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芃泽领着柱子转了两趟车,才到达要去的那家医院。柱子早就迷了方向,紧紧地跟着王芃泽。王芃泽连路都不用问,只是向医院的挂号室问了个高教授的办公室地址,便领着柱子上楼去了。& ~5 [/ r, [9 Z( W1 u, k
挂号室外边是休息区,有许多等待的病人和家属。当王芃泽向挂号室询问的时候,工作人员一听是找高教授,便殷勤地说得尽量详细,用手比划着,唯恐王芃泽找不到。
( {: P6 C: N9 S% T; F/ O1 a那时候一个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女大夫正陪着一位病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让病人在休息区里坐下后,她转过身,手插在口袋里优雅地往回走,突然间注意到了王芃泽的背影,满眼疑惑地看着。柱子无意中回头,看到了那双眼。# `% @; H" q1 B
王芃泽问完了地址,头也未回地拉着柱子往楼梯走。转弯时柱子转过头来看,那位女大夫已经快步走到了楼梯口,追随着王芃泽的背影仔细看。0 d& \ H( ] U8 v5 [' R! n* H0 ~( a* g
王芃泽早已和高教授联系过,一听王芃泽的自我介绍,满头白发的高教授颤巍巍地站起来迎接。王芃泽急忙走过去搀扶住高教授的手,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心想看样子高教授已经老得眼神都不行了,怎么给柱子看病呀?
3 v- ^/ _4 J5 P6 v4 ^# Q1 }, L, i O高教授似乎看出了王芃泽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Y0 u0 n: M# |5 N+ K
“你放心,我如今只是在这里做顾问,这孩子的病我得安排其他医生看。我就算有心,却也是无力了呀。”
& Q0 a1 i3 B, |* q& I/ w高教授拿起笔写了个纸条,递给王芃泽。
* N$ A( A# P C) i3 w“你去找这个科室的林大夫。林大夫是专家,也是我最好的学生,一定会认真帮你的。”4 W1 f+ p% `9 x9 ]. F4 b) ?! B) |
王芃泽尴尬地向高教授表达歉意和谢意,又寒暄了一会儿,才领着柱子走出去。7 W( ], X* F: z4 \4 N
两人找到高教授写在纸上的那个房间,门开着,里面有两个男大夫,其中一个正在询问一个病人的病情,另一个在往纸上写着什么。. K( F3 p2 x. F* I2 L: ^3 `, z
王芃泽敲了敲门,问:“请问林大夫在么?”
! ~5 T1 X3 w' e# n2 X两个大夫还未说话,一阵脚步声已经从里间传过来,一个女大夫快步走了出来,白大褂白口罩把身体遮得严严的,但是柱子一眼便认出了那双眼神。
6 T/ e2 x# p& l2 \# V$ Q8 Y! A柱子碰了碰王芃泽的手,想提醒他注意,正要喊“叔”,突然看到女大夫眼睛一亮,充满惊喜地低声道:
4 S3 F8 R1 i: @/ [8 `. s3 s“芃泽。”9 w4 d ~, ~, E T. p5 O+ K/ j
然后摘了口罩,俏丽的脸上因兴奋而更显神采。
s) I4 t' y( |# f9 S“真的是你呀!”
6 W7 j* m$ E; g E柱子感到王芃泽猛然间紧张起来。; b6 k" _" l" R
从那一刻开始,王芃泽似乎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在给双方做简单介绍的时候,带着一种顾虑重重的拘谨。
( I0 c2 E7 i: Q$ m4 D0 Z! R“这是柱子。柱子,这是你林阿姨。”
9 h% X2 B- q3 s# T* z6 ~林慧珍微笑着向柱子点了一下头,用一种超越了寒暄的口吻热情地问候。7 f7 n' q: f3 ?5 p
“你好,柱子。”8 q7 n4 d4 a: ]
柱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问候,不知该如何反应,一下子尴尬起来。
- |& P1 j$ s/ O林慧珍注意到了,立即戴上口罩,轻声对二人说:“跟我来吧。”她的目光投向王芃泽的时候,即使是短短的一瞥,也带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或深或浅的诚挚的笑意,话音未落,便转身匆匆地往里间走。
) x$ t; _! H+ B9 _5 r% V& s8 a7 R柱子看了一下王芃泽,王芃泽正凝神注视着林慧珍的背影,眼神中似乎藏了数不清的记忆。柱子以为王芃泽会在此刻告诉他如何应对别人的问候,或者伸手过来拍他的肩或头,示意这个小尴尬不必在意,可是王芃泽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王芃泽似乎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困境,末了,低沉而含糊地说了一声:“走吧。”
0 W/ R- [! Y+ K4 L- T8 l' A" z填写病历卡的时候,林慧珍问柱子的全名。柱子回答:“王玉柱。”
4 z9 B1 v" O( s( |林慧珍飞快地写下这个名字,但是有些惊讶,疑惑地抬起头来望了一下王芃泽。王芃泽慌忙解释道:“柱子是我的干儿子。我的亲生儿子还小着呢,才3岁。”+ d& _- F" r/ q) F$ ^6 X# l
林慧珍笑得低下头去,控制住情绪,又抬头对王芃泽说:“我倒希望你有个像柱子这么大的亲生儿子,都快40岁的人了。”6 }- o% f7 s5 v6 p5 N. F" Q
林慧珍又问柱子:“你的伤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 ]8 L' S) ]4 c2 H; _, a柱子回答:“被狼咬的?”& |* R1 E! m. T8 Z! E7 q
“什么?”林慧珍神色恍然,一脸迷茫,目光又转向王芃泽,“芃泽,怎么回事呀?”
. e4 V$ n! e# |3 u5 W' N# j! R王芃泽看上去似乎不太愿意解释,无措的目光四处游移着,简单地把那一天柱子与狼搏斗的故事讲了一遍,放在膝盖上的两只大手把裤子都揉皱了。末了,望着林慧珍,笑着说了一句与故事无关的话。9 [/ g( T9 E5 }! Z! u
“没想到你如愿以偿地回到北京了,还成了骨科专家。”; E: n$ l/ c6 ~
林慧珍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扶着柱子到一个可以斜躺的椅子上坐下,把他的左臂安放在扶手上,站起来,想了一下,才面色沉重地低声道:
/ I8 v* `8 P+ p5 R" ] ^“随波逐流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命运不是在自己手中的。”
- t; N3 k! r$ q& @) }% Q端着一个盛着医疗器械的托盘走回来的时候,林慧珍又笑着问王芃泽:
. X/ N( I2 b/ M/ w: c“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骨科工作有点滑稽呀。一个弱女子,天天拿着锯子锤子钻子。”
9 t# V" R& F' G王芃泽没反应,柱子倒是被吓了一跳,急忙仔细看这个房间,果然放着林慧珍说的那些器具。
3 ~7 T9 ^' E1 E/ r; C! ], R' R林慧珍看到柱子的神情,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对柱子说道:5 Y) P! Y% e' A! o, |) ^% J0 E
“不用怕,阿姨是治病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 f! b0 M5 r G$ Z坐下来后,又道:
. Y S% \. n$ z5 h; ]8 o2 Y“何况你是个小英雄呢,才不会怕这些。你和你王叔叔很像呀,我们年轻的时候遇到狼,他也是挡在我的前面。”* {+ T* U5 e% h
王芃泽坐在远远的椅子上,被林慧珍的身影挡住了,柱子歪了头去看。王芃泽注意到了,像是被人窥见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掩饰性地对柱子笑了一下,转过头去。
4 j$ l, H7 T0 n: S. A' o. A' C1 {: G林慧珍开始为柱子检查病情,变得不苟言笑起来。王芃泽换了个位置,坐下来仔细地盯着柱子的左臂。林慧珍的手在那只左臂上边认真地揉捏着,一边向柱子低声询问。柱子近距离地看着林慧珍严肃的眼神、额头的汗水、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他感觉到林慧珍的手为了给人治病而变得强劲有力。4 G% _" I& ~' l, q! n* M6 U: A( E
这是一个柱子以前从未见过的事业型的女人。柱子对林慧珍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他从心底里尊重她,他认为林慧珍是文明的、友善的、让人放心的一个人,他甚至担心自己木讷的反应会辜负了她的热情与细心;可是看到王芃泽前后判若两人,在林慧珍面前失去了从前的熟练与老练,又让柱子觉得林慧珍是令人敬畏的,似乎有着强硬的隐藏的另一面,那是令人不可接近的。
$ x5 m o5 t. ?$ f' d0 [林慧珍突然说了一声:“给我换个听诊器。”声音干脆利落,像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命令。+ d+ N% X8 Y) p4 ^$ x1 ]
王芃泽站起,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听诊器。然而林慧珍的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房间里一个年轻大夫立即用托盘端了一个听诊器走到了王芃泽的身后,被王芃泽的大块头挡住了路。王芃泽急忙侧身避让,不小心胳膊肘撞到了桌子上的一个托盘,托盘又撞到了另一个竖着的器械,倒下去,砸得一排镊子剪子和钳子蹦跳起来,纷纷掉落到地上。
; B2 W5 O3 g+ S) G王芃泽正要弯腰去捡,林慧珍命令道:“你坐着别动,让小张捡吧。”* h* J- R3 t. C
王芃泽尴尬地站着。1 ~+ r' h( m! v" U6 w) }
柱子担心地望着王芃泽,一种心酸的感觉就这样越来越浓地涌了过来。* m4 M. z j7 x& h; \0 u
检查完之后,林慧珍并没有谈柱子的病情,对王芃泽说:“我要带柱子去拍个片子,你要一起去呢,还是在这里等?”
8 u4 D, w% ~9 ^2 |' Y* \* C1 g% k王芃泽提起放在椅子上的装了自己和柱子生活用品的包,背在背上,和林慧珍一起走到走廊里。
6 j7 t0 U6 T! f' J/ \: g1 p) e4 q林慧珍把双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与王芃泽并肩走着,走路的姿势快而优雅。柱子跟在后边看到了,觉得王芃泽背个背包很不相配,就上前去把行李从他肩上拿下来,挎在自己肩上。说:“叔,我来拿行李吧。” N( b" f, _ c2 q) ?+ D
王芃泽一听,愣是又把行李夺了回来。
' V4 A2 p" n4 D0 D+ _" S4 o2 Y“你现在是病人,好好配合大夫检查就行了。”% X/ S* b5 T# m* h+ s4 A
林慧珍笑道:“你们还没有找旅馆吧?”
& o( U2 q" [; H6 U& c" i王芃泽回答:“下了火车就直接奔这里来了,看完病再去找。”! g0 h& T+ f8 E2 q1 k0 k
林慧珍停下来,一脸笑意地望着王芃泽。
8 @5 ?/ U. Q! Y1 |“我可不让你们去住旅馆,你们必须到我家去住。能省就省点儿吧,这可是北京。”
! l) H* E. _" g" U% t3 f; j3 O“住你家?”王芃泽觉得惊讶,想起了什么,问:“你……”欲言又止。
) R$ P! {& p' R9 ?; u' ~8 p+ C林慧珍知道王芃泽要问什么,笑容一下子变得勉强了。
`% T; H- c Q; N" q5 y/ W“我只能一个人回北京,后来就离婚了。”
( c2 ^$ F. y; @: ]4 @似乎触到了伤心事,林慧珍快步走在王芃泽的前面,继续说道:
$ n& ]9 m8 `2 V6 b“我女儿现在上初中,我没有时间管她,就让她住校了。你和柱子可以住她的房间。”
; x0 R3 c8 j5 Q7 \/ h4 X王芃泽回头望了一眼柱子,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柱子很少看到王芃泽如此犹豫不决,但是自己什么也不懂,给不出任何答案。# E7 a8 v! d# G) y2 O
柱子等检查结果等了很长的时间,几乎用去了整个下午。开始时王芃泽陪他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等,那时候林慧珍和高教授正在办公室里讨论柱子的病情,两人默默无语地等了半个小时,王芃泽好几次扭头看柱子,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后来林慧珍打开门出来,喊王芃泽进去。王芃泽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过来俯身拍拍柱子的头,轻声说:" u6 s' I2 w% N' o2 M) X
“柱子,坐在这里看好行李,不要乱跑啊。”
" X8 ^2 H- b9 n. `( X王芃泽进去已经很久了,柱子数着时间,看着它们一分一秒地流走。此刻王芃泽不在身边,他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们,带着城市特有的冷漠面无表情地走过,突然间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身在异乡,这让他感到凄凉。
_( k ]% Q. p( K+ {2 ?% |似乎有争执的声音从高教授的办公室里传出来,柱子侧耳听,什么都听不清,他心中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站起来,忘了拿行李,径自走到走廊上最近的窗口,隔着窗玻璃望着外面落雨的城市。他看得到不远处车水马龙的街,交警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自行车铃声闹哄哄地响着。
$ z2 w7 F6 x/ n' L# I9 l柱子低头看自己软弱无力的左臂,用右手扳直了,一松手,又成了翘翘的样子。他开始害怕,这种感觉越积越重,这是左臂出事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遇到了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16岁,他就因为一次冲动而让自己成了残疾人,或许他还要活60年,或许70年,不管多少年,在以后茫茫未知的人生中,不管身边有没有王芃泽的照顾,他都将不得不每天面对着自己残疾的左臂,这是个不会改变的事实。- S+ J0 Q( [6 V% A3 W% G1 F3 u
就在上午,他还对未来充满憧憬,他幻想着有一天融入城市,像王芃泽一样地生活,然而现在左臂的残疾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让他清醒地意识到那些梦想是多么的遥不可及。他突然对这里感到厌烦,北京,他从小就反复听说过的地方,能够来一次已经是从不敢渴望的惊喜了,此刻他宁愿回到自己的山村里去,在那里生,在那里死。
. J1 L. ?+ r, {3 j他沿着走廊换了一个又一个窗口,痛苦地张望着外面的一切。最后他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外面世界潇潇的雨,一直站到下午将近。
! {6 m& h$ G7 G p4 o直到他听到王芃泽的声音,在走廊的另一端大声喊:“柱子。”
! M2 W9 V4 W! D" g- L& h6 @王芃泽提着行李,高大的身影小跑着来到柱子跟前:“不是说了让你别乱跑嘛,这些地方你不熟悉。”
. ^: g7 p( N1 G' \2 D% c但是王芃泽注意到了柱子红红的眼眶,愣了一下,扶着柱子倚着窗口站定,望了望外面阴沉的雨帘,轻声问:: x \* L* [+ J
“怎么了柱子?”0 P9 F( `! ?4 s8 E, ?
柱子问王芃泽:“叔,我的胳膊是不是治不好了?”9 o+ H. x( }+ X" [
“你别乱猜。”王芃泽笑着安慰他,“后天上午,你林阿姨给你做手术。”
; N! S" X6 T0 U' o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王芃泽又问:
! k& H9 o' t2 L/ U“柱子,你是不是后悔了?或者害怕了?”; N1 p+ w1 z( u9 E
柱子回答:“没有。”
% j- ?+ G' r, Q& y& A9 _* E王芃泽认真地望着柱子,似乎能看出他内心深处的胆怯。
! z5 \9 s$ m/ D. {3 C: v“如果有,说出来不丢人。你要记住我以前给你讲过的话,我说到的,一定会做到。”
: y1 b) Q' [& D1 T8 {林慧珍的家里整洁得似乎一尘不染,王芃泽站在门口恍然道:3 @: G% o1 L5 N9 E- k7 G# j7 E
“糟了,我忘了买两双拖鞋了,你家里一定没有我和柱子能穿的大拖鞋吧。”
* }' s! Y0 s+ @1 R1 M林慧珍笑着打开自己的大挎包。
+ D( i: S: `, u( ]5 [/ n/ P“你们是大男人嘛,当然不会记得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还好我是个小女人,贪了些小便宜,顺手从医院拿了一些回来。”
9 X4 b, W+ `9 G1 C/ | h" i2 i4 m一边说话,一边从包里拿出两双拖鞋,还有牙刷和毛巾。+ I. H9 b' }3 x& R6 E+ Q; _
林慧珍带王芃泽和柱子参观她女儿的房间,抱歉地解释道:5 [$ v' X" Y# W& S
“我女儿的床太小,只好委屈你们晚上在地板上打地铺了。”' R5 U# E0 f# @0 h
林慧珍要去厨房做晚饭,对王芃泽说你们可以先去客厅看会儿电视。林慧珍的客厅里有一台小小的红梅牌黑白电视机,这让柱子惊喜万分,他们整个湾子村还没有一台电视机,他只在乡政府和镇上看见过,信号还不好,呲呲呲地净是雪花。而林慧珍的电视机被王芃泽插上电摁了开关后,图像清晰无比。; r5 r$ x( f: v2 t# ^
柱子问王芃泽为什么这台电视机这么清晰。王芃泽还没回答,林慧珍正从厨房走出来,随口笑道:“因为这是北京嘛,什么都是好的。”从二人身边经过时,又说,“柱子你好好读书吧,以后你也到城市里生活。”
3 K0 H: d. T6 F( r& @# f/ c" I. x柱子说:“我来不了城市。”. ?5 F# j' L, y, _# \
“怎么来不了,你只要把书读好,再有你王叔叔帮你,就有希望呀。”说话时,林慧珍已经走到沙发这边来,站在王芃泽背后,继续说道:5 n O8 n7 i) J$ ^( {' U! C
“柱子,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远比一只胳膊有力量。”7 p2 `' [5 q: A4 U7 U9 U: B' Z6 k
柱子觉得这番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疑惑地转头望向王芃泽。王芃泽不说话,只是望着柱子笑。: E( Y' _) s8 z8 [2 P
林慧珍拍了拍王芃泽的肩膀,悄声道:( F) q3 j4 f s
“芃泽,你来帮我一下,我一个人太慢了。”
9 Y4 n0 L+ q- v( I, o0 I( Q" d王芃泽立即起身,到厨房去。林慧珍笑着命令他举起手站好,王芃泽便听话地站定了,投降似的举着双手。林慧珍帮他系上围裙,又帮他挽起袖子。王芃泽拿起菜刀切菜,厨房里顿时欢声笑语。
+ O2 g$ K0 T, x* K* h0 G柱子侧过头就能看到厨房里王芃泽和林慧珍的背影,一大一小地并排站着。等笑声低了之后他转过头来看电视,顿觉索然无味,怔怔地什么也没看进去。) u% M/ G3 G2 z4 @! u- n
晚饭吃得比较沉闷,当着柱子的面,林慧珍似乎有些顾虑,只询问了王芃泽工作上的事情。王芃泽几句就说完了,似乎担心柱子不好意思多吃,不停地动手把菜夹到柱子的碗里。中间林慧珍试探着问道:- `' r4 Y B1 s3 s8 e3 l( \0 D" q# w& D
“伯父伯母还好么?”' T# k7 o7 F; D' D) l! Q0 G# }7 I
王芃泽如被雷击一般,顿时愣住了,慌乱地摇摇头,低声道:
$ W" p3 p* u) d7 J; H. t$ B. a8 Z8 V“我爸爸没能幸运地活下来,我妈妈……”
" l9 M. ]# [% d7 j林慧珍一下子红了眼圈,转过身去用毛巾擦掉眼泪,擦了一次又一次。
$ v6 h( |6 O+ m: C王芃泽突然很急切地想支开柱子,看到他把最后一口饭拨进嘴里,便立即说道:$ i: | G6 X" R8 u! m
“柱子你早点儿睡觉去吧。我和你林阿姨好多年没见了,要聊一会儿再去睡。”+ z6 h* R R6 M; q
其实柱子听到王芃泽的那句话时,心里也难受得不行,一听王芃泽这样安排,赶紧站起来向房间走去。林慧珍跟了上来,要去房间帮柱子铺被褥。* x5 e2 m1 X1 u6 j" e
林慧珍在地板上铺了一张床单,又铺了一床褥子,仔细地抻平了,再铺上一张凉席,正要站起去拿毛巾被,看到柱子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4 A& }3 T- Y' f: U* a, E! x“柱子你在想什么?”
