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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负伤了,开年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挂彩。不巧的是,他伤在了腿肚子上,被飞来的弹片削掉了一大块血肉,使他的行动成了问题。于是他下了火线,准备去后方的医疗站治疗。$ _) @& m Y5 J* ~; A% ]
5 M7 p% y+ w2 |他和一小队伤员坐在公路旁,等候来接他们的卡车,再顺便把一些没用的战利品带回后方去。可他们等到中午,卡车都没有来。金允文已经有一天还是两天,甚至是三天没有合过眼,加上被懒洋洋的太阳晒着,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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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m- {1 H' A# V. z突然,他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扶他,但他也懒得理会,由随那人支配。直到听见那人说道:连长,你醒醒,骑到这辆自行车上去,这位同志带你走。他这才微微睁了睁眼,爬到了自行车上,这辆自行车是他们刚刚从美国佬那边缴获的战利品。他实在太疲倦了,一靠到蹬车的人背上,就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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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u" }; _! I5 ]. z! e3 L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公路,车子颠簸得厉害,把他的脸在那个人的背上蹭过来又蹭过去,然后就听见那个人哈哈大笑道:"好痒啊!"他含糊地应了句:"什么……" "你弄得我痒死了!"金允文惊得猛地朝后一仰,差点没从车上摔下去,这不是……那个人似乎也被他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车子立即摇晃了起来,好在那个人又及时地稳住了车子。2 m8 q+ S" ~% \' `' E'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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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刚想开口,那个人却抢先抱怨道:"你坐好嘛。"那个人说这话时,脸微微侧了过来,金允文立即看到了自己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阳光般的笑容——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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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g- w, P! `. {& C5 T0 ~- [& b"意外了吧,激动了吧?"金允文无心和他计较,结结巴巴地问他:"怎么会,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医好腿,早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没来找我?" "那你也没去找我啊!"金允文不禁会心地笑了,他故意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他自然不答应,他也自然不理会,他们有多么不讲理,恰好就说明他们有多亲密。隔着薄薄的一层织物,他们享受着彼此的体温,小心翼翼,如同在触摸最娇嫩的花蕾。; [/ B, E/ g" R
' P. O) q( D: q1 z6 |这一刻,金允文突然惊觉春天来了!他惊奇地发现公路下碧绿的草地,正在春风的吹拂下,摇曳着曼妙的腰身,而远处的山间,鲜红的杜鹃也已经热闹非凡。0 Q- B! A0 V: \( Z/ o8 |" _! i#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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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52年的4月,他们重逢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他挂了彩,钟书年患了胸膜炎,他们终于殊途同归在了一个简陋的医疗站。0 |: J* x( x! X/ W7 S1 ]( N# g) I
) m" s3 Q) ]) H医疗站虽然简陋,但背靠着浪漫的妙香山。每天早晨他们被鸟语花香惊醒,推窗看去,触目皆是可以入画的美景。然后,钟书年去领来早饭,他们喝着可口的大酱素菜汤,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1 u/ U0 F5 \ O' f/ R: o6 m l$ C0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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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钟书年背上他,一块去门外河滩玩。每当他靠在钟书年的背上时,他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紧紧搂着钟书年年轻而结实的身体,默默感激着上天的眷恋。可钟书年并没有这么多的感慨。过去一年他虽然呆在前线,但做的都是拿喇叭向敌人喊话的工作,他还不曾真正地触碰战争,对于个中的残酷还没有切肤之痛的体会,所以他依然怀着不曾被愁苦侵蚀的心灵,保持了那份难得的活力,时刻不忘把流光异彩,添加进生活原本的平淡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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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而易举地把医疗站变成了桃花源,让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暂时地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战争。