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

我爱皮

1
# W* G. X; g3 i7 ]: H) ?5 B
    天空碧清，澄辙如洗。
; p! q# ^( Y- y" F4 W' T2 J
3 c/ T3 ]' C+ U6 ?0 g# V    青灰色斑驳的钟楼与鼓楼映这片蓝天里，格外地古朴庄严。
+ K. V" ]3 @' Z( f2 c
    有鸽群扑拉扑拉地从天上飞过，带起一串串鸽哨。

! a3 W0 a/ B/ t4 S, J3 k    那时候的天真蓝。

2 k. |$ v" P* X! x    那时候的日子，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 \& M4 k6 z9 U0 [( ]5 O
" R' [$ W* B( E5 s+ p/ }    郁解放认识蒋爱军那年，两个人都只有六岁。
4 ?  l9 {, b9 k: q9 S5 D% s
8 B/ l! F1 V9 W. X% d4 N    那一年，国家号召除四害。
5 e$ b1 X9 ?8 Q6 |6 {
    大街小巷都可以见到一群群人敲着盆盆罐罐轰麻雀，时常可以看见街道上戳着假人、草人，带上破帽子穿上旧衣服站那儿，不让麻雀落下。
5 K" h: h9 B0 f0 u, E' ], n% |
    家家户户自制了老鼠夹子，买了鼠药对付那些耗子。

5 k! W; t2 g+ M; k9 C4 [    在这史上少见的全国上下轰轰烈烈的奇异的清洁卫生运动中，最兴奋的就是小孩子了。

    郁解放父亲的那些老战友的孩子，算是解放的兄姐吧，已经是初中生了，热衷于收集老鼠尾巴交到学校去争当除四害小标兵。
9 A/ d5 z1 e; C2 m
4 @' _# U9 E0 v    那时的郁解放，不过是一个小嘎崩豆子，兄姐是不屑带他一起打老鼠的。可解放有解放要忙活的事，他也不屑跟在兄姐的屁股后头。

  b* \) n% u3 o6 _5 A9 W8 [    解放聪明，也淘，身后自有他自己的一帮小豆子手下。

. l+ @/ y$ ?+ ?+ v* b& E4 L    那时的解放，因为出生部队高干，从小也没受什么苦，头个长得足，一又黑亮黑亮溜溜圆的眼睛，绷得紧紧的嘴角，常有人把他误认为是二年级的小学生。
8 E$ _0 i6 n1 I7 |4 z' x5 r: ]
8 A% t: T6 |4 s+ t' a) @6 J; B    “解放，解放。”跟在解放身后的男孩边跑边吸着鼻子。“顾南下他们那帮子人占了楼后的垃圾场，成天价在那儿打苍蝇，打了老多了，咱们怎么办啊？”

8 q: s8 F: q: T1 a, j* l    说话的这孩子比解放略矮，也瘦些。

, {! p; M4 @) I& v/ X0 W, z, E    “我们也点个好地儿去，你说咱这大院儿里，哪里的苍蝇最多？”
. r0 h% q) K# F5 \  @- V, s
9 t+ @! R* I- {+ D( q    “垃圾场呗。”那孩子答。
4 W3 p# [! A3 C
6 i$ r7 ?1 J8 w1 M9 K, U, ^5 e    “陈大军就是个笨蛋，你应该叫陈大傻。”解放不屑地翻翻眼睛。
( b* D4 i  T/ g; z- y
8 Z# l& _8 D$ k    “那你说哪里苍蝇多？”一拍手笑起来：“我知道了，茅厕，对不对？”

    解放叭地打了他头，脆脆的一声响。

1 u- U# M$ r; e: g: ?0 k4 q+ V    “小兵辣子天天打扫那儿，你敢跟他们抢苍蝇？”
0 A6 Y) S. m( f$ y5 P: Z
    陈大军摸摸被打痛的头壳，委委屈屈地嘟囔，“那你说我们去哪里吗？”

    解放叉了腰，抻抻衣角儿，一字一字地吐：“食——堂！”

    那时的孩子，都爱扎堆儿，每堆里头，都有个领头的。象解放的一个小哥哥抗生，就是那伙半大孩子的头儿，穿着洗得发白的人字纹布黄军装，肩上留着佩肩章用的两个小孔，不显水不露水，可就是透着一股子神气劲儿，一种优越感，在部队大院儿里神气活现地来来去去。

9 b: ?! y4 \* I: J8 W* R    而解放，在那一伙小豆子里，也很是醒目，虽然还不算是个真正的头儿，可因为聪明机灵，已然有了两分头儿的气势。
  V& \& J" j4 T) h# R
    当下解放一挥手：“出发！”小豆子们便向军队大院儿的食堂冲去，并宣布“占领”食堂，驻扎在这儿打苍蝇。

我爱皮

那一天，解放又带着那伙小豆子去食堂打苍蝇，人手一个小盒子。
; @' y- b/ }9 Q; y& F& v) f
5 ?# T- ~6 v0 S& o* b    解放的盒子最惊人，是一个铁的饼干盒儿，里面已经有了数十个苍蝇的尸体。盖上盖子一摇，沙啦沙啦地响。

    许多年以后，解放到了深圳，眼睛眨都不眨地跟着那群广东人吃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惹得他们一阵阵地惊奇。想不到一个北方人愣是没给广东人的吃胆吓着。

* m* g3 V9 N' ?  I9 e    那时候的解放想，你们知道什么？我一辈子的恶心都叫那一盒子的苍蝇给耗完了。
" v) _/ r  B+ k/ f
6 v' D7 K% M, {+ c/ o    小豆子们手上拿着苍蝇拍，散布在食堂各个角落里。苍蝇还未落稳脚就被他们叭叭地消灭了，又快又准。
  v3 N: d0 D1 h! R. m: G
    这一天，也不知怎么的，许是苍蝇叫这一群小小子儿吓破了胆，不敢来了，他们打了半天，不过才打到那么两三个。
+ @( r. s+ p! x9 p, E
! A7 N0 A9 f, T& L: A4 [2 J2 g    突然，解放耳边听到一阵阵嗡嗡的声音，一只大个儿的苍蝇打他眼前飞过。

9 O) o9 {4 d: @$ L6 P    “乖乖啊，”解放想，”还是绿头的。”

    那苍蝇停在了一条长板凳上，解放颠了脚走过去，手中的蝇拍刚要落下，那苍蝇嗡地一声飞起来，一会儿又落到了另一条板凳儿的腿上。

    解放估摸着，这个角度挺难打，就挥了挥蝇拍把它赶了起来。

    那苍蝇个儿大，可是灵巧得很，上下飞舞，就是不落下，解放给急得出了一脑门子的热汗。
& I. a- G4 o, \7 _& M* L1 p
$ h, e) i) i3 T  f& ^+ O6 z; _, B    终于，那苍蝇大概也累了，落在了地上。
: h9 O5 h/ z0 v5 h4 k
    解放猫着腰走过去，刚要举拍打下去，谁知，有人比他还快，“叭”地一声，苍蝇应声不动了。
9 z) }) Z0 w% K; o: Y  Q  w
# E' \5 A8 K/ i7 V    解放的火腾地就冒起来了，好家伙，有人在他手里抢苍蝇？解放刷地抬起脑袋，大脑门儿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大眼瞪得更圆了，象是炸了毛的小狮子。
. K- t+ @( m' L; P" @
    抬眼看去，是个矮自己大半个头的小孩儿。
' ]. D, B4 N; P' `" n+ |
    那小孩儿瘦伶伶的，背着手，手上捏了个硬纸做成的苍蝇拍。就是剪块硬纸板，上面扎上许多洞眼儿，用线在一头缝上根细长的竹杆的那种。

    看着虎气生生的解放，那小孩子安安静静地笑起来，掉了一颗牙，笑容挺让人心疼的。
2 ~, \0 E1 w5 b. |
. B9 L6 J+ |, j4 _! x6 U    是个不笑时安安生生，笑起来颇喜性的孩子呢。