: F. g$ Y$ A7 N* |柱子问:“林阿姨,你说你和我叔以前也遇到过狼?”
6 S% M6 ^8 ^9 X4 u, {2 O; z" y“那是以前我们下乡劳动改造的时候,我干农活儿太慢,你王叔叔就帮我一直到天黑,结果回村的路上遇到了狼。你王叔叔一直护着我,护了一路。”* U- C& ~0 E6 u) \& T2 V( `) S, Y
林慧珍拿出毛巾被,丢在地铺上,坐下来撩着乱了的头发,若有所思地道:) x5 T) r# J& A" l
“你王叔叔那时候年轻气盛,不管多么危险的事都敢挺身而出。可是鲁莽归鲁莽,这辈子肯为我舍身而出的人,就这么一个了。”
" c& `, |* [' x6 a, A5 s$ X9 D林慧珍随手带上门出去了。柱子哪里能睡得着,耐着性子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后,爬起来,耳朵贴向房门,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
4 {( e$ S; K! ]' C! o% d6 ^4 l声音太小,含糊不清,柱子猜测王芃泽和林慧珍一定在聊年轻时候的事情,聊了很久。最后柱子困了,正想走回来睡觉,突然清晰地听到林慧珍问了一句:“就是说你没有把情况给柱子说清楚?”. n9 Q7 [' q* b
柱子很惊讶,紧紧贴近房门仔细听。但是后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王芃泽在警告林慧珍要小声。
. U' M1 ]/ S1 [4 E: A很晚了,王芃泽才进来睡觉,熄了灯,挨着柱子躺下后,把柱子的毛巾被重新盖了盖,然后侧躺着,头枕在手臂上,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柱子的脸,似乎并不想立刻就睡。$ [( w" t# {6 g' Q5 Y2 l
柱子睁开眼睛,看到王芃泽的双眼有些浮肿。; M- ?5 B; u6 A9 O5 e& q
王芃泽惊讶道:“你没睡?”
) _- J/ N* W' |% ?# T柱子本来想问王芃泽有什么事没有给自己说清楚,可是转念一想,王芃泽一定有不便说的原因,再说自己偷听别人谈话也不光彩。想了想,问了另一个问题:3 T5 B+ j% Q( @2 ?; s
“叔,你以前护着林阿姨的时候,有没有被狼咬伤呀?”
9 a; J$ J2 V2 ~+ ]: A. l% s“没有。”# n: G) [+ j/ c' P4 p/ w
“那搏斗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 A/ Y7 x, T' q# \8 q" X' }( ~柱子强行拉着王芃泽的胳膊要看有没有伤疤,王芃泽笑道:“那只狼根本就没扑过来,我和谁搏斗去。”
& w2 j; |* `, f( d: J3 n柱子又问:“你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护着林阿姨,你们关系很好么?”$ n9 V- o: }! }7 u6 Q
王芃泽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在房间的微光中,他脸上浅浅的笑意仿佛陷入了回忆。$ U. I0 u; i8 r/ S$ ^! \
“你林阿姨,当年是我的淑 布里迪赫德。”
. R n+ n# X8 r7 y柱子身子一震,匆忙把手从王芃泽的胳膊上缩了回来。他如陷冰窟,瞬间从王芃泽的身边落向一个无底的深渊,而那张原本熟悉的脸越发遥远起来,陌生得似乎他从来就没有看清过。
- X) C* y1 {! @% e' L这一晚三个人都没有睡好,林慧珍在床上翻来覆去,被纷繁的往事纠缠得彻夜难眠;另一个房间里,柱子和王芃泽安静地躺着,各自想着心事,听着外面无休无止的城市的声音。凌晨的时候,柱子才觉得困了,那时听到王芃泽悄悄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又回来。柱子紧闭双眼假装睡着。王芃泽凑近柱子的脸,确认已经睡着了,就帮他掖好毛巾被,这才侧过身去。听到王芃泽轻微的鼾声时,柱子的眼泪流了下来。
$ f( [- d6 `9 n" s& p. f' T林慧珍按时起床去上班,困倦地经过王芃泽和柱子的房间时,看到门没有关好,半开着。她忍不住悄悄地望向里面的两个大男人,王芃泽和柱子的睡姿一模一样,像两个毫无察觉的孩子。她的目光在王芃泽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就那么抱着双臂观察着,脸上渐渐有了一种安详的笑意。, m) w( q8 G+ K6 F
一直睡到上午11点,王芃泽才醒过来,摸到手表看了看,惊讶地赶紧坐起来。怕吵醒柱子,于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刷牙洗脸。他回到客厅,看到桌子上林慧珍早上买来的豆浆油条已经凉了,他坐下来注视着,独自笑了笑。又走到窗口,看到天已经放晴了,小区的门口有人推着小车卖菜卖肉,便在林慧珍的厨房里找到一个菜篮子,换了鞋下楼去。
0 Y% n% K2 Y8 `( ]$ ^: ]走出楼梯时,王芃泽突然想回头望一眼林慧珍的这个家,于是转身,仰起头,看到柱子正在三楼的玻璃窗里望着自己。王芃泽微笑着向柱子调皮地挥手,却看到柱子愣愣地站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 ^9 W j) X1 t待柱子想起来挥手时,王芃泽已经转过身向小区门口走去了。一个原本天天忙着科学研究工作的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此刻提了一个菜篮子,突然间变得家长里短起来,这让柱子觉得很有趣,嘿一声笑出声来。可是突然又觉得心酸,只笑了一下,嘴角便僵住了。* c) j" o* ?. q9 y7 S# G2 s
柱子一直望着王芃泽,拣菜,付钱,提着一篮子菜走回来,一边走一边向这里张望,渐渐走到楼下看不见的地方,楼梯上传来上楼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了,王芃泽一边换拖鞋一边问柱子:( W. g) X, x/ G6 ]! ?9 }
“刚刚我向你打招呼,你怎么理都不理?”% M; [9 l8 Z9 d0 |
两人一起整理地上的被褥,王芃泽教柱子如何把褥子叠成豆腐块,三下两下叠好了,放进柜子里。王芃泽到客厅去把电视打开,对柱子说:2 h$ P( b/ B/ v# T9 @( c
“你看电视吧,我做饭。你要是现在饿,就先吃桌子上的油条,那是你林阿姨早上买给我们的。”* Q" G$ x i. X7 \. v- k: c
柱子不想看电视,走到厨房门口,探头进去,看到王芃泽系着围裙的样子。+ ~: w4 A% i e. V; V% E0 M
柱子说:“叔,你教我做饭吧?”1 I1 k4 _6 g7 S) F* h
王芃泽帮柱子系上另一个围裙,帮他把袖子挽到胳膊肘上,让他站在自己身边,两人便成了同样的装扮。柱子择菜洗菜剥蒜,王芃泽切菜切肉。王芃泽烧菜时,柱子帮忙递酱油瓶,在林慧珍的一排花花绿绿的调料中仔细寻找王芃泽要的那一包,把空盘子放到王芃泽手里,又接过烧好的菜送到客厅里。这是柱子梦想过的一种情景,昨天晚上看到厨房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时,他多么希望那个小的身影是自己,虽然他知道这永远都不可能。
3 D5 H0 k v) ]) Z/ ~* I中午林慧珍回家时顺路买了许多菜,可是推开门后看到午饭已经做好了,王芃泽和柱子正坐在桌边乖乖地等待。林慧珍惊喜不已,感慨说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自在过了。
! |& e! h% \$ e* s; w) |: E( v) N这顿午饭是林慧珍许多年来胃口最好的一次,她拿出一瓶五粮液,给三个人每人倒了一杯。柱子看到王芃泽毫不推辞地接过了,喊起来:“叔,赵师傅不是说你肝脏不好不能喝酒么?”
( N6 f2 h3 S/ w王芃泽辩解道:“偶尔喝一杯没关系。再说这么好的酒,当然要尝尝了。”
" Z4 T2 e$ ~' x v& S) y9 d可是林慧珍夺过了酒杯,把三杯酒都倒进一个茶杯里,说:“还是都不要喝了,我们喝饮料。”
0 [/ t/ m% k+ [' p& X' m: c8 J$ p林慧珍把茶杯里的酒拿到厨房倒进水槽里,又走回来坐下。王芃泽心疼酒,责怪柱子道:“瞧瞧,都是你一句话,可惜了这么好的酒。”, ]& A/ ~+ J6 v5 d: y
“不可惜。”林慧珍道,“来路不光明,是患者家属硬要送给我的东西。”
# M0 Z2 i( u5 V9 V林慧珍夹了一些菜到碗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皱着眉头问王芃泽:6 z- K! Q, E. T1 {% |( l9 x* B
“芃泽,你有没有觉得我越来越市侩了?”
+ r) v8 V+ Y* K; O/ N王芃泽回答:“我只是看到你活得不容易。”
0 M/ ~+ t7 C; R# K% J: A& [林慧珍释然地笑,叹了口气又说:
0 W5 r b% h8 g( i) ^" m“你一定也不容易吧?肝脏不好,那都是你自己愁出来的。”
0 x4 V, e4 H6 j) \- C4 v2 _王芃泽没有否认,面无表情地夹菜,看到柱子又在紧盯着自己,无奈地用筷子敲敲他的碗,道:“吃饭,别老看着我。”' I$ R5 {7 h; u" |1 `4 d' O) c. {
柱子不得不佩服林慧珍的聪明,她果然是最了解王芃泽的人。
; D8 |: k! J4 H8 a过了一会儿,林慧珍又说:: M/ R7 V; _: i1 n/ m3 y
“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值得发愁的,那些生不如死的年代我们都挺过来了,现在的柴米油盐算得了什么。”# C9 A3 \4 Z$ P, w( Z; S$ j- [* L
午饭后,林慧珍要去银行,问王芃泽要不要出去走动走动,王芃泽不去,说要留在家里洗碗。林慧珍又问柱子,柱子本来想陪王芃泽在家里洗碗,但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就跟着林慧珍出去了。
% C# O% o! g7 q8 e; x( W9 X2 P一路上林慧珍指着路两旁的建筑物不停地给柱子介绍。在银行排队取了钱,回来的路上,林慧珍问柱子:“柱子,你一直都不爱说话么?”
' m& a* t; `/ E5 d柱子点点头,突然问道:& [' ~- ]& @) i4 b/ d! ?
“林阿姨,做过手术后,我的手能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么?”
' J$ ~& q5 Z: U& |" _. A% t林慧珍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柱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U- k1 U! v" e8 ]4 w* X* [
“跟你说明白了也好。”
" D# C2 d7 ~2 h j& q7 p林慧珍和柱子走到路边人少处,看到雨后的水泥花坛边缘很干净,就拉着柱子坐下来,对他说:
- [5 K2 s' X& @“柱子,医学并不是万能的。昨天检查过之后,我们发现你的左臂骨骼碎得比较严重,有些韧带也断了,根本无法恢复。但是你王叔叔坚持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在他强烈要求之下,我们就把手术的性质改动了。明天你要做的,其实是个矫形手术。”8 D# z2 a7 m, h: T
柱子听了,并没有觉得多难受,或许是因为早已隐约预料到这个结果,或许是他想知道的东西并不在此,他只是问:“什么是矫形手术?”/ _" }# h# J) c) V4 g9 U, y
“就是做完之后,你的左臂会变得比现在直,但是功能上并不会有什么改观。你王叔叔选择的这种手术方式很昂贵,而且你的医疗费用不能报销,全部得你王叔叔自己出。其实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个手术根本没必要做。你王叔叔要报答你,这是对的,但是这笔钱完全可以用来为你做许多其他的事情,让你接受教育,为你找个工作,都比做这个手术更有意义。”% M) l; q4 e) V' b/ B' ^
柱子“哦”了一声,坐着发愣。
5 {( B8 t& P- N3 @0 a% R林慧珍叹了口气,又道:“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我担心我对你讲这些会影响手术,但这手术的承担者是你,你有权利知道。”
; _% W$ g$ b; v1 ]柱子没有再说话,沉默不语地跟着林慧珍回到家里。林慧珍避开柱子,把取来的钱交给王芃泽。王芃泽要写张借条,林慧珍瞪了他一眼不让写,王芃泽还要说什么,林慧珍忙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然后指了指坐在客厅里的柱子。- t, n3 J# [6 _+ r- W
出门上班时,林慧珍大声问王芃泽:“你们下午要做什么?”
' F. `# \' o5 f* n0 e王芃泽正和柱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回答道:“去百货公司,给柱子买双鞋。”6 i! I2 z$ L5 l/ e% t
林慧珍听了有些担心,悄悄回头望了一眼柱子,又大声叮嘱道:“记得带上伞啊,下午还有雨。”
- z* L( c: X) K: d' p等林慧珍下楼梯的脚步声消失后,柱子歪过头看着王芃泽,问:3 Q; T6 y" o3 k& M& e) x8 u( j
“你真要给我买皮鞋?”& j! X5 P, @! v% h
“是啊。”王芃泽笑道,“我们住在你林阿姨这里,省了住旅馆的钱,当然可以买皮鞋了。”/ e/ U/ Z" ~0 z9 H- X; l o
下午果然又下雨了,当时两人正在站牌下等车,大雨说来就来,很快又成迷蒙一片。王芃泽撑开伞,遮住柱子和自己。
5 Q8 L( U$ d* _5 i两人一路无话,坐上公交车后都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柱子希望这个城市最好永远都下雨,他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是一片霏霏的雨,下雨的时候一把伞就能撑起一方温暖的世界;而没有雨的时间里,这个城市总是冷漠而乏味。+ E, \4 x9 e, g3 W2 S& c
公交车驶过一个空旷的地方,王芃泽突然拍着柱子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2 z+ ]2 j( T0 Z7 ?' ~/ K
“柱子,这就是天安门广场。”% m) ], a% |) ~% Q. Y( P2 G* g+ [
柱子顺着王芃泽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阴沉的天幕下的沉默的天安门,带着一种暗红的色泽越来越远地消失于车尾。4 g6 W( S$ E' R, M$ ~; ^
下车后,柱子突然对王芃泽说:5 A* E$ F' U* d$ c& {
“叔,还是不买鞋了吧?”+ T! o/ C, W: W, F
“怎么了?”王芃泽在伞下推着柱子往前走,一边开玩笑道,“真是我的好儿子啊,可是干爸不用你这样来省钱。”
2 k7 O* s \2 }, U ~到了百货大楼门口,柱子又站住了,说:
8 w; Y3 O* N: h; w9 ]“真的,我不想让你给我买鞋。”$ }) u# M4 \4 P J$ S
王芃泽不由分说拉着柱子上了台阶。
. _. n7 Z$ M% }( R* s: `/ M% @“不是说好了么。”5 t9 n" C! f( q) c' x+ W
试了一双又一双,售货员每次问怎么样,柱子都摇摇头,售货员问哪里不满意,柱子又说不出。王芃泽看到售货员的神情有些不耐烦,就解释说:“不知道原因是很正常的,因为感觉很难描述,恐怕只有做鞋的人才能讲清楚。”1 S9 a9 ]6 Z# l$ x2 P; n$ t) G
后来王芃泽自己也不耐烦了,有一双皮鞋既好看又合脚,柱子仍在摇头,王芃泽不得不凑近柱子,低声道:“柱子,别让我为难,赶紧选一双。”
. W/ Z9 s# F# ?! G柱子低声回答:“不买了。”
( w) \, ]. W$ t) T王芃泽脸色一冷,重新恢复成一种威严,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 T9 c3 c( A i! @“那我帮你做主了,就这一双。”
" |. v! |' J2 A. H k( `( q9 D王芃泽把鞋交给售货员让包起来,这时柱子腾地站了起来,带着一种愤怒望着王芃泽。这让王芃泽愣了一下,思忖着柱子想要干什么,很快便确定不会有什么威胁,于是转过身去继续付钱。付钱完毕转过来后,柱子不见了。
. s# l6 w, T- }: |$ u! H王芃泽大吃一惊,赶紧问售货员那孩子哪里去了。售货员指了一下楼梯的方向,说:“下楼了,应该是跑出去了吧。”王芃泽强压怒气,追下楼去。2 \5 A; j, J. _7 _
一路寻找不见柱子的踪影,出了百货大楼后王芃泽害怕起来,心想柱子这孩子的精神中有种绝望情绪,发作起来什么都不顾,可别一激动真的跑不见了。王芃泽跑下台阶,望着眼前车流如织的马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于是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忧心忡忡地大喊道:“柱子——柱子——”
3 J0 W6 \$ I h% d: h正懊恼时,听到了柱子的声音:“叔。”. v' b. `4 e' b& f' G/ t, U
王芃泽急忙转身寻找,看到柱子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全身都湿透了。王芃泽忘记了生气,急忙跑过去用雨伞为柱子遮雨,心疼地抱怨道:
3 k' ]! p8 l5 q, e+ c' h1 o2 v“这种小树怎么能挡住雨呢,你以为这是湾子村的大树呀。”; k$ I9 f. n/ m$ |
然后把鞋盒子递给柱子。/ [1 k7 e+ U5 Q$ G+ R4 Z* I
“拿着,这是你的皮鞋。”
3 Y% d& P" b4 {$ I4 L9 V6 \4 S可是柱子没有接,于是鞋盒子落到了路边的水中。柱子立即弯腰捡起来,塞到王芃泽的怀里,无比清晰地大声道:# B' f P9 J v0 m
“我不要你给我买的鞋,我也不要你给我付手术费,我不同意做这个手术,我也不用你照顾我。”& s/ M& W$ }/ c3 j% @$ }
王芃泽似乎没有听明白,脸上的表情在几秒钟内变了许多种,最后满脸疑惑地问:* ]. t! a. G! H0 k
“你在说什么?”
