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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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离家三年后,我第一次踏上了故乡的泥土。杭州的天气不好,下着蒙蒙的细雨,空气还是那样的潮湿和阴冷。妹妹已经在月台上等我好长时间了。妹妹长大了,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漂亮的青春少女。她哆嗦着双脚在寒风中焦急的张望着。袖子上套着的黑纱就象一堵墙,把我和磊分隔成阴阳两个时间。 ^% F( o, @5 V5 A+ Y9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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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分离,淡漠了那份仇恨,增加的是那份思念和亲情。走进家门,父母亲早已经坐在那儿等我回家。父亲的眼神中已不见了那份冷漠,多了一份理解。我知道父亲已经愿谅了我,我依然还是他的儿子。看着憔悴的母亲和拄着拐杖的父亲,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扑通"跪地:"爸、妈,儿子回来了,儿子对不起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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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7 f+ R E' M' u, S 父亲也不禁老泪纵横,"小南,是老爸对不起你们,是老爸糊涂。咱们全家欠小磊这孩子的情啊!" 0 Y& S, q- k- A4 M
4 N- n/ M* o9 P0 B5 e 妈妈哭着带我到原先我住的房间。一踏进屋,悲痛的气氛扑面而来。桌子上供着小磊的大幅照片,像框上挽结着一缕黑纱,燃着的香火闪着点点的光亮,弥漫的烟雾萦绕在磊的脸旁。我无声的走到小桌前,双膝跪地,怀抱着像框。怜爱的、抚摸着那曾经温暖的而现在是如此冰冷的,心爱的恋人的脸。轻轻的,生怕弄疼了他。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曾紧紧相贴的脸、还是那样英俊,依稀就如昨天。而今,生死殊途,没有见心爱恋人最后一面,又是何种伤痛,泪水汹涌般冲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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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磊睡的是我的木板床,他的一切都没有动。不大的床上放着小磊也曾是我的被褥,那条我送给他的白色围巾平静的躺在窗头上。摸着这熟悉的一切,亦真亦幻中感觉还残留着小磊的体温。床头贴着小磊手抄的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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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酒浇愁,愁更愁,难得一醉方休,月光返照,故人已离去,犹记相处时甜;泪洒落,和雨同流,相思在,凄凉满腹,孤影度春秋。 , ?2 E+ l. p, T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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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罢,泪流尽,为爱人付出一切,不求所抱;苦受过,累挨过,诗篇零落,此意谁人解,辜负梦中人。 # F" s2 S2 R! o5 @
d7 N, [8 y- E; o" D* g+ l0 B 在我离家的年末,患有高血压的父亲连气带恨,突然瘫痪了。而后来是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母亲也一病不起。使整个家塌了下来。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懂事的妹妹只能流着眼泪退了学。然而,一个小女孩又怎能撑起这个苦难的家呢?全家人在穷困潦倒中苦苦的挣扎。 3 R2 V9 G- U! u' @4 j% C U
6 S; o! c# S I* p3 B j5 }) c 那一天,小妹提着药回家。远远的看见有一个人影在家门口转悠。小妹欣喜的以为是我回来了。走近一看,才认出是小磊哥。看到小磊,小妹就如看到了救星,抱着小磊嚎啕大哭。 8 d2 Q: v7 s* C; y+ B
4 W9 ~' U& ]' V3 D4 f5 N7 y- i( l) ? "小磊哥,我受不了了,真的撑不住了。" ( I6 Y3 U. j) `) i; b3 f9 N% q/ c
9 c. j) ^9 y/ D( E "别哭,小妹。跟哥说,发生什么事了。"磊焦急的问着。 : E; x2 g7 ]3 f' `- Q" R7 V# Y1 A' [
+ M6 ]" Q/ P5 C" H1 f: j 小妹哭泣着叙述了我离家出走,爸妈又病到在床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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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p5 }. j1 ? "别怕,小妹。有小磊哥呢!咱们先进去再说。" . E7 d; q0 I$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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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了屋,看着凌乱的家,看着父亲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母亲也卧病在床,苦涩的草药味润湿了小磊的眼眶。一种责任、一种内疚、一种自责,深深地刺通小磊的心。 e" k9 R3 m) x8 r8 P5 o" g4 o# a t
% i% Z0 V5 x1 H T, Q 小磊流着泪跪在床前对父亲说:"伯父,我知道您恨我。可这个家需要有个男人来照顾。是我把您们家害成这样的,您就让我来照顾您和伯母,让我能赎一点罪吧。" ) h* t, X. o3 z6 S"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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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咱们家就是饿死,也不要你来可怜。" 6 n P/ g w$ i/ @0 Q'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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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小妹想想。小妹成绩这么好,不能考大学太可惜了。她的学费我来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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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6 ^" v8 V6 L, p 父亲扭转了脸,不再理小磊。而小磊也自作主张的住进了我的房间。 & ~5 `2 N) D2 P% L%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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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原本只是想再见我一面,想对我说对不起。可没想到我们家是这种情况,替我替自己赎罪的心理让小磊毅然决然的留在了杭州,也不管父母亲的道道家书。 - G3 Q. T2 L6 N( D% U8 x8 r7 G) s M& N