5 S, u. ]8 c$ R/ [    解放也不知怎么了，一下子泄了气。

    谁知那小孩蹲下去，用纸蝇拍儿撮起那只苍蝇送到解放眼前，说：“给你。”
2 u, n& Y. F6 u/ M
* s, `( v( n1 ^7 p; Q0 h2 d    解放打开饼干盒儿，那小孩子把那苍蝇放了进去。
" c: |  H. T3 H' Y9 r. g2 R
6 j4 d# d4 i1 W) i    解放盖上盖子，抬头问：“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 U3 G# ~; v5 c! h9 |$ d- Q8 E
    小孩儿说：“我叫蒋爱军，我跟我妈来送酱油的。”

* d# x" G# y( p2 D    “哦，”解放想起来了，刚才进食堂时看见一个小推车，上面搁着大桶，飘散着咸湿的气味，小车儿上还有红字：“红星街道酱油厂”，是了，这一天是他们给部队食堂送酱油的日子。

    两个孩子互相打量着，这时有女人的声音在叫：“爱军，爱军！”
2 c- x7 Q, Q1 k
    “哎，妈，我在这儿哪。”小孩脆生生的嗓子拔高了应着。
1 X8 J* y8 c4 |; M+ [3 ]
    那女人走过来，扎着围裙，上面溅了深褐色的酱油渍。头发毛毛的，面孔却是极清秀的，拉了爱军的手，带着他走了。
9 f+ R+ h& A1 Q0 f' r; s9 t
0 |" c5 |, _) ?' I0 Y% [3 O) s8 r    解放跟上去一步：“哎，蒋爱军，你玩儿洋画不？”
0 G* Q4 C7 K  W, u% v8 ]* j
    “玩啊！”爱军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答。
( m+ }' s& n; Q
    那女人听到有孩子跟自己儿子说话，也停下来，微笑着看着解放。

) H, i* P5 m2 c% T9 d    母子俩有着极为相似的笑容，清清爽爽可透着一股子暖意。
% P% ?! `% s2 c7 C
    解放说：“我叫郁解放，就住这院儿里。下回你再来玩儿啊！“

8 y5 S: V! U9 r    “哎！”小爱军笑着倒退着走，手里的纸蝇拍一下一下地点着，象是一个告别的手势。

    那是解放与爱军的初次见面，原本是隔山隔水的两个小人儿，从这一刻起，生命线开始了长长久久的交错与纠缠。

我爱皮

3
  G& g/ w. T9 D, {' n/ p6 l0 [
/ w# E5 ]* g7 ~7 C6 b  P( {- U    军区大院的后头，是一条很窄的胡同，原名叫羊肠胡同，可是老百姓都管它叫三味胡同。

& S* ~7 m# m7 b2 Z    胡同最外面是一个给猪头褪毛的小店，迎门一口大大的乌黑的灶台，巨大的铁锅里烧着滚烫的马路油。
, P5 [2 n/ ]7 v" g/ n2 U
$ {8 F7 H5 w- m2 J, j, K    黑乎乎的猪头放进去，拎出来就变了漆黑，稍冷却一下，撕开半凝的马路油，猪头上的那层黑色细毛也掉了，露出白生生的皮肉来，那味儿不用说是刺鼻难闻之极的。往里一点儿，有个公厕，再往里就是爱军他妈所在的街道酱油厂。空气里又带上了浓重的咸湿的味道。
! m" N0 ?8 `, |" f' b6 H: b1 [
    三味胡同就这样叫开了。

/ S, L; n5 G/ g, s% x  I) A; j- k    胡同窄却极细长，极深，直往里去，才是住家。

5 O5 k1 k, A+ ?2 G3 Q2 _    解放沿着三味胡同飞也似地跑，跑到一个大杂院儿门前，双手窝成喇叭状对着里面喊：“蒋爱军，出来玩儿，蒋爱军，出来玩儿！”

    “哎！”里面马上就有了应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之后，爱军跑了出来。

6 j+ u4 @8 O  h4 f! r6 j& v    解放的记忆里，小小的爱军，总是穿着大得惊人的衣裳裤褂，明显是大人的，薄如纱布的衣服，袖子齐齐整整地卷上去，被细心地缝好了，裤腿也是一样，但腰身却是没有改过的，这使得爱军看起来就象一个布袋小木偶。

    爱军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在脑后却留了一小撮细软的长发，那是胎毛。
1 y) |2 t* a; v2 u
* Q- e+ I0 y8 ~& V) u    解放听自己的奶奶说过，家里精贵的小孩子才会留这种胎发。
( b. u2 b& Y4 g7 H) ]
    可不是，爱军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 P/ B+ T" \# V1 a- f! R
0 r7 h! F5 i0 b: M2 j! a    “解放，解放。”爱军亲热地叫着。

    连爱军的妈妈都奇怪，自己儿子打小儿跟同年龄的孩子就不亲近，即便是亲戚家的孩子，也说不上两句话就跑到一边儿自己玩儿去了，怎么就跟这个也不过见了几次面的虎头虎脑的小子儿投缘成这样。

2 y" {7 L$ s: w  Y7 F9 `( ~# P( O8 J    解放捏捏爱军脑后的细发，说：“我带你去看妖怪精跳舞。”

2 W: L, h" o# c, e9 D, X) {9 p    爱军吃惊地吊起眉毛。

: w% _, [* S/ e8 Y; K+ T3 V    他的眼睛在靠近鼻翼的那一头是圆圆的，到了眼角处却又细长起来，斜斜地挑上去，活象两只小蝌蚪，有趣极了。

3 I! d5 D7 r0 n8 l9 M/ v1 U- j    解放伸出两手的食指，按住自己的眼角，往上一提，学着爱军惊讶的样子疯笑起来。

* |9 S7 D6 B% z0 U( [, K7 u7 w    笑完了说：“不骗你。真的有得看。来。”说着，拉了爱军的手往胡同口跑去。
9 I. r  l; A! j  p! n. \
    爱军的衣裳大，脚上的鞋也大，扑踏扑踏地跑不快。
# {" {8 r6 j: M/ A& h. w
" i; z/ a3 n( G' h5 }% }6 p    解放索性停下来，扒拉掉他的鞋子，回手又扒掉自己的鞋袜，反正是夏天，光着脚踩在地上怪凉快儿的。

    两上孩子一溜儿小跑，跑进了一所中学。

3 s* @! ]# Q6 p1 j2 U& u    那是解放父亲的一个战友的女儿抗美的学校，是解放前一所教学中学改建的，依然保留着欧式的长廊，阴凉通风。
1 o; B; J* h, J
    解放拉着爱军悄悄地来到一间大屋子的窗户底下，踩了砖头探头去看。
% A$ w4 Y; }* @6 c
& g! p) {' q/ {6 h  r/ ]    屋子十分宽大，铺着陈旧的淡绿色薄地毯。四周有木头的把杆儿，迎面一墙的镜子。
2 G2 Z* ~' o" T2 Y" F
& s$ s3 v8 ^0 M7 D% y  f0 ^0 p+ @3 l    十来个少男少女正在学习跳交谊舞，女孩子的身姿格外地漂亮，轻盈旋转，细长的尚未发育的身体摆出各种柔美的姿态，等到一男一女牵起手来时，孩子们脸上的表格就变得非常非常地严肃。

    其中稍大的一个女孩子叭叭地拍起手，对着同伴叫停：“不行不行！你们干什么那么硬棒棒？活象两根棍子挨一块儿了，怎么能体现咱们新社会青少年朝气蓬勃的革命劲头儿？”
. {; A' u' P2 g- o+ X( r
. n$ V6 R1 \% p' D) T0 H8 i" l# F    小姑娘们不满地叫：“那怎么跳嘛，做个样子吧。”

