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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我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好象是人山人海的广场,又像是碧草连天的草原。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王小兵突然对我说道:"我爱你,你爱我吗?"我愣住了,我看着他的脸,他在笑。他笑起来多么好看啊,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爱你!" 我本来还想说许多许多话,想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可是我没有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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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O8 g0 s0 e% k F1 I王小兵又说:"爱我就吻吧。"我迫不及待地朝他跑去,这时天上突然响起了四川老兵的声音。我看不见他的人,只听见他在大声疾呼:"你不要吻他,你不能爱他,你会害了他,你已经害了我啊。"我冲着天空喊道:"我是真的爱他,真的爱,求求你让我爱他吧!"四川老兵没了声音,我赶紧跑到王小兵的面前,我们相视而笑,然后我们接吻了。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我从他水杯边沿品尝过的,微咸的他的体香。我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可是就这么一下,就这么一刹那,我就感到天旋地转。我知道是天崩地裂了,我害得王小兵死无葬身之地了!3 P: H S ~8 ^: Y# j, L&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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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得啊地一声,总算醒了过来。谢天谢地,这只是一个梦,王小兵还活生生地躺在我的旁边!我不免为我那可笑又可怜的梦感到羞愧,赶紧搭讪着起身离开。我走在空荡荡的走廊,四周一片阴冷。我听着自己衰老的脚步,突然不甘心了起来,为什么只是一个梦呢,哪怕只有一刹那呢,也胜过我这样寂寞地老死一生,来得畅快啊! 可那就是一个梦,无论你是否喜欢。就像四川老兵,无论他是否愿意,他都必须走,而且说走就走。( @' a M3 E, B4 _+ i& X) P9 F
) n- v/ ?1 [3 ~3 _/ d! w( X我终于了解,人生还有一个名字叫无奈,还有一个反义词叫美满。* z; n$ T4 e3 K+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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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k- y9 Y% i王小兵5 b2 |0 a, I6 O1 u2 w4 q
: R. r, [: X5 C12月30日晚六点正,服务中心灯火通明,宣传处在这里设宴欢送老兵。李正伟他们六个被摘掉了肩章、帽徽,胸前换上了鲜红的纸花。我难受地看着他们的打扮,怎么看怎么刺眼,我想大声疾呼,他们还没走,为什么让他们现在就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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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 a! A" J处长首先发言,"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功劳、铭记、鼓励,他一边说着话,我一边就已经听到身后的抽泣声。接着老兵代表发言,"回地方好好干、继续发光发热"、难忘、感谢、未来。我们都红了眼圈,但又都赶紧抹掉了眼泪。我们喝酒,新兵敬老兵,老兵敬干部,拥抱、讲笑话、唱《送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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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伟从来不喝酒的,但他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一桌挨着一桌地敬。他终于醉了,我只好扶他先撤。他醉了反而出奇地安静,如同一个乖巧地孩子,香甜地睡在我的怀里。我仔细地看他,他眉心舒展,眼睛似闭非闭,嘴唇微微地张着。这张处子的脸庞,此刻泛着红晕,陌生而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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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i: `5 G3 g. d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我吓了一跳,赶紧把目光挪开,可我立即又挪了回来。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不就是喜欢你吗,喜欢你难道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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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读懂了我的心,就冲我笑了,他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我不让他动。他只好继续躺在我怀里,他说:"知道吗……你知道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好班长、好大哥、好哥们。"我知道他的话里,隐藏了两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字,"男人".我们都是男人,所以我们此刻近在咫尺,却已经远在天涯了。4 H/ {. C5 K; q: {" x
