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

我爱皮

从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中国大地上，出现了一系列的自然灾害，以旱灾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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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0 `2 p; X1 e* b: u0 K# r    1959年7至9月间渭河、黄河中下游以南、南岭、武夷山以北地区普遍少雨，鄂、豫、陕、湘北、川东旱情严重，接着华南出现秋旱，广东、福建两月无雨。1960年冀、豫北、鲁西、晋、陕南、辽西等冬小麦产区冬春少雨雪，干旱持续到初夏，山东汶水、潍水等八条河流断流，黄河下游范县至济南段断流40天，粤、琼旱情持续7个月，滇、川、黔冬春连旱，1961年冀、内蒙、东北北部、豫、皖、苏、甘、青、陕、

2 S" C8 s' K# {) N" \7 s1 z; x    鄂、川、粤、桂和琼等省区年雨量偏少受灾面积达4463万公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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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苏联撕毁合同，从中国撤退专家和逼还债务，再加上大跃进中的浮夸风，使国家对粮食产量的估算和统计失实、失真，因而发生了征过头粮的错误。而人民公社运动中的“共产风”，把农民的生活资料和少量的个体生产资料，一律归公，农民的个体储备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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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0 y3 q+ W7 c    小小的爱军，不懂得这些，他只知道，他吃不饱了，总是饿总是饿。

    家里的饼干筒里是早已没有了内容，糖罐子也空了许久了，更别说肉类了。饭桌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玉米根粉、小麦根粉、玉米杆麦粉、橡子面粉、叶蛋白人造肉精、小球藻等等，它们的名字叫代食品，味道不好，爱军不爱吃，但是饿狠了，也吃下去了。妈妈干始频繁地做粥，越来越稀薄的粥，菜只有一种叫做“飞机包菜”的，因为缺少肥料，菜都包不紧，叶子一层层地飞散开来，人们便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又粗又老，孩子们要嚼很久才能勉强咽下去。

    偶尔，妈妈会托人去乡下换回一点花生，在锅里炸出一点油来炒菜。渐渐的，连代食品也没有了，乡下再也换不到什么东西了，听人说有地方饿死了人，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村子里没有狗吠，没有鸟鸣，只是偶尔会听到几声乌鸦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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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c6 Q0 Q- ]% R. L4 [& M$ O    大人们的描述让爱军与解放感到，苍天就像一个棺材盖，厚土就像一个棺材底。孩子并不理解死是什么，但是离死亡这样地近，心里本能地充满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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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胡同里很冷清，几乎没什么行人，偶尔有几个，也是面黄肌瘦，行色匆匆。

+ l% N! L+ B+ W2 i4 a: ]! ^    爱军越来越瘦，个头也不再长高，小脸上总是明亮的笑得弯弯的眼睛变得木愣愣的，跟他说话，要好一会儿他才能反应过来，不时地，趴在解放的肩膀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也不是困，就是饿，饿得细脖子支撑不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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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6 Z4 Q3 K5 q' W+ U    他常常抱着空的糖罐子，伸了手指头进去，刮过来刮过去，那一点点微弱的甜意，总还不忘记分一根手指头给解放吮一吮。

! V& ^* r2 V2 t# z  A! k1 R5 H3 U    解放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两个饥饿的孩子没精打彩地煨在一处，都是黄黄的脸儿与黄黄的头发。

    爱军说：“哥，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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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说：“说不饿就不饿了。我们一起来说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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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q+ S4 ?8 j0 W; `( n7 s    爱军说：“不饿。”

    解放说：“我也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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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F* Q* u3 x" K& x# e4 \+ h+ z! f    “不饿。”爱军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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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w" Y3 r9 y2 ^    “我就是不饿。”解放倔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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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的小腿开始浮肿，看上去胖胖儿的，亮亮的，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小窝儿，奶奶的身体也更差了。

6 h9 V  B) k- m* R    好在，爸妈部队上分了一些物资，他们托人送到了北京奶奶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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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把东西搬了一大半儿到蒋家，“反正我也在干妈家里吃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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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4 c5 W2 m6 B3 x    那是许多日子以来，爱军第一次吃到肉。其实也不过是罐头的午餐肉，里面混了一半儿的土豆粉，可是，还是香啊，香得爱军吃着吃着哭了起来，被噎得不停地打嗝儿。