0 l& R( P+ `, X2 Y3 k0 }    那个稍大的女孩，正是解放的小姐姐抗美。
" I9 V, i; w$ [% ?3 k$ T5 d$ U
' |3 `' o7 H' q3 X7 z  [    她跨出去一步，拉起一旁矮她半个头的男孩的手，昂起头，扭着腰，摆一个造型，“这样”。

; z7 ^; r2 N$ N: J    解放与爱军贴着玻璃，两个小鼻头压得扁扁的，看到小姐姐这个动作，解放实在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被小姐姐发现喝了一声，解放拉着爱军一同跌在窗下的草窠里，两上人笑得抱在一块儿打着滚儿，两只小狗似的。
8 D% r& V8 }; `. g0 Y  Q
' C% o) C9 B$ Y; o( b3 T    解放说：“是妖怪精跳舞吧，没骗你吧。”

    爱军在跟自己肥大的衣裤叫着劲儿，好容易把手脚都挣出来，贴在凉凉的草上，踢踏两下道：“解放哥解放哥，笑得我肠子都痛了，给揉一揉。”
. Z( p/ T$ b' T
    解放伸手过去，撩起他的衣裳，在他小肚皮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然后把他拉起来，学着哥哥姐姐们的样子，拉着爱军跳起来。跳了没两步两个人的腿绊在一处咕咚就又都摔了下去。

    整整一个夏天，解放与爱军都粘在一处，解放渐渐地甩开了其他的小豆子玩儿伴，专心地跟爱军交起朋友来。
8 `( n1 L# b) f# ?! h
    两个人上树下河，做弹弓，弹弹珠，拍洋画儿，甚至晚上跑到破庙里去“见见鬼。”都晒得小黑炭似的。

    等到这个夏天过去，解放又窜高了半个头，爱军也高些了，小蝌蚪一样的眼睛也更为晶亮，黑琉璃似的。
4 ]6 n  M+ j5 x) E1 Z2 x
+ w3 c5 l7 g9 E2 c! t% {    两个孩子都该上学了。

我爱皮

爱军与解放上的是同一所学校。那所学校有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叫思远。
( P# W# v( h7 f4 R( B
    原本，这是一所为部队干部子弟专设的，爱军是不能进的。解放缠着妈妈，叫给想办法，妈妈也想让解放身边有个玩得来的小伙伴，便亲自跑了一趟学校，见了校长一手把事儿给办妥了。

2 f, D0 [7 {+ E5 m    解放与爱军是手拉手走进校门的。解放背的是一个褪了色的黄军用书包，爱军的那个却是妈妈新扯的蓝布自己缝的，书包的一角还绣了一只小白鸽子。

, N7 L4 i/ t* i9 Y    解放拉着爱军进了一二班教室，两人理所当然地成了同桌。

    头一天上学，小孩子心里兴奋新奇得了不得，背挺得钢板儿一样直溜，生怕老师看不见自己。
6 Z$ W8 v* v6 U7 O$ J
4 X. l1 n( _4 B6 t5 J( C    半天坐下来，好动的小猴子解放开始不耐烦了，垮下脊背，两只脚蹬在前排同学的凳子腿儿上。

    前排坐的正是陈大军，时不时地回过头来跟解放做一个怪样儿。

    老师叫拿出铅笔来写字，解放打开笔盒儿，拿出铅笔，啪的把盒盖子拍上，写了没两个字，又打开笔盒儿，拿出一块橡皮，啪地盖上盖子，吭哧吭哧擦了一通，又打开笔盒把橡皮放进去，又是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如此这般，一连串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爱军睁了蝌蚪样的眼睛看得目瞪口呆。
* `8 u3 v# [  B& _% H$ ~. R
- A. K6 T& z( @; e( t    解放发现，爱军的笔盒竟然是一个长方型的纸盒子，象是什么东西的包装盒，外面平整地糊了一层白纸，解放小小的心里不知怎么微微痛起来，转转眼珠子小声地说：“爱军爱军，我喜欢你的铅笔盒子，咱俩换换。”
7 x1 J0 g/ y+ g7 ], ^; a( D
5 T( A+ F: Z/ s* m7 {% E( ~" c    爱军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你的是新的，我的是纸做的，我不要换。”
- C: b& n, {. F
( g* d) h( W' I9 |8 U  I    解放说：“我喜欢你那个，因为开关起来没声儿。老师都看我好几回了，马上就要批评我了。好，爱军，换给我呗。”
. F0 {4 Z% A) `+ u: Q/ h$ T
' T7 e* ~  r% a- b    爱军：“哦，那好吧。”

    于是解放动手，把两个人笔盒里的东西哗啦统统倒到桌子上，手脚麻利地重新装好。

    这一番动静，终于让老师忍无可忍。
: |7 ~1 @+ w! R) d  E4 c
    上学的头一天，解放就受了批评，叫他放学后留堂，爱军也不肯回家去，陪着解放站在老师办公室外头的走廊里。
6 y4 [! r$ P: r! C
    两个小人站得百无聊赖，回身把额头顶在墙上，凉阴阴的。

    爱军说：“蚂蚁。”

6 i" U( y) p# r4 X8 ]$ G    解放也惊喜道“蚂蚁蚂蚁。”
9 G/ c! ?/ g, F) E; R+ H
    两只蚂蚁一前一后，沿着墙缓缓地爬。

+ t, A) k- F7 ~/ K# B    解放伸出手指，架成一架拱桥，让蚂蚁在下面钻过去。
; X9 o4 q5 I7 k" B# m. Y* u
    爱军学他的样儿，也伸手指并排搭了座拱桥。

    爱军说：“蚂蚁解放。”指着另一只小一些的：“蚂蚁爱军。”
4 A' n. s8 r3 ^% h/ X
8 Z9 }; a1 W7 f, e4 r2 V    解放说：“不对不对。你知不知道，蚂蚁里头最最厉害的是小个头的兵蚁。他可以保护其他的蚂蚁。”一指那稍小的一只，“这才是兵蚁解放。我保护你爱军。”

0 _5 @$ Y' Z, Q6 n' ]% K    老师出来了，解放不做声，睁大了圆眼睛看着拖了两条小辫子的年轻的女老师。
( \$ O3 s' Q4 h& B4 I/ {* I/ e
    爱军乖巧地迎上去说：“老师老师，我们认错啦。”

    老师摸摸爱军的头，又摸摸解放的头：“好吧，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过，明天，我要你们分开坐。”

    解放急了：“不要，老师。我要跟蒋爱军坐，我保证不乱动了。”
% z, O$ ]. t' K
) j9 j* d- j  G6 x$ W    老师想想，点头同意了。又拎拎爱军脑后的那一缕细发，“蒋爱军，新社会小学生不兴留这个，回去叫妈妈给绞了吧。”
; n, L- ~1 c3 t) t- V5 v- {) b: T
    爱军说：“哦。”
- \- ]1 b& t$ ]6 c, D
    老师走后，解放说：“爱军，我给你绞吧。我要拿你的头发去做毛笔，做两根儿,你一根儿,我一根儿。”
; Z; ~6 b! c; ?4 y- s2 B
    爱军爽快地答应了。
: y7 w6 ~2 ?- ]1 D( V! W
    解放问老师借了剪子，卡嚓一声，绞掉了那头发，夹在语文课本儿里。

7 D# H8 M# u, Z. m8 h9 h    他随后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并没有真的那去做毛笔。”

  g8 j$ M; h/ l: t    可是解放妈妈是有心人，孩子用过的所有书本都整整齐齐地收着。

    等到解放无意中再发现这缕头发时，他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小子了。
8 p- F  I) H1 I$ T2 e9 Y9 ?- E
2 v# }6 h( d" H3 ]    他没有想到，爱军的这缕头发，他一留，就留了大半辈子。