他成了大家的开心果,可他的所作所为,其实只是为的金允文一人。他和他聊天,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安分地往河里投着石子,然后突然大惊小怪地喊道:"鱼!"他立即撇下金允文,脱鞋下到了河里。可他走到哪,鱼就不在哪,于是他气急败坏地把水泼撒到岸上来。金允文故作嘲弄之态,大声喝令他在河里用石子砌一个八字形的堤坝,把鱼赶过去再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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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金允文借着月光,用树皮编制出鱼网,让他拿去安置在堤坝的最窄处,于是整个医疗站都喝到了鲜美的鱼汤。可是他很快就厌倦了追着鱼跑,他开始搜寻新的玩法。他发现了大石块下的螃蟹,于是开始抓蟹,又盯上了妙香山上已经开始凋零的杜鹃,一捆一捆地抗回医疗站当零嘴吃,并且神秘地告诉金允文,明天要带他去一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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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h: I; o: i' Y" Q$ u! X2 {! F第二天清晨他们等不及早饭,就悄悄骑着自行车出了门。他们带着私奔的心情离开,兴奋地沿着蜿蜒绵长的公路进山,很快就消失在了白雾缭绕的树林里。原来他在山上发现了一个寺庙,他惊奇地说:"昨天我看到这个寺庙时,还以为我跑回中国去了,怎么你们的寺庙和我们的一模一样呢?"他掺扶着金允文走到庙门前,一敲门门就开了。他一脸惊恐地说:"不会闹鬼吧?"金允文赶紧让他别胡说,然后推门进去。% m) t% C- `8 z7 z0 ^0 y! I4 Y& u
, O1 }& ~, w" f& c/ J. O寺庙已经荒废,满园萧瑟提醒了他们,他们依然身处乱世!看得出,他的情绪低落了下去,金允文赶紧岔开话题说:"你知道吗,马上就是我们朝鲜人的燃灯节了。"他果然喜笑颜开,追问:"什么是燃灯节,怎么个过法?" "燃灯节是纪念宗喀巴圆寂的节日,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在屋顶或者窗台上燃灯,表示祝福。" "那我们来过这个节日!"他们真的一起过了燃灯节,不过有点不伦不类,因为全是他在张罗,而他的做法是折纸船,在上面点蜡烛,然后去河边放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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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金允文先放,金允文就放了一只。他又正儿八经地要金允文许愿,金允文就随口说了句:"愿战争结束。"接着他自己又放,然后他许的愿望是:"我愿你健康平安!"金允文没有想到他对游戏也这么认真,于是赶紧补救:"糟了,我把最想许的愿望忘记了。" "那你重新许一个!"于是金允文放了第二只船,许愿:"我愿佛主保佑你无病无灾。"他笑眯眯地说:"你信佛?我不信佛。" "那你信什么,共产主义?" "那也不是,……我信你,我相信只要有你在,我就会平安!"他们不觉对望了很久很久,夜晚从山上吹来的风有些凉,吹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却觉得像情人的爱抚般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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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说道:"还有这么多灯,我们继续放灯许愿吧。"他的第二个愿望是战争结束,然后金允文的第三个愿望是自己平安。该他许最后一个愿望了,他小声地说道:"我愿黄海有一个幸福的来世。"金允文这才想起了黄海,在这十多天里,他几乎要把黄海忘记得干干净净了,现在被钟书年突然提起,他除了内疚,更意识到原来对于他,拥有了钟书年就已经等于拥有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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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节后的第二天早上,钟书年很早地起了身,他轻轻走过去,欣赏了熟睡的金允文微微张着嘴巴的憨态,然后满心欢喜地出了门。他想再去一次那个寺庙,他想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护身符一类的东西。他骑着车子飞快地离开,到了寺庙,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细细搜寻,终于被他在一个几案下,找到了一把长命锁。他拿着这把锁,有一种功德圆满的成就感。1 l4 ~$ c( g; s1 u0 V
( t: P* p/ u( _- }$ }: l可是在回来的路上,他却连人带车地摔到了公路下边。他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散架了一般地疼。他疼得直掉眼泪,但还是咬紧牙爬了起来。他把自行车抗到公路上,又找石头来修好了摔歪的车头,然后继续往回走。不多时,他身上的疼痛就消散了,心里又充满了喜悦。+ V0 y- Y" O! x! _* @; q# E/ `
4 P2 T) R) U/ E: H ~0 @远远地,他看见了医疗站,他笑了。又再近了一些,他突然看见医疗站门口停着一辆卡车,他立即心惊肉跳,紧张得车都无法骑稳,于是他干脆扔掉车子往医疗站跑。当他从陡急的公路冲下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卡车决尘离去的瞬间。而在晃动的卡车上,他一眼就看见了金允文焦急而悲伤的脸。" \0 ?2 |0 u8 r. \% R% Y- s& j'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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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桃花源、伊甸园,都不过是世人杜撰的梦境,所以他和金允文终于也走到了梦醒的一天。6 \( v2 j+ C; Z* J$ V
8 Q) a; I; L Q7 F; V4 H重回战场的金允文,变得不再那么勇敢。每当晨昏独坐的时候,他就特别怀念妙香山上的杜鹃,还有钟书年熟悉的笑脸。但战争的残酷,丝毫容不下这些诗情画意的遐想。他饱受生离死别的煎熬,最后连他自己都怀疑,他在妙香山下的那段时光,是不是真的?
