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2 f7 h) F# P! Z/ S" u2 _乡村的夜晚,空气中飘荡着麦苗返青的气息,混合着泥土、水气沁人心脾,远处传来阵阵蛙声,此起彼伏,仿佛传情表意般不绝于耳,头上遥远的星空与都市所看到的完全不同,清澈无比,每一颗都似乎离我们很近很近,清光闪烁,疑在身边。4 L- Y) E/ ~5 M$ A7 G
我和岳刚坐在屋中和他母亲闲聊,说了会儿冬儿的事,母亲忽然叹口气问:“刚啊,和那个张闺女的事咋样儿了?”
/ w4 s8 [. ?) M. N1 s7 a张闺女?哪个?似乎冬儿说的局长女儿姓莫。
$ i1 F9 k2 N+ V, k; ^/ z* u2 ^$ U岳刚的眼睛与我疑惑的询问相对,他低下头,用脚蹉了蹉地面:“就那样吧,你甭操心了。”' M! s* ^+ _& C* p7 |- C, ?
“怎么能不让我操心,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成家我没脸去见你在那边的爹呀!”说着,老太太就拿袖子抹泪。/ B/ }; @1 {# S( D8 P5 _4 N6 d
岳刚的姐姐收拾完碗筷也走进来,有些担忧地插话:“刚,看着差不多就行了,再拖你的岁数也不小了。是不是,他赵兄弟?”! Q9 Y8 x [6 t; S& e0 O$ |% i) |
我愣愣地笑笑,岳刚抽着烟沉默无语。: t3 G/ x( x ?% k2 r* M9 h* S4 t
母亲又说:“这些年,这个家拖累你够多了,你看,和你一般大的,哪个没有一男半女,你可别让我临死前见不了孙子。”2 K% a3 h3 P) {+ |/ ~
“我知道,娘。”岳刚宽慰着她,见母亲想起身,走上前扶了一把,见状,我也赶紧搭手,一块扶老太太靠在被子上。
) v5 A' i" O* z( U3 ^* c' {) O“他赵兄弟是不是成家了?”母亲转过脸,泪花还没拭净。6 q9 N8 ?/ p/ x6 M
我怔怔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支吾着没回答。) D1 F' c2 |; V
“就是,刚,别挑人家这儿那儿了,结婚过日子就是那么回事”
) o/ R8 J( S" i. _% B8 S% v岳刚抬眼看我,目光显得又茫然又深遂,我象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假装走出屋外。
- x- Q3 G. ]7 g3 G, ]9 m8 U# }. ]: N- C身后传来老人家哽咽的声音:“啥时候你能把媳妇带回家,我就安心闭眼了。”# S( N6 g! ^2 Q' B! e) l$ i& E
心里象被堵了一团棉花,喘不过气来。7 n6 k" {+ D2 R( Y2 p* k
一会儿,岳刚姐姐招呼我到隔壁房间休息。她一边收拾床上的铺盖,一边说:“赵兄弟,你和刚关系亲,也多劝劝他,他这个人啊,一根筋”- T! R% c9 P3 R& K
看到姐姐一脸期待的神情,我不得不用力点头。7 ?: |5 e+ h- `3 P9 r% y- b
姐姐走后,听见岳刚还在那边和母亲低声说着什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心里乱糟糟的。, G; K: N* F8 j
时间还早,但村子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大概这就是日落而息的节奏吧。已经有很长时间,我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短暂地生活过,此时,蛙声、树影、轻风与不时传来狗吠声,让我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什么是静谧恬淡、什么是常态人生。
6 u' l; S9 X' t仰望满天的星星,颗颗象珍珠镶嵌在天幕中,那么亮那么密,仿佛浩浩荡荡地向我压来。蓦地,我恍惚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置身于完全与我关的这个村庄。周围的一切本应该如常地运行,而我却痴心妄想做那只挡道的螳螂。
, q- J7 o4 A+ }8 ^: C心中升起的鄙夷、自怜、羞愧,将白天刚刚领略到的些许快乐,一点点啃噬待尽,痛入心扉。甚至我觉得,与岳刚同来的初衷,在他母亲、姐姐还有头上星空共同组成的湛蓝而纯净的背景下,也变成一道极其丑陋的污浊,难看地呈现在那里,极其显眼。8 b& k# y0 ?/ H( X1 e. y7 w: @- K
岳刚从屋里走出来,看我发呆,没说话。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抽着。' G# U' _! u" y `# U
默数数字,与不可预知的答案豪赌;" c3 K& \- J( ]
反复挣扎,将世间不同的幸福作比。
- N7 M' G, n* B紧咬嘴唇,我在等待。
' w5 \- V2 Z' X) Q0 Q良久,岳刚转身,低语道:“回屋睡吧。”# ~, F+ n* J4 P% `0 ]! O; T& t
他没有伸手拉我,只是在经过的时候,短短地停了一下,就独自迈步进了房间。$ z' r! l, G3 ^; a: n) l
星空可以作证,我没有掉泪,只是,五脏六腑移位般在抖,震颤得大地都跟着晃动。
7 |2 a' p. ^2 D8 F7 f1 `5 \进屋,岳刚已经躺在另外一张小床上,头朝里,似乎闭着眼睛。, g% w& Y/ }( L& u6 K- T$ [: G0 }% Z! O
坐在我的床边,我直着眼睛盯住墙角,除此之外,我不知还能看哪里。
" I5 N m4 H/ L5 Y/ B5 |( Z \2 N) A岳刚象自言自语又象在对我说:“娘就我一个儿这些年她太苦了哎”* s$ f. C, E) O
苦涩将我的嘴角轻轻扯开,走到床前,拍拍被子,岳刚平躺过来,与我涣散的目光对视,似乎想说什么。0 J% ^8 p c& r& z9 A
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为难,叹息在心中响起,我绝不忍心让单纯的岳刚在此刻用已经疲倦的心再去经受折磨,这份情感太过离乱、太多阻碍,那,就此终了吧,就让他更加释怀些吧,趁那些弱小的根还未深深植入心怀,趁那些模糊的、潜行的还未变成坚定誓言。. ~. s+ ?+ a3 ^! G5 W9 {7 j6 y
我努力笑笑,将手伸进被中,拉了拉他宽大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结实的胸膛,“累了吧,早点休息。”$ F8 I* u* n: U. z9 q! |: E
月光如水银般泻进屋内,岳刚轻轻的酣声从对面传来,我没有睡着。起身,站在院子里,想再看一看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闻一闻夺人心魄的馨香,望一望浩淼无边的星夜。或许,从此之后,我将再也与它们无缘。
0 O9 e' H& q; A1 d; A$ P第二天一早,没有理会岳刚诧异的神情,我执意先回省城,母亲和姐姐都真诚地挽留我,我只得说实在是有事情,必须处理。余光瞥见岳刚垂着手站在一旁发愣。" G9 l/ E* }0 o4 G
临出门前,我绽放着笑脸,对他母亲和姐姐说:“你们放心吧,我保证岳刚很快就能领回媳妇,保证!”说这话时,我没有看岳刚,没有管心中零落一地的划出血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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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V7 c: H3 R1 ]" M' U+ T
同事们基本都没回来,夕阳下的宾馆空旷沉寂。独自站在院中,抬头凝视这幢风格古朴的建筑。阳光从楼顶越过,投射出的影子将整个大院笼罩在阴暗中,包括渺小的我,清凉寂寥。忽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如果长久地注视一面旗帜,它就会招展飘扬;如果长久地注视一幢大楼,它就会轰然倒塌。此刻我仿佛真能感觉到眼前的建筑正在我专注的凝视中,渐渐倾斜,甚至我臆想到张开双臂迎接这瞬间的倒塌,于激扬的尘埃中化作烟雾,飘向天边。7 p$ ^, `' f C# X& _+ y* u& m
大楼没有倒下,倒是岳刚的短信到了。
@5 Z: P; g4 P) q- H; v“在干什么?”! W. ^: |) s8 U2 R: \' O8 J1 ?