我爱皮

5
2 P$ i$ S; n7 J& k1 q8 ]
    这所小学里的孩子们基本上都是部队干部子弟，突然出现了一个蒋爱军，象一群骄傲的小凤凰里混进了一只小土鸡，一群坏小子常常拿爱军当靶子，其中有一个四年级的孩子叫徐援朝的，就是那伙孩子的头儿。他张得矮矮墩墩的，可特别地结实，他父亲是军区的参谋长。
/ G( d8 a- X1 U1 T& m+ U! S) P
; O4 B! Z5 t( U- V    第一天看到爱军时，便扬扬下巴，对身边的孩子说：“那就是混进咱们学校的小土鳖？”

    一旁立刻有孩子尖声尖气地附和：“可不是，听说他姓蒋呢！”
" G% s/ Y1 o8 K* \, |, m  L
    徐援朝转头小声地跟小孩儿们商量了一下，随即，那伙孩子大声叫起来：“一，二，三，打老蒋！一，二，三，打老蒋！”

5 P! Y8 B; f( j5 I7 w* B    解放立刻跳起来，要冲上去，被爱军死死地拉住跑出来校园。

- l" ?* u) R8 M: o) T    第二天，解放发现爱军的额角破了块皮，涂上了红药水，解放问是怎么了，爱军吱吱唔唔不肯说。
9 z: k" O4 @- V# X8 g
    解放呼噜呼噜着他头发，粗声粗气地问：“说不说？”
9 F- N+ d0 H6 H* T
    爱军说：“是石子打的。”
# N! y& I; c* x" }% F2 d
2 D. X7 q- m. D  c5 s4 W    解放气坏了，“他们扔石子打你？”
" x! G, ^- z" n  b8 Z# ~5 c
    爱军说：“别去跟他们打架。”

# [- s* C# |5 D5 }* u    解放说：“为什么不打？我是兵蚊解放！”

2 u4 X2 a( I7 f1 X3 i    当天下午放学时，解放就在学校外的一条小胡同里把徐缓朝他们截住了。
. \4 x# C4 s5 d
    那群孩子大笑道：“老蒋来了，搬了救兵来了。”
" ~" }/ L, ?2 j+ T3 ~9 e
    解放叉着腰道：“你们再说一个试试看。”

! s! f4 [8 m$ R* e6 h9 y$ r    徐援朝说：“我好怕哦，我们不说了，我们唱行不行？预备，齐！”
! k  o6 j! c/ T7 A0 @
# J: @2 c/ i, A( s( s; d( E    孩子们怪腔怪调地唱将起来：“打倒老蒋，打倒老蒋，真喜欢，真喜欢，打啊打倒老蒋打哪打倒老蒋，真喜欢，真喜欢！”
3 e6 B# U0 O8 t
3 P: U( C7 s' W1 M& Z/ p9 I( b    解放突然象只小豹子似地冲了过去，一头就把徐援朝撞倒在地，骑在他肚子上，小拳头劈头盖脸地招呼了上去，又急又猛。一边的孩子被他的阵式吓傻了，一会儿才恍过神来，扑上去帮忙。
3 F/ v0 l  N7 A( e+ Y! r
% L2 d6 V% E( g! R: w    爱军看那些个孩子都围着解放动起了拳脚，也冲了上去。

    他的个头小，身子灵活，从他们腿间钻进去，合身扑在解放的身上，替他挡拳头。

) P6 D7 X1 s! I8 i/ D$ \    几个孩子混战成一团，解放也挨了不少拳脚，却已成功地把徐援朝制服了。
! e% |2 X+ ~, V6 A- I7 u
% A( {( L- S: x# u3 f4 Q/ M7 R    徐援朝被揍得无还手之力，开始很丢脸地大声哭起来。

    旁边也围上了刚放学的孩子们，兴奋得又跳又叫，活象一群炸了窝的小猴子。
1 X. @5 C4 A9 m. a: b+ M/ Y, V
4 |2 y3 I1 o) z    解放叫：“快讨饶！快点讨饶！”
  g; T/ H2 w2 q4 G
/ O0 z: s5 D7 P. U    徐援朝边哭边说：“就就不！“解放的小拳头冲着他的鼻子就下去了。血呼啦一下淌出来。

* J! h1 B; X1 R( `    孩子们看见见了血，都有些发怵了，解放又大声问：“服不服？”
2 g1 o- ^7 ]/ K) h5 H
! _1 P7 `( Y* ]" q" o! S    徐援朝说：“服服了。“说完放声大哭。

    小孩们看见他们的头儿被他一年级的小豆子打翻在地还讨了饶，都愣在一边。

3 T4 N8 _! t* ?    解放一骨碌站起来，顺势又在逃到一边去的徐援朝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 H5 x, _9 _8 e1 u1 X3 ~/ y# }' R
% Q$ f2 V; U2 N% }    解放脸上也挂了彩，一只眼睛肿起来，牙齿间也渗出了血。
- ^! c1 n7 N0 _+ p9 |
* J$ y) P7 `8 C. S    他呸地一声吐了口血沫子，道：“听着，我是一二班的许解放，这是我好朋友蒋爱军，是受我保护的！谁也不准欺负他！“
+ O: v7 F6 a* j, S; f: p
$ s; \5 {+ y$ l0 i( F4 x' f# j1 K; q    爱军也是鼻青脸肿，被解放搂了肩膀，解放扯了衣袖替他擦去鼻子上的血痕。爱军笑了起来，蝌蚪样的眼睛里跳跃着满足与欢喜，亮闪闪的，落进了星子般。

. h7 _1 M/ M2 a" U( ^+ n- z    解放看了，高兴地用额角碰碰他的额头。
7 Q& U" N. s$ I- [! _; V1 Z- d
    第二天，爱军发现解放的脸颊上隐隐浮着一个手印子。
4 M9 K5 v, b7 [+ J
; @6 U$ m! B% W0 j2 Q0 P: }' |/ ]    爱军摸摸那个印子，问：”你爸揍你啦？“
  m0 A9 g) b: O$ {4 F
    解放满不在乎地说：“就扇了一耳括子。”
6 p2 S0 U2 e# H1 e, z) o
; g4 G( V- x! k0 v    爱军用手指在解放的脸上比划：“你爸手真大啊。一定很痛。”说着撮了撮嘴对着解放的脸吹气儿，一边说：“说不疼就不疼。”
1 j( F  x4 ~/ e
, ]$ e- u( ~# k+ R6 H* u# m& c    解放咧着嘴笑说：“果真不疼了，真灵！爱军，你妈打你没？”

1 a! t9 r- Y0 c4 L9 s4 g    爱军笑眯眯地摇头：“没有。”
1 }; h5 m2 C* n. ?/ u3 ?
    爱军年幼丧父，妈妈当他心尖子，别说打，重话也没有。

1 Q1 V9 M  p1 [5 @+ v    解放说：“你妈妈真好！”
3 t8 }. h6 i: c- |: B) h
3 W, X4 y# Q9 |  z* U3 g    爱军说：“那你给我妈当儿子呗。”

    解放说：“那我就是你哥了，快叫哥！”
: j0 O1 s2 z+ B& ~: J% Z
    “哥！”爱军脆生生地叫。
- h, F, ~$ q$ K5 D7 {5 c7 E
% n8 X  _' [  v9 l/ s: c% P    “再叫一声！”
% z( i# X2 e. t1 l( r
  z8 A) g1 O9 C$ ?$ t* _: n' Z    “哥！”

    解放拉了爱军的手飞也似地跑，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欢快的叫声。
, A, e# \  ^+ h( s; J, C. m
  R* o+ E2 q, V2 r    爱军磕磕绊绊地跟着他跑，一边大声叫：“哥，你慢点儿，哥你慢点儿。”

2 r/ t  S! W" x) }0 E9 m  G    放学之后，解放说：“爱军，晚上在胡同口等着我，我带你去看电影儿。”