, C3 `1 q5 a1 v* v9 J/ d% ` 出生在优裕环境中的磊从没有做过什么家务事,也没有护理病人的经验。到了我家后,不的不从头学起。早晨五点起床,为父母亲熬好药,然后做早餐。待全家人吃过早餐后,才匆匆的吃两口再赶去上班。中午,又匆匆地赶回家,把午饭做上,然后给父亲喂药。他先把父亲扶起来,靠在他的身上,每舀起一匙药,都要吹一下,确信适宜时才喂下去。而父亲一开始因为还嫉恨小磊,也不配合,常常洒得床上到处都是。可磊不声不响,打扫干净,仍固执的喂药喂水。家里有两个卧床的病人,可却保持着那么清新的空气,那样整洁的环境。小磊该付出多大的代价啊。下午下班后,磊急急的赶回家,替父亲换药、按摩、捶背,做晚饭。晚上则辅导小妹做作业。看着磊日益消瘦的身影,小妹心疼地哭着说:"小磊哥,我还是退学回家帮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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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哥就盼着你考上大学。男子汗大丈夫累一点怕什么,你看这不是挺好的。"磊边说边故做轻松状,小妹还是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磊心中的那份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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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病越来越重,磊决定送父亲去住院。就在此时,磊收到到他父亲的信,如果其再不回家,将和磊断绝父子关系。 % V6 k' I' r' z: C0 h { }- c! K6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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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流着眼泪,回信给他的父母: $ ]* f" N# E+ a2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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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见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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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v6 |" s+ U4 t- S: `2 I 儿子不是不想回家,可现在南南的家太需要我了。南南的父亲一直瘫痪在床,母亲也病到了。我又怎能离去呢?爸妈,请愿谅儿子的不肖。你们就让儿子留在杭州吧。这一生,如果不能在二老面前尽孝,下辈子,儿子再报答你们。 ; c: ?/ p& Y7 x5 u4 Y% r
0 b, P2 a2 C, ?8 ]0 t y 不孝子磊叩首 寄走了信,磊就带着父亲去了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他找到了在医院工作的朋友--明。请他帮忙找一个好的大夫帮助治疗。为了给父亲做全身检查,只有一百零几斤的磊背着一百六十多斤的父亲从一楼爬到六楼。开始父亲还是不肯让小磊背。小磊也不多说什么,背上父亲就走。于是,在市一医院出现了一个瘦小的男孩背着一位胖胖老人爬楼的身影。望着磊湿透的衣服,父亲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小孩般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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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真是比我的儿子还亲啊。"父亲哽咽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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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 P1 {( H$ H+ \* f. R5 c "伯父,您别这么想,南南在肯定做得比我好。现在南南不在,您就把我当儿子吧。再说,这些都是我们小辈应该做的。" , d' a2 V0 Y9 q
2 Q4 C' t. g" N1 D$ ]8 C. [ "好儿子,你是个好儿子!伯父对不住你,以前的你别往心里去。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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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一种被理解,被认同的感觉让磊的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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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四层楼梯,洒下了磊的汗水和父亲的泪水。 : h: l9 P, I& Q( s7 O, |3 i$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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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几天里,父亲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而磊却变得又黑又瘦。为了节省伙食费,磊在医院的食堂里只为父亲定了一份饭。而自己却瞒着父亲跑到街上,买一点白饭就着咸菜充饥。为了节省住宿费,磊竟在医院走廊上的长椅上睡了足足十天。临离医院时,当已和他熟识的护士得知这位病人只不过是同学的父亲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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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父亲出院了,可父母亲的医药费却象一个无底洞,吞噬了磊全部的积蓄和工资。看着这个清贫的家,看着小妹一年四季是那几套穿了洗洗了穿,已经发白的衣服。磊焦急万分。于是,磊向好友明借了一点钱,买了一辆三轮车。晚上偷偷在城站广场(杭州火车站)拉黄鱼车。因为没有执照,做生意要比别人困难得多。不仅常常会被抓住罚款,还要受到有营业执照的同行的排挤。不得不东躲西藏的做生意。为了多赚一点钱,磊常常做到深夜一二点,才急匆匆的赶回家。小妹很懂事的替磊分担了早上的工作,才让磊能睡上五个小时。 - m' v- m$ `$ I" U0 j( M5 m- E4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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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我父亲59岁的生日。杭州人做生日有做9不做10的说法,而且对9的生日是非常重视的。这一天,磊没有出车,而是早早的回了家。为父亲特意订做了一个大的生日蛋糕,买了我父亲最爱喝的洋河大曲。这是我父亲有生以来第一次过生日。当磊把用浸满血汗的钱为父亲买的蛋糕和一台小收音机送给父亲时,父亲再一次老泪纵横。"孩子,真是太苦了你了!"父亲、母亲、小妹端起了酒杯,把第一杯酒敬到了磊的面前。推迟不掉的磊一仰而尽,含着酒带着泪,所有的苦所有的委屈都伴着这甘醇的酒一咽而下。可小磊所受的这一切,又怎能让我的父母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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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7 J& l1 H2 B6 t8 d 在我回家的第二天,好友明来找我,话未出泪已先落。"以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们两,但现在我好象懂了。爱是不分性别的。"我握着明的手,无语泪落,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能够理解同志之间的爱。可这是我和磊付出多大的代价才换来的。我只能在心底默默的感激明对小磊,对我们家的无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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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磊到我们家后,他再也没有添过一件新衣服,穿在身上的依然是学校里常穿的那几件,也再没有能在馆子里潇洒一把。但小磊从没有向别人诉过什么苦。只有那次为了买三轮车,才开口向明借过一次钱。明不让磊还,磊不好意思。将父母在他上大学时送给他的、小磊身边唯一父母给他的纪念-- 一款精美的手表送给了明。明不要可磊又不收。直到我见到明,他仍好好的保存在盒子里。我知道磊非常喜欢这块手表,有一次,我不小心把表摔在了地上,小磊为此还生了我半天气!后来,磊却主动找明帮忙开一些胃药。磊说,大学时期,胃就不好,现在是越来越严重了。明劝磊去检查一下。磊说老毛病了,吃点药就行。再说也没空。明没办法,只能给他开一点胃药,劝他多休息,多保重。那天,明看磊实在是太苦了,坚持要请磊吃饭。在医院边的小饭店,明点了磊爱吃的红烧鲫鱼。磊吃了点蔬菜就不吃了,说:"吃鲫鱼对南南***病有好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打包带回去给伯母吃。" 3 L; W3 N. K7 _( z! h" A
( ] x0 Y' n" q, ]6 [ 听着磊那纯朴的话,明感慨万千,"磊,你怎么这么傻,你就不会替自己想一想吗。我再买一盘,你把这盘吃了吧。" ! J9 J1 A4 |! g' u5 @# ]; r8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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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哥,你的钱也不容易,何必浪费呢。我真的吃不下了。"磊把打包好的鲫鱼放进了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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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z. H; v( @1 X8 A' H "南南,说真的,到现在,我对你们的感情或者说是爱情,还是似懂不懂。两个男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小磊也不知道迷恋你什么,舍得为你牺牲一切。我想,即使是男女之间也未必能如此。我从心底里佩服小磊,小磊是个好人,可好人为什么不长寿呢?"明问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流着泪听他诉说一个个让我心痛不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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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z4 y" H) v/ N! Q& V "再次见到磊的时候是今年的春天,他来医院给伯父取药。分别几个月,简直认不出他了。人瘦得就只剩下皮和骨头了,脸色蜡黄,和我说话时,不断的皱着眉头,有时还留着虚汗,显得很痛苦。我问他是不是胃病犯了,他点点头。这时,有一种不详之兆掠过心头。我要求他去检查,可他死活不肯。我知道小磊是怕花钱,可看他这个样子,再不检查一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于是,我就以绝交相威胁,磊才勉强同意作了检查。 2 f5 Q: P1 f% I" X2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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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明翕动了一下鼻子,"我没想到结果是如此的残酷。"几天后,当我在医院的大厅里拿到他的诊断书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胃癌"。我拿着诊断书在大厅里足足站了十分钟,该怎样对等在我办公室的磊说。这时,我倒痛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逼小磊做这个检查呢!回到办公室,我佯装轻松的对他说:"没什么大病,只是要住院治疗一下。"可敏感的他已经从我的不自然中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不是什么大病,磊知道我了解他的处境,是不会让他住院的。磊要求看诊断书,我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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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w- ]* I: D9 I% _& [- k) ?1 `' e7 q 他似乎明白了一切,喃喃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能承受得住。你给我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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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磊凄然而又刚毅的面庞,我只能把诊断书递给了他。磊拿着诊断书的手在不断的颤抖,他知道这两个字的份量。很快,磊平静了下来,说:"其实,我也想到过,可真没想到这么快。这一生,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因为我曾经真正的爱过,并为我所爱的人付出了一切。比起那些一辈子都不知道爱的滋味的人,我幸运得多了。我还求什么呢!"说完,他笑了,那么无奈,那么凄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