. N. T* W  d3 \: [: ~    妈妈笑说：“这个傻孩子，有的吃还哭。”说着也流下泪来。

+ s* Y+ b5 Y+ a$ D  o    解放塞了满嘴的食物，唔唔地点头附和蒋妈妈。

8 C8 j: u0 p' l* x% }' N7 o  n    以后的日子，无论何时提起这一段日子，蒋妈妈都会说，是解放送来的这些东西救了他们娘儿俩的命，这个孩子，小小的年纪，就那样地仁义。

    从那个年代里过来的解放，这以后，再也没有倒掉过一碗饭，一碟菜，即便是他日后大富大贵了，每回吃饭剩下的，他都会叫人打包分送给司机或是工作人员。

    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爱军那张饿得青黄的小脸，忘不了他伸过来的细细的手指头，还有手指上淡得几乎没有的一丝丝甜味。

    不久之后，解放的奶奶去世了。

0 X- u3 Y6 r, ^: P8 L# Q2 _9 X) W    蒋妈妈用光了家里的布票，偷偷给奶奶缝了全套的老衣，等着解放爸妈赶回来给老人办了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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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n; |" k3 z. Q1 m5 P    爸妈来了，很快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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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I( `9 x, h' v0 N    解放不肯走，蒋妈妈把他带回了家。

# R3 s# F6 D3 e) I' I7 n8 ^    晚上，爱军听见解放在哭，低低地，有一声没一声地哭。

    爱军慢慢地挪到解放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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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 l0 t5 l2 L. H9 Q/ D; A4 `    解放拉了爱军，心里的痛想说可是不知道怎么说，堵在胸口，让孩子喘气都困难。所以爱军以为他不能呼吸了，心里非常地害怕，因为怕，也忍不住想哭，可是又怕解放背过气去，只不停地拍着他的背，一下子也不敢停下。

    解放喊：“爱军爱军。”

    爱军说：“哥，你喘气儿吧，你喘气儿吧。”

    解放说：“我想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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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N$ u, x% M    爱军安慰他：“妈妈说奶奶去了天上，她还能看见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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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3 R, i% K0 w$ {2 `. H1 y9 x4 |    “可咱们看不见她了。”

, L) s! ?; G; _; {    爱军不说话，拍着解放。

: d5 |" }$ R* O( y0 N    一连几个晚上，爱军都这样悄悄地跟解放说话儿。

# o. X7 c6 N7 f( K' O$ H4 C    其实妈妈都听见了，可是她没有阻止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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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晚上，解放说：“爱军，给你看这个。”

    解放的手上拿的就是当年他曾给爱军戴在大姆指上的金戒指。

: r& ?% b) N; s) o    解放告诉爱军：“奶奶说了，将来，要把这个戒指送给我的媳妇儿。”

# T2 A, G' w* T8 p% w8 x1 m9 C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小时候的“媳妇儿事件”，想起奶奶的笑脸，十岁多的孩子，也知道点儿事儿了，两个人都笑起来。

    解放终于渡过了那段最伤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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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成了蒋家的孩子，爱军几乎忘记了解放是姓郁的，并不是他的亲哥。

    五年，飞也似就那么过去了。

我爱皮

解放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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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q: V3 y3 G- L; X  D: y6 o5 u# ?    他很高，比同龄人高，很结实，但是并不粗壮，直苗苗的腰杆儿，穿着父亲的旧军装，洗得几乎发白，浓密而蓬乱的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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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t0 Z; E4 F) ^5 P' Z    爱军也长高了，只略矮解放一点，清晰的眉目。十五岁的爱军，比起解放来，沉静得多了。解放送他旧军装，这可是这个年头最时髦的穿着了，可是，普通的老百姓家的孩子弄不到这种正宗的旧军装，也不能穿出部队干部子弟那一种无所谓的感觉来。解放要爱军也穿上与自己一样的军装，他那意思，我的还不就是你的，你不就是我爸妈的干儿子吗，可是爱军怎么也不肯，急了，干脆就穿起白布兰布褂子来，气得解放在他后脑勺上拍一掌，骂他是死倔孩子。