    “好咧！”爱军说：“什么电影？”
6 A3 b5 }: g5 U, M0 s  N- f4 y  N5 \
1 k3 u/ r# f9 d+ m    解放凑上来小声说：“有外国人的电影。”
6 Z5 h) e) o) h4 @
    “哦呀，呀呀呀“

    解放又笑：“呀什么呀，小傻瓜。”

5 H: _6 K+ M& G3 ?3 M. [& t  M    那个年头，普通的百姓只能看来自苏联的片子，但军队大院儿里，却常常放一些内参电影，一般也不让小孩子进去，可是解放机灵得象小猴子，滑溜得象小泥鳅，晚上，解放带着爱军趁着守门的士兵一不留神，就溜进了礼堂。在一片漆黑里熟练地转来转去，躲在最后一排，跪在座位上，只把那两颗小脑袋，从椅背上伸出去。
; z! z" |: w2 V
* g( h$ n, M  l1 Y0 F+ e8 Y. c    从放映间的小洞里射出的光柱在他们的头顶嵌上一道毛茸茸的边，两个孩子屏住呼吸，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那方幕布，光影交织里那一场异国的悲欢离合，剧情他们并不是太明白，电影甚至没有翻译过来，由一位大院里的专家用小喇叭做着简单的现场说明。
# W0 V9 k! s4 _0 ?. ]5 U% ^9 k( x9 ?
: Q6 d& A: l, _: X. D+ Z) U5 Y; _+ W    演到后来，银幕上出现了一对穿着礼服的新人，专家解释说：“那是外国人在举行婚礼，那穿黑袍的就是神父。下面，他们要交换戒指。并且会说：Yes,Ido.就是我愿意的意思。”

    两位新人执起对方的手，将戒指套上。

    爱军小小声地说：“哥，戒指跟顶针儿是一样的吗？”
" {  Z2 f/ G3 x5 a/ n% Y
    南片也小声道：“小笨蛋，那怎么会一样。顶针是戴了做活儿的，戒指就是带了好看。”

: L! q9 L' i4 I    “为什么结婚要戴戒指？”
9 R, F- A" J1 U* n
    “这都不懂，这是说他们要一辈子在一块儿，他们还说‘爱肚。’”

& K1 T/ o& p* E0 H5 r( ?( ~    “那是什么意思？”
2 i4 ]. D, t- i* \5 [) D) ]% f
/ D8 h$ D% g7 W1 M; w    “就是外国人说愿意。”

    “哦，我明白了。”

我爱皮

6

    看了那电影没隔两天，解放在放学时很神秘地对爱军说要给他看一样东西，把爱军拉到了自己家里。

" |6 ?, m$ a( S4 x0 u8 o    这是爱军第一次上解放的家。

$ d* V) u+ e; H" A# `2 R# }* o; ?) |    解放的家是部队大院儿里独门独户的一幢两层小楼，在一个平缓的小山坡上。顺着台阶走上去，四周爱军开心地一点一蹦地上台阶，仰头看那些树间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光的油绿的叶子，说：“你们家住这么高的地儿，夏天下大暴雨时一定不会淹水。”

7 S( {* s, |" ^  Z- b7 u( z' ]    解放问：“你们家夏天会淹水吗？”
( D/ l" K9 }4 W5 S7 f, n; M, E9 z% m
    “会啊，下大雨时整个胡同都会淹起来，有时候，水淹到这儿。”他伸手在小腿肚上比划了一下。

    解放说：“那下回夏天再淹水，你就住我家来。”

  K" C4 D# ^4 h. [* e    “不要。”
' [5 Y' g( U# _/ N% h0 l
    “为啥不要？”

  B; U/ l1 G  }9 d! p    “淹水的时候，我和我妈用簸箕往外淘水，可好玩儿啦。我妈平时都不让我玩儿水的。”

    “那好，下次再淹水，我到你们家去跟你一起玩儿水。”

    “成！”

    推开解放家的院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迎门就是一架葡萄，还未到结果的季节，葡萄叶青翠可爱，根筋却极粗壮。
. f) z7 i7 V% s+ s, ^& c  l" H2 ?7 V
    解放说：“夏天来吃葡萄哦！”

3 T( f; C$ O, v% M    爱军一看，那儿还有一棵枣树，还有一棵柿子树。
: y# w2 L' y. z
, n& u; q: F7 e9 @    解放说：“那柿子树结的柿子可甜啦。那边原先还有一丛玫瑰花，我妈种的。可我爸说那太资产阶级调调儿了，就给拔了种了菜。”
$ X* |- C/ O* ?" l
    解放拉着爱军去过，伸手就在那一小片土地里将一颗颗嫩相水灵的青菜拔了出来，用一根细草绳拴了起来。
! d5 ~! H3 ^# c& N
    “回头给你带回去。”
8 }- E. G3 K2 p  O, L2 X+ [, Q7 U8 t8 j  i
2 x8 b  y) q$ U    “不要。”

    解放竖起眉毛瞪圆原本就大的眼睛，“菜是你哥我跟爸一块儿种的，你敢不要？”
$ p# e9 O/ g2 G4 [; F
4 \7 M! t2 O# W9 l    说着，亲热地捏爱军的脸颊：“要不要？”

# F3 W+ S: @( J. H  U4 n: B3 z* V    爱军嘶嘶地吸着气，含含糊糊地说：“要，要要。”

  u8 k1 b: [! o& [9 @2 t9 W; F    爱军的样子象一只挨了欺负的小老鼠。

8 o# C) e; F6 L9 r& s8 D    解放松手大笑起来。
' X& v( F$ n  u. R) d* J6 z
    笑着笑着，解放忽然一拍脑门儿：“忘了件要紧的事儿。有样好东西给你瞧。”

    “是什么？”
' k% r$ m+ b) i9 b% G6 v# _
9 U. _, J4 u6 [5 `; @! q% n9 w: L    “来。”
% k( d/ W% s0 M* L4 T
    解放带着爱军进了家门。
& g& z5 k! K5 Z; \# r
    堂屋里摆着茶几与简易沙发，转角处有一个楼梯。
. S6 B! h+ @% ?3 f; V
3 U$ H& {5 ]$ B% }    解放把爱军拉进楼梯拐角处的一间屋子。

    屋子很大，一张北方特有的大坑，上面铺着暄软的褥子，坑角处有摞上去的箱子，坑边一个红木的小柜子。

    “这是我奶奶的屋子。你来看。”

    解放打开橱子，伸手进去在一堆衣服杂物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蓝布包。

0 @3 R  }! t& u8 P: `    蓝布的颜色都退成了羽白，看来有年头儿了。
. Z8 h) F, |  ?# {" {% ]9 W
9 l: p6 l4 ]1 }8 _    打开布包，解放拿出一样东西送到爱军眼前：“瞧！”

    解放手指间一样婆婆的物件，亮晶晶的，爱军惊讶道：“戒指儿？“
. l. \; v8 a) }* y
1 r6 z+ O% q: [    解放得意地斜斜眼，鼻子里哼哼，象一匹精神翼翼的小马驹子。
3 h6 M& |- ~$ y* b2 v) f/ f
    两个小孩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新近看的那电影里的镜头。

( N; U  Q5 p7 o, h, g, ?    “过来爱军。”解放说：“你说，你愿不愿意一辈子跟哥在一块儿？”

  Y& }5 }$ v' \, w    “当然愿意啦！”

7 l* u4 m) m: R0 S9 \; V" y8 Y4 N! M    解放拉过爱军的手，把那枚金戒指往他手指上套去。

0 c8 @1 P' Y( h' H6 v# L    中指、食指、无名指，小姆哥，一一试过，全嫌大。
& C5 P' ]! h0 _$ K& ^, c# X9 ?5 m) T+ X
9 t$ D( \+ N6 l. `2 m; J    最终在大姆指上头勉强套住了。
# T% O! u/ A9 Z4 W/ E/ i
    解放拍拍手，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y: }" `9 ]6 N4 t
$ o& f3 _/ Z! D    “你还得说：‘爱肚。’”