残阳如血,木然地想他捏着手机等我回复的样子。; Y4 _$ \# J) l8 Y1 L; ^
过了几分钟,他又发过来:你生气了?7 a- R- k9 k. e- ?+ Y
盯着几个字,仿佛看到他一脸无辜憨憨的表情。一路上、一天来、一脑子聚集的似悲似怒似怨似伤的情绪,就象千钧之力打在棉花上,顿时被消解得无影无踪。心中软软地化出一汪水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无奈、似曾相识的温暖、似曾相识的困惑、似曾相识的挣扎重又与我结缘,散落在未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随时在不经意的时候置我于无边的落寞。0 X, X: Q7 _2 l1 G& \$ f# ~! o
只有此时,我才真正明白,所谓伤感,所谓绝决,所谓终了,在我潜意识里,其实都只是面对社会评价、家庭压力、不可知未来无法释怀后的一种自虐,在这种日益扩散的痛中反复感知曾经付出的意义。其实,我怎么会和岳刚生气,他无非没有给我想要的承诺,可,谁又能给呢?4 e3 ^% Y) b+ ]" s6 u+ n; E
再见岳刚已是两天后的清晨。他急匆匆从楼里跑出来,挤进队伍时,冲毫无表情的我笑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有些讪讪地扭回身。从后面看过去,迷彩背心似乎刚从衣堆里取出,有些皱,散发着他特有的味道。不知是衣服薄了还是别的原因,眼前的背影竟显得比以往消瘦。& L7 i& [0 n3 O8 A' z7 z
岳刚没有象往常那样错过列和我并排走,或者将手伸在背后,用拇指和食指朝我做个射击动作,从院内到操场,他一直半低着头,不时踮踮脚调整错乱的步子。看着他薄薄背心下线条分明的肌肉随着手臂的甩动,一起一伏,那些以为深思熟虑过的决定开始在心中摇摆,开始变得似是而非。+ g$ y. _% ]" K1 X, \
休息时,岳刚被同事们拉着站在篮球架下。他似乎有些疲惫,不跳不抢,只是当球落到手中,才随意投一下,也不关心进筐与否。偶尔抬眼,朝我站立的方向望一阵,重又无精打采地看着球在同事们手中蹦来跳去发呆。
* \9 `* X3 G! U; ^! k9 T- Y我不知在历经心灵的激烈冲突后,该怎样重新和他继续走在一起。要不这样讲吧,我不知道怎样在心灵考问与自我需要间做出抉择。
: a, E8 I$ |* B8 Z N& A中午吃饭,我故意拖着晚些去,想避开岳刚。谁知一进餐厅,却看到他坐在我常坐的那个角落,边吃边抬眼留心着进进出出的同事。
& b8 o3 a* p' U2 z- _发现我进来,他站起来摆摆手,又指了指桌子,我才注意到旁边已经放着另一个餐盘。+ s6 z. v; k9 P+ ]
走近,岳刚露出憨憨的笑,盘子里盛了我常吃的几种菜,还在一边堆了一小堆辣椒油,火红的让人看着开胃。
3 ~4 O4 f1 a3 |: H# N$ z6 p“才来啊?”,他有些小心地轻轻说,“看看是不是凉了?”
. H! y7 c- Q" n, t0 `2 {两天来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墙哗拉拉地倒了。默默坐下来,一口一口吃他为我盛好的饭。
5 Y5 a- J: _% I. P从他家到路口长久的沉默后,我们之间还没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或者什么都不说,就当这两天发生的都是在夕阳操场中做了场梦,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v. F. e H+ G) S' [* f0 F, P
感到他边咬勺子边偷看我的表情,我索性停下,直视着他。& W9 m: @( f8 k. H! x4 d
“嘿嘿,”他晃着手笑了笑,“快吃吧。”
. ~ @0 I" ^' \! H所有的坚定都敌不过他一抬眼偶有泄露的温情。算了,在心中叹口气。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可追问的?我最在意,最希望的那一句承诺、表白真那么重要吗?我真能逃过一切世间诘问无所畏惧地抓住为多数人所不屑的幸福?" u P5 ]8 c2 a$ ~: S4 N- D, \* R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能要的。* `" b- A. Y8 z9 s% _$ B
岳刚还是有变化的。他会尽量避免和我单独在一起,尽量避免谈论似是而非的话题,尽量用他明朗憨厚的笑挡住我不由自主的亲近。当然这一切他会做得非常自然,让我并不感到难为情。
; E1 Z$ [* R" @* J% N: }只是,我再也回不到一无牵挂的那种平静中了,那仅有的短暂的甜蜜不时闪过脑海,不时惊醒妄图沉睡的梦,我对自己无能为力。0 f6 k' ]2 E0 d+ V
5 |% P1 f, p6 j D; l) u* k9 g: a(二十七)1 T Z/ F b3 o0 C5 T g8 k; k
警体训练告一段落,经过简单的考核,下一步将是全天上课,进行系统的罪犯教育改造理论学习。/ g, b) b: f3 W1 k: @
岳刚因为在警体训练中一贯的优异表现,被教官拉去参与对学员的考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那套被他笑称为“化骨绵掌”的擒敌拳居然也被评为了优。0 v4 Y1 s" j; {
结束考核,大家都没散去。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虽然中间不乏争执、斗嘴甚至惹他发火,临走了,大家还是颇为伤感地将教官围在中间,说些珍重保重之类的话。
: Q: W. b _0 P2 k9 {* _$ G忽然岳刚提议:“大伙再给教官打一遍拳吧。”- Z6 l. S" N$ Y! a& c* ]
以往岳刚带队出操总免不了嘻嘻哈哈地与几个刺头调侃,说些大家自觉吧之类不疼不痒的话,今天,印象中一直都散漫惯了的同事们没一个拖拉,迅速站好队形,包括平日里发嗲成性的女学员都一脸严肃,直视前方。
9 L: i. i6 s4 R' {0 d记得每次成格斗式散开总会有人因数错步子、不看间距导致队列七扭八歪,可这一次,大家的正步踢得整齐划一,啪啪声响彻操场。
`% F. p& I/ r( F. S8 C岳刚站在前面,目光威武地扫视了一遍队列,极利落地碎步跑向一旁的教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4 \) a& H$ `6 O2 N' @& w% u7 k0 j
“报告教官,第六十二期培训班全体学员整队完毕,请您指示!”
. S8 z9 F) D, m9 b' f“开始!”小教官的声音仿佛有此嘶哑,但目光依然炯炯,军礼依然威严。
. S! b( ?8 r& w! {; u1 E“擒敌拳——预备”岳刚响亮而瓮瓮的声音回荡在上空。
: \8 D0 T' [ U# @“嘿——哈!”每个人都仿佛用尽全部的力量在喊。7 O) z1 v) q2 X; z; n" f
“第一动:直拳横踢”
$ q0 M( n8 A1 h“嘿——哈!”2 u7 D3 u* S6 t# h0 U& _7 u( E
“第二动:抱腿顶摔”, d* Y7 R0 r0 M$ S2 R- R
“嘿——哈!”% g2 q+ _, Q' A/ |0 V$ U' `
“第三动:勾摆连击”
- o) |) l& ^0 R. j阳光下,一队监狱警察在用他们并不擅长的方式向小教官致敬送行,也许此刻之后,每一个人还要重新陷于种种世俗的纷争难于自拨,但此时,所有人,所有心都朝着一个方向,那里是朝夕相处滋生的情怀,是人类共有的对相聚别离的感叹!从不为宏大整肃场面动容的我,似乎也被裹挟着融入到这股热流中,一样拳拳生风,招招有力。
/ L9 F( v% D2 t5 y队前的岳刚可能有些激动,在最后成格斗式结束时,许久他都没有喊“停”,所有人都那样凝固着,专注着。' J; L) _' r! p4 \" O! ]' V; [
最后还是小教官大声喊了句“停——”,我看到他背过身抬手擦了擦眼睛。' b9 v5 g$ b8 J9 S7 g' X) n! ^
回去的路上,岳刚好像犹豫的半天,轻轻问我:“你看,咱们请郭教官吃顿饭怎么样?”
/ R3 U5 X8 E# s8 s我能理解他的血气和性情,点点头。% f8 P5 n( L4 j
不善饮酒的岳刚,主动给三个人倒满,端起酒杯说:“郭教官,我们兄弟俩先敬你一杯。”
. V, ^: U x& V. y+ n小教官毕竟年龄还小,更加动容,只是用力点头,用力抿嘴,然后一饮而尽。
4 P8 F9 m/ o$ q* f" k: K" D* o我承认我就是一个很不习惯热场的人,即使下午被那堪称“宏大”的场面短暂地感动过,但现在,却没有他俩那种气血上涌,满面通红的冲动。) a. @ X0 ~1 N( b! w$ b
小教官看我大概有些异样,笑着问岳刚:“你们是同事?”