    解放的父母终于也调回了北京，同时回来的，还有解放的小妹妹。

! h; @( o1 W$ y8 y6 \9 ~    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有着与解放一样黑黑的圆眼睛，粉红的脸颊，小嘴巴呱唧呱唧已经很会说了，解放是真心喜欢她，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这样小的孩子相处，除了把她抱起来打转，他不知道还能怎样与她更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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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n* D; e9 `) M3 I    父母仿佛变成了陌生人，在解放由孩童变为少年的这段路途中，父母远在千里之外。

2 _: S  n4 W7 P3 ]* g    回来时，发现，小小的儿子，变成了高壮的少年，不再能抱在怀里，不再亲近，甚至，解放叫爸妈时都是含糊的声调。基本上，儿子成了一个个他们不认识的半大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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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也是。

3 p, c7 t( w2 q+ q3 T    每一次看到饭桌上，爸妈在哄着逗着小妹妹，给她喂饭，说一些她小时候的趣事，或是讲给她安排幼儿园的事，解放便会觉得，自己，多余了。

    解放吃了饭就跑到爱军家，拎着铺盖卷儿，还有换洗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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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妈妈赶紧接过他手中的被子，笑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干妈这里还没你的铺盖了？”

    爱军在一旁笑眯眯：“甭理他，他犯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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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t. }  J/ p: t) G    “哟，怎么啦？”蒋妈妈过来摸摸解放：“哪儿不对劲儿，跟干妈说。”

    “他喝老酝醋了，看着干爸干妈疼他小妹子不理他他撒娇呢。”

    解放扑过去抓爱军。论力气，爱军不是他对手，可是比他灵活，小屋里绕来绕去愣没让他抓到，解放炸了毛，大笑着嚷着，扬言要把爱军捏巴碎了。

    解放与爱军，从此更加形影不离。

    解放仍是孩子们的头儿，每天带着一帮半大的孩子到处惹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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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H) H1 P& g- b( H    那是六八年炎热的夏天，孩子们身穿军装，腰里扎着两寸宽的武装带，佩戴红卫兵袖章，气势如虹地开始了他们的抄家行动。

* o" B$ I7 }+ v4 q3 {    只不过都是些十四五六的孩子，还是处于被保护的未成年人，但是，他们是这样地意气昂扬，扬溢着无比的热情，要保护无产阶级专政，保护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保护伟大领袖毛主席，保护老一辈革命家打下的红色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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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 L. q# I% M6 F; u# W    那个红色八月里，开始有人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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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的父母出面干涉解放，再不许他往抄家的风头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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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2 ]1 F( c$ I0 t0 w2 R5 ^    解放也意识到问题的可怕，再者，他开始有了新的关注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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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开始学着“拍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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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b! k3 H7 x7 O; j& ]8 ]    他的那些“哥哥们”，已经把这事儿做得溜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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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g9 x1 p$ P% |4 R- y    解放有样学样，并且，还要拉上爱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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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l" f- h: _0 E6 U2 [  ~    每一次，爱军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解放也没在意，多少天了，都这样，解放想，这死孩子又犯倔了。

    这一天，解放、爱军，还有陈大军，几个人在街上闲逛。

4 {! a6 r/ o4 e7 m    走到天桥戏院时，迎面过来一个穿着黄军装的女生，看样子比解放他们略大一点。

: f6 V" B# h) r) v    陈大军用肩膀蹭蹭解放：“看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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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e0 r$ w! [* o7 G% w# z7 t+ |    “一般，长得。”解放装腔作势地说。

5 D: O2 Q- l- V8 o7 d    “还行吧，别太挑。那好的都叫抗生（解放父亲老战友的孩子）给拍走了，剩下的，长成这样算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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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翻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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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军不怀好意地笑说：“别是你不敢拍吧，怕碰一鼻子灰？”

  H& O) w( e+ L# [& l    激将法果然有用，解放说：“看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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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刻就换了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低着头走了过去。

    走到女生面前，好象突然省过来似的，惊喜地说：“啊，是你！姐，你怎么好久不上我们家玩儿去啦？我妈老问起你呢。”