    “爱肚。”爱军毫不犹豫地脆声说。

9 d3 c' }9 u  w- m& i    “我也爱肚。”解放嘎声崭斩钉截铁地说。
  p- ]: N3 V" \5 |1 S1 g
    夕阳把屋子照成一种温暖甜蜜的橙色，象满屋子流淌着清亮的蜂蜜一般。
7 F2 s$ o+ B# a$ N3 w, h2 B
    两个小小少年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们并不懂得那戒指的含义，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们要一辈子在一块儿的决心。

    一辈子有多久，路程有多长，困苦有多少，他们并不知道，这个透明透亮的誓言，刻在心里，鲜明美丽，有一天还会疼痛。

$ Y6 Z6 K" _3 y" r    那天，爱军留在解放家吃饭。解放的爸妈工作挺忙，常常顾不上回家吃饭，家里常常只有解放与奶奶两个人。

    奶奶是个高大身材的老人，头发花白却依旧浓密，在脑后盘了硕大的一个髻，高嗓门儿大喉咙。见了爱军十分喜欢，粗糙的大手摸着爱军的小脸儿，说他的小模样怪招人疼。

: Y5 b' M7 r2 L4 `3 w1 ?    奶奶做了炒疙瘩，加了在院里现摘的青菜，果然是新鲜脆嫩，两个孩子吃得好香。

+ N1 |$ x  Z( [0 r0 _    解放飞快地吃下一碗，把空碗伸到奶奶眼前：“再来一碗！”
$ K: V1 q" U) s! Q: u2 @
    爱军见状，也三口两口地扒完了碗里的食物，把碗伸过去。
" E2 W( _% Q8 s
    汁水全糊在了他下巴上，解放抻起袖子就给他擦。

3 n% M& C8 H* [& v, X6 O* x- J* \( [    奶奶突然看见了爱军大姆指上那亮晃晃的东西，大声说：“我的小祖宗，你们把啥东西拿出来玩儿啦？”

    那是她的嫁妆，偷偷藏了好多年，不想被这两个小子翻出来了，奶奶气得脸都胀红了。

$ |1 g$ V, W  H' F8 }    爱军被奶奶的气势吓住了，连忙褪下戒指，缩脖儿从椅子上跳到地上。

. z1 o  X$ g' p2 e3 }, T    解放叫：“是我拿的！”

    奶奶从身边抄起一柄扫帚疙瘩。

4 X+ ~' ^- {- b4 t    解放一下子跳过来热来挡在爱军的身前，雄赳赳地说：“不准打我的媳妇儿！”
9 M% G% f1 o9 w/ q% v8 j: l. a
    奶奶愣了：“你媳妇儿？””对啦。我要保护我的媳妇儿。”
" C. f" t' U: ~
" Z7 x- Z/ n1 k9 {' M7 W: w8 [! B    “你媳妇儿是谁？”
' Z: w$ D3 p9 f3 B+ {( v
    “爱军！我给爱军戴的戒指，爱军就是我小媳妇儿了！”

    奶奶放声大笑起来。”别笑！“解放在奶奶的笑声里感觉到一丝挫败，梗了脖子又说：“爱军就是我的小媳妇儿。我们还说了‘爱肚’啦。”

    奶奶又气又笑：“什么爱肚子爱肠子的，这是没给我弄丢了，不然，看我不活扒了你的皮！”
& S1 d3 Q9 q; `3 P
) s1 k- T7 v- t3 d  M    后来，奶奶把这个笑话儿讲给解放爸妈听，爸爸妈妈也都暴笑起来。
" F/ F9 U  R  z& B; X
5 g4 v0 W5 W$ C    此后很多年，这件事都是家里人常常提起的笑话儿典故。
) ]; q* k( k9 R1 Y3 o6 M
    这之后不久，第一届全运会召开了，解放爱军他们学校与其他三所小学共选了有百十来号人组成了一个方队，天天下午操练正步走，孩子们都累得瘦下去一圈儿，可是，那时候的孩子，单纯、听话，小小的心里，充满了热情，还混合着巨大的自虐式的克已精神，几乎要满溢了出来。他们，没有一个叫苦的。
6 }" [# ?5 n1 o) k/ ^
$ F8 D# ?+ P4 Z; r( q' q) W    这一天，正是最后一次彩排。

- Q& r1 H; T, f/ Z. Z0 [    孩子们穿着齐整的白布衬衫与蓝布裤子，白色的田径鞋，那种最简单的样式，被称做“小白鞋”。
) ?8 X5 v% G6 z( }- X5 b8 r4 u
8 R, m4 I& C6 d% E3 j* g    爱军脚上的那双是解放借给他的，略有些大。

% S. K2 f& M2 M: ?3 |1 b8 r/ ?    解放蹲下身给他用力紧了紧鞋带，向他保证不会走半道儿上掉了。
, M* p% V- k9 H; k3 K$ t* u
9 z5 r8 N, X4 e0 J; C( S    爱军紧张得小脸刹白，解放不由得搂搂他的肩。
) c; l2 H8 H6 Y5 W' D& F. c; Y
    就在这一天，解放给爱军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爱皮

7
6 K7 J0 h4 z4 s& s; t
    一九五九年九月，第一届全运会召开。

    这一天，是开幕式最后一次采排。
3 p+ s' ~8 ~7 r
    解放与爱军站在队伍里，等待着自己所在的这一方队出场。

    解放显得有点儿心事重重的，不时地歪头看看爱军。

' v2 J1 ]6 Y" e    他终于下了决心似地悄悄拉拉爱军的手，叫他：“爱军爱军。”
. N5 ?" H" I  u/ u: X( d; {. |) W
. f- c& W0 I* t& _. @; q1 _! h    爱军细声细气地问：“什么事？”他连头也不敢摇晃，端端正正地站在队伍里，又紧张又兴奋。

8 i  g! h8 h+ V. Y    见解放不作声，爱军用眼睛的余光斜斜地望过来，他墨黑的小蝌蚪眼睛从这个角度看显得非常地生动俏皮。

    解放心里酸酸痛痛的，终于嗫嚅着说：“爱军，我要跟我爸妈去四川了。”
& h  J& `/ e$ Y5 `! B# k1 h3 s
" k$ ~) ^2 ^* I8 w! t4 _# O    爱军没有听清，问：“什么？”

* p5 G8 B& [- [8 _1 s    解放又说：“我要跟我爸妈去四川了。”
) i1 p# I8 O' m3 ?! ]1 t4 U3 h6 E
    爱军没动静，风把他的额发撩起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8 D" h) \: H$ s/ m    突然，爱军推开身边的同学，从队伍里冲了出去。
7 x4 m1 S/ _) l9 c/ ^
    许解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也冲出队追了上去。

6 w' p, P9 l" T; G9 S    两个人的离队，引起队形大乱。孩子们都慌了手脚。
8 w2 R$ ~) b) ^0 l3 _
2 W3 H! N- Y' j8 {' m8 w0 c    解放终于在体育馆大后门口找到爱军。

    爱军蹲在高大的铁门旁，满面的汗水，蜷得紧紧的，象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动物，乍起了满身的毛。
& G# n2 P; }( S* z0 G
    解放在他身边也蹲下。
5 |' e5 R/ I+ W; J) o
    爱军说：“滚一边儿去！”

, w/ m6 }, x( V    解放叫：“爱军，爱军。”

    爱军说：“滚开，滚到四川去吧。”

! J( j, x' T& R% g' S. \" M    解放伸手过去摸摸他汗湿的头发：“爱军，我向毛主席保证，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

