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三章》第二章(中) 38
$ g- ~, N; G" c 说好了,吃完早饭,我去师娘家看凤香和小孩,老叔去北市场的登瀛泉洗澡。我告诉老叔,洗澡回来,就直接去车行;我这边看完她娘俩儿也去车行。我知道老叔身上没钱,就给了老叔二十块钱,老叔说:“给我这么多干啥?”我说:“你拿着用吧。花没了,再冲我要。”我又给老叔找了几件我的衬衣还有裤衩,老叔说太小,穿着紧,就都给我扔回来了,只把我那个白裤衩揣兜袋里了。7 W5 m. l c' u/ A r: A5 b
这边我和老叔刚要出门,朴成浩来了。他硬拉着我和老叔上他家去,还说他父亲在家等我们呢。老叔说我们身上戴着孝,再说还有别的事,说以后有时间一定去。朴成浩跪地上就不起来,说我们不答应,他就一直跪下去。没办法,我和老叔只好改主意,跟着朴成浩去了他家。! z- e. ~ i! [$ N5 z# H7 e+ f1 z# R. ~
朴成浩说他家不远,就在对着奉天纱厂南门的玉温里。我们走到奉天纱厂大墙那,就看纱厂大门口还是乱哄哄一片,挺多人在忙着往外扛布、扛麻包。朴成浩说:“都抢了好几天了,也没人管。”他指着大墙旁边的一根电线杆子说:“这就是爷爷和妞妞出事的地方。”我们在电线杆子那站了一会儿,也就这会儿,就听“咣咣”几声枪响,就看纱厂大门那儿,有几个大鼻子士兵在朝天放枪。糊在纱厂门的人群“呼拉”一下子,大人喊孩子叫地跑散了,地上满是扔下来的布匹和棉花包。一看那架势,朴成浩拉着我和老叔赶紧拐上玉温里往南跑,跟着就闪进了一个小胡同。2 O0 M# R+ U6 ^! b1 ~* ]
顺胡同又向西走不远,朴成浩指着一间有雨搭、前脸都是拉门的青瓦房说:“到了。”说着就朝房子里边喊“阿爸吉”。
* C( h- P! R2 w! G1 x0 N: i 拉门一开,朴成浩的父亲朴炳哲一身朝鲜打扮地在雨搭那穿上勾勾鞋,急忙跑过来。他向老叔和我鞠着躬说:“欢迎欢迎。上屋请,上屋请。”3 L0 I) t8 P8 _. J3 t
“爸爸。”随着叫声,妞妞也一身朝鲜小姑娘打扮地跑了出来,她拉着我和老叔往屋里走。在雨搭那,妞妞跟我说:“大哥哥,脱鞋。”
/ T3 ^; d3 H: c% `3 i1 H1 T: u3 ` 我笑着拍拍妞妞的小脑袋。- L% d8 E0 k! I8 E0 m
我和老叔也学着朝鲜人的样子,脱了鞋,拉着妞妞进了屋。屋里不大,进屋就是炕,全铺着芦席。不到一丈的见方的屋子,三面是墙,一面是糊着白纸的花格子拉门隔断,左右两面墙个有一扇小门。拉门对面右墙角那有一个被垛,挨被垛有一个箱子;左墙角那有一个白瓷瓮。迫成浩让老叔坐在面对拉门的正座,说:“请‘阿列摩咕’上座。上座。”; o9 a! ]6 i8 l' S7 h
我们刚进屋盘腿儿坐下,左壁小门开了,一个穿朝鲜短衣长裙的女人,端着托盘走进来。她回手带上门,跪着把托盘里的茶水推到我们面前说:“请。”4 j, U/ I5 a; A3 |
“这是我妻子。叫崔淑善。”朴成浩跟老叔说。% I8 f. ]: J# ]" T- l' U6 A7 u
“你好。”老叔对女人说。/ ?1 l6 ~& @: i+ ]" g1 J$ t
女人向老叔行着礼。她差不多是跪趴在席子上,对老叔说:“多谢你们一家人养育了我们的孩子。”
8 O5 f; q* z/ ~# U* _9 C4 [1 U0 W 朴炳哲对那女人说:“你先领妞妞去吧。”
* v. T/ W7 t/ S; s3 T; D; ~6 z6 L% H 女人向公公行着礼,说:“知道了。阿爸吉。”回身再向我们行礼,说:“请你们慢用。”说着,就领妞妞退了出去。# H e) `# a! D5 s1 V
朴成浩把茶杯向我和老叔身边推了推说:“请用吧。”( @/ B! p( g# i, s' a& t2 c3 H) m
我和老叔喝了口茶。9 a" e; O2 b: ^1 Z3 {, V% m- V" u6 q
朴炳哲也喝了口茶,对老叔说:“这实在是天意啊。我儿子成浩在安东找了半年多,也没找到你。没想到,在沈阳却意外地遇到了自己的女儿。”2 X" d8 Z! n8 V, E* P# J p
“沈阳?”我看看朴炳哲。
! O- a/ ~ H; J: @+ Y 朴成浩说:“哦,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苏联红军已经正式接管了奉天。奉天已经改名叫沈阳了,年号也不叫康德了,又改回了民国。”