1 p0 ]2 O& P0 l7 _; z# o1 l* C2 b! K0 R岳刚扭脸望了望我,我替他回答:“不是不是,培训才认识。”! @; W; k z6 C
小教官颇有感触地说:“是朋友哪在乎时间长短?不是有句话说什么朝朝暮暮,来,为咱们共同的萍水相逢,干!”3 S4 }/ n- j4 y! W6 I
咽着杯中的酒,我没为他那句并不适宜的话笑出来。0 t# R5 _% v1 w# l+ Y8 q" H
渐渐的,两人都有些高,俨然成了知己般,互留电话。推杯换盏的情景在我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 p7 v4 O: G5 d6 J% Q& l) C E, C这是我很多年都不曾细细品味的场景,流淌在他们中间的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友情吧?这种东西于我,有过吗?或许在那座青翠的校园,在沸腾的球场,在人头涌动的车站,会有吧。不过,那都是太久远太久远的事情了。' ~# P. a3 L4 y
朦胧中,小教官似乎变成了我。我在想,一个月以后,我是不是也能象他一样,和岳刚如此坐在一处,将所有不能说出的话化成一句“萍水相逢”,将所有他不能领会的爱以友谊的形式张扬。
2 Y7 J) l' u, `: r+ K7 @送小教官回去,真的有些醉的岳刚扶着我的肩,执意不回宿舍。' Q/ L) [( x- a e9 Q% O5 g
我几乎是搀着脚步蹒跚的他穿过院子,来到月色下的操场。
( f# Y/ y3 t+ [7 h0 \, e+ z. v在台阶坐下,岳刚不时拉过我的手,拍拍或者捏捏,大概不甚清醒的神经控制不住力度,感到有些疼。
( `. C, F0 ?5 j9 q" u“好朋友啊好朋友”他无端地感叹。见我没回音,扳过我的肩膀,嘴里吐着酒气,“咱们是好朋友、好哥们吧?”0 U7 j/ F5 X4 N" b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希望被肯定的不确定,甚至有些渴望有些祈求。我无法回答,垂下眼,为他拽拽有些上移的衣襟。4 l, k& G' f( @3 l) H* P
“你走的那天,我娘我娘说,这小赵要是个女娃该多好。啊?!你要是你要是”他没再说下去。
, D' F) u" W# L9 P他醉了,可是我没醉。我为什么没有醉呢?4 J2 L4 P4 r/ J; v c
“咱说好了培训不管培训完不完,你都要认我这个哥,啊?!记住。”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 Q' _$ p. I4 y' _' M) s
说吧,说吧,不管他真醉假醉,我只当是他这些天来未曾开口的表白。比入心的酒暖,比入口的酒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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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K2 a9 @( e& |那一晚的月色照进纷乱的心,带来清冷,也留下些光亮。* p0 `% p. b- q8 o: l5 p- ^& m E) {
我聊以自慰地想:或许岳刚心目中我这个“兄弟”与别人不同吧。无论这不同里包含的是温情、是暧昧、是朦胧,还是尴尬,至少,这道微弱的清辉足可支撑我在暗夜里前行,哪怕只是一段小路,一截时光。8 r3 p1 g2 ?6 P+ l6 |
进入全天候上课对岳刚是个极大的考验,经常从后面看他捧一本闲书有气无力的翻看。这天课间休息,岳刚出去倒水,我随手拿起前排他的笔记,居然只是每隔两三页在第一行大大地写了这一天讲座的标题,至于内容、概要统统没有。记得上次培训的同事说起因为没有笔记,临考核前打着的到市里复印的狼狈相,不免有些担心。) a+ z6 @5 `0 _1 x6 {) @) t' u+ Z
端着水杯的岳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有些英雄气短地问:“没见过这种笔记吧,呃简明扼要。”% e% u# ^* n# G8 W6 A4 q* `
说着就从我桌上抄起本子乱翻,嘴里嘟囔着:“有讲这么多吗,自己编的吧。”" x+ i& K' r& |9 A' s
忽然他象错过什么似的,用拇指搓着笔记本,一页一页往回倒,然后就怔怔地看着其中的一页,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m. k' R0 y2 T' R, i3 h/ J# b
“呵,是挺认真的。”看了一会儿,他又随意往后翻了翻,便把本子搁在桌上,坐到了前面。* M+ E; E1 V( _0 f" n7 }
下课后,我让他把笔记本给我,想替他补上。
: U- r& ?/ R) ~# w岳刚垂着眼想了一下,递给我本子,在起身离座的时候极轻地说了声谢谢。# Y% o7 i$ v, r# x9 N3 o6 f' z7 p
我没在意。摊开笔记本开始琢磨每个讲座的重点,想尽可能概括又别丢了哪些内容。忽然感觉岳刚没有离开,只是侧着身子让后面的同事走过,就那么低着头看我抄写。
7 S0 I' u' d3 ^4 x, m. {! ]抬头看清了他微微蹙起的眉毛和若有所思的神态。宽大的身影挡住了直射的阳光,每根竖起的发茬旁都形成一个又一个光晕。见我迎着光眯着眼看他,他奇怪地笑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去。
4 N. g: ?$ o5 A3 G/ E% N猛地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忙翻开我的笔记本,就在翻过最新记的内容,翻到中间空白页后,才明白刚才岳刚一系列不同寻常表现的原因。
$ w! X0 F( D; Y- H- d5 M7 ]9 s我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只要手中有笔有纸,都会不自主地在上面涂抹些字句。大多数时间,那些纸片都会在无聊的会议后被随手撕碎,身首异处。可眼前这页纸却无论如何记不清什么时候写的,又是什么时候忘了处理。4 j5 s2 t% R' V% M% V
那是笔记本中的一页。整张纸涂满了“岳刚”两个字,歪歪扭扭的,透露了当时心绪的烦乱。最要命的是,在“岳刚”和“岳刚”之间,间或出现着“朋友”、“爱”、“家”,甚至还有一句“向左还是右,谁为我参谋”的歌词。
. J% h% @( U. w7 f* C2 c心顿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笔还在动,心却乱得象空气中的浮尘。
: j+ A$ t6 R0 n1 T7 g9 p( H. F一直到了很晚,才终于赶上进度,想着用不用给他送过去。
8 [: P1 F2 ^$ @) V8 O% w5 W4 Y有些惴惴不安地往楼上走,快到他的宿舍门口,迎面碰见穿着球鞋的他正准备下楼。0 c6 q0 _5 f7 E" O* J2 `; N
楼道里的灯光不太亮,还是那件洗得雪白的背心。我愣愣地伸过去手,“哦,笔记给你拿来了。”6 k6 s9 ^9 x. n2 n2 y& \, K" Q- Z
岳刚低头看着本子,迟疑地接在手里。
/ A5 v" G- A0 `1 f8 I+ [; g“我走了。”不敢看他清亮的眸子,怕里面藏着洞悉我一切秘密后的任何情绪,哪怕是我所希冀的。
* j1 \9 ~6 _7 J, _/ y% c就在转身时,岳刚喊了声我的名字,嗓音还是瓮瓮的,却短促而清晰,透着冷静,似乎从他厚实的胸腔里穿越了许多阻挡,不由分说,不容抗拒。4 s @2 j- Y! b D
刚才还惴惴的心竟刹时安定下来。背对着他我闭上眼,似乎感到那模模糊糊的结局终于要发生。
7 n1 G" o9 ^* K/ H. O& N9 q! e& C+ G8 d岳刚象第一次在花园里听到集合哨声那样,推着我往楼下走。我没有想去看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只推我的手没有张开,没有抚慰的温暖。) ]* _6 l+ @% Y6 N
“我得先跑几圈。”到了操场,岳刚不停地拍着胸口,显得有点焦躁。没管我的反应,就噔噔地绕着跑道奔向远处。
9 V4 G& m) Q% L1 J! j此时我反而真的平静下来,静得如同一池春水。这种静很久没有光临我的身体和内心了,以至于对它有些陌生,有些恍忽。
% B7 T A, O3 Q( ]岳刚低头跑了三圈,有些气喘地重新站在我旁边,顾左右而言它,“天气真是热了,没怎么动就出汗。”
8 U, j6 I7 ^& Q' C% l说着就将背心从裤子里拉出,半撩在肚子上。; { q# e1 X( w0 F* n
岳刚很爱出汗,如果是以前,此刻他一定会马上光了膀子,我也会习惯地接过已汗湿的背心,笑着替他扇风,或许还要说夏天你可怎么过。
$ e3 n( V0 f% D+ y! f可现在,岳刚只是有意地和我保持着距离,不时伸手擦擦额上的汗水。 ~' F5 | Q8 y( {& Y& w
我静静地看着他,有些残忍地想:你说,我不说!