3 Q) ^# E- v: n( x A5 P/ u5 v& K% l柱子大声道:“你不用因为我帮了你一次,就在我身上花钱来补偿。我残废了是我的命,我不怨任何人。我娘怎么说那是她的事,我自己从来没有怨过你,你也不欠我什么,你可以心安了。”
6 m7 ]5 P3 u9 S( c( o) d) o王芃泽瞪大了眼睛,问:“是不是你林阿姨给你说什么了?”
+ ^# f5 v- v( `1 y+ s9 n柱子突然眼圈一热,眼泪流出来之前,他转身向远处跑去。王芃泽收了雨伞,在后边紧紧追赶,眼看着柱子越跑越快。
* k. c& H# C, L4 K8 Q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柱子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就停了下来。王芃泽在后边看到了,也停下来,弯下腰,一只胳膊夹着雨伞和鞋盒子,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能说话的时候,他就用手指着柱子,大声喊道:
* F* I/ o. P. X, ?: {“你随便跑吧,如果你能跑过两条街不迷路,如果你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不挨饿,不受冻,不做乞丐,我就不给你买鞋,不给你花钱做手术,再也不照顾你。你跑吧。”4 i2 T3 S7 ~% ^5 {* @ f
柱子举起袖子擦眼泪,背影在雨中不停地颤抖着。
% D- N% `/ z0 E: b/ {! L有几个行人开始停下来看热闹。王芃泽努力让情绪平息下来,撑开伞,走过去遮住柱子,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拧干了水,塞到柱子手里让他擦眼泪。3 z3 R1 R! ~8 }# D- N: u
王芃泽说:8 A0 k E- w% D8 b5 [' T
“难道你真的认为我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还债么?这是一个爸爸应该为儿子做的事情。谁让你是我干儿子呢,我做得心甘情愿,做这些事让我觉得很开心。”
* [7 K1 H( ]) i柱子说:
5 d$ X. L% \, m% C8 { C+ S“可实际上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普通人。”- m+ a; I( \0 C% f8 _
“不对。”王芃泽道,“你也不是普通人。这个伤本来应该在我的身上,你是我的恩人。”2 ?1 Q/ S8 M3 F1 Z5 L9 ^- p: Y
回到家,两人换掉湿衣服。王芃泽往澡盆里放了热水,让柱子先洗澡,自己则蹲在洗手间的地上洗两个人的衣服,中间走过来一定要帮柱子搓背。王芃泽洗澡的时候,柱子也在洗手间外面问:“叔,我也帮你搓背吧?”王芃泽招手让他进来,自己坐在澡盆边沿,背对着柱子让他搓。- j( u! L' W9 [
两人一同默默无声地做了晚饭,等林慧珍回家的时间里,就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王芃泽突然动情地伸手过去,把柱子的头搂过来,让他依偎在自己的怀里,一直到林慧珍推门进来都没有松开。* n& D! f. a, [' U: Z9 |, l9 B
林慧珍看到了,不解地望着。" m: a p2 o5 e6 ]4 l& K
手术很顺利。在柱子被推进手术室之前,王芃泽觉得柱子第一次面对手术可能会害怕,就站在他旁边反复解释这个手术为什么危险较少,其实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比较精密,耗时间罢了。 B8 t: M1 j1 R% U, [
林慧珍苦笑着拍拍王芃泽的胳膊让他走开,对柱子说:“任何手术都会有风险,不过你相信林阿姨就行了,林阿姨是专家。”
8 R0 g A9 V2 ~7 S5 u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柱子回头又望了一眼王芃泽,突然发现王芃泽的额头正在滴下大颗的汗珠,脸色发白。林慧珍看了王芃泽一眼,也注意到了。
& ]$ n" q' a( o; u$ T5 S" m柱子躺上手术台。林慧珍口罩手套都穿戴齐了,只露出眼睛,走过来低头对柱子说:“不用紧张,放松一点。”/ n k" R, X$ k8 D$ c. R
其实柱子心里并不紧张,对于这次手术他并没有什么期待。柱子对林慧珍说:! ^# s. K& F/ m }& S T
“刚刚我看到我叔好像生病了,他在火车上就疼过一次。你找人去看看他吧。”" g9 Y. e( ]" [6 E# ?
林慧珍面无表情地回答:/ K9 J5 A; \! X' w& j
“现在我的病人是你,别人我不管。”- p5 x# X8 ~$ }' I* M
手术用去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王芃泽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待,坐得腰酸背疼。下班时间过去很久后才看到手术室的门开了,几个陌生的大夫陪着柱子走出来,柱子的左臂裹着石膏吊在胸前。王芃泽急忙迎上去扶着柱子,突然看到一根粗粗的钢管上下穿过柱子的左臂,端端正正地露在外面。王芃泽吓了一跳,顿觉全身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抱怨道:“怎么会这么慢呢?”
* A' I- C! R9 s- g: c) B3 ^5 o5 G“慢么?”林慧珍不客气地回应道,“你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手术呀,好几条韧带需要缝合,这算是很快了。”
4 D% p Q" t J4 G- \王芃泽看到林慧珍最后一个疲惫地走出手术室,忙转向她,指着那根钢管问:- \2 Q8 `7 A2 ~5 R
“这是什么?”
! C3 R) s( P6 i$ v& [) {7 s“那是用来固定的,过几天就拆掉了。这就是你选择的手术方式呀。”" C: T4 \! c- k; w1 D+ v" c6 `4 D2 j
林慧珍看到王芃泽的惊恐表情,笑得弯下了腰。
" u5 Q; n0 l% f. P6 n" L“你怎么没有变化呢?跟以前一样怕这些东西,人家柱子都不怕。”
2 Y) h$ p3 L6 M2 B, t$ B8 P柱子对王芃泽说:“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事儿。”
3 a( c$ @( T. F) R+ ~平静下来之后,王芃泽由衷地对林慧珍说道:
' b, k1 f' B* p* L& W“谢谢你啊,慧珍!”- z4 j1 i) T4 E) ^( V' p
林慧珍听了,只是笑。解下口罩后又道:
3 b: p6 d( m6 C$ R2 c“中午不用回家了,我带你们去医院的食堂吃饭,下午,你得检查一下身体。”
% e' x2 E7 x G6 }1 E王芃泽疑惑地问:“我么?”
. m$ D+ o9 r B' _# Z- h9 r“是呀,都要40岁的人了,别把自己当年轻小伙子。”
( m! q b9 U6 P半下午的时候又在下雨,林慧珍站在医院走廊上的窗前,看着王芃泽和柱子正穿过医院的院子。王芃泽走在柱子的左边,右手撑伞遮好柱子的身体,同时小心地保护着他的左臂。王芃泽的右手提了大大的一袋调理肝脏的药,柱子要帮他提着,王芃泽不给。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在清冷的雨幕中慢慢走出了医院的大门,站在站牌下等公交车。+ D7 s4 I" d/ l! N! l% X( O( ^
林慧珍觉得这一幕很感人,突然间羡慕柱子是个很幸运的人。但她立刻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心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于伤感了。她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 f( E* E- R8 h' E# Z3 A }* }: w
林慧珍告诉王芃泽10天后柱子的左臂就可以拆石膏,要他们不要回老家,就待在北京等。于是王芃泽天天在林慧珍的家里做饭拖地洗衣服,清早起床后提着篮子去买菜,傍晚又提着垃圾袋下楼去丢垃圾。有一天王芃泽向柱子感叹自己都快成家庭妇女了,林慧珍倒像个男人。这句话让柱子断断续续地笑了一整天,一想起来就觉得有趣。柱子觉得王芃泽做起家务活儿来同样魅力十足,袖子一挽胳膊那么强壮有力,远比一个女人更令人觉得自然而可靠。柱子认为自己发现了王芃泽的另一种生活,他喜欢跟着王芃泽去菜场买菜,看这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菜摊前慢悠悠地挑拣,熟练而简练地和人讲价钱。
- q# ?; ~; ~( h3 V6 v王芃泽每天都要带着柱子去散步,穿过老街时会和柱子讲起许多事情。柱子渐渐理清了王芃泽和林慧珍的过去。王芃泽和林慧珍原本都是北京人,从小在一个胡同里生活,王芃泽的父亲是大学里的地质学教授,林慧珍的父亲是医院里的骨科专家。林慧珍从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工作又忙,于是王芃泽的母亲经常带林慧珍回家吃饭,看着她和王芃泽一起写作业。那时候运动多,学习时间没有保障,但两人子承父业,都属于有理想的人,坎坎坷坷地考上了大学后,两个父亲又同时遭到了批斗。两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年轻人就这样被下放到偏远的农村接受劳动改造。6 e7 j% C( @0 E4 Q
后边的事情王芃泽不愿意说,柱子也不问,他不是个寻根究底的人,王芃泽爱讲多少讲多少,但不管什么时候讲,他都喜欢听。
" `; B1 a! D5 W( [2 B* j* O& j有一天王芃泽要柱子穿着那双新皮鞋出去。柱子第一次穿皮鞋,觉得鞋面硬硬的,生怕脚一弯把鞋面折坏了,走路的姿势极不自然,勉勉强强地走了几个路口,再也不愿走了。王芃泽觉得好笑,好几次指点他:“你放心大胆地往前走,折不坏的。”但是柱子始终自然不起来,懊恼地站在路边,想脱了鞋走路。王芃泽坚决不让他把鞋脱掉,太不文明了。5 L4 D" \8 f7 I3 A2 _% Q! p. Q
两人只好乘公交车回家。一个大学生摸样的姑娘看到柱子吊着石膏绷带,就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他。柱子说:“我不用坐,你坐吧。”姑娘笑道:“你坐吧,这本来就是给老弱病残者的座位。”柱子本来也被那双皮鞋折磨得累了,就转身要往座位上坐下去。5 `% ?6 A( H% i, E: J. A/ I; w
可是王芃泽突然伸过大手来,一把拉起柱子,微带怒色地训斥道:“你坐什么,你又不是残疾人。”
8 d* {9 a1 [- T0 p2 L$ e6 y* j柱子发觉林慧珍越来越敢于对王芃泽动手动脚了,最早还只是轻轻拍一下肩或者胳膊,后来看电视看到好笑的情节时,竟然倒在王芃泽的肩上大笑。林慧珍越来越爱开玩笑逗王芃泽,眼神坦然得像是妻子在看丈夫。$ \1 ^+ X5 c, M$ O2 I O& T
有一天中午王芃泽帮林慧珍修理家里的吊灯吊扇和电路,衬衣上落满了灰,林慧珍用手帮王芃泽在背上扑扑地拍打着,看看不干净,说:“干脆脱了我帮你洗下吧。”说着便绕到王芃泽前边帮他解开扣子,不容反抗地把王芃泽的衬衣脱掉了。王芃泽的衬衣里边还穿着背心。林慧珍看着那个破洞,说:“把背心也脱了,我给你缝两针。”王芃泽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回头我自己补。”但是林慧珍态度强硬,命令道:“快点儿,我又不是没看过。”" _6 ~/ h* ^! `5 p- K
王芃泽只好脱了背心,裸露着宽宽的肩膀和中年男人平整松弛的肌肉。林慧珍扑哧一声笑了一下,抱着衣服走开了。7 {6 {* C& Z/ X* N/ \. E% A9 Q
王芃泽有些尴尬,向旁边的镜子里看了一下,问柱子:“我是不是老得很厉害呀?”
7 l- o) N$ T' [8 H$ Q2 ]柱子没有理睬他,转身走到门口去,把自己的皮鞋和王芃泽的皮鞋都擦干净了,规规矩矩地放在一起。8 ~1 ^8 C/ g( t, h5 E
晚上睡觉时,柱子悄声问王芃泽:“林阿姨的性格一直都这么开放么?”
4 D( A: R6 Q6 B. u5 S9 I“你看出来了?”王芃泽笑道,“你林阿姨小的时候是个假小子。”
. R0 ?) j' y {8 r+ x2 Z0 Z柱子侧过身去睡觉,但是王芃泽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问柱子:
5 e- U9 r$ C& d+ G“如果曹老头儿的女儿像你林阿姨这样,你还会不会从家里逃出去?”( r5 e) [4 G/ |2 K
柱子回答道:“不管她像谁,我都不会娶。这辈子我要跟着你。”
6 h2 t7 ^0 e. m# J“怎么又说这些。”王芃泽道,“跟着我也不妨碍你娶媳妇嘛。”
5 a+ d( ]+ i7 s( y1 o& R, E$ e柱子许久不说话。王芃泽侧过身去睡,但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把柱子的意思理解错了,他想起来北京之前,在站台上柱子也说过同样的话,微微诧异起来。他担心地翻过身来,想问问柱子,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算了吧。6 }( s$ Z5 O7 T0 Z" h: |, @
林慧珍要利用周末给女儿提前几天过生日,问王芃泽和柱子想去哪儿玩。王芃泽说去长城吧,我答应过柱子带他看长城的。林慧珍那就星期天去长城玩,今天星期六先把女儿接回来,晚上去吃烤鸭。
, p% d, e( ]9 f三个人一起去接林慧珍的女儿林佳卉。路上王芃泽要去买个生日礼物,林慧珍拦住他不让去,从挎包里拿出一套纪念邮票,说:“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王芃泽不想这么做,一定要买,林慧珍不高兴了,说:“你不了解这个小精灵鬼,你得听我的。”8 @& G- V t) l$ ^1 D2 u( K( t
林佳卉的圆脸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林慧珍,身材壮胖,远不如林慧珍的风姿绰约,但是一说话,语气、神情和林慧珍几乎一模一样。母女见面后亲热地抱在一起。林慧珍问王芃泽:“你看我女儿像谁?”
( `- i3 c, y) E9 b. D王芃泽回答:“像她爸爸。”
, O! _5 v2 W$ L0 J) \) |+ ?8 c林慧珍笑了笑没有说话。林佳卉说:“我妈妈说我长得像我外公。”) t# O" I* u& |3 R S" R6 y, ^! L
林慧珍把那套邮票掏出来给林佳卉,笑着说:“这是你王叔叔买来送给你的。”
7 ^+ S1 M4 O( z0 }9 o林佳卉开心地笑着,向王芃泽道谢。* ^& K) `3 c& N/ b7 m4 L, D1 k
可是往烤鸭店去的路上,王芃泽和林慧珍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柱子和林佳卉在后面沉默地走路。林佳卉突然粗声粗气地问柱子:
2 ?$ C% Y3 K' `( V2 l/ w“这套邮票是我妈买的吧?”# k3 d, G8 l- a- P
柱子吓了一跳,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林佳卉看出来了,冷笑道:: V: \: \* A$ f! |: z' o
“我就知道我妈会搞这一套。”7 A8 e7 g9 n5 p- `; `
柱子立刻提防起来,顿时明白这个林佳卉决不是个简单的小姑娘。- k; a& m- w7 M. a
吃烤鸭的时候,王芃泽想帮柱子把鸭肉蘸上酱卷在薄饼里,出于礼貌,先帮林佳卉卷了一个。
p' U0 L8 G8 E5 P4 V林慧珍看到了,笑道:“那我帮柱子也做一个吧。”
8 t* K6 ?! t: U! A$ R* G& ~* [3 U说着用薄饼卷了酱、葱丝和鸭肉送到柱子的面前,直接喂到柱子的嘴边。柱子张开口吃了下去。林慧珍又做了一个鸭肉卷,喂给林佳卉:“来,我的宝贝女儿,多吃点儿。”' \6 n; q* Z# W5 C/ W
一时兴起,林慧珍又做了一个鸭肉卷,望着王芃泽笑道:“现在轮到最大的孩子了。” u: w+ G$ z$ \, P. B
王芃泽紧张起来,觉得在孩子面前做这些太不好了。他急忙向林慧珍摇头,但是林慧珍才不在乎这些,伸手便把鸭肉卷送到了王芃泽的嘴边,王芃泽只好张口咬住了,忙不迭地大赞好吃。
/ Y2 S3 D; W S6 z6 a' g$ j柱子已经见惯了林慧珍的豪放和直接,并不觉得惊讶。但他担心林佳卉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偷偷地看了一下,林佳卉正在大口地喝汽水。; I7 c. U+ S. f* v6 K$ ~+ |+ H
林佳卉放下杯子,笑嘻嘻地对王芃泽说:“王叔叔,我从小就听我妈妈讲你的故事,今天终于见到了。”
2 a6 @; Z4 ^5 Z4 v. m王芃泽笑着回答:“是么?那么真人和你妈妈讲的一样不一样呀?”9 }4 \- q p% ^$ N$ G+ V
林佳卉笑道:“比我妈妈形容的还要高大威猛。”3 C) j5 x; G, n; ^, j5 E0 V
林慧珍白了林佳卉一眼,不说话了。
1 a* A* l6 z/ q回家的路上,林佳卉又走在后面对柱子说:$ A2 M5 d" [7 a: p
“做那么多戏,目的就是喂你的叔叔吃东西嘛。还接口说是给我过生日。”% f+ y& k5 Q4 N1 W; \8 x7 o: K
第二天四个人去游长城。柱子一点儿都不想和林佳卉待在一起,但是考虑了一下,觉得跟着王芃泽和林慧珍更不合适。他觉得心烦,根本无心思看长城,既然不能不去,干脆看紧林佳卉算了,免得她又耍心眼再说出让王芃泽难堪的话,于是一路上故意与王芃泽和林慧珍拉开距离,把林佳卉拖在后边。
! J" { D/ x9 ]4 O; g; M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都累了,就下去到一个山坡上吃东西。这一天阳光明媚,山风柔柔地吹过山坡。林慧珍望着远处阳光下的树林,突然间思绪又回到了那无法重来的、记忆中的青春年少。她问王芃泽:
& }6 [) q7 u: Z# g4 b9 t“你还记不记得年轻时你唱给我听的那首歌?”
+ w" N1 z( M9 ], L2 ?& X王芃泽问:“哪首歌?”
) I9 V' s' D U) w/ q' `" N“就那首英文歌。”
0 H8 a2 T6 i% B3 P4 s/ X王芃泽“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5 j: N# r+ k' Y% N/ M7 m/ ]林慧珍又问:“你再给我唱一遍好么?”