9 t) m" n( \0 H$ ]7 m: d “是吗?”老叔高兴地说:“那咱们都不是亡国奴了。”
8 ], c) V7 \. W$ }/ h “是啊。”朴炳哲说:“我们朝鲜也要解放了。”% e9 ?2 s. P9 v4 R% M! `
老叔对朴成浩说:“我还得感谢你啊,要不是你把我们老爷子背回家……”
$ L7 y2 F0 {5 m “关先生。”朴成浩抬身跪起来,向老叔鞠着躬说:“我是真心诚意地谢谢您。我妻子在监狱里被日本人打残了,她不能再生孩子了。我就妞妞这么一个女儿了。没找到您时,我非常痛苦,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女儿了;也想过,我再也不能有女儿了。现在看她这么好,我真是得感激您一辈子啊。”$ g! S4 p* ~ p2 u
朴成浩哭了。
, ?3 t& b) K. ~, g4 j9 V “哦。你也吃了不少苦啊。”老叔拍拍朴成浩,说:“要说谢,我那也是一时的恻隐。赶上这乱世,谁也保不住会遇上什么叵测。两年前,我也进了监狱。我是这个月的14号,刚被放出来。”老叔转身,搂着我肩膀,对朴家父子说:“我在狱中这两年,全靠我这个侄子一个人做事,还有在其他好心人的帮助下,妞妞才平平安地又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6 w* N4 n1 s0 I8 n
“是吗!”朴成浩拉住我的手,一下子把我抱在怀里说:“好兄弟,我知道一个人养活一家人的艰难。”他流着泪说:“我比你大几岁,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你说吧,你要什么?哥哥都给你。”) H8 L: q* z4 u# n
“看你说的。”我笑了,说:“妞妞一直跟我叫大哥哥。要叫,我该叫你叔叔才对啊。”
0 h/ g! I6 o6 p) q8 |" L4 D “那怎么敢啊?那怎么敢啊?”朴成浩一个劲地行礼。给我整得挺不好意思,一时不知该咋的好了。我就拽老叔,让老叔给我辙辙。
/ O) B3 J' W% J4 h/ X8 j “哈哈。”老叔扶起朴成浩说:“不管咋论,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啊。”" A7 g( N3 t: ]0 s+ [. ^& e
“是啊。是啊。”朴炳哲也擦了把眼泪,说:“我们也不要这么干坐着说了。”他合掌拍了两下,扭头冲屋外叫:“上酒。”
& _6 B7 x+ ?$ _5 C) M 还是左手边的那个小门开了,朴成浩的妻子端着满满一炕桌酒菜走进来。她把炕桌放在我们面前,低着头说了句“请慢用”,又退了出去。
, ^. ]% B/ c: i7 [5 O Y8 b) G 朴成浩拿起炕桌上的酒壶就倒酒。: S6 y2 o& t& h% w
老叔说:“我们刚吃过了饭来的。”7 P$ ], Q# K6 w# ?
“关先生。”朴炳哲端着酒杯递给老叔,说:“我们朝鲜人喜欢歌舞助兴,以酒待友。今天这酒是我们一家人感激你的酒,是高兴的酒,你一定得喝。”
2 h' E; [& i0 ?$ o “是啊,关先生。”朴成浩说:“为这事父亲叮嘱我好几天了,你一定要理解我们的心情。”
/ O) n' b' n% A! C% e$ c. u “那好吧。”老叔接过了酒杯,说:“妞妞能回到她父母的身边,也是圆满了我的一个心愿。”
# q4 c9 h2 |, |- q4 C8 F( ? 朴成浩也递给我一杯酒。
. a5 M9 C5 z$ O/ Z “来。”朴炳哲举起酒杯,说:“为谢谢你们的恩情,为我们两家友谊长久,干!”3 T- v- h, x; W. P. Z1 y
四个人一起喝了酒。老叔说:“多谢多谢。”
& P/ G) V5 H% R! b& w 朴成浩给我和老叔夹着菜,说:“也没什么好吃的,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 V* T) Z" e! m 朴炳哲说:“你看,怕你们吃不惯我们朝鲜的辣白菜,我们把辣椒放得少少的。”
6 S8 L1 D, Y' W& a/ I' H 朴成浩说:“这是我们朝鲜人喜欢的酱汤,你们喝一口,看可口不。”
* z! G& `; U; r0 R" A* G 我喝了口酱汤,挺好喝。
+ k0 z" |% o0 T 老叔也喝了一口,说:“不错,别有风味。”他对朴炳哲说:“朴先生在哪高就啊?”