" T1 M/ d6 q1 w    女孩子茫然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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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继续热情扬溢地演戏：“你不认识我啦？我是爱军啊，蒋爱军，记得吗？我们从小，还有解放哥，一块儿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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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_2 u- \1 l5 w2 I    女孩子微胖的脸上神情十分严肃：“我不认识什么蒋爱军，也不认识什么解放。你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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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Y' ~) A: ]; x" O    解放做出一副傻样挠挠头：“认认错人啦？不会吧，可是你看着真象我姐啊。一样都那么漂亮，红苹一样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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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子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了，不理解放，绕了两步想要走，解放拦了上去：“别这样啊，就算我认错了，咱们就不可以交个朋友啦？都是革命战友啊，你是哪学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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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j4 e+ x8 I. d    女孩子气得脸都红了：“起开！我不认识你。”

% R: ^: }! Z1 a' i1 O6 U, D  a    解放一本正经地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毛主席说：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来了。毛主席他老人家都叫我们走到一起，我们怎么能不听领袖的话呢？”

    女孩子张口结舌，垂着的胳膊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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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边，陈大军和其他几个孩子已经暴笑出来。

    女孩子几乎落泪：“臭流氓！”狠狠地推开解放快步跑远了。

    陈大军他们开始起哄：“臭流氓！臭流氓！”

' T% h  N8 Q0 W    解放一瞪眼，孩子止住了笑。

    解放自己倒笑了：“就这样儿的，拍她那是给她面子。”亲热地搂住爱军脖子：“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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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一扭身佛开他的手：“下回拍婆子用你自个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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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E/ s( {; G+ F* L    解放嘻笑着：“怎么啦？哥用用你的名字都不成了？”

    “不成！”爱军脸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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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来劲儿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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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1 k; Q9 Q& x& i    “来劲儿了，怎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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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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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a! F! J# |/ K+ x    “不干嘛，看你这流氓样儿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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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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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O8 }. H5 J1 f    “谁流氓我骂谁！”

    “我流氓了，你别跟流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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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 B1 v$ E1 j" O! @    “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爱军转身要走。

    “蒋爱军，你走一个试试！”

    “我不试，我就走了！”

$ }8 ^1 o" j* S- n- v* a7 `# H    “你走了咱们干脆就别做兄弟了！”

, x2 i0 M+ ?+ o5 @. g  Z    “不做就不做！”

0 I* v* m2 {+ \9 o: ~  b3 u% Y    “蒋爱军！”

+ b) p, w4 u0 x/ p- T" v    “郁解放！我告诉你！我不愤你很久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那就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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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j5 j. p. K) d' ]3 h    “郁解放！你记得今儿你说的话！”

    爱军说完，转脸大步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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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 Q; ]6 ~+ ^* [2 _9 m9 p# Y    解放冲上两步大叫：“小样儿，你别后悔！”

3 Y1 t( x9 ^. Y2 |1 T    爱军刷地回头：“郁解放，你也别后悔！”

) Z$ s. C6 t! y* t; c9 a    解放看着爱军的背影，突然地泄了气。

" [1 y  d7 t) s2 b    陈大军上前来：“真翻脸了？你小媳妇儿？”

5 u& s6 @. U; }, v3 G+ [    陈大军从小与他们一同长大，对这个典故也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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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5 c# N- X+ g  F    解放喃喃道：“死孩子，跟我来劲儿了！”

一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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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皮

这是郁解放记忆中，自己与爱军的第一次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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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在一块儿，就象那小动物，哪有不磕碰吵闹甚至打架的，可是解放与爱军，从小豆丁开始玩在一起，这许多年，从来没有闹过。

, V% |) W( [' @    解放昏头胀脑的，一下子，想起了爱军的许多许多好来。

    温和的爱军，明明比自己小一点却总是让着自己的爱军，小时候守在自己病床前的爱军，连一颗糖都要省下来给自己的爱军。

    解放几乎立刻开始后悔了。

    但同时，他也有一点儿迷糊，他并不太明白爱军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不太明白他的气从何而来。所有的男孩子，不都是这样在大街上闲逛，拍婆子的事儿，大街小巷每天都在发生，陈大军也拍，爱军见了，也笑得要命，轮到自己这里，怎么着就不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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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悔了的解放想去找爱军。