: m; g- t5 |% ], {8 q+ A终于,岳刚咳嗽了两声,“你你能不能告诉我去我家那天生什么气?”9 Y0 j3 D' T' N6 m, w
我根本没有想怎么回答他,只有一句话在心里打转:来吧,该让我得到的都来吧。1 `; k- f1 s R U% `
他直视着远处黑漆漆花园,我竟想起李主任曾经也是这种目光看着那里。“我们不能不能”岳刚似乎在找寻一个更恰当的、不至于让我难堪的词汇。只是,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用到它。
" b, d* e) L" n& j. T“我们玩得好,是不?”岳刚一着急又说出了方言。6 a! a6 n. N5 a* D8 w& L
玩得好?这个词真好。我在心里念着。
# E9 N" o1 j9 L& z" z“冬儿不是也叫你舅了么?咱是好兄弟,是不?”# k$ d/ E6 d7 d8 I
见我还不说话,岳刚象是狠了狠心,“那天晚上,咱们玩过头了”- O3 [8 R8 @1 j+ P
“岳刚”我将手并举在胸前,叫了声他的名字,那手仿佛不能由我控制地在发抖。我本不想让他看到这些,可我不能让他再说下去,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否,那一夜就当给我留下唯一能用作幻想的纪念吧。( X$ X* l0 V9 b" H) s
被我打断的岳刚没再说话,抬起脸,定定地看着天上的星斗。
8 A/ R4 |5 q+ k( {- O8 a走上前,我将手背在身后,笑着缓缓地说:“你想太多了,岳刚,我们可不就是——兄弟?”
' J- R' }- Q. H9 X; T& r8 r6 b我本来是想说:我喜欢你是错吗,是罪吗?可看着他一脸茫然又有些期待的的神情,我还是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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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0 `6 `& ^ C, b
我以为微笑掩饰、静静承受、无言隐忍会使伤痛减轻,会让我面对岳刚时少些慌乱与挣扎。然而,一旦背转身,作别心中刚刚绽放的爱,才明白,所有背离本性的表演都是徒劳。如同最折磨人的病痛不是爆发的一瞬,而是那漫长恢复和治愈的过程。
6 }- p2 G& W* e" l( U与几十年前那场撕心裂肺的痛相比,对岳刚我根本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特别是经历了在他老家的那一夜,体会了一队人整装送别小教官的凝重,品味了岳刚与教官酒酣张胆、豪情冲天的义气,我似乎懂得了另一种情怀的境界,或许从某种角度看,我所了解和认同的爱其实也有着不可避免的局限,它不是一切。
7 a* e6 h/ z O2 |6 ^尽管这样,面对岳刚,我还会隐隐地心痛,唯一能够让我慰藉的是,岳刚并没有过多地猜测我之所以异于他的根本原因,可能在他单纯的意识中,尚且没有性倾向之类过于另类和亚文化的词汇。
4 n# L5 K- N1 Y, S6 i) F每天上课,看到坐在前排的他在阳光温暖的抚摸下昏昏欲睡,从无规律的点头直到趴在桌上,我就用笔轻戳他的两肋,他迷糊地扭过身无声询问,我冲他指指笔记,用手作出记录的样子,他艰难地咽口唾沫,无可奈何地拿起笔,伸头看看同桌的人,然后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不知什么东西,这时,我会盯着他的肩膀,告诉自己:我们只是朋友。
3 v: i9 z6 {( E每天吃饭,在咽下一口菜缓缓咀嚼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还记得我喜欢吃的每一个品种,记得我所偏爱的辣椒。于是,抬头越过几张餐桌,越来攒动的人头,向正在专心吃的他望去。他似乎也不再和同事们争论什么,偶尔我们的目光相遇,我会笑着点点头,自然地移开,告诉自己:我们只是好兄弟。
0 P; Q1 @6 U3 a( L4 {- u每天傍晚,在同事们渐渐都汇集的操场上,岳刚从单杠、双杠一直玩到百米障碍,看他在翻飞在空中,衣服和背心倒垂着,露出紧致的小腹和若隐若现的腹肌,我还是忍不住心通通地跳,想起那晚我在上面反复摩擦亲吻的细节,不过,我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Q- _3 l1 B8 ^" e4 u
我以为,我们就会在这样平淡而遥远的注视下,过完剩下的一个月时间,直到平淡而遥远地挥手,平淡而遥远地祝福。可是我忘了,生活的斑澜岂是几色蜡笔和水彩所能尽绘,不期而遇的东西总会让人感慨它的复杂,它的无情和多情。
5 ]( o8 |6 j; Q# C这天讲座的老师大概偷懒,很早就结束了内容,也许觉得愧对不菲的讲课费,他笑着问大家要不要看什么电影休息一下大脑。于是他点开了一部片子,《新龙门客栈》。. C: G Z* U( r8 \1 t; C/ q
已记不清几年前看过,印象中张曼玉的豪放与林青霞的英气是吸引我最大的亮点,托着腮帮注视着投影,随着东厂鹰爪和侠士的争斗渐渐进入了情节。
) U x# |; Z: r) g; E9 C1 c就在林青霞为了过关大义,直面心中最爱的人走进洞房,她托起酒坛拼却一醉,眼角滑落的泪水与飞溅的酒水洒满脸庞时,我忽然听到岳刚轻轻的叹气声。那一声仿佛惊醒了这些天一直躲在心中最柔弱地方的委屈,我赶忙用手掌捂住了脸。觉得鼻子酸酸的,要流出某种液体。6 T9 i4 e4 l% i2 K7 O2 q
再看时,发现岳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前排空荡荡的。4 U" w+ G0 c$ b( {& G% Y: y8 `+ s
忽然手机震动了几下,是岳刚发来短信:为什么这些天不理我,你不认我这个哥了?