- g/ r6 i% K3 z# ^. u' j3 l “呵呵,惭愧惭愧。我在西塔初中就职。”朴炳哲说:“看关先生仪表堂堂,为人又这样和善豪爽,真是相见恨晚啊。”
" q! G B4 ~- T" e+ b “哪里哪里。”老叔说:“其实,成浩在我那里时间不是很长。那会儿,他还不像现在这样,话很少。我们互相了解得并不是很多,只是看上去人很诚恳,很实在。”
2 Z* M+ O; i$ o8 n8 w5 A “说起我这个儿子啊,咳。”朴炳哲举杯邀老叔又喝了口酒,说:“关先生,凭你们爷俩的为人,今天我一定跟你们说个痛快。”他说:“我老家在朝鲜平安南道顺安郡,离平壤很近。我父亲继承祖父的家业,开了个药铺。‘柳条湖事件’的前一年,日本人说父亲私通游击队,要抓父亲坐牢,一家人连夜迁往延吉,投奔了一个远房亲戚。在延吉,父亲开了家牛肉铺,我在学校教书,日子还算可以。后来,父亲得罪了日本浪人,被打死在铺子里。老母亲也病到了,没出两个月,母亲就过世了。延吉不能呆了,我带着老伴儿和13岁的成浩去了吉林市,还是教书。一来而去,成浩高中毕业,也去教书,还成了家,添了妞妞。妞妞两岁那年秋天,成浩突然从学校跑回家,说出事了,得离开吉林。我问他:‘要去哪?投奔谁?’他说,他也不知道。结果,成浩走了三天,警察就来家查问我。我看情况不对,就和老伴收拾收拾也准备走。想想,去哪啊?在满洲,哦,在中国东北,我只有个那个在延吉的亲戚,听说前几年他一家去了沈阳,我以为成浩也投奔他去了,就和老伴来到沈阳。到沈阳一看,还是没有看到成浩,心里又气又急。没办法,在那个亲戚的帮助下,我只好在沈阳住下了,找了现在这份差事渡日。谁曾想啊,也就这个月的10号,成浩领着妻子突然来家了。你说说,我能不高兴吗?这又找到了小孙女。哈哈,我这个老头子啊,高兴啊。”这就又端起酒喝。
: Z. v* u2 M$ ]: ^ “哦。”老叔问朴成浩:“这么说安东也在特赦?”3 k3 N& W7 S0 W, e$ `
朴成浩说:“我是去年年末放出来的,我妻子比我早两个月出来的。出来后我们就在安东四处找你们。”
d3 C; e8 ~" |. {6 G- P2 {8 G& D “这真是有缘必有相逢时啊。”老叔笑着也端起了酒杯。) Q+ R# v2 T( f
“是啊是啊。”朴炳哲说:“关先生重获新生,有什么打算吗?”