    可是爱军居然不理他。

    连着几天，见着了也象是没看见，低着脑袋走过去，新洗的头发，还湿答答的，贴在脖颈间，有水珠滴下来弄湿了衣领。

- l, F3 v1 [# I9 q* J" N9 W; U    解放气得咬牙切齿，总想把这小子拉过来狠狠地怎么着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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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o! e  m4 Z9 X  z) r6 ~; W  ^& e    解放的脸挂不住了，索性也开始昂着头不理爱军。就这么着，两个小子足有半个来月互不答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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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E( W# S% A5 ]+ A    解放在城中继续呼风唤雨，与他的那帮子朋友玩滑旱冰，在冰场上横冲直撞，惹事生非，更加起劲儿地拍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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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在冰场，他看见一个样子非常清秀的女孩子，扶着边儿慢慢地溜着，笑得怪打眼，解放怪笑一声：“这不是在招哥哥我嘛。”拎着冰鞋晃着肩膀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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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子爱理不理，解放心里热烘烘地闹腾，两分不甘两分烦躁，居然伸手过去就要拉人家女孩子的发辫，谁知后边儿来了一个高个子的青年，看样子是那女孩子的伴儿，二话不说，挥拳就对着解放打来，又急又猛，解放躲闪不急，被打倒在地，一只眼立马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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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N  [% ~" h    解放爬起来就要冲上去拼命，被陈大军几个拦腰抱住。

    原来他们早已认出，这个高个的看上去笑模笑样的青年，就是北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沈卫革，他跟解放他们这样小打小闹的孩子不一样，他以及他那一伙，是真正动刀子拼人命的帮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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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e  J4 Z( o    解放鼻青脸肿地，也不敢回家，只在外面乱晃，不留神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爱军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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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r; k/ }$ {+ ^6 C. n) ^    解放在门外蹭了半天，咬咬牙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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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面就看见了蒋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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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0 L  F0 x1 y/ a. m( R    蒋妈妈丢下手里的面盆拉了解放过来，看见他脸上的伤，赶紧升火煮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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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F$ f2 B5 R& j    等到鸡蛋煮好，蒋妈妈将蛋包进手帕里，给解放的眼睛做热敷。

5 [9 ^+ {1 n+ w' w    解放实在忍不住了，问：“爱军呢？”

    蒋妈妈回答：“他们几个同学主动跟着老师们下乡参加夏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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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o1 L* e$ N    “什么？”解放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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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走了，他居然不知道，解放觉得自己的牙根儿都痒痒了，这个死孩子，真长本事了，不声不响地就走没影儿了，半个字也不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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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 p' w& K$ g, }. O3 m    蒋妈妈看解放气得眉眼都挪了位，一个劲儿地磨牙，不禁好笑：“解放，你跟爱军，吵架啦？”

; s  ^$ I' F$ R7 L; B4 k1 V    “没”解放还吞吞吐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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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妈妈顺手呼噜了他脑袋一下：“还不承认，你都有多久没上干妈这儿来吃炸酱面啦？再说，那一个走的时候，霜打的茄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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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为什么，解放听说爱军不高兴，自己反倒高兴起来：“真的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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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5 A6 e* r3 E( q    蒋妈妈说：“谁还骗你？那脸拉得，比马还长呢。”

( c& m9 C, X+ e4 i- s    解放笑起来。

    这一天，解放又留在了干妈家里，他实在不想回去听父亲的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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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在沈卫革那里折了面子，原本是打算报复的，甚至一连几天在腰里别了把菜刀，满世界踅摸，想找到沈卫东。陈大军得知，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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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l8 C2 I# G( c  c    “你知不知道，”他对解放说：“沈卫革一个人单挑十个，捅死过人的。你跟他犯什么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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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 x7 V6 S4 i! I- N    陈大军生怕解放真的碰上沈卫革干点儿什么糊涂事儿，就拉他玩新鲜玩意儿。大军他爸这两年升得挺快，原先有个战友现在负责靶场，大军拉着解放去射击玩儿。过了一天又带他去玩跳伞。

    解放第一次玩高空跳伞，当他从高处缓缓下落时，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前的景物变得象飘浮在水面上一般，他感受到的，不是飞翔的快乐，却是堕落的恐惧，仿佛他变成了一个蒲公英的种子，自在是自在了，可是轻飘，没底儿没根儿的，什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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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G# |8 r, z; {; y) c- y2 Y    在下落中，解放心里第一个涌出现的念头是：爱军，爱军。

    一落到地面，许解放就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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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J* B. c7 `8 Z0 }    他得下乡去找爱军这死孩子。