P7 {% b5 C% O九月下旬,他所在的部队执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潜伏行动,他和3500名战友潜伏在一个伪军营地附近的小树林。他们的隐蔽手段十分原始,要么做小树枝花环套头上,要么把大树枝像伞一样地举在手里,所以在执行潜伏任务的一天一夜里,不时有战友被敌人发现。敌人使用的是子母弹,杀伤力很强,有时候一枚子弹下来,整个山头立即都变成了火海。' \1 a9 W4 q& j$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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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被流弹击中了,他的肠子被打了出来。他有点慌张,他突然想起了钟书年动手术抽取胸腔积液的情形。当他看到医生把那么长的一根针管,插进钟书年的身体时,他和钟书年都害怕得闭上了眼睛。于是他突然来了勇气,默不作声地把肠子塞回了肚子里。1 O3 c8 Z' t4 w3 L0 q-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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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战斗终于打响,在敌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们成功地端掉了对方一个团!接着金允文被紧急送回了后方,回到了妙香山脚下。他昏睡了三天才醒,醒来一看,他又躺在了那间屋子,半掩着的窗户外,美丽的景致也一如当日。只是睡在他隔壁床位的人变了。+ e- P" w, j6 X
" `0 O' n0 D u& s8 s* Z再看看,他又觉得这个人面熟。后来这个人醒了,主动用英语做介绍,金允文才想起这个叫姚明鼎的人,上次也曾在这里治过病。姚明鼎提到了钟书年,于是回忆钟书年成了他们的主要话题。每当姚明鼎说得绘声绘色的时候,金允文就特别得意,仿佛对方夸耀的就是自己。- O/ m. i4 x- E+ {( m# ]# j; A8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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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重回部队,是十月下旬。这时候的战争刚刚进入到一个崭新的相持阶段,而在这之前,全军上下刚刚经历了一次浩劫,在历史上这场劫难被称作上甘岭战役或者三角形山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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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9 ~# O5 @( n* K- M; l金允文的六连全军覆没了,有人告诉他这场仗总共断送了三万多名兄弟。金允文胆战心惊地听着这些消息,上甘岭方圆不过三公里,却牺牲了这么多人,鲜血有没有把土地侵染变色,那里面会不会…… ^5 P7 E$ y4 r- @2 V&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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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苦闷极了,可他不能发泄,连表露都不能。他被火速派上了前线,和美军对峙在了丁字山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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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0 R5 y' o" ]& k. ^有一天,他突然听到旁边一个连队,有人在拿喇叭向敌人喊话,傍晚他又听见那个人在用留声机放英文歌曲,播的是歌曲《故乡的亲人》、《老黑奴》!& f5 `8 J: M$ q+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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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你想挨揍吗?"他认定了这个人就是钟书年……这两首歌他都听他唱过。他迫不及待地等到自己换岗,就跑了过去。那边的战士正蹲在地上吃晚饭,他一个挨着一个地找,用英语问他们喊话的战友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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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在问:"找我吗?"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姚明鼎。! y' J$ K2 A6 x: b
) I7 I1 B' p6 b" |5 }, a" ~4 n* ]- B没有人知道钟书年的消息,或许他已经长眠在上甘岭的苍送翠柏下,或许他已经身负重伤光荣回国。但这些或许并没有发生,钟书年依然身在战场,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他变得骁勇善战,真枪实弹地和敌人周旋着,直到1953年7月2日。9 y* i3 A5 e: Y- L
1 U' x$ k9 t3 b/ P+ t9 c( U$ n这天是他们重逢的日子,无独有偶,在五十年后的这一天,我竟然也和赵磊不期。昨天夜里,我失眠了。天亮的时候,瞌睡才上来。我洗了个澡,刚闭上眼睛,手机就响了。我接起来一听,居然是赵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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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d c# ]. u, `6 ^- {"你说你回来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打去你宿舍,你同学说你回国了,我又试着打你以前的手机号,我还找不到你了。"他的一席抱怨,让我恍惚以为我们又回到了校园,回到了彼此默默相爱的日子。我变得特别多话,把我怎么来了丹东,又住在了什么酒店、几楼几房,都拿了出来唠叨。挂掉电话,我莫名其妙地觉得踏实、安稳,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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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饥饿弄醒时,已经是下午三点。虽然错过了酒店的用餐时间,但我却好运地在大堂订到了去朝鲜的旅游团,而且明天就可以出发。接待我的小姐又热情地告诉我,最好自己准备点吃的,因为朝鲜的物质非常匮乏,以前去的游客,经常有饿肚子的遭遇。5 d7 E1 Q8 ]5 c+ F