$ _3 p; `" }, C/ s B# j王芃泽为难地向四周望。
' j/ G# Q) ^2 {9 B; M“不要了吧,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唱歌。”
& {2 k' L& N4 I可是林慧珍似乎闷闷不乐,王芃泽注意到了,又看到山坡上并没有其他人,柱子和林佳卉在远处坐着吃东西,于是回想了一下,轻轻哼起一首英文歌:
. s* D# t) y$ x4 cThereareplacesI'llremember& ^3 i2 g8 [1 y
Allmylifethoughsomehavechanged: D; R5 g# |% I5 X
Someforevernotforbetter
+ `5 Q& D+ Y5 x" |Somehavegoneandsomeremain1 t, R) m, m) }
Alltheseplaceshavetheirmoments* _" h2 x, T f7 n9 P8 g
WithloversandfriendsIstillcanrecall
3 d" D* r# R8 m x& {9 _* T6 G/ tSomearedeadandsomeareliving, D5 }9 p6 {/ V* x0 a1 O
InmylifeI'velovedthemall
; K0 q z$ b$ H2 @& _; `5 r" rButofallthesefriendsandlovers
+ m- Q8 ]5 V0 P ^! e3 _& x: iThereisnoonecompareswithyou
" `1 H0 s9 h8 {Andthesememorieslosetheirmeaning
$ T+ ]. w: [5 L" S4 tWhenIthinkofloveassomethingnew, d$ h# g- z+ w) d5 R5 U
……
! A. z, ^; S6 L+ `- K5 k林慧珍流泪了,她支撑不住那些前尘往事,于是默默地向王芃泽倾斜过去,将头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3 H. [0 g1 Q" F) ^/ r) T, L' l
这一幕,远处的柱子和林佳卉都看到了。3 g! y" a" H/ ?9 M5 R3 B& B
柱子黯然神伤,他想王芃泽和林慧珍年轻时一定是一对儿让许多人羡慕和嫉妒的情侣,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娇小聪明。
4 J6 [( g3 o" D) n* o. N+ q; A4 }林佳卉生气了,憋气憋得胸脯一起一伏。: A3 s1 b) _8 {3 s: l
林佳卉凶巴巴地问柱子:$ t- l6 U& v3 U! `1 a0 s$ f
“你的叔叔是不是爱上我妈了?”: C, U& i& [# ?$ W1 Z4 e5 Y* `
柱子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叫人烦透了,立刻不客气地回敬道:
H( Y7 v6 R7 Q/ A“你刚好说反了吧。”+ g, w/ b h5 Y6 k! c4 Y: e
林佳卉又问:“你叔叔没有老婆孩子么?”! z8 p' M3 L+ ^4 Z
柱子心中一凛,道:“有啊。”
g" ^2 ^9 M0 `$ V" \2 ^% x% t林佳卉冷哼一声,板着一张小脸向山坡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2 n9 [6 r& O& c7 D) H' _+ C
“你们赶紧离开北京吧,再也不要来我家里。”5 k. o- i. j6 R. C
柱子跟上林佳卉,问:“你怎么会对我叔有这么大意见?你的爸爸呢?”) ]! y+ H4 h) f& D% D
这句问话让林佳卉更不高兴了,小跑着到了山坡下的一条小溪旁,脱了鞋,站在水里撩水。
( O# [7 N2 {3 ?2 r1 M“我爸在老家呢。我爸和我妈离婚了。我不允许你叔叔接近我妈,我们家已经够乱了。你们最好明天就走。”4 d( \4 w! e! z# T2 `
柱子道:“我们本来就打算明天走。”. G: d1 F) x* |
林佳卉突然喊道:“哎呀,水里有鱼呢。”+ ]3 s; ]& G( T8 G" `
柱子气呼呼地站在一旁,突然间很想知道以前的事,就问:“你爸爸妈妈和我叔,你知道他们三个年轻时是什么关系么?”
4 t: D- b# M+ m* K0 Y/ `“我当然知道。”林佳卉一边忙着围堵一条小鱼一边说,“我爸当时是生产队长,经常照顾我妈。你叔是个什么活儿都干不了的小青年儿,也喜欢我妈,后来竞争不过,就离开了。”: a. V/ I% r y* b# `6 F7 h
柱子知道林佳卉满口胡话,但也从她的话中猜出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心想林慧珍是个把事业看得比爱情重要的人,一定是迫于生存压力,才嫁给了生产队的队长,这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所以能够回北京的时候,林慧珍毫不犹豫地离了婚。7 q' {7 j: b+ ?/ h/ c3 M
林佳卉喊起来:“快,快,游到你那边了,你快帮我捉住它。”
: E6 z! X- Q% f' Y& v柱子猛地伸手进水里,狠狠地抓住了一条手指般大小的鱼。5 G/ [- S- f3 `$ f
那条鱼在柱子的手里“吧嗒吧嗒”地摆动着身体,林佳卉惊呆了,问:
4 d. ]) N$ c+ W2 S Q9 y“你那只手在残疾之前,也能这么灵活么?”
; ]1 P4 D$ O, T% k0 @0 H! x. x柱子点点头。林佳卉叹气道:
( M& X2 w% A3 E“太可惜了,这么好的手,残疾了太可惜了。”
3 o7 J6 Q0 G/ v* T( C: T柱子把鱼扔回水里,大声道:“我不是残疾人。”
, \7 M( o) C. `# R: I说完转身要走,林佳卉喊住了他,说: V6 o3 @) J; j+ [* z9 U7 p
“明天你们要走,我妈肯定会去送。我要拖住我妈,你也想办法看好你叔,不能让他们再拉拉扯扯了,这样下去,会把两家人都害了。”# K( m' g- O4 U& s+ T
柱子想了一会儿,考虑到送别的时候王芃泽说不准真的会头脑一热给林慧珍留下什么承诺,就回答说:“好吧。”
6 C' Y! i# }. p5 D. I. ?' h3 R晚上柱子对王芃泽说:7 x7 B9 D# b5 X" n
“叔,我还没见过你的妻子和孩子呢。”
3 z) v+ T* o' x/ J7 Y3 E" L! @王芃泽拉亮了灯,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白照片给柱子看。那是一张三口之家的照片,在照相馆里拍的,王芃泽和妻子端端正正地坐着,身后的布景上画着椰子树。可能是照片色泽的缘故,王芃泽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强硬,他的妻子则完全没有笑容,怀中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婴儿,柱子听王芃泽说过好多次这个婴儿的名字,叫王小川。6 r% @9 B1 k% ?3 X8 o# |
王芃泽笑着问柱子:“我的儿子可爱吧?”6 K; g2 U& ~# r$ l0 y
柱子“嗯”了一声,仔细看照片中王芃泽的妻子,眼神木讷,长相粗俗,与王芃泽根本不是一种类型的人。柱子满腹疑问,指着照片试探着问道:“阿姨看起来很年轻呀。”
0 Z# e2 N* j9 e6 {' ?0 _& p王芃泽似乎不愿多说自己的妻子,只简单地回答道:“是呀。”8 J2 M! p" Z8 h0 m {
柱子又问:“林阿姨的女儿都上初中了,怎么你的儿子才3岁?”
8 Z3 i8 b* g- Z/ m6 k6 W“出生的晚,当然就小了。你问的这叫什么问题呀。”
) ]8 D6 s3 k/ t1 ~1 a" {柱子又问:“阿姨一定很贤惠吧?你和阿姨是怎么认识的?”; S: W* l$ {$ }# M5 \
王芃泽觉得柱子似乎想要知道别的什么事情,不高兴了,把照片拿回来,不耐烦地回答:“这孩子,你今天怎么了。”' V2 E' Y5 g' R' Y: y
柱子心里的担心又增加了几分。他敏感地察觉到王芃泽的婚姻就像林慧珍的婚姻一样不幸福,毫无爱情可言。他担心的是王芃泽已经滑到情感漩涡的边缘却仍然毫无察觉,如果林慧珍开口要求和王芃泽在一起,不知王芃泽将会陷入怎样的挣扎中。
. t i" U( a7 u9 C2 `1 R第二天一早,王芃泽和柱子跟着林慧珍一起到医院去拆石膏。王芃泽依然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待,很快林慧珍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身来,兴奋地对王芃泽说:“芃泽,你可以看到我的水平了。”# H# N. o1 ~+ G, f# E5 \
林慧珍把手术室的门打开,柱子走出来,两只手臂对称地垂在身体两侧。% i* K) {4 T5 T$ n( ^6 w
王芃泽站起来,惊喜地望着柱子上下打量。那只左臂虽然还缠着薄薄一层纱布,但是仍然能够看出恢复得相当完美。王芃泽蓦然发觉柱子已不是自己第一次在山坡上看到的那个模样,此时的柱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眼神里多了许多沉稳与从容,身材匀称而强健,帅气而憨厚地站在自己面前。# F2 \, J, A! C
王芃泽若有所思,傻傻地笑着,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问柱子:“觉得怎么样?”
4 m S/ H$ S2 g4 t" V7 Q6 r柱子回答:“好像有一点点沉。”
2 r8 z- K5 j: t5 y7 H3 F: V“肯定会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你的胳膊里植入了一根金属呀。”
. b0 n$ W4 h( h. n" o3 x3 ?王芃泽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落下,只是带上了几分伤感。
y8 ^$ v" `5 o# Z“不过已经很好了,出乎我的意料了。”( ]# A2 B: _, s4 s5 _$ F9 q- l
林慧珍叮嘱柱子道:“以后还是要小心保护这只胳膊,不要搬重物。里面的那根金属,贵得跟金条似的。”. G4 o ?) I7 S- \
林慧珍又问王芃泽:“真的决定下午走啊?”0 A7 E% o- {2 d4 L! Z* m2 N
王芃泽回答:“是啊,已经耽误很多工作了。”" ^& S; S; ?9 U
林慧珍说那你们先回家休息一下,下午我请个假,去火车站送你们。王芃泽说不用了,请假干吗。林慧珍说不行,一定要送。
' ~: E/ t7 f0 ]0 e中午王芃泽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林慧珍回到家时,看到柱子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放在沙发的边上。林慧珍笑道:“柱子你急什么,阿姨给你和你王叔叔各买了一件衬衣,待会儿你还得把行李打开重新装。”3 C: \4 @. H5 T" Y" B4 r$ E# S
王芃泽看了一下衬衣的牌子,笑容消失了,问林慧珍:“你怎么买这么贵的衬衣。”
* H) D' e W7 o8 T“我乐意。”林慧珍把王芃泽的衬衣抖开来,递给王芃泽,道,“你穿上试一下,我看合适不合适。”
7 L) O: y& ?) t( }7 S6 _% ]王芃泽脱下旧衬衣,穿上新衬衣,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柱子愕然,心想不都是白衬衣嘛,怎么会区别这么大。
5 L" r# J7 d; h: ]; V林慧珍笑道:“还行。买的时候我在想,你现在穿衣服应该比以前大一号,现在胖了嘛。”
( y' i5 W; t) m' v林慧珍要柱子也试穿一下,柱子不想试穿,心想林慧珍也就是礼貌性地说一句而已。果然,林慧珍不再勉强,笑道:“不想试就算了,我是以你王叔叔的号码为标准,你的衣服比他小两号,应该会合适的。”
% Y S! u/ n+ h# W4 Q6 X这一天,林慧珍新剪了头发。吃完午饭她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出来后散发着浓浓的香水味儿,画了淡妆,穿了裙子和高跟鞋,大方地挽住王芃泽的胳膊,开玩笑地问:“我这样去送你,不丢人吧。”王芃泽听了,呵呵地笑。
; |. E) d( ]3 k2 f/ s就要出门时,柱子感到纳闷,心想林佳卉不是说要拖住林慧珍么,怎么到现在还不出现。正想着呢,听到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v) b. d' F" D2 G
这个电话机是医院出钱给林慧珍装的,平时很少响,一响必定是要她赶紧去医院出诊。林慧珍疑惑道:“我不是请假了么。”拿起电话听,神色渐渐紧张起来。挂了电话,匆匆过来对王芃泽说: ~8 R$ v; Y/ F. h! _$ G- K
“佳卉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她老师让我去一趟。真奇怪,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同学打架呢,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学会打架了。”
" v u5 E+ y" t, e4 |2 _+ O2 N王芃泽急忙问:“严重不严重?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 ?0 h; z4 Q: y# H- U; n8 k柱子听了,哭笑不得。: \! e* `4 b- W7 O2 \
三人匆匆下楼,林慧珍说:“不用。你们先去火车站,我去一趟学校,然后去火车站送你。”
! e' ]4 }2 B5 A# Z3 @王芃泽说:“要不你别去送了。真的,好好处理佳卉的事情。”" F! k1 ], M0 `% x
林慧珍骑上自行车要走,又回头喊道:“不行,我一定得去。你们在车站等我。” }$ Q; L# t( x- |) o1 q# u
王芃泽和柱子坐在候车室里等,靠近门口,这样林慧珍来到的话一眼就可以看到他们。离开车时间一分一秒地近了,林慧珍还没有出现,王芃泽有些着急,站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
- B0 g2 X- r1 ?3 Y柱子问王芃泽:“叔,林阿姨现在还是你的淑 布里迪赫德么?”
& ]' s, D! l8 \. D+ m王芃泽望着柱子笑了笑。
; Z( {0 y2 N8 S$ v: M3 z7 v2 f“你不懂,到我这个年龄,已经不再需要淑 布里迪赫德了。”
- J$ O0 ^. ?/ L5 P0 h+ p3 c) n9 K; t柱子紧张地看着外面,心想如果林慧珍没有时间来送行那就再好不过了。1 K$ r2 M& Z; K8 Q
广播里通知开始检票了,柱子松了口气,提着行李走到王芃泽身边,说:
4 w: f0 ]0 \& q“叔,我们上车吧。林阿姨不会来了。”# ], O/ B$ _0 a% F+ W* q
话音刚落,柱子敏感地转过头去,看到火车站广场的对面,林慧珍小小的身影正急匆匆地穿过车流往这里赶。! y( Z" m- q- q- s$ u2 M
“来了。”王芃泽轻松地笑,抬脚就要往外走。5 I( a0 P6 \. k/ ]! c6 V
可是王芃泽感觉到柱子拉住了他的手,使出惊人的力量阻止他无法往前走。王芃泽转过头去,看到柱子正望着他,认真地说:“你不能过去。”' k9 L$ l0 |: D% ^$ k6 u& D
王芃泽疑惑地望着柱子,正要问为什么,柱子激动起来,抢着说道:4 x0 b' C1 P9 a
“叔,你忘了你已经有家庭了么?”
, W" r4 _1 P! t+ o2 d“你说什么呢?”王芃泽无奈地笑道,“我和你林阿姨只不过是好朋友。”
" C- G. w9 q* T4 q. [; {- ]/ K$ {4 }可是他自己先警惕地察觉到了这句话的不可靠,笑容立刻消失了。那一刻王芃泽惊慌地发现,这么多天来,他和林慧珍之间的许多细节远不是“好朋友”一词能够承担的。# a: j" F- Y4 M, o k- k
“连林阿姨的女儿都看出来了。”柱子说,“林佳卉故意骗林阿姨到学校去,就是不愿林阿姨和你再见面。”7 i. u- h7 _. U! X7 ]
王芃泽似乎搞不明白这突然而来的变化,迷茫地看着柱子,拿开他的手,转过身去,看见林慧珍已经快要走到候车室门口了。 F# K* }, f9 r9 {6 e& N
柱子再一次劝道:“叔,你要是再不停止,你就会害了你的家庭。”1 a8 |' G9 p+ e$ c( u2 J
王芃泽还在犹豫,一时间变得无助了。0 }$ w8 m! J6 t/ d/ g1 w- ~
广播里又在催促检票。柱子不能再等了,走过去,又一次拉住王芃泽的手。+ b) f. C$ C, u1 ~2 \
“叔,没有时间了。我们走吧。”1 i8 s! e( c/ k( B8 O/ L) r
王芃泽随着柱子过了检票口,转弯的时候听到林慧珍在大声喊:“王芃泽。”他回过头来,看到林慧珍已站在候车室里,一脸震惊地望着这边,瘦弱的身影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满了给他和柱子买来的食物。6 {: i: X1 j$ V" ?' @! k7 A
这一幕突然唤醒了王芃泽的记忆,十几年前,当他被下放到西南大山中的另一个农村的时候,被两个人拿枪看守着坐在一辆牛车上,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突然看到瘦弱而倔强的林慧珍穿过农田奔跑过来,手里提着从生产队长家里搜集的干粮,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大声喊:“王芃泽。”
G/ J, u7 |) o& Q L王芃泽木然地跟着柱子上了火车。柱子找到位子,让王芃泽坐下,他自己用右手举起行李,凑到行李架上放好,然后坐到窗口边,向外张望。
/ U1 T! T6 v/ d% o8 d* u他看到林慧珍不知用什么方法通过了检票口,出现在站台上,正沿着火车小跑着,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向里望。林慧珍已不再优雅,弓着身子伸着头试图看得清楚一些,风把她新剪的头发吹乱了,她不停地用手撩着,可是越撩越乱。
, t: q! v: ]! X. @% p- M柱子突然觉得自己彻底做错了,转过身来惊恐地对王芃泽说:“叔,要不,你下去跟林阿姨说句话吧?”