我爱皮

爱军下乡参加夏收有一个礼拜了。

    收高梁是一个累人的活儿，爱军背上的皮都晒脱了一层，腰也断了似的痛，低久了头，猛然一起，眼前就是一片黑麻麻，吃的东西也少，菜几乎没有，有女同学晕倒了几次了。这些，爱军觉得，都可以忍，同学们和老师们也都没有一句怨言，休息时坐在田梗上有说有笑，大家管这叫做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就爱军闷声不响，心里的那一分气闷，怎么也消不去，梗在胸口，呼吸间牵动心肺。

    走的那时候，跟解放堵着气，爱军也早后悔了，可是，也是拉不下脸来和好，眼见着解放那个臭小子先前还有两分意意思思地想上前搭话，后来那脖子梗得比谁都硬，爱军知道，这下子，那个家伙也犯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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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7 g! i5 ~: }- d# f    蒋爱军捡起半截子高梁杆子，在硬板的地上胡乱划着，心眼儿里满灌的都是解放解放，划出来，便成了解放两个字，爱军突然省过来，往那两个字上吐了一口，狠狠地用鞋底擦去。那双鞋磨得厉害，经不起他这样折腾，终于从中间断成两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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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抓起鞋子，想用草绳绑一绑，刚绑好，叭嗒一声，一半儿又掉落下来，爱军灰了心，把鞋子远远地扔了，干脆打起了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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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6 C* a/ y8 M; a' G4 @    这一赤脚，坏事儿了，下午再干活儿时，爱军的脚被一根尖尖利的高梁杆刺得血淋淋的，他也没吱声，学着当地农民的样子，抓了把黄土，随便抹在伤口上，血倒是真的止住了，可是到了晚间收工时，爱军的脚就肿起了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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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4 n6 l4 x; I3 b6 Z8 s, P3 B" c    爱军到水渠边悄悄地洗干净了脚，穿好袜子，想着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可是，两天过去了，不但未见好，痛得走路都不利落了，被老师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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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扒开他的袜子，发现伤口已经化了脓，脚面子连带着小腿肚肿得通红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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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爱军送到村里赤脚医生那里。

2 b2 s, g, r( p4 i    赤脚医生看着那个狰狞的伤口，半天也不敢下手，好容易想起该用双氧水先清理一下，手一抖，半瓶子药洒在爱军的脚上，痛得爱军失声大叫。

( M. j, t1 d  N& @1 `. Z3 ?    最后还是一位学过一点护理知识的老师跟赤脚医生一起，替爱军上好了药，裹好了伤口，送到村长家里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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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k2 Z6 V8 O    爱军得了两天休息的日子，半坐半靠在村长家西屋半截土坑上，昏昏沉沉地睡着，自己觉得头上烧了起来，又没有人说，只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坑上，坑面凉凉的，才好受一点。可是脚上的伤却一点没见好，爱军无聊地躺着，迷蒙间，听见院儿里，有人在跟村长婆娘说话，爱军听不太清楚。

    下一刻，他的屋子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影站在午后灼亮的阳光里，背着光，也看不清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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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只见那个人影快步走上前来，近了时，爱军看着解放那张笑模笑样的脸，新近剪得头发，短得贴着头皮。

7 X) y" B* S5 l5 J8 x5 A$ T    爱军闭闭眼，有点儿发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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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 R$ o: M4 X. H  A* u' @    解放看着心里惦记着的这死孩子见了他居然把眼闭上了，气得叭地一声拍在爱军的脑门儿上：“都大老远地跑来看你了，还跟我置气，煽死你这小王八蛋！”

" l" s2 s7 u# B* \$ h    爱军扭过头去不理他，却有笑意在脸上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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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是解放。

( `# n4 s2 E5 s) M    是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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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n* Q4 C" c8 U8 W2 _    解放。

    解放揉揉爱军的头发：“光荣负伤了？”

% j' M3 N& z6 w) ?" A7 M6 _6 U" e& L    爱军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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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搬过爱军的脚，认真地看了半天，咧嘴笑道：“这烂脚，跟猪蹄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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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i, \  y5 m4 y: u. J6 U% j    爱军用没受伤的脚对着解放踢过去，被解放一把抓住。

* p% O  e/ d! L: @, M) l# N    “要文斗不要武斗。”解放嘻皮笑脸地说：“文斗能触及灵魂，武斗只能触及皮肉。”