& a: e5 P5 G( Y) B& y9 D* E7 N 听朴炳哲这一问,我心里“格蹬”一下子。老叔回来已经是四天头了,我和川子舅谁也没问过老叔这话。就说是老叔刚回来,就赶上了这么些个事,可谁都只顾着忙了。除了忙,川子舅想的是他的车行,我想的是又见到老叔了。谁也没替老叔想想,他该咋办。也许川子舅和我想得一样,就核计老叔回来了,高兴。就核计老叔本来就是自家人,他就应该住咱家,和咱一起过日子。可再是一家人,也得把话递给老叔,也得让老叔心里有个底儿啊。说真格儿的,要是换我是老叔,我心里也得多转转。我住的是川子舅家,我是已经和他闺女有了孩子的女婿,那是正章儿,也是川子舅愿意我住他这。可老叔能愿意住这吗?老叔是个有骨气、要脸儿的人,他能干请着坐吃我们,让我和川子舅白养活吗?绝对不能。再说,就说他是叔公公,那一对亲家老爷子住一块儿堆,老叔和川子舅都得劲吗?压根儿,川子舅就知道老叔根本不是我亲叔,我是拿老叔当亲叔还亲,真要没和凤香成家这出,我起根儿就是打算跟老叔过的。可川子舅不知道我和老叔有多亲,他知道老叔是他八杆子打不着的那个外甥,也就是玉良的叔,他只知道我只是玉良的同学。要说赵爷要没死的话,他要住在这,那不管咋说也是爷爷公公,川子舅不能说别的。就这,川子舅也就够意思了,你还让人咋的?不对,川子舅说过,他和老叔打小就要好,眼下,老叔这样了,他肯定不能干瞅着不管。我也真是的,也太小心眼儿了,川子舅挺仗义个人,咋让我想成这样了呢?我就在心里自个儿骂自个儿,说我呀,真成了狗眼看人低了。
/ |! d( f7 P+ i! Y* q9 w! u 这么一想,我赶紧跟朴炳哲说:“我叔就住我家,他刚回来,腰不好,先养养再说。”
3 `$ A4 ?- v% [9 T$ ~4 e' B “呵呵,呵呵。”老叔看看我干笑了两声。# ~; S+ G9 D, d4 i8 E
“那好啊。”朴炳哲说:“我的意思是,真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千万来找我,我能尽力的一定在所不辞。”3 _ o6 P! [: n) P9 t1 H" W: L; z
“是啊。”朴成浩说:“父亲在教育界还有几个朋友。”
6 j' j8 Q& f& Q! b 看酒喝得差不多了,朴炳哲向儿子使了个眼神。朴成浩给我和老叔斟满酒,他抬起身跪着举起酒杯说:“请请。”
! P. F1 J+ o+ d" a “谢谢。”我和老叔都谢着举起了酒杯。
+ [8 r$ a* h+ W2 Z2 n/ C" Q" [2 e 喝下酒,朴成浩跪扑在老叔面前说:“为表达谢意,请您接受我们的一点意思。”
; ^, a+ V. K. d! F/ ` 我不明白地看看老叔。
, p1 p# ~% B9 K 老叔也好像没明白,他说:“你的意思是……”
4 _* }% r. t; j. j" G 朴成浩跪着挪到右手墙那,推开了那扇小门。他低着头,指着小门里的女人对我们说:“请吧。”8 G' K( _/ o8 O* |. i5 n& Y
我看见小门里铺着被褥,朴成浩的妻子在里面低头坐着。她正在脱去身上的短衣……8 p6 ^& I- v8 U0 `" [2 c
我明白了朴成浩的意思,心一紧。天啊!还带这样的…… H% A' d- ?. A
老叔也向小门里看了看,他眉头紧锁了一下,对坐在他身边儿朴炳哲说:“朴先生,我也有个意思……”( c' d6 b( q7 D2 D- M. F8 V
“请讲请讲。”朴炳哲睁大了眼睛说:“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尽力满足你。”2 Y7 y( ?4 @/ I% e% R
老叔静静地对朴炳哲说:“你让成浩把那门关上吧。” F" k6 \* t3 @9 K1 p9 ?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朴炳哲向儿子拍拍手。朴成浩头也不抬的把那小门悄悄地关上了。朴家父子都低着头不说话。0 x+ C" |) |) @) F9 g/ P
“来。”老叔端起了酒杯,笑呵呵地说:“成浩,我很喜欢你们的《阿里郎》,好听。等下回来,我要听我们的妞妞唱给我听。今天咱们干了这杯酒。”说着,老叔一饮而尽。" |5 A E% n% B9 K( T
“关先生。”朴炳哲双手捧住老叔的手,说:“我们可是诚心诚意的啊。”
& K) j D3 _+ M8 r* B' O “朴先生,你们的诚意我真的领了。”老叔笑着叫过成浩,说:“成浩,你不是要认德全做兄弟吗?”