8 m( N# a: @) m2 B于是我就出了酒店,先解决了肚子,然后进了家超市。我买了压缩饼干和胶卷,正准备离开,却发现了那里居然有长命锁买!我赶紧拿了一只起来研究,原来是一种儿童糖果附赠的玩具,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l1 e3 m8 E& r2 T7 m: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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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好东西,我也无心多逛,就径直回了酒店。刚进大堂我就听见赵磊在背后唤我的名字,我惊讶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他坐在大堂茶座的沙发里。他已经欠起了半个身子,带着一丝羞涩,对着我微笑。我愣住了,但我赶紧收拾起僵硬的表情,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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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O. W ~. S; V# N K; Z他穿着整齐的军装,仪表堂堂的样子,让我觉得陌生又熟悉。我们坐定后,都有点不知所措,我想起自己买的长命锁,就拿了出来。我说:"送你个见面礼。"他接过去低头把玩了一小会,突然抬头看我。我们的目光碰到了一块,我有点着慌,但又来不及躲避,我感到自己的脸唰地热了起来。( y9 }2 V- }; L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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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语无伦次说道:"这里的茶不错啊。"我的话刚出口,就听见了他轻轻的追问:"那是我误会了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柔和、这么脆弱的声音,但这句话我却很熟悉。$ K* C2 ?% j' `5 U' p4 T/ W* l' U
$ H3 B& X* [9 M' D8 H' `& ~"那是我误会了吗?"——金允文对钟书年的表白,就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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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被钟书年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虽然他还没有正眼瞧见对方,但他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钟书年,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钟书年,可他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他惊喜而又胆怯地轻声问道:"是你吗,你……真的是你吗?"过了好一会,他才听见钟书年的回答。他不觉鼻子一酸,立即落下了泪来。5 \' s3 Z" `% p' I1 A. L
6 s( i% i- w* J2 P) d- k$ _这天早上,金允文接到上面的通知,让他们搞一次彻底的内务。虽然上级没有明说,但他们都清楚,是新一轮战友要来了。在这之前,金允文带着他的整编师二连,已经在这个废弃的粮仓,享受了十来天的休闲时光。这段时间局势安稳,除了一些四处逃窜的散兵余寇偶尔和游击队发生点小摩擦,对峙在丁字山阵地、以美军为首的多国部队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过动静。有鉴于此,上级就近地把丁字山后山脚下的一个粮仓设为营部,针对把守在丁字山的一到十连,出台了轮休制,一次性就安排了3个连过去休息。金允文他们是第一批享受到这个照顾的人,现在第二批人要来了,那么他们重回战地的日子也就到了。7 T/ _' C; ~1 {- E* K
5 d E$ [ Q+ h: d. B上午,金允文带着战士做了室内清洁。吃过午饭,他们又去后院刷墙。正忙着呢,突然听见外面敲敲打打了起来。金允文知道是其他连的战友到了,赶紧带齐人马出去迎接。, H( h: E) `8 j: z' Q# e' J7 v: T
远远地,他看见大门口坐的坐、躺的躺,已经呆了好一些人。再近了一些后,他惊讶地发现那些人都是伤员!难道是战场上出了什么状况,金允文顿时心头一紧。他想过去问个究竟,却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冲他跑了过来,而且不等他转过身去,那个人就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随即他感受到了那个人的颤抖,那个人的激动。他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他们本想跟对方笑笑,结果却都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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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a% z# x& Y6 t9 q6 k) ^! n% B他们静默地坐在回战地的卡车里,金允文的部队要开赴火线,钟书年就主动请命跟了他们走。他们背靠背亲密地坐在一个背包上,却谁也没有说话。过去一年,他们一东一西,在丁字山共同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他们变得黝黑,变得勇敢,但也变得脆弱了起来。在每个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思念把纷繁芜杂逐一过滤,最后让爱浮出了水面。所以他们的这一次重逢,因为过分珍视,因为怀了心思,而变得有些暧昧、有些凝重了起来。4 _6 M2 r! w$ G; I
8 ?3 o2 \% u/ N4 [" f终于还是金允文打破了僵局,因为钟书年他们连队在昨天深夜遭遇了敌人的袭击,金允文就问他当时的情形。钟书年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句"还行",却反问金允文:"上甘岭的时候你们六连不是全军覆没了吗,你怎么,你怎么还健在?"钟书年的话带着幽默,使得他们都缓了过来。他们聊起了妙香山,聊起了上次分别的那个早晨,然后他们又突然没了话题。钟书年就从怀里掏出件小东西给金允文,金允文接到手里一看,原来是一把长命锁。他听钟书年讲起这把锁的来历,居然又动情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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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自嘲笑自己的无能,不肯接受钟书年的馈赠,他说:"还是你带着吧,保佑你长命百岁!"钟书年的话是调侃的,他说:"这腐朽落后的东西,可是我专门找来毒害你的,你不要我就扔了它",可他的语气却是酸酸的、失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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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J+ o# }4 w, G0 M+ Q- i金允文听得明白,就再没敢推辞。他们又不自然了起来,他们都明白,自己已不能把对方仅仅当作久别重逢的朋友对待,他们也清楚,在彼此的内心都有座一触即发的火山。