/ y' J. s9 M' g# h* F可是王芃泽失魂落魄地坐着,摇摇头,轻声说道:“不用了,你林阿姨,她一定能想明白的。”' c% R; A5 g) P( g8 V9 a, I" H
柱子看到王芃泽此时的模样,顿觉心如刀绞,他拉上窗帘,闭上眼祈求林慧珍千万不要找到这里。很快火车开动了,柱子赶紧探出头去,看到林慧珍独自一人失落地站在空空的站台上。3 o) @9 N7 `! T. j
这一路上王芃泽不愿意说话,也不想吃东西,给了柱子一些钱让他自己去买。好几次柱子接了开水回来,双手捧着茶缸站在王芃泽面前说:“叔,你喝点儿水吧?”王芃泽总是双眼无神地看着柱子,有两次甚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3 B3 C4 n8 w9 l, [8 v+ G
王芃泽彻夜不眠,睁着眼睛想心事。柱子也不睡,给王芃泽盖上衣服,拿毛巾给他擦汗。柱子承受着有生以来压力最大时间最长的一次煎熬,趴在桌子上难过到流泪。王芃泽上厕所时,柱子就在后边默默地跟着,贴着洗手间的门仔细听里面的动静,直到王芃泽拉开门出来。
2 @+ K# E- S5 [' ]7 N1 b第二天晚上柱子趴在桌子上迷糊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突然不见了王芃泽。柱子赶紧去找,急匆匆穿过几节车厢,又原路跑回来向另一边找,后来发现王芃泽在两节车厢交接的地方烦躁不安地走过来走过去,抽烟抽得空气中烟雾缭绕,地上已经扔了许多烟头。/ X7 L, D2 e, A9 W1 t; z
柱子抢过王芃泽手中的烟头扔了,扶着王芃泽在紧闭的车门边上站定,紧张地问:
4 a% K' ]# f8 {' F7 i |$ c$ ~8 v( ~1 P“叔,你怎么抽烟了?你什么时候买的烟?”+ I; I$ x: S0 A/ X# }7 R
王芃泽脸色苍白,眼圈肿胀,长时间神志恍惚地望着柱子。过了一会儿突然说:
$ f+ n+ H5 I, d3 v4 x: ^“我这半生,就好像一场梦,醒来后两手空空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1 u% o9 k( j' x1 j; o, u- ]“不是啊。”柱子小心地劝,“你还有你的后半生,你还有你的儿子王小川。”
8 E, |" _2 a" X2 s8 i+ h$ y8 b犹豫了一下,柱子鼓起勇气,大胆地对王芃泽说:3 S- V4 ]" q G @/ s! H& {
“你还有我。”$ ]6 l2 K' I: x$ c
王芃泽一下子湿了眼角,他伸出双手,在这个只有两个人醒着的黑夜里,在这段不停止的旅途上,将柱子紧紧地拥在怀中。$ T# H% y- u5 x# [ O1 ^, j7 J
七月,整整一个月,一到晚上柱子娘从西墙头上张望科考队的院子时,总看到王芃泽的屋子里大灯泡白花花地耀人眼,因为天热屋门敞开着,王芃泽和柱子并排坐在方桌旁,柱子埋头写作业,王芃泽一只手给柱子扇扇子,一只手不时地伸过去指点。另一个房间里,老赵、大刘、小刘、小彭在打扑克牌,每次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大声,怕影响了王芃泽和柱子。
& {: v6 d/ s5 j0 @* O; L( R+ `王芃泽对柱子说:
7 O8 E# H1 Y' l: V6 y% a“我现在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教你把功课学好。我没有能力直接给你找个中专上学,你必须考出足够的分数。”
/ D' T' L% D6 u0 G/ `( Q王芃泽计划着让柱子在七月里把初中的功课全部学完,再去上初中时就会轻松很多。王芃泽写了个时间表,要求柱子每天晚上按时过来。时间一到,他就停止和大刘他们讨论问题,独自坐在屋子里等,如果柱子迟迟不来,他就到隔壁院子去找,催着柱子爹去接过柱子手中的活儿。
5 v6 z5 H0 n' L1 c催过几次之后,柱子娘抱怨道:# r8 U: W9 e! ]4 u" H9 e; z2 m
“你是做官的,直接给柱子找个工作好了。天天拉着柱子在屋里又写又算有啥用。”+ H- `0 m8 x; w |/ Y
王芃泽听了只是笑笑,不作答复,他知道柱子娘其实也并不需要回答,柱子娘只是随口说一说,大脑里对所说之事没有任何概念。有一次该上课了柱子又没来,王芃泽走出院门,看到柱子在修羊圈,柱子爹不在旁边,王芃泽就开玩笑地催促柱子娘去替下柱子,没想到柱子娘立即过去接过了柱子手中的工具。
/ w* }+ n6 G9 z$ v; q( t这让王芃泽很惊讶,他渐渐发觉柱子娘其实是个很容易指使的人,只要你开口她就会帮忙,只不过别人畏惧于她的体型和她的木讷,不敢开口罢了。( _" A5 K s( V; C
王芃泽把这个发现讲给柱子听。柱子冷哼了一声,眼中是狠狠的目光。王芃泽看到他心中的积怨如此深而顽固,也不敢再说了。
5 h0 [" k2 K V! X七月底,王芃泽把语文和数学各写了一套题让柱子做,满分100。柱子大汗淋漓地做完,王芃泽仔细批改了,都是60分多一点儿。柱子沮丧地问王芃泽:“叔,你觉得我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2 x% K8 X7 s D* s, K' h王芃泽让柱子面对他坐着,坐正了,认真地说:# N9 [$ t! E$ b+ o$ b# |
“你将是一个不为名利诱惑,不被道德困扰,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来去自由的人。有一天你会摆脱所有的压力、烦恼、胆怯、怨恨,你将会觉得人生很快乐。” j' W) f. |2 w/ R, L) g
柱子被王芃泽的这几句话说得目瞪口呆,想了半天,疑惑地问:3 U+ g" P5 v% F& l# m- Y
“你怎么知道?”7 {* R$ N3 _: M7 g4 d; m
王芃泽笑道:
! i5 \ g( Y# M; e“因为我在梦里看见过你,你独自走在一片荒野上,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可是你面带笑容,走得大步流星,毫不在乎环境有多恶劣。”
5 i T$ b& |% r这些话语在屋子里响起时,柱子怔怔地盯着王芃泽的脸。他看到灯光垂直地泻落着,王芃泽的额头一片闪亮,像是去往未来的信念的闪光,而额下和鼻翼笼罩着浓浓的阴影,像是隐约而凝重的记忆。
/ U z9 P1 U& R! i5 V八月,另一队科考人员也来到了湾子村,大卡车拉来了许多钢铁工具,在湾子村外的丘陵中搭起帐篷,竖起钻井开始钻探。一部分人住在帐篷里,一部分人和王芃泽他们住在一起。为了进出方便,队长带人帮科考队开辟了一条简单的路,让大卡车可以从科考队的院门外往西直接开到工地。这下柱子家的隔壁热闹极了,天天人来人往。' Z3 d0 C7 r; r* q, I
科考队里原先的五个人一下子忙得团团转。老赵的后勤工作一下子繁重了,许多事要记,许多东西要买,没时间做饭,王芃泽就通过队长雇了几个村里的妇女来做饭。柱子娘没有被请,愤愤不平,一有时间就隔着墙和对面做饭的妇女们拉家常,挑剔她们菜洗得不干净。小彭跑进跑出,身上似乎总是沾着泥土。有一天大刘和小刘终于有空儿坐在门口,小刘唉声叹气,柱子问大刘:“我叔呢?”大刘愁眉苦脸地随便指了个方向,回答:“肯定在工地呢。”; i/ U9 b4 S( W9 n/ B+ i& ?
王芃泽是这里边最忙的人,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跟着他问这问那,被大卡车拉走了,又被吉普车捎回来了,饭都顾不上吃,手拿两个馒头一边走一边啃。有一次不知是谁出于好心在王芃泽的馒头里夹了一大块儿瘦肉,王芃泽咬了一口,被旁边的几个同事看到了,纷纷开玩笑说老赵偏心。王芃泽觉得尴尬,回来后把老赵拉到墙根下批评,老赵直喊冤枉,说我没有啊。这时柱子娘的脸又在墙头上出现了,说:“我知道是谁干的。”然后指着其中一个做饭的妇女,“就是她。”王芃泽和老赵面面相觑,并没有说什么,可是第二天那个妇女就不来了。于是,柱子娘加入了做饭的行列。 `6 d, G/ g, J" H3 o$ p
经常一连好几天柱子都见不到王芃泽的踪影,但是只要远远近近的视野中出现王芃泽的影子,只要那些闹闹嚷嚷之中有一声王芃泽的低语,柱子就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愿到隔壁的院子去遇见柱子娘,就跑出院门外,和王芃泽挥手打个招呼,哪怕只是对视一眼,王芃泽眼中的一抹额外的笑意就能让他安心好几天。柱子相信在王芃泽的心中他与别人是不同的,别人只知道王芃泽是这个工作中的一个不可缺的环节,而只有他才知道王芃泽内心的脆弱,他和王芃泽的亲近与工作无关。仅凭这一点,柱子的世界就可以闪烁出幸福的金黄色。: U/ D- j( \; \
有一天傍晚时分柱子赶着羊群出去,让羊散开来吃草,他在山坡上坐下来复习功课,突然觉得身后有人,王芃泽的声音传了过来:“光线不好,不要看书了。”柱子惊喜地站起来,看到王芃泽正一步步走上山坡。
: T: J( l4 K' j$ D9 v柱子兴奋得合不拢嘴,跑过去扶住王芃泽,问:“叔,你今天怎么有空儿了?”, @6 M! _0 X* a5 H* \# n3 c' T! X
王芃泽笑道:“好多天没和你说话,当然是想你了。”4 M$ l/ K0 ^/ |1 v% Y# T
两人坐在山坡上看日落,夕阳映红苍茫的远山,几只绵羊围在两人的身边吃草,啃两口,咩咩地叫两声。王芃泽触景生情,对柱子说:“我下乡的时候也放过羊,到了傍晚,一听到羊叫声,就觉得该回家了,可那时候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y. f. D9 ~: S
柱子“哦”了一声,问:“怎么会呢?”; f \* ]1 c4 m# [: B' U/ j' D( }
王芃泽道:“亲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那时候偏偏不知道父母在哪儿。”
. k6 C" `9 E1 w. j% [& ?柱子想了想说:“我把羊当亲人好了,它们随便叫,我根本不用考虑回家的问题。”2 Q. |" v$ E& I6 N
这句话逗得王芃泽忍不住嘿嘿笑起来,责怪道:“傻小子,你怎么净说胡话。”
3 o& O5 U3 S7 W8 y. A g: U/ U说话的时候,王芃泽扬起大手,作势要往柱子脑袋上打。柱子头一偏躲开了,王芃泽又要打,两人笑闹着扭打在一起。柱子翻身压住王芃泽,惊讶道:“你瘦了呀,力气都没有以前大了。”) j' p% w S+ e. f8 q" M
闹累了,柱子问:“叔,你是不是有事情要给我说?”
% D6 _3 c0 V/ ]) L王芃泽坐起来,脸上顿时恢复了神采,似乎在宣布一个好消息。
8 K+ `0 \; k4 E“我已经和县里的中学联系过了,直接读初三。你准备一下,过几天我送你入学。”
" h6 F$ g8 I$ a8 ^% H3 |$ Q柱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王芃泽不高兴了。
2 R: F$ ?0 P7 F6 [9 [8 ~. h“啊什么啊,不是说好了么。”4 {4 z$ r( Y6 n9 K* V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柱子沮丧地道,“我都17岁了,还要上学……”
" P2 ^2 H, I2 M& c王芃泽强硬地打断他的话。9 N# j; B9 X) p
“不要给我说这些。”4 d: H6 c5 n: e
九月一日,王芃泽开着吉普车送柱子去县里上学,他想让柱子一家人都坐上车去县里看看,但是柱子娘得给大伙儿做饭,很负责地对王芃泽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于是一大早,吉普车载着王芃泽、柱子、柱子爹、英子,出发了。2 ~/ \! w% d. C+ W$ o: T2 M
被王芃泽开车送到县里去上学,是一件相当光荣的事。王芃泽领着柱子拜访了班主任,然后去拜访各科老师,最后连校长都拜访了,王芃泽似乎走到哪里都受欢迎,对方无不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迎接。这让柱子又羡慕又自豪,他本来不习惯也不敢去接触领导和长辈,可是只要看到王芃泽高大的身影在前边,就可以放心地跟过去。
/ B: A; ]% b2 i5 \2 M% O- B王芃泽走在最前面去找男生宿舍,走近一排破旧的平房时,立刻苦笑道:“肯定是这里了。”) {( J/ j% W8 ~# Q( O+ b) G
柱子跟在后边牵着英子走过去,一下子明白了王芃泽的意思,这排平房里的臭味浓烈得在外面就能闻到。
/ v! O$ W4 F. \柱子爹说:“臭点儿不算啥,能住人就行。”
* C1 |8 j- G% e但是王芃泽对柱子说:“不行,你可不能这么臭,你得讲卫生。”
7 X9 o: c% G6 A! F" i宿舍里是一溜儿土炕,已经铺了十几床被褥,都是窄窄的,看形势这个炕上要睡至少20个学生。柱子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帮柱子铺床。王芃泽牵着英子四处看了看,看到窗户上没有玻璃,地上淌着一滩污水,泥坑似的,不由得紧皱了眉头。柱子知道王芃泽在想什么,就大声对柱子爹说:“挺好的,冬天挤在一起,不会冷了。我以前上学时也是这么住的,农村嘛,都这样。”' U% y" c; Q( b7 c1 X
柱子送王芃泽和柱子爹出去。到了人少的地方,王芃泽从钱包里拿出一些钱和粮票,正要往柱子手里塞,柱子爹跑过来挡住了,说:“王老师你帮我家很大忙了,不能让柱子再花你的钱。”然后从裤腰里掏出薄薄的一叠钱和粮票,皱巴巴的,递给柱子,说:/ Y( N/ Y1 g% o) I. Y
“这是你娘让我拿来给你的。我刚看见学校里可以用粮食换饭票,下次你记得把家里的粮食背一些过来。”
4 W. F) t/ g i3 O, Q柱子愣住了,不知道该接谁的,这两叠钱和粮票,他没有勇气去选择任何一个。, w- n& F7 O, z% T2 a
王芃泽想了想,把自己的钱收了起来,轻声对柱子说:“快接住你爹娘的钱。”
3 e2 K7 M! t4 R: E柱子从柱子爹手中接过钱和粮票,顿时眼眶里泪光闪动。王芃泽拍着柱子的肩让他转过身去,递了手帕给他,笑道:“想哭就哭吧,没有其他人看见。”
( I/ N( [, ?" y# U+ B这之后,王芃泽每个周末都要去县里看柱子,但是两周只让他回家一次。王芃泽如果去不成,就拜托老赵开车跑一趟,带柱子洗澡,检查他的功课。转眼间,到了十二月。
" l4 U5 G0 A2 W; p天明显冷起来的时候,王芃泽问柱子娘要柱子的棉衣,接过来后发觉是去年的棉衣,领口脏得又黑又亮,没有洗过,就当即要柱子娘尽快洗一遍。柱子娘如今在王芃泽手下干活儿,未免有点儿胆怯,就拆了洗,洗了缝,这样又过去一周。王芃泽再次拿到这件棉衣时,觉得针脚太大,有些地方棉花往外露着。他不好意思再次去责怪柱子娘,就找来了针和线,拉着老赵帮忙连夜重新缝了一遍,两个男人笨手笨脚,一直缝到凌晨。天亮后,王芃泽开车把棉衣给柱子送去了。$ X: p& a6 C( \9 p: m1 L: x
科考队的工作差不多已经结束,十二月的时候人员纷纷离开,到了一月,人更少了,剩下一些机器需要照看,一些收尾工作年后才能做。王芃泽对其他人说:“我六月回过南京了,过年我在这里看场子,你们都回去吧。”于是柱子期终考试结束回到家的时候,科考队的院子只剩下王芃泽一个人了。# [) |8 Z% Q2 t$ j( w L! H
期终考试柱子考了个年级第一,王芃泽狂喜了一阵,在县里给柱子买了新衣服,又买了一些年货。回到家后,柱子考了第一的消息在村里飞快地传遍了,又有人上门给柱子提亲。柱子娘询问王芃泽的意见,王芃泽说:“还是回绝了吧。柱子至少还得上三年的学,别耽误人家的闺女。”/ c7 `# B' p; s* R
独自一人住着,王芃泽仍是每天起床扫院子,可是院子里如今人声寂寂,只有柱子每天频繁地进去,帮王芃泽收拾年货。王芃泽也没有什么年货,柱子着急,说:“叔,你要是不嫌我娘做的饭难吃,就到我家过年吧。”王芃泽只是笑,从来不答应。% q# c7 c% \/ |" T6 d9 x
几天后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厚厚地盖在大地上。柱子告诉王芃泽,在他的记忆中每到过年都要下雪,可准了。
% [$ [6 I7 i0 Y/ h, X0 b王芃泽闲得无聊,就主动提出帮村里人写春联,队长用大喇叭一吆喝,需要春联的人蜂拥而至。王芃泽坐在屋子里连写了好几天,写完了全村的春联。没有春联可写的时候,王芃泽就站在屋檐下看雪,有一天傍晚柱子走进科考队的院子里,看到王芃泽在屋檐下披了棉衣,正入神地望着西边落雪的微黑的天空。
1 i6 g6 K% t# U7 {+ I' m/ w柱子轻声唤道:“叔。”
: p/ I% n& {9 W) W' e王芃泽回过神来,转向这边,望着柱子,笑了,恍惚地喊了一声:“柱子。”笑容仿佛寒冷中的一炉红火,燃烧着令人怜惜的温暖。
) n6 t7 X* t; i" l$ S' n, S可是柱子突然心疼起来,他低声问王芃泽:“叔,你是不是想家了?”