    爱军一叠声地说：“滚开滚开滚开。”
5 }" _* Z+ K' I! @. Z4 `5 G
& ?! }. i6 O* V, W4 m3 ?3 Q    声音里的哭音密匝匝地在解放心头碾过。
/ r/ Y% x% m6 d2 h' e2 @1 p4 P- y
1 M# s  o9 p# r    解放抱住他的小脑袋，护在自己胳膊下面：“我向你保证爱军，我一准很快就回来。”
) V) p* H3 @/ p, ]/ H- L
( F6 s4 d1 _  ]% l7 A% c; R3 d6 f2 \    爱军哭了，在解放的怀里，声音乌突突的。
% T5 H+ k0 }+ M0 q+ |( U3 m3 e- }
3 F" m: W. O' M( d& J& Y. J3 n    “我都说过‘爱肚’了。”

& A4 M4 u2 D2 Q) _    “我也说了呀爱军。我很快就回来了。”

    解放也哭起来。没有声音地哭，耸起肩膀，蹭掉脸上的眼泪。
+ i2 I6 ]% o* k( y/ ?
7 r" Y2 ~5 L3 l0 n* a, v    两个小孩子，靠着斑驳的青砖的墙，两颗黑发的头紧靠在一起。半晌，解放和爱军抬起头来。

    解放说：“你听。该我们了。”
% f/ _7 p& D& w8 ?
    他们听见体育场内传来的隐约的口号声，正是他们的同学们清脆的童音：“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5 r+ A# L3 x$ [0 |4 i/ H/ D
9 B  z# A9 Q! B+ Q6 p6 r9 Z    爱军说：“完了。咱们要受批评啦。”
3 O/ ], n1 B: ]& L* K$ Z% Y& ]
    解放伸手擦去爱军脸上的泪水，他的手上本就在墙边儿上擦了一块儿黑，这下子，黑全抹在爱军脸上了，爱军成了花脸小猫。
# r. t" b7 B/ b& O$ c6 _% m
. m& w+ X# {" y- P1 j0 c+ i    因为扰乱了排练，两个孩子都被学校留下罚抄黑板报。
& S% g- l; K& q& J
    爱军字儿写得不错，解放会画两笔，两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少先队大队部里，满脸的粉笔灰，扑在巨大的黑板上写着画着，象两只忙碌的小壁虎儿，间或用手指触碰伙伴以取乐儿。
* M6 S) g; e# y2 r# `9 T5 Q/ \
    窗外，有晚归的调皮的孩子经过，攀了窗框笑话他们。
- s* U+ d6 o4 L! C
9 m" K8 ]9 y* {    解放龇了雪白的牙冲过去，孩子们嘻哈着跑远了。
5 a! |! s& O% @( x
: J/ d! t' [# c    解放过来小狗儿似地蹲在地上仰头看爱军以握铅笔的姿势握着粉笔在抄一篇报上的社论。粉笔划在黑板上发出吱扭的怪叫声，解放一听就打一个冷颤。
, G7 j) c% A1 q: b& Q7 p# V
; F* d! s! A5 z0 ]4 A& [( M    “啊呀，我最怕听这声儿了。”

    爱军斜眼看他，哼了一声，故意用力划下去，吱扭声更刺耳了。
/ ^1 F! L. V5 y. Y+ W; u3 @
    解放扑到他身上抓挠。
; O9 Z" O) U$ s
7 Y& Y% F0 @: s/ N3 m. m, M    两个孩子笑成一团。

    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咕噜噜，咕噜噜。”
/ x0 ?$ i4 n0 E. P/ Z3 A. P0 y/ }. ]
9 |; T+ i3 J' B7 w& k    爱军：“老鼠？”
) N  P) U: V8 R
    解放细听了一会儿，笑得趴在桌子上摇晃：“是你的肚子！”
  v! T. n2 a3 S
    又是一阵咕噜噜，咕噜噜，爱军把头贴在解放的肚子上听，“这回是你的肚子！”

; R& [' w. |1 A4 a: h4 O    两个人真是饿了，看看黑板还空了好大的一块，索性躺在队部中央摆着的一张旧乒乓桌上，一会儿你趴在我肚子上听听，一会儿我趴在你肚子上听听。
7 n5 Y# \0 Y8 Q$ K5 N0 p* z  \! C
    “哥，饿！”
- z# A$ X* q% e
4 s: |# \" R+ ^* F! \    解放在口袋里掏摸了一会儿，掏出饼干的一块碎角儿，一掰为二，一半儿自吃了，一半送进爱军嘴里，爱军湿乎乎的小舌头在解放手指上舔了舔。
2 s. W* O; p$ f/ m
    解放说：“你还想吃肉啊？”

    爱军说：“吃肉，我要吃肉！”

8 a# U' x# F. ~" T; E# v    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两个人同时一个激灵坐起来。

    门没有锁上，被轻轻地推开了。
! H+ a# F0 i/ Q5 L
. w( R1 U* s+ p: z/ @  [3 Z) H    是爱军的妈妈。

; f, B: Y" U3 o, ~5 s, K' h    爱军欢呼一声跳下来，扑到妈妈怀里。

    爱军妈妈带来了饭食，两碗新做得的炸酱面。妈妈用一块厚实的头巾包着。
5 S8 O! D  e, x0 A! P/ e8 F
' O7 a! j; n* i9 {8 F    “还热乎呢，快吃。”
& Q* V1 V2 E" A
    两个小孩把头埋在大碗里，吃得呼里呼拉的，酱汁流了爱军一下巴，解放用衣袖给他擦了。
% B) D1 G3 t+ ]- J, P3 M( m
0 w7 Y* y1 N5 W    妈妈笑起来，“一样是个小脏猫。”
, Q8 U: T: c% o: A: S+ e; C  }
; ~3 {! w* k5 ?% _    吃饱喝足了，两个人又忙活儿了大半天，总算把黑板报抄好了。

    天都黑透了。
  h9 T& G3 B7 S3 W$ ~. u6 @0 J$ F5 P
) m' M4 g& D# i8 j" M    妈妈说：“该回家了。”

    解放蹭啊蹭啊不肯动步。
, B- k+ I& ], I
    蒋妈妈问：“你怎么啦？”

- R& ?2 e1 V+ G3 k    爱军嘻笑道：“回去晚了，他怕他爸揍他。”
; G3 d! ?# F" m9 O8 U
    爱军妈妈说：“得，我送你回去，不怕好孩子。”

    解放爸妈见儿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也急起来，奶奶正是一叠声地叫夫妻俩出门去找。正乱着，蒋妈妈把儿子给他们送回来了。
5 ]8 x( D' \- {) D# t' u
4 J: n  @7 A$ Y6 E; Q    说明原委，解放爸妈与奶奶谢个不住。
4 Q8 X- b# H* X  ?& k4 A+ J/ d% `0 \
: B+ J" K1 [/ }% {. Q6 G2 Z$ l    奶奶把小媳妇儿的典故又拿出来说了一遭，大人都笑起来，爱军有点儿害羞，解放得意地翻着眼睛，也笑了。

4 i0 q% [8 M- Z, r  ?$ \8 }    两家大人虽说身份悬殊，可是挺投缘，论起来，蒋妈妈跟解放的妈妈的祖上还算是同乡。

    于是，两家互认了干儿子。

) j( z( C  g) V    一个月以后，解放随父母去了四川。

: o/ \1 b. H& Z, Z- y# l4 S    爱军跟着乌乌鸣叫的火车跑了一路，汗和眼泪涂了满脸。

4 w: w/ x8 M3 E0 Q% y* w7 s    解放从火车窗口探出头去喊爱军爱军，声音被吞没在巨大的火车汽笛声里。

幻想世界

占个沙发 看看

性趣天天

爱意.....童年的蒙丫.........楼主怎没了

我爱皮

那天晚上，解放住在了爱军家里。
$ a' Z+ c% D6 ]1 @' i
    两个小子睡在一张炕上，头挨着头，脚抵着脚，都多半夜了还睡不着，咭咭瓜瓜地说个不住。