* p) }2 A( M1 ?1 t “是啊是啊。”朴成浩还是不抬头,他挪到炕桌前坐下,擦这眼泪说:“关先生,我和父亲真的是要谢谢你们。”
/ K" s, P" ?0 N# H: z4 m 老叔对朴炳哲说:“朴先生。虽说我这人行武出身,人粗糙了点。可我懂你们的意思,也知道爱的宽泛和窄瘪。你们真的不要用牺牲一种珍贵,来获得另一种安慰。真的,人的善良是互相的。我总那么想。大家要是都在不经意之中,就能随时随地地用和善去对待每一件事,哪怕是一加很不起眼的小事,甚至那件事根本就和自己没关系,那该多好。我呀,真是做不到。将来就看德全和成浩他们这些年轻人了。哈哈哈。”9 n( C8 v; I9 z3 n. p @6 F; ?" L( E& }1 r
“关先生,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刻意地去做。让人尴尬不说,甚至还会亵渎了初始的本意。”朴炳哲端起酒杯,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来,喝了这一杯。”接着,他又叫儿子,说:“成浩,再拿酒。”
4 R4 u! d1 J6 O) d5 l2 U+ Q- d “不要拿了。”老叔挡住成浩,对朴炳哲说:“我们真是还有事啊。”- ^4 [& y" i) ` i) ]
“是啊。”我说:“到现在,我的小孩出生四天了,我一眼还没看到呢。”
* S, U. t5 D* @, H f1 y) x “是吗?这可真是的。”朴炳哲叫过儿子,说:“成浩,把那包打糕给关先生带上。”
/ }3 |+ ^8 E8 L: R. e 朴成浩捧着打糕,恭恭敬地递给了老叔。4 O: f% v1 C ^/ ]; ]
“这打糕我们收下。”老叔接过打糕,说:“成浩,下回来,我可要听《阿里郎》啊。呵呵。”
, s. u3 R) Q3 p/ U; N% o “你来,一定唱给你听。”
; c [4 I0 Z3 v& n) y1 x 我和老叔这就要走。朴家父子领着妞妞出来送我们,成浩的妻子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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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朴成浩家出来,老叔直接上登瀛泉洗澡去了。登瀛泉就在北市场边上,和奉天纱厂隔一条道。我要送老叔去,老叔说:“我在奉天呆了五、六年,比你熟。”就自个儿去了。
% f# r3 l K9 G% M1 n3 G* ~ 我去了师娘家,十间房和玉温里紧挨着,向东穿过一个胡同就是师娘家。我去时,师娘正在给小孩洗褯子。我把手里拎着的打糕递给师娘,挽上袖子,说:“师娘,我洗吧。”师娘推我进屋,说:“得,快去看看你儿子吧。”8 q- h O( I/ X* t# C) ]6 H
我刚进屋,凤香拽过一个枕头砸我身上,她头上包着我给他买的那快围巾,坐炕上指着我鼻子骂,说:“你来干啥?死外边总也别来?”
9 f( l% n3 N4 Y% X “嘿嘿。”我捡起地上的枕头,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 {1 Q3 a# O- z3 P" J2 _ “你少他妈的来气我。”凤香狠瞪着我说:“这孩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啊?咋的,你掐鸡把作(zhou),完了,舒坦够了,就没事了?咱娘们儿死活你就不管了?”
' R% }+ X/ f J/ K1 ~ “看你说的,多难听。”我凑到炕沿前去看那小孩。* r" N( b2 n5 Q4 M% o/ g
“损犊子玩意儿,你还想让我给唱一段啊?”凤香逮着我大腿根儿狠掐,说:“我都要死了,你知道不?”. |- O7 z8 [. z- O8 N
“哎呦哎呦。”我疼得直叫,说:“吓着孩子。”
( n7 f, h2 _ m* t! }$ n9 i 也许是听见我叫唤了,师娘跑了进来,说:“这是干啥呢?”她拽开凤香的手说:“我的小姑奶奶哎,咋还掐上自己个儿的男人了?”这就给我捞一边,说:“你也是的。有事来跟凤香说一声,不就没这事儿了。”说着就给我使眼神,意思是让我别惹凤香生气。& f2 }0 A1 Q- {! A. X6 s
我说:“那边也倒不开空啊。”" {" Z8 M! V$ `- R7 Y( i7 V
凤香狠剜了我一眼说:“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那德性。你是皇上啊?还是那大臣啊?” P: A; J+ n! x) C, n4 r
“你看你。”我说:“那边刚埋完爷爷,妞妞他亲爹……”
" N* o- V8 h/ d3 C' F& i “啥?你说啥?”6 I r: b* t$ x- q6 d
师娘搥了我一杵子,说:“你可真是个二楞子。我本不想跟她说的。”她跟凤香说:“凤香啊,干娘是怕你着急,寻思等出了月子再告诉你。”# O. E0 @$ {6 \) \! F, t3 ^4 i3 [
凤香急着问我:“爷爷咋的了?妞妞咋的了?”7 O( k3 n, s, V/ i' ?+ G
“得。”师娘对凤香说:“说了你可别上火啊。月子里一上火,奶水可就回去了,那孩子不就遭罪了吗?”% d: Q1 o4 \& N7 F
凤香跟师娘说:“干娘,你们都让我猜闷儿,我不更着急吗?”她又骂我,说“小冤家。你到是说呀。”
% f, T0 t9 H9 K, m1 a 我在炕沿边那坐下,说:“爷爷死了。妞妞找到他亲爹亲妈了。”
: I# w# D9 `3 n) T6 Z- h ^+ F& N 孩子哭了,“哇哇”的。我刚要去碰孩子,凤香一巴掌打住了我手,她抱起孩子,解开衣襟,夹起大奶子,把奶头而塞进孩子嘴里。孩子不哭了。 O U$ U6 u, r& }$ o" B2 V6 J, S4 {( {
我高兴地说:“有奶了?”