r9 h5 ]5 ?; {" t. m李正伟我喝醉了,因为我想喝醉,倒不是想一醉解千愁,而是我从来没醉过,所以我很想知道醉了到底是什么感觉。可醉酒的滋味原来是如此难过,我头疼、头昏得不行,终于趴在了桌上。然后有一个人扶起了我,他温柔地扶着我,带着我走啊走啊,然后他坐了下去,把我放在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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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晚上,我只用嘴跟他说了一句话:"你永远都是我的好班长、好大哥、好哥们!"他就已经懂了,眼圈一红,眼泪一颗一颗落在了我的脸上,好凉好舒服啊,它们穿过我的鼻梁在我的嘴角汇合,我尝到了酸涩的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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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2 P5 L7 _' y' `! q% @2 O- F你知道吗,你知道的,我们就像两颗行星,不过是在几百亿个光年后的这么一个瞬间,偶然地在这个军营、这个礼堂做短暂的交汇,接下来我们必须沿着各自原本的轨迹继续前进,我们只能如此。因为无论是谁,一旦背离了自己的轨迹,就都会把自己和对方撞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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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 u9 S4 u/ N( c所以,请你好好地、快乐地继续干下去吧,你不是说要当一个披星戴月的钢铁战士吗,那你就开始努力吧,不要再浪费时间,而我,就让我在未来的岁月里,祝福你、思念你吧,再见了,班长!" S! P# Z- V'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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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样用心交流着,直到我闭上了眼睛。他以为我疲倦了,就轻轻地把我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我听着他光脚走到衣柜前,拿出随身听,然后站在了窗边。他一定是在听我送给他的那盘磁带,他从来都是要快进到第二首歌才听的,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随身听快进时的震动声,他怕打搅了我的好梦。我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入眠,可我也尽量装出睡着了的样子,坚持着不去翻身,我同样不愿惊扰了他的梦。
* U# Q l w$ j2 F v推开了窗,遥望星空,数不尽的梦苏醒。闭上眼睛,仔细聆听,每一次悸动的声音。不再恐惧,大胆的飞行,爱让人充满勇气。期待未来,期待精彩,认真地做好自己。声声祈祷,寻寻觅觅,何时可以停止找寻。不再彷徨,大胆地飞行,黑夜里你依然清晰。你是闪亮的星,在我生命里,每一天每一夜相信,你是闪亮的星,温暖我的心,爱让我不孤寂。宽阔的天,你给我指引,狂风的夜,你让我平静,相知相惜,我如此幸运。3 Q! }0 w3 k, Y' d3 u
# I" S3 Y9 g2 ]1 }李正伟我终于被离别的锣鼓声惊醒。我睁开眼睛,看见王小兵依然站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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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我要起床,就赶紧拉亮了电灯。他显然已经洗漱过,显得特别地精神。他说:"还可以再睡一会呢,现在还不到五点。"我没有吭声,我感到纳闷,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可是他究竟哪里变了,我一时又说不上来。我蹲在一边慢慢地检查行李,这才想起了昨天发给我的那八百块钱。我把这笔钱递给他:"这笔钱你帮我寄到四川老兵的家里吧,林干事应该知道地址,我想这笔钱从我们军营寄出去。"王小兵接过钱,点了点头,然后他居然开起了玩笑:"那只电炉呢,你可要想清楚哦,别回去了后悔,又让我给帮着寄,那可就贵了。"我一听,不觉气迷心窍得差点落下泪来。我转身提起行李就下楼,王小兵赶紧追了出来,边追还边说:"你这么早下去干嘛。"但我还是下去了,远远地我看见贴着红色横幅"欢送老兵"的卡车,已经整齐地停在了操场,在卡车四周也已经站了很多战友。王小兵拉住我,说道:"你先别急,我还有东西给你哩。"我看着他,马上就要分别了,马上就不再相见了,我居然还在生气!我赶紧冲他笑,问他:"是什么,你怎么不早说!"他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硬硬的小盒子,外面包着红纸。他说:"是磁带,里面的第一首歌特别好听。"我立即失望得不行,原来只是一盘磁带啊,为什么不是点别的,别的……哎,可我又能怎样,我总不能期望他把他自己送给我吧?5 g! W) g; ]1 h& q+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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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上车的时候,孙指导员跟我们话别,他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生。"是啊,两年了,两年就这么弹指一灰间地消失了,我在这两年经历了、获得了、失去了,那么接下来呢?我终于又哭了,我原来是这么的脆弱,这么的舍不得。我留念地看他,我扮出笑脸告诉他:"你别去火车站送我了,你去了我等会还得再流马尿水呢。"他也笑了,他说,那你赶快上车吧,时间不早了!是啊,我是该走了,时间不早了。我咬咬牙,转身爬上了卡车。在卡车开动的刹那,锣鼓声大作,我站在拥挤的车里,看着车下攒动的人头,然后看见王小兵的脸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我突然觉得我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也同时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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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出营区,开进了二环路,然后停在了红灯前。我突然想起了王小兵刚才送给我的纪念,就赶紧拿出来拆开,原来就是我送给他的那盘磁带。我里里外外仔细地看了又看,上面没有写任何字,哪怕只是分别前最普通的一句再见都没有!我又想起了他特别提到的第一首歌,那首歌叫《闪亮的星》。( o* H+ i2 x) Q/ w& |1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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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飞机的播音里,听到"丹东"这个名字时,几日来缠绕于心,物是人非的感慨,顿时达到了极至。/ D1 P" R: T9 t9 Q6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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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顾不得靠窗坐那位小姐的一脸愕然,欠起身子就往外看,窗外是一个簇新而漂亮的城市。