8 i8 Z% h5 E, _% o1 r2 S5 n, F大年三十晚上,柱子娘要柱子把王芃泽请到家里喝酒,柱子爹陪着喝。柱子爹不会劝酒,不过王芃泽根本就不用谁劝酒,自己拿着杯子喝了很多。柱子知道王芃泽不能多喝酒,但也没有劝阻,后来柱子娘柱子爹都困了,王芃泽喝醉了。柱子扶着王芃泽回到科考队的院子,从他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房门。他先扶着王芃泽坐到床上,抖开被褥后,又照顾着他躺下,帮他脱了鞋袜和衣服,盖好被子。7 X& d. E6 O5 s
柱子捡了几块木头,生旺了王芃泽屋子里的炉火。看到暖水壶里还有热水,就用桌子上的茶叶泡了一茶缸浓茶。他想等到茶水变温了就唤王芃泽起来喝,于是搬了椅子坐到床边,在灯下看着王芃泽熟睡的脸,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
) }. _0 j, P* C/ D0 j( x8 f半夜里王芃泽头疼欲裂,醒了一次,睁开眼看到床前有人坐着打盹,吓了一跳,急忙喊道:“柱子。”柱子醒过来,看到茶也冷了,炉子也熄了。
6 @: E; O# F6 ?" T王芃泽担心地问:“你怎么坐着睡觉呢?冻坏了吧?”9 h" S2 m, O7 j$ E
王芃泽赶紧掀开自己的被子,向柱子招手道:“快进来。”
) V" D4 h1 h3 |6 k* V% C+ z0 t柱子熄了灯,脱了棉衣棉裤,钻进王芃泽的被窝。王芃泽说:“真是傻孩子,大过年的,把自己冻坏了怎么办。”: p8 c! }3 V7 C% c, U
话音刚落,又愕然道:“嗯,你的体温一直都是这么高么?”3 i: o9 t! b6 c
柱子说:“是啊。我从小就不怕冷。”
, I, l D4 Y3 {王芃泽呵呵笑起来,带着几分醉意将柱子的身体抱得紧紧的。
* }, a1 g/ ]5 F6 F7 \“你是个天然的火炉呀,早知如此,这个冬天我就不用生火,抱着你就可以取暖了。”) g' M4 B1 z& |) H5 f- W0 N
后来王芃泽又睡着了。. r) n7 Y$ J9 C% z/ h( _# A
柱子没有一点睡意。他翻过身,在黑暗中看着王芃泽的脸,窗外的的积雪映进来浅浅的光线。他看了许久,然后轻轻悄悄地去吻王芃泽的嘴唇,王芃泽没有反应。柱子又吻了一下,王芃泽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嘴,在熟睡中砸吧了一下。
% R' \9 {5 S7 g, W5 _柱子兴奋得在心里偷偷笑,又一次轻轻地吻了过去。' [- [6 n3 Q) N* Z
这时窗外响起了远远近近的鞭炮的钝响声,此时是夜里十二点,熬夜的人们终于等到了这新年旧年交替的时刻。一九八三年在此时结束,新的一年来临了。0 a- ?, N( m, s. T- O) t( D
二月,老赵、大刘、小刘、小彭又回来了,科考队的院子又恢复了原先的生机。早上起床后,刷牙洗脸的声音,老赵做饭炒菜的声音,彰显出一种简单而真实的生活气息。然而却不是宁静的,相反还带有些许的急躁不不安。有个周末王芃泽去县里接柱子,小刘和小彭跟着去玩,回来的路上小刘对柱子说:“柱子,我们可能很快就要走了。”
# }; k* {5 |. c- e' I柱子问:“什么时候?”! a# x7 \0 N$ G# \
小刘说:“很快,现在正在等人过来验收。”
0 ~! u9 ^- l8 B5 c4 G车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柱子不说话了,王芃泽也不说了,小彭本来就沉默寡言。小刘又问了两个问题,没人回答,才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b7 h4 r/ p( p$ R# _: b
柱子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明白这只是过去生活的微弱延续,并不会萌生出什么新的开始。他望望天空,觉得冬日的冷风中满是离别的气息。2 s( X U1 k2 b- a$ y! A
有一天不是周末,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向柱子招招手,喊道:“王玉柱,有人找你。”柱子走出来,看见王芃泽高大的身影站在冬日空旷的校园里。
# v% c' S x) J# l! A' l柱子慢慢地走过去。王芃泽说:“我来火车站接人,时间还早,就来看看你。”3 |7 @, f2 ]& `
柱子问:“是接来验收工作的人么?”% s$ S- i9 K- |9 p
王芃泽回答:“是啊。验收之后,我们就要走了。”
' D) T, [4 T2 Y, P) j' q柱子又问:“什么时候走?”
; R+ @( p& e' }9 t王芃泽回答:“打算下周二走,要开好几天的车才能回去。”
# A# [! ]5 ^) `1 d4 g: W过了一会儿,柱子问:“这个周末,你接我回去吧?”
/ s& J- M0 D, U上个周末柱子刚刚回去过,按照惯例这个周末该是在学校复习功课的。王芃泽笑了笑,回答道:“好啊。”
6 a# }. k1 u# {( R* [周末回到家里,柱子似乎并没有觉得离别有多难过。他看到王芃泽还活生生地存在于自己的眼前,搬了许多生活用品过来,对柱子娘说:“大妹子,这些东西我们不带走了,拿过来你们家用吧。”5 {% L3 g+ C" P- v; p
柱子跟着王芃泽到科考队的院子里去,看见其他人都在整理杂物。小彭搬了一摞书出来,大刘看见了觉得发愁,就说:“小彭,书不好带,你干脆送给柱子吧。”3 h- u( ^+ s5 f6 J
小彭说:“好吧。”扭头看见柱子正跟着王芃泽慢慢走进来,就接着说道,“刚好柱子过来了,待会儿回家的时候就让他捎回去。”" X; M& q! o! u6 B& D) w
老赵对柱子说:“柱子你来得正好,可以帮你叔整理行李了。”
2 L- P- N2 i" h王芃泽听了,转过身来望着柱子笑,等待他决定是否要跟过来帮忙。- A3 x2 J5 a/ q# z' H- x$ t
柱子突然间觉得自己极不愿意面对这些行李和这些人,他接过小彭手中的书,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回家了。+ _* g, {6 X7 s3 b- o0 v! |% Q
老赵叹了口气,对王芃泽说:“柱子心里难受呢。”" h) a- @% M( z- E" S% Q4 v) i
星期天下午王芃泽开车送柱子上学。柱子娘心想这是最后一次有车送了,就让柱子带上整整一袋麦子,到学校去多换点儿饭票。柱子扛着麦子走过去,放进车里,又坐到前排去,和王芃泽并排坐着。王芃泽开着车离开了湾子村,沉默地行驶了很久,能看到县城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柱子扭头,望着王芃泽。
. `" {" n5 f; g% i王芃泽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对柱子说:, ^! N9 O0 \1 S f2 q9 o- _$ ?
“这是四个月的生活费,你拿好,别弄丢了。”; M- D% w' E4 |0 @( G9 A" k) s
柱子不说话,也不接。王芃泽笑了笑,把信封塞到柱子的行李中。又拿出一摞信纸和信封。0 p1 D. k- `2 L+ H1 V; `+ w
“这是信纸和信封,邮票和我的详细地址在信封里,以后你要是想我了,或是需要帮忙了,就给我写信。”1 W4 N% i# n7 H* Q7 x1 b# E
柱子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慌忙低下头,泪珠大颗大颗地滴下来。
7 ?- x7 J0 e* u3 b0 ^+ @王芃泽急忙凑过来,大手轻轻抚着柱子的背,用低沉的声音温柔地安慰:
4 X8 |, e3 d2 g" D$ ]2 O3 j“不要哭,柱子。有聚终有散。等你考上了中专,我接你去南京玩。”( R! c) Y$ @& f) b. ^) @
柱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南京,对他来说是遥远得不可触碰的一个词。他对王芃泽说:“你走了,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一句话被哽咽得断断续续,好半天才说完整。柱子用棉衣的袖子擦眼泪,袖子已经湿透了。
+ A d5 t/ x$ T/ }1 `王芃泽抓住柱子的手,眼眶也湿了。
3 h1 C3 W! A$ M# q3 t; S星期二的时候,科考队的吉普车经过县城,像来时一样,车顶上捆满了小山似的行李。/ x5 O0 t* T& \! e
老赵问王芃泽:“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柱子?”
8 {$ j3 t: n! q+ G, S7 ^王芃泽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
. B" p7 A/ I( S& a那时候,柱子已乘上了从县里开往乡里的第一班长途车。他在乡里下车,一路跑步回湾子村,他体力极好,在冬日的冷风与阳光下奔上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他想他应该沿着大路往家赶,说不定在路上能够迎上科考队的吉普车,但是他又恰好害怕这一点,真要遇上了王芃泽,一定会非常尴尬,明明已经道别过了。
3 _1 y2 n8 t2 z2 F于是他选择了一条小路,心中越来越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搞不明白自己如此急切地想要赶回湾子村,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_+ i, F( I0 r! W B( o: ?
他从小路直接回到寂静的家门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7 p! Y3 v: y# S7 t! T
他看到柱子爹靠在墙根下晒太阳,双手交叉在衣袖里。英子在门前玩耍,拿着一穗玉米,几只老母鸡围着她咯咯叫,等待剥下来的玉米粒。英子看到了柱子,喊道:“哥。”
6 p& S/ K, g/ j b8 r柱子望望那条往西边直通到工地去的路,确信这不是一场梦。只是那些快乐与生机怎么说离开就离开了,不留下一抹背影,不留下一丝余音。他的家,重新变得与从前一模一样,沉闷,死寂,毫无希望。
; A$ q' q; x; `+ K他满心苦涩,迎着注定会到来的失望与绝望推开隔壁的院门,院子里空荡而寂寥,屋子里没了灯光,黑洞洞的,阴暗潮湿。但柱子仍能察觉到这里留住了许多往日的记忆,他仍能清晰地记起王芃泽站在屋檐下看雪的情景,转过身来望着他笑,用干净而温暖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柱子。”: t; o+ X1 ]3 x) N
柱子重新打量这个院子,他相信王芃泽此刻还没有远离,这里的一切还在延续着王芃泽的生命气息,而他应该努力留出它们。他拿起屋檐下的那把磨秃了的大扫帚,去做王芃泽或老赵每天都会重复的事情,把院子仔细地扫了一遍。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出去,掩上院门。
6 q2 S. b7 r: z2 u& V/ @柱子爹向柱子喊:“柱子,吃了饭再走。”柱子没有回应,沿小路飞快地跑出了柱子爹的视野。
/ D1 K' X/ x% ^可是三月的时候柱子回到家门前,看到隔壁的院门洞开着,满院都是随着春天到来簇生而出的碧草,从门口一直长到屋檐下,把路遮住了,屋门沾着泥土,挂着许多泛白的蜗牛壳。他从墙根下找出那把秃了的扫帚,却没有信心去打扫干净。他终于真正地明白王芃泽已经走了,该消失的都已经消失,该荒芜的都已经荒芜,无论你如何挽留,终究不过是越来越远的记忆。他怀着一种深深的无望,蹲在屋檐下哭了很长时间,努力压抑着不发出声音,而在东墙上,柱子娘的大圆脸一直望着这一幕。 k. j9 L* I! g: ]
没有了王芃泽,柱子的成绩越来越糟,班主任着急,找柱子谈了好几次,柱子什么都不说。他本来就是个孤僻的人,这段时间心里难受,变得更加孤僻。他自己也为成绩着急,想象着王芃泽如果听说了这种成绩会有何反应,这让他更加烦躁了。
' |! ]+ V8 U/ X) j三月快过去的时候,曹老头儿在村子周围发现了狼的踪迹,这让全村都警惕起来。曹老头儿聚集了一群年轻人,四处拉网设陷阱。有天晚上两头狼一起落入了陷阱,被年轻人们闷棍打死了,送给曹老头做奖品。曹老头带回家去,挂在院里的树上。
6 {6 i, z0 Y/ e5 y9 E: S- ^ u柱子周末回湾子村,走在路上已经注意到了田里的陷阱,穿过村子时人人都在谈论曹老头儿和刚刚打死的两只狼。柱子留心听了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是老鹰峡里那两只小狼跑出来了。他没有马上回家,绕路从曹老头儿家的门前经过。白天时院门敞开,柱子走到曹老头儿的家门口,顿时热血沸腾,一眼就认出了挂在树上的那两具狼的尸体,正是自己和王芃泽喂食过和逗弄过的两只小狼。柱子想起自己的左臂,从心底里认为这两只狼和自己有着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联系。
2 z+ [) Z2 V% \, f, @/ m曹老头儿迎出来时,柱子的眼神正变得越来越凶狠。曹老头儿警惕地问:“你干什么?”柱子盯着曹老头儿那张刁钻的脸,如果有说的出口的理由,他会一拳打过去。这时曹老头儿的女儿从堂屋掀开门帘出来了,看见柱子,“呀”一声喊了起来。柱子转身离去。
b( ]' ^2 T) f) L5 a3 s$ {& f半夜时分,曹老头儿家的大黑狗突然一阵狂吠,一家人都被惊醒了。曹老头儿隔着窗户向外张望,大声问:“谁啊?”可是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大黑狗吠得越来越剧烈。曹老头儿有几分惊惧,急忙下床,这时大黑狗突然换成“唧唧唧”的小声哀鸣,似乎被什么人狠狠地打了一下,打怕了。曹老头儿冲过去打开房门,看到院门洞开,院子里早已没了人影,大黑狗惊魂未定地缩在墙角。曹老头儿晃着手电检查了一遍院子,最后发现两只狼的尸体不见了。! B0 e7 q) ?5 H
曹老头儿的女儿在屋里担心地问:“爹,是谁呀?”7 ` P( |4 u6 p* H! _7 u; e7 n1 C
曹老头儿愤怒地喊:“肯定是王玉柱。”
( ]7 o! x6 e- i. m2 V5 R2 d柱子连夜赶到老鹰峡,在那只母狼的坟旁边又做了两个新坟,一边一个。最后柱子去湖边用冰冷的湖水洗了手,又回到坟前坐下来,说:: }& ^; _7 \6 _+ _7 |/ ~ K
“你们都不用难过了。你们虽然是狼,但也是有命运的,跟我一样。”) E# q1 S& h( U, M3 @9 U. u
天亮后曹老头儿找到队长要去到柱子家大闹一场。柱子娘双手叉腰小山似的堵在门口,指着曹老头儿的鼻子问:“你凭啥说是我家柱子偷的?你拿出证据。”5 [; S/ N1 m$ x% p) `9 D
曹老头儿说:“柱子昨儿下午在我家门口偷看,晚上两只狼就丢了。” \' k# i4 l7 L
柱子娘毫不退让,大声道:“去你家门口偷看的人多了。再说偷两只狼有啥用。”
+ k- q" `" I8 b+ N0 x- f0 ?* ]2 F曹老头儿不想和柱子娘争辩,指着柱子喊道:“王玉柱你凭良心说,是不是你偷的?”' X1 L+ B! r, V3 A# e; J( Z
柱子冷冷地站在柱子娘旁边,一言不发,从小到大,整个湾子村的人都很少听见过他说话。
+ G. w5 |. T+ p局势僵住了。队长看出曹老头儿实际上不敢招惹柱子娘和柱子,就推着曹老头儿道:“你没有可靠的证据,就不要乱说。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 k9 l, W; ]& J) N* u& z曹老头儿怒气冲冲地指着柱子娘和柱子。
: l* v, [- w6 Q5 ~" \5 Q h“你们俩给我小心着点儿,以后不要栽到我曹老头儿手里。”$ Z# F6 ]9 Z$ K( b
柱子一直没有给王芃泽写信,倒是接到了王芃泽写来的两封信,询问他的吃饭穿衣和学习情况,鼓励他一定要努力。柱子每看一次,都回到宿舍躲在被子里偷偷流泪。他没有朋友,不用担心有人过来问。
% O- u& E5 q3 R9 U其实柱子想写信,只是面对着信纸的时候便不知道该写些什么,那些生活琐事和学习琐事他都提不起兴趣向王芃泽回报,他想问的只有一件事,他想说的只有一句话。但是他不能说,他知道王芃泽一定会想办法答应,正因为如此,他觉得那是对王芃泽的利用。8 i4 w$ S4 y8 i/ d. u
有一天学校办公室的一个老师突然跑到柱子的班上,喊柱子去办公室接一个电话,从南京打来的。柱子大吃一惊,急匆匆地飞奔到办公室,拿起听筒,立刻传来了王芃泽熟悉的声音:“喂,是柱子么?”