只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要去掩盖,可为什么要去做不尴不尬的掩饰,为什么要去闹欲盖弥彰的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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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他们不到六点就上了火线,两小时后他们和敌人开了火。虽然是敌人发起的进攻,可打起来以后,敌人却一味地退让。整编师这边一鼓作气冲进了敌人的营地,前后居然也才花掉十余分钟。这个胜利似乎来得太容易了一些,金允文有点生疑,可没人响应他,大伙已经散开忙着搜寻战利品去了。1 k+ R# p! e/ [3 Z5 A2 B(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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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声剧响粉碎了大伙的美梦,紧接着地雷的爆炸声四起,而原本已经逃之夭夭的敌人,也立即从山上的树林里冲了回来!大伙都意识到了上当,但也都已经无计可施,唯一的出路就是拼了!- f9 z; @ c: L) e7 J
3 C2 A: a* p' c+ b: r( A+ \3 y6 x金允文一把拉住钟书年,他拉着他,看着他,却又赶紧松开了手。钟书年就笑了笑,似乎已经心领神会。金允文赶紧又拉住他,他就又笑了笑,似乎有些懵然不懂,于是金允文又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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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仗的艰苦可想而知,但最后他们还是击退了敌人,并且活抓了两名受伤的俘虏。而他们自己,虽然真正伤亡在敌人手上的人不多,但中了地雷埋伏的战士不少,光是金允文的二连,粉身碎骨连尸首都找不齐全的就有三人,而踩了雷又侥幸活了下来的只有姚明鼎一个,可是他的双腿也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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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N) T) Z) J9 m8 f金允文一个接着一个地抬伤员上卡车,心里慌乱得不行。虽然他亲眼看见钟书年一切平安地留守在了敌人的营地里,可姚明鼎在一个小时以前不也还是个生龙活虎的人吗!金允文突然厌烦极了、害怕极了,他突然特别特别想见到钟书年,想看见他的微笑,想听见他的声音,想和他永远都不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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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B/ X% t9 ~3 `) D) I等他终于脱身在一个帐篷里找到钟书年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帐篷里只有钟书年一个人蹲在那里喝酒,金允文感到是时候了,今晚是他唯一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也就错过了这一生一世。3 P, e9 J, A' ]+ H
. E) @8 `7 u' F2 x他稍微有点局促地蹲到了钟书年旁边,然后他问他:"你好吗?"钟书年点了点头,然后就是沉默。金允文听着帐篷外蛐蛐的鸣叫,觉得那似乎是谁对他的催促,于是他又鼓起勇气开了口,他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没什么要谈的。" "可是我有。" "我没功夫听!"……/ y6 I* ?% z4 _, O
8 P7 F! x, X* L6 q2 F$ A"那是我误会了吗?"金允文做梦也没有想到等待他的,会是钟书年没来由的抢白,他觉得委屈,有些想哭,他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可他开不了口了,他就这么蹲在那,连看都不敢再看钟书年一眼。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听见钟书年的回答:"对,你误会了。"金允文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他走到帐篷门口,留恋地回头张望,可是钟书年始终不曾抬头,他只好揭开门帘走了出去。他还没有回过神,就听见一声剧响,随即他就被混合着泥石的热浪,掀了起来,摔在了不远处的乱石堆上。7 |$ e: A: l+ F) _4 v
* B2 D4 t4 C9 G: E虽然身上疼得厉害,但金允文的脑子是清醒的,他知道是刚才走在他前面的那名战士踩到了地雷,他又看见钟书年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另外两名战士也围了过去。他想叫他,可是疼痛让他发不出声。他看着那两名战士迅速地离开,然后钟书年猛地跪了下去,趴在了那里。& Q9 F( B3 s0 h. c5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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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使出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我,在这,我在这啊。"钟书年呆呆地回过头,刚刚碰触到他的目光,就发疯似的奔了过来。他用力地摸金允文的脸、耳朵、脖子,双手抖得厉害,然后他把头抵在金允文的胸口,呦呦地哭了,他一边哭一边道歉,他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在战场我害怕极了,我就许愿了,我说只要能保你平安,我就放弃爱你,我就放弃一切,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金允文也想哭,但他终于还是笑了,他说:"你不是不信佛吗,那你还这么迷信,看来你也腐朽落后嘛。"他抬起钟书年的脸,上面泪痕点点。他想要去吻他,而且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吻到了,一道光线却抢先照在了他们的脸上。他们不觉都慌了神,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两名战士请来了排雷兵。( c2 _! S0 P. y9 Z% e$ d
2 F, S9 N2 ^1 V) O6 M' ~$ H金允文有多处软组织受伤,要换在以前他肯定不会去医疗站,但这次他决定去,因为钟书年要押送那两名俘虏去那里治疗。和钟书年一同上路的时候,金允文莫名其妙地兴奋,感觉如同私奔。而当他再度看见了夕阳下的妙香山时,他突然意识到何不真的私奔,带着钟书年天涯海角呢?/ L( Y/ L* w# E3 Q H, h3 X7 j