2 ^( k4 w6 y: I4 c% y8 s——没有。
6 b* b5 x3 H) J- O( c) f——你跟我这样,我觉得很不舒服。, U! F; @! n c {" {
我不想追问这句话,盯着手机没回。
+ S' B: Z( a& {' g——你出来。9 t! k( V7 o( z# u: u+ P+ o
站起身,我望了望周围,同事们大多在认真地看电影。
; l4 n% X8 ~1 H/ s: J ] o岳刚站在楼道的那一头,一条腿弯着靠在墙上,低头抽烟。2 e2 M+ @5 b+ G$ T% X8 e5 k& i) W
看我过来,他努力笑笑。也许是没有睡好吧,眼中有几条血丝,光洁的皮肤竟长了几颗痘痘,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 M) c: ]( x3 Z: k" Z6 d; N5 U说什么呢?说我其实就是把他当哥、当朋友才这样的?可如此的辩解似乎会透露我不想表现的歇斯里底。
# K9 Z. `# N1 l8 H( P岳刚把烟头弹到很远的地方,猛地转过脸轻声问:“我怎么觉得怎么觉得你故意躲我?”0 z% y' u: I* i3 L- z
我没有作声。
7 T i& P7 I0 H& I L“你打球也不叫我,散步也不叫我,吃饭离我远远的,上课说不了三句话,你什么意思”
# F* g2 h8 X. a我以为他会淡漠的这些,原来他都留意着。心中原本坚硬的某种东西竟然经不住他一句话的追问,忽然又软弱起来。
9 y, v& ]4 C0 z+ o J岳刚叹了口气,“我我有点离不开你啊。”
* ?& Z5 s+ X2 k& p) u仿佛听到什么东西落到地板上,滴嗒作响。我迎上他热辣的目光,想笑又想哭。
0 J. x2 z/ z( P9 m) E那天傍晚,我和岳刚又一块来到夕阳下的操场,没有靠得很近,没有说太多的话,一种久违的温暖重又回到我们中间。只是,我不确定它会引领我们走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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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 b/ N4 l5 O: m4 Y) R$ d我已不在乎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是友情是爱情是依恋是爱恋还是别的什么更为复杂的东西,只希望经过一连串的起落,岳刚和我能彼此相守着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度过培训岁月的每个晨曦和日落。
& [; P3 d( J2 A按照培训安排,李主任也要给我们讲两节关于警察管理的课程。自从进入到全天讲座后,我就很少再见他来。
, j6 i* p6 r; S7 X; z3 M! u- C这些天为了乐趣起见,我和单位同事,岳刚和他们单位同事经常凑到一起打对抗赛,为宵夜斗个天昏地暗。输的一方买啤酒,四个人酣畅淋离地出汗后,用飞溅的泡沫将欢乐挽留。
7 B# W# e; i* t这天正打到关键一盘,我和岳刚单位的另一高手决胜,手机响了,是李主任打来的。3 Q+ b: c2 b! t5 |& L* j k
他说有个电脑方面的问题解决不了,让我赶紧去办公室。没管大伙纷纷说扫兴的嘘声,我忙穿上衣服往外走,听到岳刚在背后叮嘱有没汗啊?快点回来,等你!4 }* A& @( e9 D& y
见我一头汗湿地跑进来,老李笑呵呵地问:“又打球去了?”说着,提起暖壶往盆里倒热水,一边还慈爱地看我。' a2 S; ?5 N; X- m8 o k5 @3 @
他把拧干毛巾放到我头上,“擦干罗,别着凉。”5 T( m! ]/ n5 m' }! R6 b
见我那么随便地抹了一把,他摇摇头没说话,把毛巾在热水里涮净拧干,扶着我的头一下一下擦了起来。
0 \% r$ v+ Z( c: g“看看累得,不能少歇歇?”老李有些疼爱地说。8 f2 x; _% g" D$ R. P1 P- F: T
我低着头任他来来回回地擦,眼睛有些发潮。这样被人按着擦洗应该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吧。
7 m5 H1 H- |; A2 @8 T1 d% {3 {“好了,”他拍拍后背,松开了我。连忙用力眨眨眼,这才抬头走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前。
7 ?9 y+ C2 ^, ~$ m/ P- _ ?; f, A“明天我给你们讲课,可这个演示文稿播不出视频文件,你看看怎么回事?”老李在身后边搭毛巾边问。0 C5 r+ I! F. b1 x, S, F
我依次打开每幅画面,发现他说的视频文件只是快捷方式。反复讲了几遍,老李才稍微明白文件本身和快捷方式的区别,问我怎么处理。 d+ a6 A4 S8 J' V0 p5 [! o
“是不是你在别的电脑上存着这个文件。”我侥幸地想通过搜索找到。
3 c' |' j) M1 U) y- F“对,我让人在我家电脑上做的,应该在那台里面。”
) i0 a5 k+ |+ R! D( H起身摊开手,“没办法了,只能把文件拷到这台笔记本上才行。”
+ x1 k; ]3 ^- {; r/ ?: ]* ?% z& Q老李眨眨眼,有些犹豫地说:“那怎么办?明天上课就得用!要不这样,你跟我回趟家,弄好以后再回来。”) _" k& O% b$ G- Z0 w3 W
看他有些抱歉的样子,我说什么也得答应下来。( j5 M' j0 |) {6 I$ J
夜里街上车不多,很快老李把车开进了一个小区内。
* O; Z+ v' t H& B. R他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掏钥匙,象是对我说:“我家属这些天出差了,家里没人。”
% F5 z, @+ Q$ d! n: P8 G) z# i. ]我在黑暗里张大了嘴。家属!这个年头还有人用这个称呼?典型的男权思想。谁是谁的属啊?4 P% F9 |3 c& D5 x
楼道里的灯有些坏了,老李不时提醒我有几个台阶,并在前面一二三地为我数着,我笑着说:“李主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走好您的吧。”听见他呵呵乐着。8 S ]7 \( _* o7 i6 K+ Q. ^
老李的家不小,三室两厅,装修很简单实用,却显得非常殷实,非常洁净。他一边招呼我坐下,一边问喝果汁还是茶。; ^$ ?) s) e. X% o7 M5 [* _4 {* G
我站在中央放肆地环视着整个客厅,在心里暗叹李老的幸福。“李主任,电脑在哪个屋?”我问。
+ \" P8 K4 k* q老李有厨房忙着,探出脑袋指了指,“书房”。8 ^ s& X0 Q" t3 ~( b) i: d
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木地板发出咚咚的回声。
! y. o$ a2 a: T" X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幅大大的全家照。那个稍微发胖的老太太应该就是他爱人,身后站着的是他们的女儿吧,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笑着,看着让人心生羡意。
0 n1 q9 E5 {- b& P3 [3 o7 L$ |老李端着茶杯走进来,见我望着照片发愣,有些讪讪地说:“女儿出国快两年了。”
+ r+ s' N& R, I6 [3 G% i打开电脑,老李和我并排坐着告诉我文件在哪儿,我一边大概地对他讲着方法,一边飞快地点击鼠标,把文件拷进笔记本中,并逐个修改演示文稿的路径,然后尝试演示的效果。" E7 l# a9 @% f! f* Y1 |- ?) _9 y; `
老李似乎没有看电脑,只是出神的望着我发愣。
8 F/ O( Y& w% W" d8 h大功告成!正当我准备起身时,身边的老李悠悠地说了句:“小赵,你让我想起年轻当兵时的一个战友,哎,你们象极了。”0 A9 H/ {) ^4 h3 B1 q' L- t
和他四目相对,老李的眼睛里似乎泛着光,是泪光还是灯光的反射?
2 c9 L3 t6 ]; z8 ?/ h M! F$ U( G他盯着正在自动演示的电脑屏幕,很简短地讲着他们之间的故事。他没说一个爱字,可语气里分明流露出对那人和那段岁月深深的眷恋。
: F& n' G: i2 M, W. ^( U我静静地听,仿佛在听自己的故事。也许每个象我们这样的人,都会有一段类似的情感经历,有一份甘心付出的无悔,还有,就是心头不能触碰不能提起的伤痛吧?0 @' a9 ]! W. v% f9 e
老李忽然站起身,直直地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一直将视线存放的前方屏幕。
; Z# h6 W: q/ `青色的衬衣被略略发福的小腹撑起,随着呼吸在我眼前一起一伏,我竟迷思地想:好像我也非常喜欢这种青色,那是一种混合了沉静、收敛、淡然、平和、稳重的颜色,是雨过初霁后天空一角呈现的色彩,神秘而不可多见。* M H* m# t" J' m7 G7 ^ a3 R
一旁台灯迷濛的光线落在老李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射在侧墙上,我没有抬头,鬼使神差地望向那影子。& P$ T% C3 z/ p- J) n
老李温暖的手搂住我的头,那刻,我竟然没觉得慌张,一切似乎都那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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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 e6 K2 k: u* m3 y7 }$ R(三十一)
) G, H5 a. T) `$ h7 L- R. R见我没动,老李稍稍用力,把我的头靠在他身上。+ c. a* a# k$ r' Q, y
没有任何杂乱的想法,我只是愿意贴着他软软的肚子,听凭来自于他的疼惜、关心和爱抚环绕住我,环绕住曾经无比狂热又无比冰冻,无比喜悦又无比伤悲,无比阳光又无比灰暗,无比生机又无比枯竭,在这些正反鲜明的转换中日渐生涩的心。( w! @2 ]+ F6 ?/ Q o9 h$ l
在老李轻轻的抚摸中,那些深藏并埋藏了的渴望,无从把握无法捉摸的人心,与岳刚进退两难的踌躇,爱恨难决的无奈,还有与生命紧紧相连一路相伴的孤独一一涌上。所有以为永远不可能向人倾诉,无人肯分担的东西在此刻天风海雨般冲击着我,我想,我哭了吧。; i( n$ m- M, V, _& `
就这样垂着手,直着肩,任自己的身体斜斜地前倾在老李的怀中,任眼中流淌出的液体浸湿他的衣襟。此刻,他的怀就象一个家,让这些年被放逐、远离的我,再次看到穿越浓雾照亮归途的那盏熟悉而温暖的灯光,再次无忧无惧的沉沉睡去。
1 W3 [# i+ J1 O' t不知过了多久,老李松开双臂,伸手替我抹掉脸上的泪。长长地哎了一声。抬头,他竟有一丝腼腆。% e: S7 ~0 d! }* \% p+ V
“李主任”,他没有等我多说什么,拉我站起,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我,不停地用唇轻碰我的脑门、耳朵、后颈,还喃喃着“小赵孩子”9 C7 m9 E) Q, Z6 K' D! H
我——有些迷醉吧?是迷醉于他湿热的嘴唇,还是喉间模糊的?记忆里太多孤独陪伴,太多覆水难收,心已憔悴。我如此渴望来自另一个人心怀深处的爱光顾我,特别是在淡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在时钟安静的滴嗒声里,我竟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将脸贴在他的衣领处,摩梭,来来回回。
" h$ z; z4 T9 ~/ G我曾经无数次追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被欲望所俘虏,将自己对爱的执着和对情感的谨慎抛弃。我充满鄙视地认为:无论曾怎样标榜自己的坚定,标榜对爱的坚贞守望,但如果那一刻不是外界干扰,我真的也只是个被某种化学激素主宰的躯壳,在它的催化下滑向深渊。其实,所有自以为纯洁、美好的信念和法则并不真能与头顶的星空作比,永远熠熠生辉。
) a8 s& V+ F* g+ `/ r* g/ o: Y好在,这时岳刚打来了电话。8 N* A- a# D8 H
电话那头他似乎含着什么,随着咕咚一声,语音才清晰地传来:“怎么还不回来。怕输也用不着躲嘛!”,他压低了声音,“我替你请了,快回来吧,还给你留着呢。”
3 `9 B8 E; S% O; V g8 \. K( E仿佛惊雷和暴雨,瞬间把我从离乱的迷失中拽回,松开老李的第一时间,又看到了那强赫然的全家福。( R( j) ?/ q9 Q+ L9 X, S
放下电话,怔怔地呆了片刻,我缓缓说:“李叔,咱们回吧?”' T8 H% [. b/ K2 ~1 D6 c
没有任何拉开距离的企图和谋划,这一声李叔是脱口而出的,是对他发自内心的称谓。2 y- S6 f8 A7 d2 @
老李有些木然地僵住了,直直地看着我,似乎被这个称呼惊了一下。 J+ V4 f: D# y9 {7 ?