7 ?3 p5 q1 k+ F7 ^' o6 f3 ]7 Q 凤香不理我。她奶着孩子,扭头看窗外。
. _% v( g# t6 A9 @) ` X; I& ^ “还挺足兴呢。”师娘说:“昨天下晌就来奶了。”; Q8 Y% @% r4 n0 T$ S4 R5 O+ ^
凤香不看我,她抹了把泪,问:“爷爷咋死的?”
* h/ f+ y; {8 E8 M L 我说:“给你去找大夫,路上,让抢纱厂的人踩死了。” e0 a3 A( @" w- f/ m3 [9 z& ]
凤香问:“啥时的事儿?”
: U, V7 h9 A9 @ _! u8 u “大前儿个,咱孩子下生时。”我说:“爷咽气时,听见咱孩子哭了。”- S4 A5 v; y( [ r
凤香还在抹泪。$ j% e3 M* _ o% o7 E- A
师娘拿了条手巾给凤香擦把脸,说:“我的小祖宗哎,月子里可不敢哭啊。做下病,可是一辈子的事。”3 t) Q ]* I- L$ c7 `
凤香给孩子换了个奶头儿,拿过师娘手里的手巾自个儿擦着脸,说:“不哭了。”说着,她转转身,把正吃奶的孩子靠近我眼前,强笑着说:“看看,像不像你这个损爹。”$ U# h1 W3 V# D; [% B* n
师娘说:“得,你小公母俩先唠着,我做饭去。”临出门,她跟我说:“不兴再惹凤香哭了。”, B. c: [5 @6 m+ w
“嗯。”我应了声。
- x& |8 v" v8 |, j9 b' p ^( n. x 凤香问我:“妞妞咋找着他爹的?”1 y: f9 K6 R% y+ I' [9 @
“巧了,爷爷让人给踩了,把爷爷背回家的,正是妞妞她爹。”我说:“这不,今天一大早,本想直接来看你,结果让妞妞她爹给截了去,硬拉着去了他家。妞妞亲爷爷是个教书的。他们还给咱带了打糕,你吃不。”
0 G) l# z$ [% ~. b “你傻啊,月子里能吃凉的吗?”凤香剜了我一眼。她说:“你身上带钱没?我在干娘这做月子,干娘伺候咱就够不落忍的了,可不敢多花干娘的钱啊。她日子够进巴的了。”
: F% w1 E+ j w8 P5 Q& K5 E0 W 我说:“爹都给了。”
. s5 V3 o" J! ~" N$ J, e# j “那是爹的。”凤香说:“你再给干娘扔点。”1 t$ E6 V& O! P5 k
“行。”我说:“早上给我叔留了二十,我这还有二十,给师母留十块吧。”
$ b! ?9 h& G& [4 h& U/ g9 r. Y “你叔回来了?”凤香说:“他不是下大狱了吗?”" B, B* L4 ~0 s- r9 u# K
“是啊。他回来了。”我高兴地说:“要说这个巧啊,就咱孩子下生前一天回来的。”
1 u! j0 w' j X/ E$ Y0 |' W+ f8 D “这咋说的。正赶上我这样。”凤香说:“你和爹还有你叔这三个大老爷们儿,谁给你们做饭吃啊?家里不得窝曩成啥样儿了呢。”
; g {. g r* n: `7 _ n! ? “比你在时还利整。”我说:“我会做饭了,你就别操心了。”
- `1 R0 [/ O" N0 x- F! h/ N1 Z- o “小冤家。”凤香说:“叔回来了,你可得多照应着点。从那里出来的,体格都给祸害完了。” I( R2 A3 N4 S, a0 S, F" o1 o5 m
我心里一热,说:“我知道。”
$ C7 @1 H9 h! x; b' o+ |6 q 凤香说:“你说我爹啊,他有心没心。就跟没我这个闺女似的,我死大街上,他都不带问一问的。”
. C; C: l' q+ v1 Q “那你可冤枉爹了。”我说:“你在家疼得打滚那阵儿,是爹骑车找的师娘。”
: u) L: P; ?* V& c! y0 |8 z: S 凤香说:“那他把我扔这就不管了?”