6 ~) u: c) ~, r) I, z+ B, m& N/ N这个念头一旦被他想起,就变得不可收拾,他反复地权衡利弊,觉得完全可行。虽然私奔有违军人的职责,但是对于这场胜利在望的战争并没有影响,至于名誉、地位,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完全可以走,天地之大,肯定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们可以去长白山,住在没有人烟、没有战乱、也没有世俗约束的原始森林。; k$ z: t3 o/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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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年果然没有拒绝,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他微笑着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说这些话时,他抬头看天,他看见夕阳已经退色,天空却依然明净如洗。! e* i- u# e: ~. J,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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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决定吃过晚饭就走!他们当时的激动,我感同身受,因为在五十年后的这个夜晚,我同样也在为改写自己的人生而忙乱着。我和赵磊兴致满满地吃饭逛街,又在街边喝水闲谈,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回到酒店后我打电话去总台取消第二天的旅行,服务的小姐告诉我,如果现在退出只能返还我百分之三十的团费,我说无所谓;她又告诉我,如果我……我不耐烦地挂掉了电话。她哪里知道,我是要和赵磊呆在一起呢,对于现在的我,还有什么比赵磊更重要呢?我不知道我们能够相爱多久,或许就是今晚,或许一直到我们各自走进婚姻的殿堂,或许……但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所以我要珍惜相聚的分分秒秒。
- u9 `2 q1 P2 g& j% ^早晨,我感到有人在亲我,先是眼睛,再是鼻子,然后是嘴。我睁眼一看,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见赵磊的脸。我惊奇地发现,原来他眉心靠左的地方,有小小一颗黑痣,我就问他怎么我以前都没有发现过。他坏笑着说:"这是昨天晚上才长的,因为我昨晚破了处子之身。"我嘲笑他恶心,他就讽刺我昨晚如何了得。我们立即打闹了起来,从床上闹到了床下。他压在我上面,突然一本正经地问我:"接下来做什么?"我想了想,买弄风情地说:"玩你拴在腰上的东西。"他故作害怕状跑回了床上,大骂我无耻,我就得意地笑了,我说:"我说的是你的皮带,你当是什么?"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折腾,直到我们都累得躺下了,他才又说:"要不由我来安排?"我点头说好,冷不防却听见他说道:"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后退房回家,我们……去跟家里人摊牌!"我愣住了,一时间乱了手脚。我该怎么回答他呢,拒绝他吗,可我想正大光明地和他相爱,做梦都想啊;那么答应他吗,可我又害怕,我简直不敢设想,如果和家人戳穿了这层纸,将会是怎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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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为赵磊和我是没有分歧的,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要的是天长地久,而我选择的只是及时行乐。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卑微渺小,可我和钟书年一样,我们都没有办法。赵磊也沉默了,过了好久他才小声说了句"如果你是真的爱我,早迟我们都得去跟他们说",然后就起身进了卫生间。我有些想哭,我突然理解了钟书年。本来我还有点怪他,怪他功败垂成地选择了放弃。可我现在理解了,要想那么真实地活着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气,多得我们只能委屈自己,背叛自己。' X8 [" C \8 q" W6 T
- j ^# y& z& p+ o吃过晚饭,金允文就和钟书年分开了,他想再去看看姚明鼎,而钟书年也要去给自己负责的俘虏做些安排,他们约好9点在医疗站后面的小树林见。% F$ |+ a: H2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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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年找到一个姓朴的人民军战士,在这个医疗站,除了刚刚高位截肢的姚明鼎,就只有这个人懂一点英语,所以钟书年想介绍他和那两名俘虏认识。+ o7 ^8 K3 u! ~4 O4 H'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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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一前一后地走进关押俘虏的房间,立即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即便是钟书年,看见两个男人正在行床第之欢,也吓了一跳,更别提那名战士了,他的反应是大喊了一声,就冲了出去叫人。3 t0 s4 U. ~& o% ~% j$ e5 y
! I* `! `( T. L. N或许钟书年想到过帮那两个男人掩饰,但他没有机会。嘲弄、侮辱、殴打……钟书年没有想到平日那么友爱的战友,居然会有如此可怕的一面。他们把那两个男人拖了出去,剥光了衣服,吊到了树上,然后争先恐后地施以凌辱!+ L ~: A5 M5 h k(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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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突然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钟书年不知道金允文现在在哪,也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去约定的地方等自己。但是快九点时,他还是忍不住去了那片树林,远远地他一眼就看见金允文站在一棵松树下。% O! S& ?* p; b' ?- c3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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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识地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回了医疗站。可他觉得屋子里闷得不行,闷得简直让人窒息,于是他顾不得别人的诧异,又冲了出去。他冒着瓢泼大雨跑了很多路,还是回到了那片小树林。他看见金允文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赶紧躲了起来。大雨淹没了他的悲痛,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能对着金允文的背影失声痛哭,直到自己失去了知觉。' V, f) f. w!