    爱军笑得咬着牙说：“我不管你的灵魂，我先触及触及你的皮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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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H  J' f' f; Z) [    解放突然收了笑，他的手触到了爱军滚烫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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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V0 L1 x% R# x3 V    “起来，”解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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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5 g4 A  N7 A3 _7 K    “干嘛？才一来就折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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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g' y1 u+ s! |! l  r    “我送你去医院。”

    爱军有气无力地说：“你当这里是北京哪，最近的县医院也有五十里路。这里的人这点儿小伤没有上医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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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把爱军搬坐起来：“我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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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把头埋进解放胸口，攀着解放的背，叫道：“我不去，哥，我不去。”

    解放愣住了。

8 W+ C/ `, z+ E  }1 H9 n8 ]    小时候，爱军哥长哥短的叫了解放那么许多年，这二年，成长中少年古怪的自尊与倔强，让他有很久都没有再叫过解放哥。

    这隔了许久的一声哥，解放心里头珍惜得不知怎么是好，只觉得心肝儿肚腹都作痛起来。

    爱军抱着解放，藏了很多日子的惧怕无措全部涌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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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夜晚，爱军都会想，这是怎么啦？怎么没日没夜的，心里头都是解放那个坏小子，那一种惦记，熟悉而陌生。

+ E' C, x0 r* ]. p7 y* y. t6 v* I    熟悉是因为，六岁起就在一起，那么多日子堆起来，解放就象跟他长在了一块似的。

/ `$ L' E9 l0 t$ N/ B    陌生是因为，怎么会作梦时抱着解放，怎么会贴着他的身子时心会猛跳，怎么会看他拍婆子逗女孩会气堵得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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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其实早被自己吓坏了，藏着的这个秘密，亲近如解放，关爱如母亲也不能告诉，也无法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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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 A$ z. l: P4 r- P; Z; M    解放渐渐地觉得自己前胸湿了，火烫火烫的，应该是爱军的眼泪，解放隐约地意识到，这眼泪，不是为了脚上的痛，可是他又想不太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大概是因为前些天闹脾气的事儿。

' t3 O. W. L. {* G6 |    这么一想，解放觉得顺理成章了，摸着爱军的脑袋嘿嘿笑起来。

    爱军把眼泪全在解放衣服上擦干净了以后抬起脸来，解放说：“眼泪跟鼻涕嘎巴全蹭我衣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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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干脆扯起解放的衣襟醒了一把鼻子，笑着倒在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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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打来一盆湿水，替替爱军擦着身子，擦完了上身，伸手想褪下他裤子的时候，被爱军叭地按住了手，按得死紧。

    解放斜了眼，作出轻挑的样子对爱军说：“小时候，不是挨了打就脱下裤子给我看屁股，那叫一个利索，现在怎么啦？哦，”他假假地做恍然大悟的表情：“受了两天农民伯伯的教育，就变得”他想了一下，晃晃手指道：“哦，对了，是那个词儿：矜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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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微微笑笑没有作声。

    解放换了冷水来，绞了毛巾敷在爱军额头上，凑上去低声地说：“爱军，再叫声哥来听！”

' n9 |' A( i  e    爱军不理他。

    解放说：“再叫一声，给你看样儿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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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w/ G' y3 M: @) v: O    爱军睁大了眼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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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在带来的书包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手帕包，慢悠悠地打开，递到爱军眼前。

+ K. |# y* Q, [$ p( B9 ?    手帕上，是一缕细软的头发，不大黑，用细线齐整地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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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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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j+ a* ~+ y* C1 f- v    解放说：“自己的小尾巴都不认识啦？”

! S# l% w1 B. K9 N' y    看爱军半天不作声，解放接着说：“我妈一直收在我小时候用的课本儿里的，前两天破四旧拿出过去的书来烧我发现的。这我得留着，等着咱七老八十变成许老头蒋老头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你看。”

    爱军伸出手指碰碰那缕头发，他感到有什么他不能负载的东西温柔却又毫不留情地洞穿了他的心肺。

$ F9 J' p  x! X5 Y& s. i) s    在那一刹那间，蒋爱军对着心里的那一个念头，举手投降。

$ J! u& _7 D6 U' B# [7 k    “哥。”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