c1 f- Y3 s k3 w: W7 B m柱子拿听筒的手顿时开始颤抖,眼泪夺眶而出,他再也顾忌不了办公室里的几个老师,就站在那里涕泪横流地哭起来。几个女老师被吓坏了,又是搬椅子又是拿毛巾地纷纷过来劝。1 V8 @' c2 w8 D* _6 q
那天的电话里一直都是王芃泽在说话,柱子自己什么都说不成。王芃泽反复地劝柱子一定要以学习为重,别的事情都可以暂且不考虑,就算考虑也是为了学习,人生中真正重要的事情并不多,但这次考试正是其中一个,不要想着还有复习,你已经不小了。王芃泽问柱子想去哪里上学,是考本地的中专还是外地的,要不就来南京上学吧,离叔近一点,遇到什么事还可以帮帮你。+ l* w+ [ V3 P \" d$ y& H
五月,柱子的成绩已经惨不忍睹了,他唯一的辉煌就是年前的那次考试,之后王芃泽一走,他的成绩就一直在下坠。班主任又一次找柱子谈话,简练而严肃地对他说:“你今天要是再不想办法振作起来,从明天起就可以不用再考虑上中专了。”
5 N4 Y5 W0 F+ Z4 d中午别的同学都去吃饭了,柱子坐在教室里,铺开信纸。他感觉到自己人生中重要的时刻来临了,为了那漫长的未来,再过分的要求他也要鼓起勇气向王芃泽说出来,他必须试一试。
r6 v6 i1 B! k: u( m1 g1 W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平生第一封信。3 \, ]5 |( S9 z! S* N! T$ L8 |
叔:* O8 R- I% J, Y( h( `/ M
你带我走吧?' d) Z- M/ F# H* i& U% U' d* I
柱子9 k9 J) L9 P5 P) U( |. {7 u
他来不及吃午饭,立刻跑到邮局,用双手将这封信郑重地投进邮箱。
% ^( k4 E P a之后是漫长的等待。柱子似乎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周末也不回家了,用上所有时间来学习,废寝忘食。他想让王芃泽知道他的成绩还没那么糟,如果王芃泽回来的话。
. ]# k1 U4 U# z d六月初,一天上午的自习课,柱子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异常清晰的世界,他的视力好得可以看清空气中某种透明的细丝,高高低低,浮浮沉沉地在眼前曼舞。他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这时班主任在门口出现了,喊道:“王玉柱,有人找。”$ u4 y2 `. c: ~! y4 s* z$ @+ d
柱子走出教室,教室在二楼。他手扶着栏杆,看到了操场上王芃泽风尘仆仆的身影。王芃泽举起右手,兴奋地微笑着向这边挥动。柱子荒芜敏感的世界顿时温暖成一阵纷飞的细雨。, x5 B9 `- [& d: B: z2 M9 [2 `
王芃泽对柱子说:
5 o I9 g8 Q5 t! L“两边我都已经说好了。我们去南京参加中考。”
; U# _- D) c" s6 A9 B3 \: [离开湾子村的那个上午,王芃泽和柱子背着行李走上一道山梁。王芃泽回头望了一下,对柱子说:“你有没有看到,你的湾子村,是个很美的地方啊。”: N3 G# @4 v$ v% U* j
柱子随着王芃泽回头望去,湾子村静静地守候在西北的大地上,似乎已经守候了上千年,古树掩映,群山环绕,风无休无止地去了又来,阳光明朗,永恒地泻落着。" T. }, J3 b9 P2 U3 q: O' ^: G
柱子想起,当菲劳逊老师离开裘德的村庄的时候,裘德走到老师经常汲水的那个水井旁,低头发现了那个古老的水井有一种独特的价值与美。裘德和菲劳逊一开始就显出与村子里其他人不同的特征,因为他们的眼睛能看到那些被别人忽略的美。1 N" v! L& e*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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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 d; I% g' _% ~在另外一些重要的人出现之前,另外一些重要的事情发生之前,柱子认为城市与城市之间是没有区别的,无论北京还是南京,对他来说都是一样,唯一的不同之处要由王芃泽来决定。在北京的时候,林慧珍的家只是代替了一个旅馆,从住进去的第一天开始,时时刻刻都想着离开。而当他跟随着王芃泽到达南京,下了车,背着行李,顶着烈日,穿过闹嚷的柏油路和僻静的水泥小巷的时候,柱子意识到,他正在一步步接近的,是一个早已朦胧地挺立在他的生命之中、让他猜测了许久、正从神秘中变得越来越现实的家。
2 L# }" {& L" r* D' r# N南京,街上停停走走的依然是中间像是粘了黑胶布的公交车,人们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都是一脸漠然,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到处都是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两人进入一片旧的居民区,走入一条小巷,王芃泽走在前面带路,背影晃动着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一边走一边告诉柱子小巷的名字、方位和方向、该怎么辨认,叮嘱他记牢了、别迷路。柱子双脚踩过的陌生的路,背阴的潮湿处生着点点青苔,路中间的水泥路面许多处都已破损,被两边的居民用水泼湿了,又被六月的大太阳晒干,泛着白白的水泥的原色。柱子忍不住去猜测泼在这条路上的水是什么样的水,因为被太阳炙烤出臭臭的味儿,彰显着一种湿热的、精打细算的市井气息。
9 k, c* S6 I& n$ o在一个转弯处,王芃泽回了一下头,发觉柱子在后面落下了一大段距离,就转过身来站着等他,脸上尽是汗,用一份买来的报纸扇着风,微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来自西北的柱子,沿着南京小巷的墙根一步步走近。
1 Q9 {+ B' i0 E. `' o许多年后柱子明白了一个道理,简陋并不是一种缺陷,豪华不一定就是优点。身边的外物,必须臣服于人的精神,安安静静地成为精神的和谐的一部分,才能显出一种美。一切都取决于人的意志能否统摄住他周围的环境。而王芃泽正是这样的人,他的思维总是高高地飘扬在物质之上,他总是用谅解与欣赏的眼神来遥望近在咫尺的世界,不管他是在城市的杂乱中笑容一闪即逝,还是在田野的旺盛中背影匆匆,你都能在他身边发现许多坦然存在的美,慢慢清晰起来,纷纷帮他诉说。
5 p( `$ ^* F2 O5 _0 H% N那一天柱子走在简陋的小巷里的时候,就这样又一次发现了王芃泽。走近了,王芃泽用报纸帮他扇风,帮他托着身后的行李,然后手臂往前一指,路标一般有力地指着一栋五层的居民楼给柱子看,笑道:
, T" z* Q$ [ |+ ^“我们就住在那里,三楼的那个阳台就是。”. b( u& C( ~6 K! Y/ B1 L$ @& r
那栋居民楼与周围的建筑毫无二致,是许多栋一模一样的楼房中的其中一个。柱子的想象力终于触碰到现实的地面,但他并不觉得失望。王芃泽世俗生活中的全部秘密,无论大小琐细,从此刻起,就要被他完全接触,他因现实而兴奋。
. G3 X8 D9 d9 i3 Z2 h8 l% x3 Q柱子跟着王芃泽上楼,这是研究所的家属楼,住户都比较文明,楼梯上干干净净。到了三楼,王芃泽敲响了自家的门,等了一下,没有声音,就又敲了敲,大声喊:“姚敏。”屋里有人回应:“来了。”
+ p3 {, r' ]! w, q姚敏,是王芃泽妻子的名字。柱子听到姚敏过来开门,顿时紧张起来,悄悄地向王芃泽的身后藏了一下。不知怎么,柱子对姚敏心存畏惧,虽然王芃泽从来没有对柱子提起过自己妻子的任何事。$ k4 `; ^5 Z5 n% w5 `9 t. v0 p
门开了,开门的人几乎被王芃泽的大块头完全挡住,只露出一双穿着花拖鞋的脚。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喊王芃泽:“姐夫,你回来了。”( I4 q! i3 i1 J- D' D
王芃泽笑道:“是小瑞呀。我给你介绍柱子。”" V+ f$ A0 J" J" b2 k l8 O O
说着微转了一下身,从身后拉出柱子,介绍道:“这是你姚敏阿姨的妹妹,姚瑞。” y( }. q% J L9 B
一听不是姚敏,柱子也不怎么怕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招呼人,就鞠了个躬,喊了一声:“阿姨好。”抬起头来,看到姚瑞和王芃泽都微带惊讶地望着他。+ }0 P: o5 z. q& a+ `: U
几天之后,柱子才明白原因。那天写完作业已经很晚了,房间里只有柱子和王芃泽两个人,柱子随便找了个话题,问:“小瑞阿姨看起来很年轻呀?”
4 z5 F/ Z; r' v& {* D王芃泽想起了第一天的事,笑了起来,回答道:“是啊,20岁。”
. ` l+ _8 u( J& A$ N6 Z4 K* E柱子一下子脸红了,忽地站了起来,气愤地问王芃泽:“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b7 I" X5 N& k Y& _
王芃泽忍住笑,辩解道:“当时无缘无故我说人家的年龄干吗,又不是介绍对象。”; b' B: @1 o: h( O* c" H
看到柱子真的生气了,王芃泽急忙拍拍他的肩膀来劝:“喊错一声阿姨有什么关系,都是一家人嘛。”
+ W, C8 y$ L1 O- c8 y/ f% t柱子气还未消,干脆一下问到底:“小瑞才20岁,那姚敏阿姨呢?”5 y$ s( n6 N9 R6 D4 l
王芃泽的笑容顿时消失了,盯着柱子的眼睛,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乖乖地回答道:) |' r$ u0 w; `, e
“27岁。”
! {( U8 O0 h- f- T0 ?柱子觉得自己头大了一圈。
* o9 Q2 w% f k2 | \还好第一天并没有让柱子觉得难堪,那差一点儿就出现的尴尬被一个童稚的声音挽救了。里间传来王小川兴奋的喊声:“爸爸!”只听“嗵”地一声,王小川跳下床,赤脚跑了出来,扑进王芃泽的怀里。+ P9 A8 H5 J/ ?1 Q
王芃泽来不及丢掉行李,立即弯腰抱起王小川,呵呵笑着亲了一下,兴冲冲地向柱子介绍: l' ?( M* q, V% l3 v/ M' J
“这就是小川,我的宝贝儿子。”% _* a o& T. G9 B% @
此时的王小川只有四岁,搂着王芃泽的脖子,一点儿都不胆怯地看柱子,黑黑的眼珠活泼地向柱子上下打量。王小川宽额大眼粗眉毛,无论看见谁都张开小嘴呵呵笑,像极了王芃泽。2 J4 ^# y/ D6 r! f* T1 e/ v
这段时间王芃泽不在家,姚瑞是被姚敏从乡下老家喊过来照顾小川的。姚敏在巾被厂上班,中午有事没有回来。小川看到王芃泽带回来的行李放在地上,就跑过去骑在上面玩,抓住拉链半天也没拉开。姚瑞不吭不笑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只会装发怒对小川厉声呵斥:“小川,过来。”王芃泽看看表,已经中午一点多了。他计划着让柱子下午就跟着一个初三的班级上课,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王芃泽问姚瑞:
6 h: J: C0 S4 u8 `" |3 _“小瑞,厨房里有什么吃的没?”
2 c1 }. j8 a0 |; k: [姚瑞回答:“没有了,我和小川中午吃的是昨天的剩饭。”
7 ]1 g1 @: r2 D; _2 _' m- @/ B C/ D姚瑞似乎从来没有笑过,一张平平的脸总是表情木然,说话时眼睛望着电视,语气里没有一丝热情,自从开门后就没有再看王芃泽一眼。柱子觉得奇怪,心想是不是自己刚刚见到姚瑞,对她的了解不够全面,只看到了木讷的一面。
2 ^0 }1 w$ W# l0 R3 f' z% ]) d柱子偷偷留意王芃泽的反应。王芃泽似乎早就习惯了,并不在意,进到厨房看了一眼,出来对柱子说:“待会儿我们在路上随便吃一点儿吧,时间不多了,你和我都得冲个澡,现在先去看一下你的房间。”$ R( f8 p' Z. B- ~# K& E# y3 l( ]
王芃泽走过去俯身牵住小川的手,小川便乖乖地从行李上下来。王芃泽提起行李,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柱子和小川都跟了进去。( @2 \) f# k* P5 E. s' D
王芃泽的家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王芃泽和姚敏都有工作,所以家里边该有的也都有了,冰箱、电视、洗衣机。时间久了柱子发现这三种电器对王芃泽来说都没有意义,王芃泽从来不看电视,只看报纸,每天在洗手间里随手就把衣服洗了,也用不到洗衣机,至于冰箱,则完全是为王小川买的,里面装的都是牛奶和零食。, N0 M/ z6 [% m" K1 l8 v
为柱子准备的这个房间是个很小的卧室,王芃泽介绍说这间房本是给小川准备的,小川现在太小不敢独自睡,所以经常都是空着,来客人了就当客房。
3 {+ e- d7 f1 Z {3 [小川喊道:“阿姨也在这个床上睡呢。”5 a; X- n0 }0 Y1 i! I' E. _
王芃泽急忙关上房门,向柱子解释道:“小瑞下午就要回去了。这个房间以后就是你的,你安心住吧。”" L, f6 n# p/ C
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衣柜里拿出短裤和背心,递给柱子:“你先洗澡吧。”
9 o! w I1 e3 D0 c- j, {柱子觉得王芃泽一定饿坏了,在洗手间冲澡的时候他听见小川的声音在客厅响亮地喊:“爸爸,你怎么吃我的饼干呢。”柱子冲完澡出来时,王芃泽把手中的半包饼干塞到他手里。% n+ N. B+ P. m# g; c3 @# p1 P
“先吃点儿饼干吧。”& ?. x6 l4 x g
王芃泽进去冲澡时,柱子坐在沙发上拿饼干逗王小川,他心里想王芃泽小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越想越觉有趣,伸出手去捏了捏这个小王芃泽的脸。姚瑞面无表情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电视,突然问柱子:“你都这么大了,还能考上中专么?”
$ n+ @4 s% ~/ d4 _柱子觉得姚瑞的语气有些不友好,想了想,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6 j8 ], N% }( r! \% S" U- I. n下午两点钟两人赶到一所离王芃泽家不远的中学。王芃泽是直接跟校长联系的,找到校长后,又在校长的带领下见了一个班主任。班主任刚好就是第一节课,就领着王芃泽和柱子去教师。柱子跟着老师进到班里之前,回过头看王芃泽,王芃泽微笑着向他做了个手势,让他跟着老师,自己则在外面站着看。
: l. G( j, w: J3 Z9 ]+ V/ n1 w7 E" C班主任把柱子的姓名和其他情况向班里的学生做了简单介绍,柱子鞠了个躬,但是这个班级一向沉闷,只寥寥几人拍了拍手。班主任说:“王玉柱同学,你个子高,就坐到后排吧,刚好有个空着的位子。”
6 b2 [, U# r7 j: G6 \- P然后对最后一排的一个高高胖胖的男生高声道:“周秉昆同学,帮忙把你旁边的位子收拾一下,给新同桌坐。”
: v+ \% a+ L) t y$ b王芃泽看到柱子走到了最后一排,有些愕然,不过一想柱子的身高,也明白这怨不得老师。叹了口气,在走廊上跟到了最后边的窗口。* s' U7 Y7 ~0 c) ~- B3 K* i
周秉昆一脸极不情愿的表情,慢腾腾地把自己的书从旁边的空位子上拾过来。柱子坐下,正想低声说谢谢,周秉昆突然抱着自己的桌子,往旁边挪了有半米远。桌脚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整个班级都惊动了,几十双眼睛纷纷回头看。! C5 S: ]( e* x0 Z/ A0 ] T) v4 t( m
周秉昆旁若无人地往桌子上一趴,他剃了茶壶盖的发型,颈后净是肥肉。4 j1 b; f: o' D! A/ j5 S$ k# s) I
班主任出去和王芃泽打了个招呼,又进来上课。柱子看到王芃泽还在外面从窗口往这里看,就挥挥手让他回家。王芃泽皱着眉头,顾虑重重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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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H% K$ y" q$ |' \5 L下午放学的时候,柱子背着书包走出学校的大门,一眼就看见王芃泽牵着王小川站在路边等他。王小川拉着王芃泽的一根手指,绷直了小身子,倾斜着,用上全部力气,又哭又闹地非要去什么地方。王芃泽只严肃地站着,专注地观察走出校门的学生,唯恐柱子看不见他。
) f& S! y, t5 ]3 d$ E这情景让柱子兴奋了一下,快步向王芃泽走去,紧接着看到一辆大货车迅疾地从王芃泽和王小川身后开过,惊扰了路边的许多人,场面顿时有些混乱,王小川不闹了,王芃泽转过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柱子停了一下,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眼前的一对父子,在慌乱中显得孤孤单单的,孤立无援。( D: t3 F1 Q4 o6 i. k
王芃泽抱起王小川,转过身来。柱子慢慢地走过去。+ q B& z+ x I# i% R& ]
王芃泽像往常一样拍柱子的肩,笑着问:
0 n$ x0 a& W, ~7 z“坐在最后边,能不能看清黑板?”
1 v! w' y' p. q% T, _柱子点点头,对王芃泽说:“其实你不用专门来接我,我已经把路记清楚了。”
5 y5 t1 d# N/ a: v9 g# Q. P4 \0 w王芃泽说:“我们先不回家,我带你去看我妈妈。”
' k9 r8 q9 L" F" ]: K/ _* j每当王芃泽自然而然地说出“我爸爸”“我妈妈”这些词的时候,柱子都在心里面偷偷笑,这两个词证明王芃泽虽然已经是个40岁的男人,却拥有着和柱子一样的身份,必须站在孩子的位置上去听长辈的话。柱子觉得这是王芃泽最可爱的时候,以后无论在何处,只要听到这两个词,他总能想起王芃泽的样子,像是一个还保留着依赖心理的乖孩子。
- u- \7 ~6 C& D一路上王小川在王芃泽的怀里两次哭闹着喊:“我要妈妈。”不过每次都是喊了一声之后就忘了,一刻不停地扭过来扭过去向路边张望。王芃泽有些心事重重,抱紧了王小川匆匆走路,有一句没一句地问柱子学习上的事情。% h8 G5 N: m- R% k- ^- p2 Y
路过一个菜场时,柱子说:“叔,我来抱小川吧。”王芃泽把小川给柱子抱着,又从柱子肩上接过书包,进去菜场里买菜。柱子抱着小川跟进去。在菜场里走来走去的时候王小川兴奋极了,看到颜色鲜艳的东西一定要探着身子去抓。王芃泽买了一些青菜、肉,和一些桃子,就要出菜场时,转身一看王小川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王芃泽哭笑不得,问柱子:“这个苹果是在哪个摊位上拿来的?”8 M b* `6 j3 U& E u/ l% w
柱子这才看到王小川手里的东西,纳闷道:“不知道。”
; u, o8 [5 {% x很快一个妇女从柱子身后跑过来,拉住柱子道:“你的小孩子,拿我一个苹果。”
! i( H% ^# M/ }, }1 p% F8 o王芃泽从小川手里拿下苹果,检查了一下,还没有被咬。正要把苹果还给那个妇女,王小川又在柱子怀里踢着双脚哭喊起来:“我要妈妈。”这一次闹个不停。王芃泽尴尬地笑了一下,对妇女说:“算了,我买了吧。”. @( ?* v, ^5 q8 ^
出了菜场后柱子愤愤不平。
/ a3 v8 C& j0 j2 a- g6 C6 _$ e- e. ?“一个小苹果,居然都好意思要钱。”' ^ D5 j$ C5 ~9 p1 r/ y, P
王芃泽笑道:“人家要钱是应该的,这就是城市嘛。”
" w8 C" Z2 M" G7 Y柱子问:“小川一直喊着要妈妈,你怎么不把他留在家里和阿姨在一起?”. m8 D b G3 {; X `9 u
“他奶奶想他。”' O# [, M, a8 l& z! D; J% E& g* P
王芃泽注视着柱子的脸回答,似乎很在乎柱子会有什么反应。7 T m/ m+ l& P. O! D8 G
“另外,今天下午,你阿姨和她妹妹一起回娘家了。”
) I1 k4 V* i! C& Z柱子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一路沉默着。: k. f0 l2 Q: s
王芃泽的母亲住在一个筒子楼里,就在一楼,距离王芃泽的家并不远。王芃泽敲了门,喊:“妈妈,我是芃泽。”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微笑着开了门,目光立刻停到了柱子身上。王芃泽正要介绍,老太太已激动地抢先说:“这孩子一定是柱子吧,我听芃泽说过你好多次了。” [, c; p5 A j
柱子从小就没有爷爷奶奶,听了这慈爱的问候,眼圈差点儿红了。2 E6 V' \5 Z& Q: T, |
老太太住的房子是一个客厅加一个卧室,卧室只有半间,厨房和卫生间在房间外边,在走廊的斜对面,是几家共用的。这个客厅与王芃泽家的客厅相比真是太简单了,没有冰箱电视洗衣机,仅有的电器是一个电风扇,还有窗前茶几上的一台收音机,端端正正放在正中间。家具也都是简陋的,靠近门口的地方是一个橱柜和一个小方桌,客厅中间是个长方形的饭桌,四把椅子整整齐齐地拼在桌子下,靠近窗口的地方有一个长沙发和一个单人沙发,围着一个小小的茶几。" S. q% Z- _9 O/ e# U4 a
但是与王芃泽的家相比,柱子更喜欢这里,安静,整洁,每张桌子都有干净的桌布,窗玻璃擦得一尘不染,窗台上摆放着植物,悬挂着鸟笼。最吸引柱子的,是单人沙发旁边的一个书柜,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书,书柜顶上的笔筒里斜放着毛笔。
$ G: q; |8 c* M6 @4 c: F7 \& |, t ^8 d进了房间,王小川立刻跑到卧室去,很快抱出了一只懒洋洋的白猫。
: ]' G$ u. ^0 j; Y王芃泽一来到这里就忙个不停。老太太拉着柱子的手,热情地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殷勤地倒了三杯茶,这时王芃泽已洗干净了桃子,装在盘子里端过来。老太太给柱子拿了一个,又拿起另一个,用水果刀削了一片儿给王小川。
, I% k; {1 g$ k5 c i柱子看到王芃泽从橱柜里拿了几个盆子要去做饭,就站起来想跟过去帮忙。老太太拉住了柱子的手,笑着说道:“让你叔叔去做吧,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e) i* p' V6 l S* W1 D
那天老太太问了许多柱子家乡的情况,柱子讲起那些事情,几乎每一件都与王芃泽有关。老太太身体瘦弱,头发斑白,一双眼睛微笑着望着柱子,笑眯眯地听得很认真。柱子望着她,突然想起林慧珍小的时候经常被王芃泽的母亲拉到家里吃饭、看着她和王芃泽一起写作业的事情,柱子想象着那时候的情景,一定很值得林慧珍怀念吧。唯有这样的母亲,才能教育出王芃泽这样的好儿子。. S" g2 d4 k8 d8 f a& L
王小川趴在奶奶的腿上,又开始哭闹着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5 a" J, T; [# C e
老太太拿毛巾仔细地擦掉小川吐在衣服上的水果渣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柱子:“小川的妈妈,不在家么?”