! k* ]8 ?. H& u, o5 v5 f    爱军反反复复地问解放：“哥，你还走不走？你还回四川不？”
$ I- z# Y' M7 T. ^/ \# q% v& S
    解放一遍一遍地答：“不走了，再不走了！”
6 s1 q2 {+ ]" C4 C" _% m
    爱军问：“四川人天天吃辣椒吗？”

    解放说：“可不是，肠子都辣断了。”

) c4 |1 s  F1 q% R! d% p    爱军摸摸解放软乎乎儿的肚子，解放嘻嘻笑，伸手在爱军腋下挠痒痒，爱军在床上踢腾得象小鱼儿。

    妈妈说：“你们两个坏小子，还不睡？天都要亮了。”
; s0 o% t  H. J# X
    两个孩子终于安静了，慢慢地睡去。
5 c, w  ?/ R. E! j3 t# ]
- J# L' C8 c; @  R6 x6 ]; w5 a5 @    解放的腿搭在爱军的肚皮上，爱军的手臂横在解放的胸前。
9 O; C' L+ s/ ]3 R6 u* Y
    早上起来，妈妈的早饭已经做好，热腾腾的放在桌上。
( N* }5 P& a1 t+ H
    两个孩子胡乱地洗漱了，坐下来呼噜呼噜香香地吃起来。

) J; x# b( E  `: S4 ?, E( z9 C    趁着妈妈没注意，爱军挖了一大勺绵白糖，放在解放的粥碗里，又挖了一勺给自己，两个人偷笑得仿佛偷着了油的小老鼠。

    解放与爱军又开始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的同一张桌子上学习了。
' Y9 x, ?3 J" o& V! _
* l6 H$ |" B) h8 ]" T. _) B& C    解放奶奶这一年里身体不太好，总是心慌气短。蒋妈妈常常去照顾她，给她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收缀院儿里的菜地。
( B) \9 S' Y7 ^- _! o# _6 c
( W  ~* a, V* H1 [3 G8 W    两个孩子一块儿做作业，一块儿在大院里淘。有一次，解放带着爱军到大院儿后面的一片小果林里，爬上一株缀满了大个儿梨的树，也不摘果子，却在每个梨子上都吭哧咬了一口，被守林子的士兵押着回来，一个人挨了蒋妈妈的几下竹板子。
5 x, \) C) p$ D1 ]( R0 G4 M
0 Y" k$ Q; m3 S7 a: h: H    在解放卧室里，爱军脱了裤子叫解放看看红了没。
6 q! {& P+ C! J- x) c
0 v% n) h$ h3 B2 Z    解放说：“红得象猴子屁股。”
* ?/ O/ q2 D6 ]8 X  _
& m  Z, \/ c8 t4 s: ?    爱军回头看，解放也脱了裤子撅起屁股给爱军看。
) U' f' L7 v$ @
# j7 j$ T" r  `' U! d0 p    爱军问：“为什么你的屁股不红？”
! N. W# e. C1 H9 U1 n# f  z3 f5 Y
    解放得意地说：“我的皮厚。”

; [7 ^7 M2 t$ I    听着从楼上传来的疯笑声，奶奶对爱军妈妈说：“这两小子，真是缘份。好成这个样儿。”
4 p; ~; n4 T  D6 s
, u5 V, a5 p4 G0 Z    蒋妈妈笑：“真是。都没个亲兄弟热姊妹的，这下好，这跟亲兄弟有什么两样呢？”

    奶奶拍着腿叹气：“你说，爱军要是个闰女多好，咱俩家做个亲家，我可是真喜欢这孩子。小模样多讨人喜，性子又好。”

    妈妈说：“您可甭夸他，蔫淘着呢，又倔！”

) |+ s' [2 e0 c    很快，过年了。

    蒋妈妈把解放与奶奶一起接到自己家里来吃年夜饭守岁。
, ]! B+ x- f5 N, W7 Y
5 g  \# V) d9 y6 ~4 F" b0 R    奶奶还用红纸封了钱给解放与爱军压在枕头底下。

    窗玻璃上贴着鲜艳的窗花，是喜鹊闹梅的图样。
8 l% h5 e5 v$ |5 h2 f' u0 ~
. z) A+ a# g- v% P" J    屋子里暖和极了，混合着炒花生的香气，香得爱军不住地打喷嚏。

' i5 o7 C" [& g) M7 {    奶奶与妈妈听着无线广播包着饺子守岁。屋外的鞭炮响成了一片。

1 m- d, @  @9 E4 ^4 R* _    解放与爱军早就疯到外头去了，结果，解放扑了一身的泥水回来，说是一跤跌沟里了。
. S+ p" X8 K. F& x- e/ r
- l( A  r& |) k$ G" \, f- }5 |    蒋妈妈赶紧剥下他身上湿碌碌的棉袄棉裤，解放光溜溜地裹在被子里。

5 ?, E3 Q% k" D& O    妈妈烧了一大盆热水，给解放好好洗了个澡。
  L- F& {5 R! j- W! R! f, O
    奶奶做了姜汤给他喝了。蒋妈妈说，今天晚上就留解放在自家里睡，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天太冷，解放果真受了寒，夜里发起热来。

7 a3 \: \. Z4 F* L  B    蒋妈妈把他抱到自己的炕上守着他。
4 \( G( o5 \2 W& @3 x
0 S! I* W* A: Y$ a" @6 o6 Q4 o    爱军也不肯睡，半跪在炕上帮妈妈用凉毛巾覆在解放额上。

7 G5 t0 J0 l+ o    天快亮了，爱军困得头不住地点，小鸡啄米似地。
: ^: F! @4 A& T7 V
! D  ?5 Y9 M. I' H    解放醒过一次，妈妈给喂了药，又睡过去了。
* o/ \1 d3 u% J7 D; {3 l
    爱军一夜没有睡，有点儿蔫蔫的，抱着膝盖坐着轻轻地晃。
$ B, n' @% \/ {. D
# k+ |; q1 [- P8 |, v- G    第二天，解放醒了，热度也退下去了。

3 E0 v/ _/ f( o+ ?" H2 d: @# L) @    解放一睁眼，就看见自己枕边的那个小脑袋。

    睡着时的爱军闭着的眼睛是一道可爱的弧形。

    解放略一动，爱军也醒了，看了解放一眼，笑笑，又睡了。

    忽然想起什么，爱军一骨碌坐起来，在衣服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一块虾须酥。那个年代，就是高级的小零食了。

    爱军剥开糖纸，在怀里捂得久了，纸有点儿粘。爱军细心地撕掉，把糖送到解放的嘴里。

! J" }! k4 f0 P2 C. H4 ]3 Z# [: w; }    解放轻轻一咬，扑地一声，糖在口中碎裂，甜香立刻在口腔里弥漫。
5 l) d" N0 ]8 K! N/ s/ J
' G0 E6 K( e0 }5 ]4 b    解放猛地想起，爱军还没吃上呢，便欠起身，搬过爱军的脑袋，嘴对嘴，把口中的碎糖哺喂了一半儿到他嘴里。

/ L% U! }! H; W+ i    解放嚼着糖，嘴里发出舒服的叹息：“好吃好吃，wumianwumian。”
0 i# R3 E( `0 L* X
    爱军也哼哼：“wumianwumian。”

- q" p& e+ N0 |/ B    从那以后，解放干脆就在爱军家长住了，两个人玩疯了，跟两个粘在一块儿的面人儿似的那么粘乎。
8 Y- z5 v7 C5 i0 d8 w- p1 }
5 B1 O/ u5 c+ p' I* N( O; p* h    妈妈笑说：“都收收心吧，快开学了。”
( f/ w6 G& G3 h
- r# U: u7 B) H9 d; y& P( f: U# c    开学了。
1 t2 h, Y; U  N. q
5 L* F$ b3 y" N  V, o. E    灾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