只有几秒钟,他恍然轻轻笑了,有些疲倦有些失神。“哦,是该回去了。”( o, \% j5 l l& B" b3 a( C
回去的路上老李再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开车。坐在副驾位置上,我用余光望去,他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眉宇间暮气沉沉,红润的脸也生出几分灰暗。对不起,老李,李叔。我在心中默念道:人间如果有超越爱的东西我能拥有,我愿意毫无保留地全部奉送与您。只是——爱不能!1 O% B# F$ |0 P( [, H
下车时,老李忽地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咬了咬嘴唇,“好孩子,啥都别往心里去,啊?!以后有什么难事,就找你李叔。”我听到嗓子中憋着的闷闷的声音。- }. J( }" p! q2 h; j0 u: w, Y4 g
已经快十点了,想必岳刚他们也都早已散去,低着头一步一步有些沉重地往门口走。/ u. H, f5 S* v7 T1 c) o
台阶上似乎站着个人,没有理会,头脑还被刚才那些澎湃过的、沉寂过的、迷乱过的情节占据,乱七八糟。' j0 \, f) b8 i* o4 Q/ T7 v- b
感觉那人故意拦路般左挡右挡,这才抬头。岳刚手里拎着塑料袋,笑呵呵地看着我。
0 ~9 t d& w2 S! K/ D) H) N) {& T“任务没完成,被老李训了一顿是不是?”他幸灾乐祸地指着我。
7 J* C7 y- S: s. x% b* i# \我稍稍咧咧嘴,算作回答,问:“站这儿和鬼一样吓人啊?”
* n( w& E* S0 V, [4 w他抬起胳膊晃晃塑料袋里的东西,“我替你请的啊。不给你留不够意思嘛!”
; |8 p \1 ~' \说着就拖我走到一边,掏出两罐啤酒递给我。然后又神秘兮兮地问:“你猜还有什么?”
* w5 W/ P/ P+ v+ s) j; n平常请客除了啤酒,最多也就一袋花生米之类的小吃,我也不太喜欢。
- ~2 F- } E8 Z3 v+ F, q“嘿,瞧瞧——麻辣小龙虾,对口味不?”他象变戏法般又拿出一个小袋。
5 T. ]1 e$ p' N( H8 C) B& s火辣辣的鲜红十分诱人,上次和岳刚吃还是去他家之前,记得把他辣得又是呲牙又是咧嘴,虾没吃多少,水倒是灌了一肚。
6 ?8 J! ] ?4 J9 m0 J" D见我两只手都拿着啤酒,他伸进袋子用手夹出一只,送到我嘴边,不住地说:“尝尝,尝尝,今天的更辣。”
/ I3 \% |* u$ c- m5 A4 n' w0 o/ _我不自主地躲了躲,不能适应他没来由的亲近。他却愣是塞进了我嘴里。: a! e9 e0 y9 i z
是辣,不然我怎么觉得有些冲鼻、有些呛眼,为什么眼泪跟着就冒了出来。忙转过身吭吭咳了两声。% Q% s) c+ y. A, L3 F0 t6 }6 B
岳刚扬着脸搓着手上的油迹,“怎么样,有没有凉?他们都不知道,我藏得好着咧!”8 J' A8 _) a% ?& [. h1 C# p6 b
望着岳刚灿烂的笑,我不知是该喜悦还是难过。为什么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亲热,却在经意的时候拒我于千里?难道我们注定只能在这种朦胧中享受甜蜜,一旦曝之于阳光,就意味着一切温情的终结。# w" X) C d" w' a! N" I4 H8 O
啤酒淳厚的味道漫过味蕾,仔细地品味它甘甜中的苦涩,不肯咽下。岳刚举起朝我扬扬,仰头咕咚咕咚,突出的喉结一上一下,我一时看得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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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V0 T2 _* q4 W' r% Q& v) k }(三十二)
: V: O. V- E' V5 V& Q3 ]/ J2 }6 S电影《断背山》有这样一句对白:Icannotquityou。听起来令人唏嘘。于我也是这样,无论辗转反侧的夜晚树立起的决心如何坚定,不管这决心是靠近还是远离,只要一睁眼,看到岳刚干干净净的发茬泛着青色的后脑勺,看到他眯起的小眼睛张开的大手,看到他平常的五官独特的笑容,那决心就会一点点模糊、消解直到无影无踪。3 F: D8 H. ~$ b- ]/ S
我真的无法戒掉他啊!5 k/ g6 U. [: b" D7 a
就在培训还剩最后两个星期时,培训班迎来了最高规格的礼遇:省里主管政法的副省长要莅临检查指导工作。追溯渊源,听说是厅领导在争取工作支持的思路设计上,灵光闪现地想到可以把警衔培训作为全系统民警素质可持续提高的重要平台和特色载体来看待。于是盛情邀请副省长亲自看看我们这个系统是如何契合“以人为本”精神,高度重视并全面提升队伍综合素质的。
$ h8 b- e6 U, I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领导一句话,下面忙半年。厅里各色人走马灯般进驻宾馆,确定日程安排线路,连端茶倒水这些细节都反复研讨,正常的讲座也因此停了下来。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停止讲课停止培训是为了展示培训效果为了今后更好的培训。这个绕口令般的道理很让人费思量。- ]+ n3 I" D' C8 \
能不直挺挺地坐在课堂上对大多数学员来说仍是好消息,谁会介意上面既紧张又神秘的动作能带来什么现实的好处。也许更多的人想的是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0 Z1 o2 }2 W& d作为日程安排的一项重要内容,展示民警体能训练成果无疑当仁不让地落到了岳刚等平常表现突出的人身上。老李亲自挑选了三十个手脚利落、打拳有形有款的学员突击训练,并一再强调只准出彩不能露怯。
! e& z1 x5 D0 P3 z4 }) k& T3 H这些天老李大概忙得脚不沾地,进进出出打个照面,他也仅仅是很快地笑一下,然后就匆匆离开。我有些心虚地想:这样或许也好,能让他忘掉那一晚我们之间说不清该记住还是该忘记的一切。
; c* @3 H2 ?5 P. G( l, E时间已经确定,后天那位经常在电视里露面的省委常委就要见到真人了。
6 q/ O% R6 { C$ |% f下午,大伙正坐在操场上看岳刚他们三十个人一遍一遍操练着本已熟悉的那套拳,嘻嘻哈哈地指着某个稍有犯错的人说谁要后天关键时候掉链子,厅长还不把他吃了。这时,老李急匆匆地从远处走过来,那速度和跑估计区别也不大。
0 _9 S l/ q V0 e+ R/ e3 F/ V9 u在人群中搜到我的位置,他焦急地挥了挥手。; p v. r: J$ O& Z( u0 c) G
原来厅里办公室那些秘书所写的汇报材料让厅长极不满意,主要缺点是无新意无内容。指示老李必须连夜拿出有突破性的材料来,否则老李没说否则后面的话。
2 z: [) B9 ^8 Q* d. W0 u j; \老李用焦急的眼神询问我。% {4 n: c0 j! ]5 {/ D
没什么好说的,我马上跟他回办公室,坐下来商量材料的主要框架。看了看原来的材料内容,心想这些人也真敢糊弄,整篇文字毫无特点地从什么提高思想认识、加大培训力度、达到预期效果三方面展开,而且内容确实够空洞,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言之无物。
) x7 Z9 R/ t! a8 U0 Q) K; b7 e其实,对于我所讲的东西老李完全没有异议,他只关心什么时候能拿出来让领导满意的东西。
% f' q3 B$ V& j/ f我理了理头绪,忽然想起有一天老李开玩笑地说过,培训就是联系联系、休息休息、学习学习、米西米西。猛地象找到了材料的灵魂,忙把想法说给他听。& ?: ]0 M4 z. [% G; s( y
老李焦急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不住地点头。等我说完,他用力拍了下巴掌,想伸手摸摸我的脑袋,手举到半空又落了下来,红了红脸说:“我就知道你能行,就按你说的写,保证对厅长的胃口。”