我真的能从这里开始,找到金允文吗,我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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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搭乘机班车进城,乘务员推荐我去离机场最近的国际酒店,我就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大堂的小姐给了我房卡,我就跟着服务生进了房间。一直到睡在床上了,我才突然意识到,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这样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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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一个月以前,那天下班回家,刚进门就听见电话在响,我赶紧过去接——啊,是赵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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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赵磊高中、大学都是同学,可毕业以后我出国、他入伍,算算我们已经杳无音信快一年了。好几次我都想过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但因为杂七杂八的事情,最后都没有联络。他今天居然主动打了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还是因为点别的什么?7 H( [" f- ^4 L- G1 N!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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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找你有事,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这是国际长途,你有屁快放行不行?" "没关系,这是我们社里的电话,事儿也是公事。这不马上就是抗美援朝胜利五十周年纪念了吗,我们想把7月号做成这个的专号,现在已经组好不少稿子,要能再有个朝鲜老兵的采访那就锦上添花了。" "我又不是朝鲜老兵,你找我做什么。" "你还别说,这事情就得找你。我们社里小姚知道一个朝鲜老兵,就在你们多伦多。"我就是这样认识金允文的。我们约在一个咖啡屋里见面,我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漂亮的老头。他穿着笔直挺拔的浅灰色西装,神清气爽,鬓发如雪。他非常绅士地坐到我的面前,让我不由地感到了一丝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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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用英语做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周正,在XX大学读书。"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他用中国话回答道:"你的情况,他们解放军XX杂志社都告诉我了。纪念五十周年,这是好事,但我不是什么战斗英雄,再者我也这么大岁数了,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所以我的意见是,你们最好换个人选。" "您看我这也是受朋友所托,要不您就随便谈谈行吗?事情本身忘记了,但留在心里的感受应该还在吧?"我以为我的话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因为我明显地感到,在他的脸上有一丝异样的表情掠过。但是,他迅速恢复了礼貌的微笑,低头轻轻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说道:"就这样好吗?"说完,他就做出要起身离开的姿态,我赶紧跟着站了起来。他执意要买单,他说:"你是晚辈,当然该我请你。今天让你白跑一趟,不好意思了。"金允文离开以后,我又在那间咖啡屋坐了一会。这个给了我太多意外的老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刚好赵磊他们社里也不想放过他,我就又和他电话接触了好几次,只是每次都遭到了他彬彬有礼的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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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x4 v. W5 U8 d4 I: d Q我发现自己似乎有点跟他卯上了的意思,他越是拒绝我,我就越想把这个采访做成功。我最后一次跟他较劲时,一拨通他的电话,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金老先生,我已经在您楼下了,您看能不能让我上来……"他欢迎我上去坐坐,但强调不接受采访。我不太礼貌地说:"那我会在楼下一直等到您答应为止的。"就这样,我坐在了他们楼下草坪边的凉椅上。后来天上下起了雨,而且越来越大。我开始犹豫了,我没想到这个老头这么要命,要早知道是这样,在电话上我就不说大话了。就在这进退两难的当口,我看见他们公寓的大门开了,是他!他朝我招手点头,我赶紧起身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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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他的屋子,我在卫生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他的一套睡衣。回到客厅,我环顾四周,还说他什么都忘记了呢,在他家壁炉的墙上,挂满了黑白老照片,很明显那都是在抗美援朝时期照的。我看见一个年轻中国兵的身后有一条中文横幅,写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正感兴趣地看着,他递来一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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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沙发上坐定,他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快24了。" "是吗,我参加战斗那年和你同岁。你还太年轻,五十年前的事你真的有兴趣吗,你能理解吗?"我不觉有点动情,是啊,五十年了,往事如烟,其间该有多少的悲欢离合啊。我点头说道:"我是真的感兴趣,不只是为了那个采访。"