0 {, P5 o. ]& R1 ]) ?- R" F: T/ C “你看你,越哄你吧,你还越来劲。”我说:“还把爹捎上,一块儿骂。”
' M2 \2 G' ^$ e" Y9 T& y8 [: ~ 凤香又掐了我一把,说:“损鳖犊子,再说再说。”
4 R: U2 j. c8 h1 i; N' l7 g “哎呦哎呦。你咋又掐啊”我看着我胳膊说:“都给人家掐紫了。”
9 ?$ _/ T) r8 l2 L9 Z “哪紫了。哪紫了。”凤香拽住我胳膊,“吭呲”就是一口,咬住了,还就不松口。
+ Z, n3 w5 ~: V& Q “呦呦呦,嘶——”我咧着嘴叫:“你咋还咬上了。”) N6 f0 h: ~$ U: B. `( S- _
师娘跑了进来,说:“这大呼小叫的,又咋的了?”
- h8 {1 T* M* E7 I6 U! ^0 k7 ` “没事没事。”我拍拍胳膊笑笑,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师娘,说:“师娘,先留下。不够了,我再送过来。”
+ W; O) I, _6 R9 w' U8 j% Q 师娘说:“你爹都给过我钱了。”/ \$ N; \5 U+ e# d6 }# ?3 ]* [
凤香跟师娘说“干娘,你要不拿着,我现在就让他背我回家。”
. }1 ]" {" B3 X: }" i7 k “死丫头。”师娘说:“行,我拿着。”3 x$ e3 V; b& U3 v
在师娘家,师娘这也不让我干,那也不让我动。凤香骂也骂了,掐也掐了,咬也咬了,这就说瞅我在她眼前晃悠,她闹心,死活撵我走。我就去了车行。师娘还给我拿上了两快朴成浩给的打糕,说让川子舅他们尝尝。$ i% ]3 g) O6 Z) S( @) D
到车行,川子舅忙着手里的活儿,问我:“你叔呢?”6 W1 d) T4 U- Z9 g
我换上干活儿的衣服,说:“洗澡去了。”
7 Q* ]0 F$ U/ X0 G3 m 二倔子冲我说:“你媳妇儿都生好几天了,你没看看去呀?”
: j8 U5 l& t3 l+ m v0 m L' Y 我说:“刚打那回来。”
8 ~' G' a/ ]' f 川子舅问:“小崽子好玩不?”4 D3 D& j+ I: ]& d& w' R
我说:“跟个干巴猫似的,不敢碰啊。”
0 ?$ @( I, Z G “呵呵。”二倔子说:“下生就你这么大,那不成精了。”
. a6 @0 R$ U4 U( M$ o1 Y 眼瞅晌午了,川子舅要张罗吃饭,就问我:“你叔咋还不回来?”
$ f" `' g# f5 r6 S" F 我说:“我也不知道。”
! n0 O! k( O& k. {+ \4 I 川子舅问我:“他身上带钱没?”
$ F; P4 E' x T 我说:“早上我给他点。”3 g! M7 b' n$ {" H+ J4 P
“得。”川子舅说:“那饿不着他。咱先吃吧。”& {9 i- T: w) J- K
吃着饭,我把朴成浩给的打糕拿出来,想让川子舅他们尝尝。川子舅一扭脸,说:“我他妈顶烦的就是高丽棒子。”$ ^/ [6 X+ I0 d; b- j: f
我说:“那和打糕有啥关系?”就拿起一块给了铁头。
% u# U5 e$ m9 _$ R0 n) a 川子舅冲我说:“你懂个屁。”9 w' Q( q7 ]3 Z! V5 ]1 j
二倔子可不管那个,拿起块打糕咬了一口,说:“还挺劲道。”跟着,就就叨咕,说:“这几天市面上挺怪,这小日本一投降,原先满大街的警察,也不都钻那耗子洞了去了。街上除了大鼻子兵,还来了不少关里兵,侉了巴叽的,还都他妈的挺仁义。”
1 R+ r+ q* S# Z+ a 川子舅说:“啥是关里兵?”
' [; X" p* T* b( Y* P/ K- n( K “八路。”二倔子说:“抓兵的也没了。”3 ?' G1 [$ W. \* ?( _" [9 q
“还九路呢?”川子舅说:“小日本完蛋了还抓哪门子兵。”6 K9 p, n, h7 o* @
“掌柜的,这话你老还别这么说。这年头,除了身上的虱子多,再就是他妈的兵多。”二倔子跟川子舅,说:“你没上窑子街(gai)那看看,”
6 p/ H" t h" W# j* g4 ? “肏”川子舅说:“上哪干啥?”