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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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他看见太阳穿过枝叶洒落在他的四周,听见小鸟在他的头上愉悦地歌唱,可是金允文呢?他赶紧起身张望,金允文已经离开,他不甘心地跑到树下找寻,可是他丝毫找不到金允文来过的痕迹。" x: E& ?: Z' m! j+ E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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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疗站的,又是怎么找到姚明鼎的,他只记得姚明鼎告诉他,金允文参加了人民军的敢死队,他就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5 L$ [' g9 E6 e!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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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头疼欲裂,胸口也堵厉害,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左手输着点滴。他看见姚明鼎躺在他的对床,但他没有招呼,就自己拔掉针头悄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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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 i& }2 Z) T X5 }6 Z我最后也没有和赵磊一起回家,他直接回了单位,而我却躲进了鸭绿江上的游轮。五十年前,钟书年淌过这微黄的江水,就再也没能回来,那么今天就让我代替你完整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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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w9 ~5 ~+ R1 S, P我们顺利地通过边检,然后乘巴士去了新义州火车站。新义州,多么熟悉的名字啊,我突然想起了初云山,想到了黄海。我找导游小林询问,能否安排去初云山看看,她居然说她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不过她告诉我,我们在去平壤之前,会先去妙香山游玩!7 `( S, `. A: I- B5 X& Z( C
" h8 h P, |+ ^- M2 `2 Y( X% ?火车在青山绿水间蜿蜒穿行,一路上我只看见青砖裸墙的房屋和衣着简朴的人群,一点被我们习以为常的现代文明都不存在。我不免生出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火车过隧道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正在去往那个战火硝烟里的年代。2 J @/ L2 _( x0 U)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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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走进的妙香山,山脚没有医疗站,山腰却立着一个纪念中国人民抗美援朝的友谊塔,它不留情面地把我立即拉回了现实。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了金允文、钟书年和黄海,虽然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我知道就是他们。我问他们在干嘛,他们异口同声地告诉我,去找地方烤火。我这才感到自己也冷得厉害,赶紧说"我和你们一块去。"可他们不理睬我,径直走掉了。我想去追,脚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一着急我就醒了过来。原来是我的被子掉了,我赶紧下床去捡。一翻身,我才感到头重脚轻、浑身酸疼。我想我是感冒了,只好找小林求助。她帮我去要来退烧药,让我吃了赶紧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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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R0 Y7 H: m0 _" D! n4 `重新躺下后,我总忍不住要去想钟书年,他当时不是也在感冒发烧吗,可他居然能走一个晚上的路,去追随金允文。如果我是在写冠冕堂皇的报道,我也许会说是崇高的理想、伟大的人格激励了他,可我不是,我不需要哄骗任何人,支撑他的是爱情!虽然这份爱被很多人唾弃,但我相信她和那些万世流芳的爱情传奇,一样伟大、一样崇高,因为钟书年为了这份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3 r) q _, \. M5 D J" Y" X2 x5 `
他们在阴暗潮湿的战壕里相见了,金允文的脸上又是泥浆又是机油,钟书年就去帮他擦,结果却越擦越多,他就忍不住哭了。金允文想帮他抹眼泪,结果又把他的脸弄花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终于破涕为笑。金允文心疼地说:"你真不该来!" "才怪,我要和你在一起才能平安!"可是他没能平安,他在当天就和金允文永别了。他们在对敌人的四个子母垒实施爆破时,其中一个因为占尽地理优势而始终无法接近。当时正值战争的最后相持阶段,能否迅速击败敌人的这一次进攻,关系到士气,关系到能否早日争取胜利。所以在这个堡垒久攻不下的时候,敢死队实施了笨办法。他们每隔半分钟就派三名战士,从不同方向同时接近堡垒,直到爆破成功为止,金允文就安排在第三组。3 p' h$ n' {+ n9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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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赶紧拿眼睛四处找寻钟书年,他看见钟书年在不远处冲他莞尔一笑。那是金允文最后一次看见他灿烂的笑容,战争胜利后,金允文在国内遭遇坎坷,每当他灰心丧气的时候,钟书年这天的笑脸就会适时地出现,温暖他、鼓励他,陪着他走到了如今。# A* X) g! Z o. Y: s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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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赶紧回头,他害怕钟书年看见自己的眼泪。这时候第二组的战士随着口令下冲了出去。金允文听到一阵骚乱,他抬头一看,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个人也跃出了战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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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能地想跟着钟书年冲出去,可是他背后的战士按住了他,他极力挣扎,于是又压了一个人在他上面,还捂住了他的嘴巴。