他停了停,屋里屋外只剩雨声。) K, w" t* B- p# w; [
+ \& O4 M8 T. Y) h- A$ p' |- B"我记得你们志愿军入朝那天,也在下雨。"我知道有戏了,赶紧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下文。他起身走到窗前,微微启开窗帘往外看了看,然后他回过头说道:"你们纪念五十周年,是想要纪念些什么呢,是荣誉还是教训?可这都不是我们这些亲历其中的人想要纪念的,你知道吗?"我疑惑地请他继续。) y1 K* k3 b7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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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想纪念的是人,是那些曾经和我们共呼吸同命运的人,那些为了我们献出了自己生命的人。你如果真的感兴趣,我可以给你说说他们的故事,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把他们写成应景的采访,我不能让他们成为别人打磨时间的消遣,因为他们比我的生命还珍贵。"我连连点头称是。我料定他有故事,可我没有想到等待我的会是一个传奇。我为了它愁肠寸结,片刻也不得安宁。现在,我终于放下一切的一切,来到了丹东。我要找到金允文,我要确认,这是真的吗?金允文用苍老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的是一段历史吗?/ l0 F! G9 R.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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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那是一段历史,一段发生在战火硝烟里,三个男人的爱情史。% T0 T* H5 @ [* B. e: y
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故事来听。故事开始,是在1950年的10月19日。那天上午下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我和我的战士躲在初云山的一个岩穴里,看着外面绵绵的雨、纷飞的雪,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恨和凄凉。那时的朝鲜半岛,已经危在旦夕。九月十五日,美军在仁川登陆成功。他们沿着铁路线和公路线迅速前进,一路上动用大型B29飞机狂轰乱炸。每当天空有密布如雀子的敌机飞过,地上就只剩下一片废墟,以及滚滚浓烟里婴孩的啼哭声。当美军打到新义州的时候,我和我们班的九名战士被赶进了初云山,跟主力部队失去了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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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干粮早就吃完了,每天我们都靠吃一些野菜树根维持生命。晚上睡在潮湿的岩穴里,每个人都冷得发抖,很多人一直发着低烧,但真正叫我们难过的,并不是这些。我们放弃新义州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被夷为平地。我们是带着一身硝烟,和同胞的血肉燃烧时发出的臭味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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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雨雪停了,云散月出,漫天飞霜。我们正准备集合出去找点吃的回来,突然哨兵来报,说下面的公路上出现一辆苏制噶斯吉普车!6 V) o" N3 P9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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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赶紧往公路跑,抄小路埋伏在了一个小山头上,山头下面是一段陡急的下坡路兼急转弯。我们看着吉普车从斜坡开了下去,然后转弯离开。紧接着我们就听到一声闷响,和沙石流动的声音。我们猜想是吉普车出了什么事,就绕到山头另外一边去看,可那辆吉普车居然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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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车子翻下公路去了?我们冲到公路边一看,可不是,那辆吉普车远远地躺在了公路下面的河谷里。我们刚要转身离开,不提防看见一个黑影猛地从地下窜到了我们面前,一个胆小的战士立即被吓得大叫了一声。 F3 k8 ~4 W" x: I& K3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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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黑影赶紧开口说话,但他的话我们没人能懂。我会英文,就用英文问他,可他又听不明白。我们还不知道中国志愿军已经在当日入朝,于是就有人提议把这个不清不楚的人扣押起来。我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我注意到他刚才开车的时候,没有开车灯,这无疑是为了避开敌机,可见他应该不是我们的敌人。8 q) Z9 ?" S& L2 i' r
4 [4 Z5 H9 V9 B, I+ B2 H我正想着过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却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剧响,接着河谷里腾起了刺眼的火光。是吉普车爆炸了,我和那个人几乎同时地喊了出来,我是意识到吉普车的爆炸,很可能暴露了目标,所以招呼战士们赶快撤离,而他似乎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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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爬上山头,快速跑回到密林当中。很快,我们就听到了敌机的轰鸣,随即在我们身后,鬼哭狼嚎般地响起了炸弹的巨响。我一边吩咐大家就地隐藏,一边跑向一尊岩石。1 o/ @5 [7 g" @% v1 S9 ?4 J0 @1 F