2 R3 t* w1 i6 t “不是。”二倔子说:“我说的不是进里头。你就站那看,满街上的小日本,孩子老婆地跪那,披个麻袋片,端个破饭盒子,‘辛交辛交’ 地要着吃。”
" A6 S/ X! N* o9 p7 ] W' }2 L “可不。”我说:“才刚儿,我搁那儿过,也看见了……”. b% ?; P" p2 P. L$ q/ c
川子舅一瞪眼,冲我叫:“我再听你说上那去,看我不打折你腿。”
) c$ t- P/ h: g2 A+ o" K; O 吃了饭,吕德明来了,西装领带的,还别着管钢笔。离老远,川子舅就冲他叫,说:“咋的?还真当上教授了?”
' G1 b+ H+ V8 p7 ^8 W. U- D “嘿嘿,都是行头。”吕德明笑笑,说:“混饭吃呗。”; U' p. W. G& z/ w% |2 B
川子舅问吕德明:“那事成了?”
/ ?! S6 H4 y, k$ K+ Z( |4 M 吕德明说:“我过话了,差不多吧。”8 v) p; x- ~& r# C4 y) ?0 u4 x+ T
川子舅说:“你还用做事啊,光吃箱子底儿,也得撑个贼肥。”3 m1 X# u# f3 l3 [
“不做事,西北风也没人给刮啊。”吕德明说:“别看咱人不济,去报社当差了。”
# i! y# _7 p! n3 W" J [! m9 b) O “哦天爷。”川子舅说说:“那我不看报纸就对了。”/ v0 b$ {5 k" G, ]8 A
吕德明拍了川子舅一巴掌,说:“你啊,还抱着老皇历不放。现在又回到民国了。”说着,他叫过川子舅又咬耳根子。4 H% D5 U4 B. j$ ~; _" P4 ^
川子舅听了一会儿,对吕德明说:“一会儿我得出去,你跟德全说吧。”( g" @2 ?! i6 M2 [, J1 k" U) q
吕德明就又过来跟我咬耳根子,说一会儿有个人来,取这包东西,还告我跟那人咋咋说话。这就把那包东西递给了我。
4 Y3 E" u1 c1 j) { 我接过纸包,说:“行吧。”, V% _* m, G6 O$ Z0 u' G! k6 ]
“可别整差了。”吕德明说:“话茬子不对,不能给他。”
. r8 P$ y' J, f4 K8 i 我说:“知道了。”
, B# e# _/ Y1 J. r6 t. P8 p 吕德明走不大会儿,川子舅也走了。我一边说着活儿,一边笑吕德明,这都是什么事呀,交给东西还这个那个的。干脆,我也不想那个了。我就核计老叔,心说老叔这是上哪了?洗个澡,咋还去一大天啊?没准是洗完澡,又上哪玩去了。看看表都四点多了,我就往路上望。核计也该回来了。+ m7 A2 e& |, ~# y, B6 {
二倔子就逗我,说:“这又等哪个小情人呢?”2 |$ A$ o, D0 l& X2 i( I. U
“别胡说八道。”我说:“我老叔咋还不回来呢?”
. a( O- S% F) d: O “就那天我给他剪头的那人吧?”二倔子说:“那人挺有甩头。”
* g+ o: x5 |! Z) E" G- ~! v 我没搭理二倔子,就自个儿叨咕,说:“这刚来奉天,能上哪呢?”- V4 y" n, b1 d& O+ K1 _5 B7 |- x
“你叔不是奉天人啊?那可别走丢了。”二倔子说:“我说你呀,赶紧找找去吧。别像大头似的……”
5 f C' f7 ~3 z& I) p5 k% m/ R- G “闭上你那臭嘴?”我这么跟二倔子说着,心里还是不落底。
; n+ h" B1 o" J/ k$ ?) c. n2 L “哦肏,好心当了驴肝肺。”二倔子说:“这年头,还有个准儿?”$ q, r/ i B3 {# [ t" G
再往道上看,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向车行这走。一看那走道的架势就是老叔。我跟二倔子说:“还用找啊。那不,回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