他动弹不得,他泪流满面,他看到钟书年中弹了,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已经被人全部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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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5 ]4 P3 R: f0 t8 U然而就在最后一名战士倒下的刹那,钟书年重新爬了起来。在机枪的扫射声密集起来的同时,他已经箭步如飞地冲到了堡垒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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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P2 K1 ]$ M. V紧接着一声雷鸣,堡垒在天空绽放成灿烂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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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1 D! t8 u6 j% M K7 ^压在金允文身上的人松开了,金允文怒吼着冲了出去,他朝着钟书年消失的地方拼命地扫射,一路狂奔,可是他救不回钟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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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在天上停留了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然后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当这些尘土安静地落下时,金允文想起了那个大雪的下午,他和钟书年走在雪地,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脚步,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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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3 g' i( n# G/ U我们的火车在早晨五点抵达平壤,走出车站,平壤城市还正在沉睡。我们在朝鲜导游的陪同下用过早饭,就出发去金日成广场参观。车子经过市中心时,我看见了很多高楼大厦,小林就不失时机地给我们介绍,在抗美援朝胜利以后,我们国家的三十万军民留在朝鲜,为朝鲜的战后重建工作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s5 Y, w+ R8 D5 a- Y*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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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听她说,一边看窗外,在一个三岔路口我看见了一名漂亮的女交警。她站在安全岛上,正指手画脚地在给一位老人说着什么。那个老人鬓发如雪、精神矍铄,他是金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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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y, {1 Q |4 g1 v我赶紧让小林去找司机,我要下车!看到小林犹豫为难的样子,我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亲自跟司机交涉。好在我们的车子还没转弯就遇见了红灯,我得偿所愿地下了车。可安全岛那却没了金允文的身影,我找那位交警询问,她只会讲很简单的几句英语,根本无法交流。我对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发了会呆,才转身拦了出租,去金日成广场找我们的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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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y' p2 m! G7 j( L0 K5 K1 x到了广场,我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巨大的金日成塑像。这和我们中国的毛主席塑像是何其相似啊,我感到亲切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团队还没有到,我就决定去塑像下面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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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b" t* z- |+ p. ?6 ~我越走越近,突然看见金允文正站在塑像下面对我微笑。$ D' Z- E5 F7 L2 H! O+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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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朝鲜之行结束后,我决定飞去北京。我要去跟赵磊道歉,我要和他一起回家摊牌,我不要做背后的恋人。4 a. V. N6 t2 q(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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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允文和钟书年也不是背后的恋人。钟书年动摇过,而金允文在那场大雨后的第二天早晨,在树林里看着钟书年昏睡的脸庞,也曾经想过放弃。但是当他们在战壕里再见时,他们终于明白,今生今世他们已注定要走在一起。于是他们破涕为笑,约定要勇敢地爱下去。# k& {* Q5 v( s1 X+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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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年说:"等胜利了我就留下来,我不怕,我就是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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