. U" t; H0 w% ~3 Q+ b) u4 C3 p% X泥泞的小路很滑,我又跑得太快,一步下去没有踩稳,就完全失去了重心,好在我背后的人一把搂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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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搂住了我的脖子,我立即感受到了从他手上传递而来的,温暖的体温。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他,我们就愉快地笑了。那天晚上的月亮不算很大,但是有积雪把皎洁的月光折射在他的脸上,透过这些若即若离的光线,我看见了一张面若刀削、刚毅的脸。- Q- Y1 }: U+ U' [
1 h) U* `2 E( o( R他就是黄海,我们在战场相遇。来不及认识熟悉,甚至连彼此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我们就有了默契,心有灵犀。5 W# b: w8 c2 O& J- b3 z1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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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就是缘分。
; i& q$ o. F' Q; y8 v& k当我从金允文的口中,听到"缘分"二字时,我不免有点脸红。是为他脸红吗,还是为我自己?我就像个被看穿了心思的犯人,莫名其妙地心虚了起来。我假装喝茶,问他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5 [/ w5 \9 B+ d/ T5 O* o. d
1 ^+ A; N @$ t! p* v s他告诉我,他们在第二天中午就和大部队联络上了,他和黄海也就各奔了东西。但在那个短暂的上午,黄海和他们相处得非常愉快。因为他会用树叶吹歌,他吹的那首朝鲜族民歌《家乡》,叫在场的每一个战士都落了泪。8 {) }9 n2 w/ Y* y: {+ E'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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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让我想起了赵磊。$ c8 U. Z9 u6 O( X" @" |
# ~' T: {+ o# @0 c, m2 n. D我和赵磊是在高中认识的,但刚开始我们并不是朋友,而可以说是敌人。我还记得第一天放学回家,我去自行车棚推车,隔着两排车子,看见他和我一个初中同学站在那里。他正对着我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见我回头看他们,就很夸张地喊道:"啊!啊!你不要这样看人家嘛!"然后他们哄堂大笑。* T. a4 N& Q" t
- a; I+ Y! ~5 f: [9 j- u( I初中的时候,生物课做实验,解剖青蛙。老师刚把青蛙递到我面前,我就吓得啊地一声喊了出来。为此,我得了个诨名叫"啊啊".那个初中同学把我的这些丑事逐一告诉了赵磊,于是赵磊就像捏住了我尾巴似的,盯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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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他只是趁下课的时候,跑来坐到我前面,盯着我的脸看。我问他看什么,他就笑,我只好低头假装看书。后来有一次,他突然说道"你简直是个漂亮的怪物",接着就伸手摸了我的脸。我虽然做出了生气的样子,但心里却感到特别高兴。可我没有想到,他却从此得意忘形了起来,经常对我动手动脚。我不想打架,刚开始都忍了,但最后一次我却突然变得强硬。我怀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心情,抓起根凳子朝他一扔,就和他干上了。我们从教室打到了走廊里,那场架打下来,他伤得比我重,嘴角都被我打破了。我心想这下完了,可意想不到的是,班主任完全没有追究我的责任,她呵斥赵磊道,连周正这么文静的学生都动武了,你自己说你错了没有?4 U. M8 `) t" K! c! n
% S) j; q% V! R4 s我听班主任这么说,已经羞愧难当,晚自习的时候,他父亲又突然出现,刚把他叫出教室,就一个耳光把他打倒在地。我难受得厉害,放学后赶紧去买了个笔记薄,想着跟第二天跟他道歉,但是第二天我没有开口,然后第三天、第四天,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高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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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为了庆祝香港回归,我们学校举行了一次歌咏比赛。赵磊是我们班的文体委员,班主任让他全权负责,于是我就不出所料地被飞出局。然而麻烦却接踵而至,隔壁一班的班主任立即来找了我去弹钢琴,给一班伴奏。消息传开,我成了我们班的头号坏人。我本来还想着跟大家做个痛改前非的保证,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赵磊却先站了起来,他说,一架破钢琴算个屁啊,我们不玩那些花哨,到时候照样能拿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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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窝火,但没有吭气。我较着股劲儿,继续为一班服务,直到正式演出那天,我妈和他爸带着我们在学校碰面,我才知道原来他爸爸就是每天开车接送我妈上下班的赵叔叔。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赵磊感到亲密,突然觉得这次又是自己不对,突然变得心胸开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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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班抽到第一个上台,我在没有得到任何人允许的情况下,就跟着队伍出了场。我径直走到钢琴前,一*就坐了下去。赵磊是指挥,我生怕他会叫老师播碟片,但他没有。我跟他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开始了。后来轮到一班比赛的时候,我又躲到了厕所里,让他们班干瘪瘪地清唱了一遍了事。; ^# E" L- z9 w v7 v$ O7 K
9 a7 X7 \2 \) `: e t- Z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那时的自己幼稚得可以,但也正是这件可笑的事情,成全了我和赵磊的友谊。3 o: f5 H( {$ O! @3 V& J2 k
; J: Q' f. Q: H, R7 P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缘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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