/ J3 F9 t \! h( T' v4 V. c看我在电脑前坐定,飞一般地打下标题,老李说:“我还得去看看会议室、那几个负责接待的学员准备得怎么样了,你自己慢慢弄吧。”1 d* @5 q; O, p3 W4 \
我没有抬头嗯了一声,整个思想全进入到了如何铺陈语句、如何组织结构上,没留意老李的动作。3 x& X/ ]" e2 T& c% {2 Z
忽然觉得肩上沉沉地放了只手,回头,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用一种象是感谢象是期许象是盼望又象是释然的温和的目光看着我。
7 j2 l# u+ y7 r* P6 N我扭过头盯着屏幕,“叔,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4 D' q5 R5 i0 l# n. q% j+ q老李用力按了按,这才离开。
# M; T: H* l- E7 c" P常写官样文章的人都知道,框架一旦形成,往里面装东西倒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连“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这么严肃的命题都能被当成筐随意填充,何况一个小小的培训。只是“米西”太过不上台面,想了半天改成拓宽视野,把所有培训以来组织的参观都写进去,即便有些牵强,估计也不碍大事。
+ u. r) I& j1 `: j# B. R这么些年写材料,我有一个挺奇怪的毛病,越是任务来得紧,越能发挥潜能,这时我就感到一些话如泉水般在脑海里涌现,只凭指尖就轻易将它们变成一行行文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7 S8 B" p# }$ G) O不知过了多久,材料已经大体成形,只剩最后表决心的套话了,伸伸懒腰看一下时间,已经7点多,过了吃饭的点儿。7 e m8 f( q$ {. w7 E' U
忽然想起岳刚不知在干什么,总不至于晚上加练吧。. j' u' ?) i8 o9 L# l+ k
拔过去电话,那头人声嘈杂,不时听见有人说快出快出啊,大概又在斗地主。3 x4 r- p' ^- p5 K5 _
岳刚大声喂着,可能是拿着电话离开了“战场”,耳边一下安静了许多。: u8 L* s: l( W, a- p) }/ T4 Y
“看见老李叫走你了,是不是又有任务?”
- }% t+ t4 M" H4 t8 E6 W' p# l心头暖了一下,毕竟他眼里还有我的存在。1 L2 C6 u$ P" }$ d. @- \0 w+ \/ ~+ F
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连续写了三个小时,差不多快完成了。他在那边笑道:“你们就闭门造车吧啊,别把领导的脸贴成佛像!”3 _# k+ z) \0 N: R
忽然他问:“哎,你吃饭了没?”$ m D* R" z2 A! o, j/ q# @9 {
一句话,心头的暖意就变成酸溜溜的东西欲从鼻子中流出。我嗯了一声,半天没搭腔。
i ?, E$ u2 a* J0 ~“你在办公室?”岳刚又问。没等我回话,他就连声说:“等我会儿啊,我给你觅点食儿。”
" R7 w0 s) Q) x) T& ?那边传来一声喊“岳刚,快点啊”,听见他很不屑地答道:“饶你们一次,我得看看我兄弟的肚子怎么解决。”大概没把手机放在嘴边,声音很小,但我听得非常清楚。之后就是嘟嘟的忙音,他收了线。
- Y0 z& w$ \* T没敢让自己胡思乱想,又赶紧回到材料中,把最后一段写得尽量漂亮。4 z" X, v/ k- g4 M5 J/ u) A9 m) n
正当我拖动鼠标检查错别字,门推开了,岳刚伸进头张望,见没其他人,猛地跳进来,“还用功呢,啧啧,真是好同志!”
0 G& [1 Z) R) z$ R! A. W- g他一边把手中的袋子放到桌上,一边凑过来看电脑,可能是走得有些急,脸上湿碌碌的,他好闻的汗味飘进鼻子中,心里有些甜蜜,有些惊动。% Y- _) p+ f" _; s- t: l" ^
“先吃吧,一晚上呢。”他拉着我站起来,“哎,这个老李,把人往死里用啊,连饭也不管。”
- ~9 @+ O. s% d! G; i% n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两份担担面,葱花喷香,色泽诱人,上面淋了些辣椒油,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口水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分泌出来,也顾不得什么雅观不雅观,掰开筷子风卷残云吃起来。
2 O2 r$ `5 g- }8 `0 N( O" c5 K“着什么急啊,全是你的。”岳刚在一旁笑着。" v/ h# _' S& I( Y4 p
大概是看我吃得太过得意,他走近仔细瞧,“有那么好吃吗,我也尝尝?”6 l& |) O% u+ x+ ~8 K9 m
我想都没想就夹起一筷子喂给他,“天下美味,何况是你买的。”
7 C ?1 j. j% k D+ v! Q* s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 W% x1 K/ A; k$ \- I/ V* a筷子还在我手中,岳刚咬着筷子转过头,我们同时看到了老李。& Y8 W; n; A3 f+ r6 U2 p+ A# q) p
他也拎着个塑料袋,上面赫然印着KFC标志。
6 `9 \$ t! U! I! c: k9 U老李站在门口愣了愣,我和岳刚竟也一时忘了应该赶紧停下来,就那么怔怔地立着没动。
2 n) E+ r. F) ^7 k' W8 W停顿了几秒钟,老李低头进来,问:“岳刚也在啊?”然后就看到了桌上我们吃剩的东西。: G" N' I/ @2 }; z, X- V
岳刚紧着咬了两口咽下面条,含糊不清地答:“哦,给他送点吃的。”: j3 W; T) o; t. J9 M8 ]$ c+ P
老李似乎很随意地放下东西,径直走到电脑前,坐下看已经快完成的材料。* p, K: l( K- m5 z5 t! j9 w
我想我的脸应该很红,不知他会怎么想看到的一切。( `$ M, @, Y4 b' V
岳刚做个鬼脸伸了伸舌头,我则胡乱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三个人都没说话。
1 K- t9 z, ~) f* N4 ^过了一会儿,老李站起身,看着我们俩,“我看行了,打出来明天让领导过过目。”1 U" i: ^ p5 I0 k
他瞟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你们再吃点儿吧,我就回去了。”/ E4 ^7 g3 x5 r9 v% C
岳刚站在我旁边,看老李出了门,长长舒了口气,“老李还算有良心。”
# G! D- R, Q! ^' n/ K# T见我没说话,他歪着头问“又怎么了?”) F5 f" w. U* Q! N
“你说怎么了,他都看见了。”我低声说。
2 n4 d7 o+ L! m: `. n5 X“看见什么?咱哥俩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3 w+ {( l! t1 N1 P+ ~, X( q心里暗叹岳刚的迟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坐下来发呆。
; a2 s8 J2 |' M0 U6 _( c$ W" N临走关灯时,我忍不住抓住岳刚的胳膊,也许只有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我才会这样做吧。
& x$ W s W/ S1 N0 T黑暗中岳刚眨了眨眼睛,似乎已经习惯了我这个动作,还轻轻拍拍我的手背。
, d2 V, H- O1 s0 V夜晚的空气有些凉,穿着短袖的我们不时碰碰彼些的胳膊。或许是刚才老李的神情诱发了某种念头,我竟恍惚觉得身边的岳刚应该已经认可了我们之间的亲密,认可了我们举手投足中传递的温情。走着走着,我忽地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 w# ~6 G+ B" n- Q岳刚用双手捂在我冰凉的胳膊上,“有点冷吧。”话音低沉却柔情无限。我以为。; N! G: q4 z: A- q* X
过了一阵,他轻轻拉开我的双臂,“回去睡吧,累了半天。”+ c8 a B3 X8 f# R0 T8 m
心中涌出一句话: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情形,我们还能拥有多少?: S, k" C- n, m$ @4 c3 d
, G+ L5 Q6 Q% y' O' O% O0 v( U% U, J(三十三)
! y; r6 u+ r# o1 n) |任何岳刚无意中的亲近其实都不能令我坦然,正如他任何含混的表示都不能让我真正远离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不肯就范于这样一种模糊,不肯接受未曾较量的输赢,我变得有些焦躁。甚至我违心地认为,那一晚突如其来的电话是冥冥中的安排,预示着无法真正撇清与他的纠缠。
8 I0 |+ J7 C% M6 c$ N4 c. h本来是一堂关于罪犯心理矫治的讲座,因为话题的敏感和同事们的热情,逐渐演变成了对自我心理的甄别课。特别是谈到罪犯中较为普遍存在的同性关系的异化,老师竟很非常开明地发挥到了社会中的同志现象。/ e) u) N, W" C' h* V% S0 k) `* L
他侃侃而谈着那些我早已熟稔的理论,似乎要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并不关心他真正的结论,因为那是一个永远不可能说清的问题,因人而异,仁智互现。我想知道的是,前排的岳刚这时在想些什么。 U5 p# f0 Y: w5 v4 L
从不太认真听讲的岳刚似乎非常专心地在听,还不时主动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就连中间休息也没起身和我闲聊,好像坐在那儿想着什么。
) o& O( i4 `$ F; \8 j" J最后那位观念开放的老师告诉大家,性倾向的异化不属于病态范畴,但作为一种监狱亚文化现象,它不可避免地会形成阻碍教育改造工作正常开展的非积极因素,特别是对于境遇性的、因逼仄环境导致的非平等关系,应当予以关注。底下掌声不断,我注意到岳刚没有任何表示。* s% \. M' M$ ^; [
临走时,岳刚转身经过我身旁,很凝重很犹豫,欲言又止。
" K4 K$ a: w' S( y或许是彼此心中都有些模糊的想法,晚饭后,岳刚没有打电话询问打不打球。2 m$ m. X$ l5 K0 ~& X# y
独自躺在床上,我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手机中储存的信息,第一次甜蜜、第一次犹疑、第一次无言以对,纷纷涌现在眼前。一时竟坐卧不宁。
( t1 Y* V5 R" [9 J* V腾地从床上坐起,抄起电话按了下去。
( ~ j7 }1 G! b! g* F居然是占线!继续拔,还是占线。: Y! V' [2 B$ }* x
心慌意乱中,拿着手机往门外走,刚到门口,电话响了。
. S& m3 [# O# g5 @* q! m“你干什么呢?”岳刚声音透出从未有过的沉重。3 E+ Z6 [. ]1 U
“想去找你。”无须再隐藏什么,我低声说。却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就在近处。# E7 A5 ^! J* G s+ ]
抬头,楼道另一头站着一个人,熟悉的身影不用细看。5 c3 x1 f5 b" |' F, a
举步向前,仿佛闻到了血一样的腥味,我不知道扑面而来的会是什么,尖利的割断抑或沉钝的撞击。
# I: }: @, O" U# v' H& }“你听没听说过监狱里的这些事?”岳刚一边走一边问,听得出他尽管想压制某种焦虑,但语调透露了一切不安。
( ^: N9 n6 s7 f/ f) m“你是不是说今天讲座说的事?”仿佛看到了大厦即将倒塌,却非常冷静。我知道一切应该早有预示,只不过面对自己亲手搭建的海市蜃楼,自欺欺人地想多挽留片刻。( b2 ~" y3 H0 D" m
再没有说话,一直到了操场上。岳刚走得有些快,我一直慢他几步。
: ?& B g9 G$ Q( U他转过身,长长舒了口气,象是坚定着一个决心。
% F1 r* S- |) \ ?3 T! H“我那个分监区就有这样的事。两个犯人好得出奇,见过互相栽赃的,没见过争着揽过的。大伙都笑说他们叫叫”
$ o2 j c0 h9 T: }+ _0 i他没说下去,大概那是一个很不入耳的词汇吧。
( p* m' A$ k5 s$ f不知为什么,我轻轻哼了一声,“怎么了呢?”2 A. X2 @4 B- T# z; ~9 B& l: Y) `
他掏出烟,点着,拿火机的手有些颤抖,火苗在夜色里晃动。6 k4 S/ k! M* `6 Q$ G5 `4 V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也有这种这种嫌疑?”) i- W- p! B1 o2 `6 a
“怎么了呢?”我盯着他。
, M, V+ `( t7 J( N5 l: a U他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你要是没这种嫌疑最好。”
% ~6 W0 @" |( }- G& U嫌疑?退一万步,即使这是犯罪,我岂是嫌疑,那分明再明确不过了的,无须任何证据。# M0 ]8 B' i3 d9 [' s. I' G" D
“岳刚”,我仰起脸看着天上一幕的星辰,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爱你。”) a4 {9 o. w' \) ? ]6 d
如释重负的感觉真好!丢弃幻觉的感觉真好!直面一切的感觉也——真好!可,我却没有喜悦。2 p- M) t f1 H* s
那些曾经的亲密,曾经的温情流转,曾经的如水般的夜晚,不过——只是幻觉。
1 e1 B! t- T) C& F! e“不不不,你别这么说。”岳刚双手在胸前摆着,似乎被吓住,“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我们一直是哥们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 J6 a) v1 X$ v2 u, Y+ p9 h没看他,抬脚往台阶方向走。
7 c. F O& b; @* g2 q岳刚追上我,拉住胳膊,语无伦次:“我一直觉得你这么优秀,这么文雅、这么这么好,怎么会呢?”& M* G6 h. o | k0 A7 R& ~, m F& F$ T
“那又怎么了呢?”
6 s, [* P6 L0 ^; G“你别老这么说啊!”,他用力捶了一下我的后背,生疼。
- U+ G* A! h& A. @0 p- b+ w“这个这个肯定能治,你得好好治。”过了一会儿,他象是接受了事实,却又想出另一个决定。' c$ T! m Y. x- H7 i2 f, U
坐下来,抬头仰视站在面前的他,疼痛并不是想像出中的不能承担,那本应是我该得的。然而,最最令我焦灼的是来自他意识深处对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9 o# C7 R! B3 c0 j! h8 J- S& n“岳刚,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你不要——看不起我。”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3 D9 V8 Q& \# C+ y这是我最后的一个祈求了吧。
C5 ?* S/ Q9 Z* ~( J“不会,不会,不会”他喃喃道。不知道是说不会看不起我,还是不相信这个事实。
; o" K0 I) }: H# _, b/ l沉默,一直沉默,只有他发亮的烟头在提醒已入睡的世界。
0 {* W2 }) F6 O& \ Z2 A" @5 w( d' x7 m是时候走了,我艰难地站起来,腿竟有些发软,一个趔趄。
, Z0 C3 X, \1 n: i岳刚在身后喊了声我的名字,我顿了顿。% p9 J8 Y: @3 U) S4 a+ x
“你得好好的啊?!你得自己改啊!”1 B/ Y: f: O* `$ N) o
脸上浮现的居然是笑,我径直往前走,泪如泉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