$ T2 `1 l( h- }* t/ G$ D& N" q1 _" i柱子回答:“是啊,听我叔说,阿姨今天下午回娘家了。”2 B; [" R K+ e P& ^! J9 a X
看到老太太的眼神变得失望而茫然,柱子懊悔起来,突然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老太太伸出干瘦的手用力把小川抱到腿上。柱子不忍心看下去,借口想看看王芃泽饭做得怎么样了,急忙跑了出去。; D+ s% h2 I* X4 W8 @1 q% L2 P
厨房里除了王芃泽外,还有另一个妇女在做饭。王芃泽看到柱子,问道:“怎么不陪我妈妈多说会儿话呢?”; R5 F8 F, b1 |
柱子没有回答,接过王芃泽炒好的一盘菜。等做饭的妇女走开后,王芃泽又问:“怎么了?”
% v) H3 T4 a# O' Q7 v柱子低声告诉王芃泽:“阿姨回娘家的事,奶奶已经知道了。”
' i3 R p8 y6 Y6 N2 _王芃泽似乎无动于衷,紧紧盯着锅里的水。水沸腾起来后,柱子喊道:“水开了。”王芃泽回过神来,把紫菜丢了进去。
5 h: X2 U5 W9 |晚饭之后,老太太和王芃泽去厨房洗碗,柱子在客厅里看着王小川。王小川趴在地上和白猫玩,最后那只白猫实在无法忍受,瞅个机会蹿了出去。王小川爬起来往外追,柱子急忙走过去抱起王小川,一起出去找那只猫。走近厨房门的时候,听到老太太在对王芃泽说话。
! _# T, I3 b6 u6 K“又不是没有地方,柱子可以睡在客厅里,把沙发铺开就行,还可以给我做个伴。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姚敏有些不懂事,但你们是夫妻呀,得尽力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小的细节,就别计较了。”+ R8 P C4 T1 z1 W1 I3 y
王芃泽有些急了,道:“妈妈我没有计较过。”) @+ h+ e" Q& ~+ s$ w1 l# N2 i
老太太笑着劝:“我知道我知道,你从小就不是个计较的人。只是姚敏,她比你小十几岁,这个是事实,没法改变,只有你多包容了。”
% y9 w% L# `# B; k: H' ?3 b王芃泽道:“不管怎么样,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柱子的未来很重要,其他的事情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能做得多全面就多全面吧。”. J3 I6 r5 N; C5 ^/ ~7 n. d( `
柱子抱着王小川站在厨房外面,凝神屏气地倾听着。王小川看他站着不动,又开始踢腿了。柱子觉得王小川马上就要喊出来了,急忙全速地从厨房外面闪了过去,过去后王小川的声音才发出来:“我要妈妈。”
: q, V* |) T) i& S王芃泽大声问:“怎么了柱子?”
+ c; X' \# r p8 e走廊的远处传来柱子的回答:“小川要猫呢。”" k* J2 F: E) O2 ]8 P* U
从王芃泽的母亲家里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城市里万家灯火,每一个亮着的窗口似乎都在向路人讲述着一个幸福的家庭。路灯下,王小川夹在王芃泽和柱子中间,两个大人各拉着他的一只小手,提起来“飞”了一段,又放下了,三个人的笑声洒了一路,仿佛也是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 ]! k- |. z/ [$ u. K" S
回到家,王芃泽让柱子赶紧冲个澡复习功课,然后他自己也洗了,又接了一盆水给小川洗。王芃泽想坐下来检查柱子的学习情况,可是小川又哭又闹,非要去找妈妈。王芃泽只好叮嘱柱子先自己复习,然后关上柱子的房门,抱着小川到另一个卧室哄着睡觉。小川一直哭一直哭,10点了才渐渐睡去。
6 }- q! t6 n& l: U" ]王芃泽回到柱子的房间,柱子还坐在桌子前写作业。王芃泽坐到柱子的旁边,拿起课本,把两本书的知识点详细检查了一遍,结束时已是11点了。王芃泽说:“赶紧休息吧。”又随手帮柱子收拾了一下床。
5 L. C2 d3 M1 ~/ r. y王芃泽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回来时柱子已经躺下了,房间里只剩下台灯的昏黄的光。王芃泽坐到柱子的床边,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又没说出来。柱子伸出手去,握住了王芃泽的手。
5 F5 b* l. N& x. Y6 o- ?柱子问:“叔,我是不是不该来?”; C- N4 {7 S* H
王芃泽说:“你应该来。这一点不用怀疑了。”
& p( W F7 C! P ]柱子问:“要不我住到奶奶那里去吧?”# ? {$ n, K9 z; c
王芃泽摇摇头:% a: D/ u6 u) h3 m1 M
“这个月很关键,你住在这里,我才好帮你复习。你只要考虑你的主要任务就行了,其他事不要多想。人这一生,很多时候都是需要忍耐和等待的。”# W9 c2 q/ H7 P, w/ ?* g7 q9 o1 y
王芃泽用力握了握柱子的手,然后放开,又帮他关了台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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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柱子很早就醒了,这是在王芃泽的家里醒来的第一个早上,睁开眼后看着洁白的墙壁,有过短暂的茫然不知所之。他起床去洗手间洗脸,用王芃泽给他准备的新牙刷仔仔细细地刷了一次牙。从洗手间出来后觉得无事可做,这不是湾子村,不好到院门外去转悠。柱子张望着客厅,看到王芃泽的卧室门没有关好,突然很有兴趣去看看王芃泽在自己家里睡觉的样子,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把门缝推开得大一点。
' b; R( m7 r! }8 j: y. [; \王芃泽和王小川在大床上睡得正酣,王芃泽伸开四肢斜斜地占了大半个床,王小川躺了大床的一个小角,头顶着王芃泽的腿。父子两个摆出同样的睡姿,又都穿着白背心黑短裤,看上去一模一样,只不过一大一小而已。柱子看了第一眼,已忍不住咧开嘴角笑了。突然间闹铃声震耳,柱子急忙掩好房门,回到房间翻开书坐下来。1 b8 B9 |, h* _9 Y3 D$ Y; {3 D
王芃泽打着呵欠从卧室走出来,看见柱子正在复习功课,就笑着问:“柱子,起这么早啊,不觉得困么?”柱子转过头来回答:“不困。”他看到王芃泽站在客厅里困乏地伸了个懒腰,胳膊一举,肚脐眼从背心下露了出来。
4 N' M j* z# M) E王芃泽要求柱子抓紧一切时间复习功课,连下楼买豆浆都不让他去,自己去厨房准备了简单的早饭,喊柱子出来先吃,然后又去卧室给王小川穿衣服。王小川还没有上幼儿园,每天都要被王芃泽送到奶奶家里,下班了再接回来。姚敏从来不到婆婆那里去,所以王芃泽不在家的时候,她总会喊妹妹姚瑞从乡下过来带王小川。
: q0 W) t& z( s: m4 T; I' K那时候王芃泽骑一辆飞鸽牌28型号大链盒的自行车上班,横梁上绑着小川的儿童座。王芃泽上班的方向和柱子相反,在楼下叮嘱了柱子中午还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就跨上了自行车送小川去奶奶家。- p6 Q Z& J. z9 X" C
柱子没有马上走,目送着王芃泽骑着自行车在巷子里越来越远,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有一种离别的感觉,尽管心里明白这与离别毫无关系。他看到王芃泽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拦着小川不让他去玩自行车铃,突然间觉得自己的生活中有许多无法填补的遗憾,说不明白,只能在某些时候隐约地察觉到。
/ Z$ R4 P; S0 B- n, I3 d2 e- a中午的时候柱子意外地坐在了王芃泽自行车的后座上。出了校门后他看到王芃泽站在自行车旁向他招手,柱子笑着跑近了,王芃泽说:“中午我妈妈自己做饭,要我来接你。”王芃泽吱吱扭扭地蹬着自行车,宽宽的背在柱子的视野中稳稳地游向城市的深处,柱子望着道路上流逝的街景,被一种朦胧的幸福感深深笼罩着。7 U) z' r& l9 t" m0 C
快吃完午饭的时候,老太太对王芃泽说:“芃泽,下午你到姚敏的家里去一趟吧。”( V5 t* ]8 c% d( s& R7 q! I2 X
王芃泽支支吾吾,说道:“姚敏现在还在气头上,得给她时间冷静一下,要不明天吧。”
: V& K% c8 N, h, N; W- b& I老太太笑道:“你就会找借口。你诚心诚意去,她自然就冷静了,中间隔一天会更让人多想。上午我带小川出去了一趟,都给你准备好了。”' I/ U A) F8 a( x7 y
说完后站起来,去打开橱柜,王小川争着跑过去拿,一老一少四只手抬出了一个提篮,里面有一大块猪肉、几个昨天买来的桃子、两包点心,还有个纸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花布。
' K& M) B. I6 E/ w王芃泽不高兴了,放下筷子,闷闷不乐地向老太太喊:“妈妈!”+ p6 H6 k3 o. b& _
“你凶什么凶。”老太太才不怕王芃泽生气呢,收敛了笑容,不容违抗地说:. z. o( c. t/ _; E& J7 q/ x
“这是我买来给亲家的,让你送过去不行么。” P% K5 ^* K- n$ q
坐下后,又微笑着耐心地劝面前这个40岁的儿子:: X/ r$ K& R5 x. M
“你下午带着小川一起去,姚敏就回来了。”
8 d4 C4 {& ]3 R# o+ r- \王芃泽阴沉着脸考虑着,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个盘子,把菜往自己碗里拨。拨了一下,又想起了柱子,看到柱子正望着他,就把剩下的菜全都拨到了柱子的碗里。8 G7 L/ \: I8 h- F
柱子班上的班长是个女生,名叫肖春莹,天天白衬衫蓝裤子,头发剪得短短的,跟个男生似的,课前10分钟时总和文艺委员在讲台上领唱《党啊亲爱的妈妈》和《我的中国心》。文艺委员领唱得很卖力,但是其他同学都不想唱,这时肖春莹就围着教室转,一个一个地催促。柱子实在不会唱,提心吊胆地看着肖春莹走近了,猜着她会说出什么话来,还好肖春莹只看了柱子一眼,似乎什么都明白,一言不发地过去了。周秉昆趴在桌子上装睡,肖春莹到他旁边停住,大喝一声:“周秉昆同学,唱歌。”周秉昆就仰起胖脸来,跟着唱一句:“你就像妈妈一样把我抚养大。”等肖春莹走过去,扑通一声,又趴在桌子上了。
( V! `1 z2 R# c. M这天下午的课前10分钟只唱了一首《党啊亲爱的妈妈》,然后肖春莹和体育委员站在讲台上念了一个学校要召开田径比赛的通知。肖春莹说:“要参加的同学请到我这里报名。”她在讲台上等了一会儿,没有一个人报名。这个班有许多复读的学生,对学校的活动从来就不怎么积极,况且一个月后就要考试了,压力重重,更是没有参加的兴趣。肖春莹似乎颇能耐得住班里的这种反应,小脸拉得平平的,又说:“大后天,也就是星期五,运动会就要举行了,如果谁想参加,下午到我这儿报个名。”说完匆匆下了讲台。. W4 I7 e% _/ }: d' m
到了第三节自习课,还是没有人报名,肖春莹只好把自己的名字和体育委员的名字写了上去,然后又去鼓动学习委员和各科的课代表。这时候周秉昆破天荒地开口对柱子说话了,先是“喂”了一声。这是柱子进入这个班级一天时间之后,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可惜并不是友好的语气。柱子转过头去,周秉昆趴在桌子上向他挤眉弄眼,说:2 f$ ^7 j+ F+ X- S# [$ e
“班长好像对你有意思,你快去报名呀。”
) l. y9 K I9 t2 a1 |柱子不理睬他,继续写作业。听到周秉昆又在说:( W2 m7 W" Q8 U2 k" n( u' \8 a
“真的,班长对谁都凶巴巴的,看到你却变得那么温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y$ q/ D2 y Q& B
柱子刚刚过18岁,其实也就比班里的其他同学大了一两岁。但柱子自己觉得好像大了一辈似的,他甚至羞于说出自己的年龄,只想赶紧熬过这一个月,立刻远离这些小孩子们。, g3 C' }0 J8 N/ P0 G& O
快放学的时候,肖春莹又来到最后一排,对周秉昆说:“周秉昆同学,你现在有同桌了,就得安排值日,今天放学后你和王玉柱同学扫教室。”然后又对柱子说:“王玉柱同学,今天放学后你和周秉昆同学扫教室。”0 N$ @/ S5 n$ q! z2 `& O1 j& x
柱子“嗯”了一声,周秉昆却大声说:“我不和他一起扫地。”4 @' c# ~8 ^: D7 U. e) A
肖春莹说:“你要是能找人帮你扫,你就可以不扫,只怕你找不到愿意帮你的人。”
5 ~4 F. ]7 ?( b4 i; J周秉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往桌子上一趴,喊道:1 u: j' ?! `8 Q+ Y A- [
“你对王玉柱有意思,你和他一起扫。”0 |: @' k6 w5 G9 R% y
班里同学哄笑起来。柱子装做没听到。肖春莹脸红了,气得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回到前排坐下。
% ~' V8 ^4 R% H# L算着放学铃声就要响起,周秉昆立刻收拾书包,坚决要冲出去。与此同时,肖春莹也在前边做好了准备,盯着周秉昆,誓要拦住他。铃声一响,周秉昆立刻站起来绕到教室的另一边,避开肖春莹往外跑,而肖春莹已堵在教室门口,待周秉昆冲过来时,伸手拉住了他的书包。+ Z2 j$ I$ A& v% t2 j M+ U
肖春莹说:“你必须留下来扫教室。”) x) T3 S: V' L+ }% N
可是周秉昆身高体胖,狗熊一样地身体一抖擞,挣开了肖春莹的手,沿走廊向远处跑去,肖春莹在后边紧紧追赶。
* _; {9 L, N' x" g许多同学都跟出去看,纷纷喊加油,男生为周秉昆喊,女生为肖春莹喊。
" z3 z* T4 ?9 C; W等肖春莹满头大汗、气愤难平地回来时,教室里只剩下柱子一个人,正在擦黑板。肖春莹气喘吁吁地对柱子说:“我拦不住周秉昆,我和你一起扫地吧。”说完之后愣了一下,因为发现整个教室已经被柱子扫干净了。
& o, P, X M( \- T; R# k ?柱子笑道:“扫地不是什么难事,你拦不住他,就别再拦了。”/ O) S/ Y( Q+ V+ I, [9 O8 x
柱子背着书包出了教室,正要下楼梯时,听到肖春莹在背后喊:“王玉柱同学。”柱子转过身去,看到长长的走廊上寂寥安静,肖春莹孤单单地站在最尽头。$ y8 Q( R6 h1 X" A5 e* V1 ]
肖春莹大声问:“你报个田径比赛的项目吧?”
4 V( o* k9 I7 K8 c% l+ N柱子想都没想,立刻喊道:“我不能报,我没有时间。”- M: ~, b0 ~* v+ E8 `/ L6 z
柱子心想姚敏应该已经回来了吧,这个猜测让他觉得三楼的那个家突然变得冷冰冰的。他犹豫了一会儿,听到王小川在里面大喊大叫,才鼓起勇气敲门。
0 F$ }1 ]. x5 u4 W" W' }* M) T开门的是王芃泽,围着围裙,另只手里拿着两根丝瓜。王芃泽担忧地问柱子:“怎么这么晚?再过5分钟不见你,我就要出去找了。”
0 S& e" t- R# C5 a1 Z- Z( W王芃泽给柱子拿了拖鞋,指着和王小川一起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女人,介绍道:“这是你姚敏阿姨。”柱子赶忙问:“姚敏阿姨你好。”他想面带笑容地说这句话,问过了,又怀疑自己的笑容不自然。5 A F1 E# q1 w% O1 u' B0 U$ S
可是姚敏的笑容更是勉强,蜻蜓点水似的,微微点了点头,回答:“你好。”然后就面无表情了,继续和王小川一起看电视。5 H# [# c" M: P1 O. j: t1 N
王芃泽让柱子去复习功课,然后又到厨房去了。
, Q* f2 A/ U0 [% e; ?从长相上看,很难想象姚敏和姚瑞是亲姐妹,姚瑞长得呆头呆脑,可是姚敏身材匀称、皮肤白净、鹅蛋脸,比姚瑞有灵气多了。只是说起话来,才让人发觉姚敏和姚瑞有许多共同之处。
1 w+ [1 a& v* p: A* R- Z柱子在自己的房间坐下来,感觉到空气里满是紧张的气息。他想起在北京林慧珍家里的时候,有个晚上看过王芃泽三口之家的照片,里面的姚敏还是一个表情木讷的乡下妇女,可是眼前的姚敏已经完全是一个城市的女人。这种变化里似乎藏着某种凌厉的锋芒,让柱子感到某种捉摸不透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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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n/ }3 Y$ m' T& Y有姚敏在家里,柱子就不敢到客厅去,除了被王芃泽喊去吃饭,他都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功课,想去洗手间的时候,要先看一下姚敏在不在客厅。饭桌上的气氛远不如在王芃泽母亲家的时候和谐,姚敏只管喂王小川,对王芃泽和柱子都爱理不理;王芃泽偶尔拿一些问题来问柱子,柱子总是三言两语就回答完了。柱子匆匆吃完了饭,对王芃泽说:“我吃饱了。”王芃泽看了看姚敏,对柱子说:“那你去学习吧。”
( h" E! R6 E, s( q. R, J1 N7 D晚上王芃泽过来检查柱子的功课,结束之后看看还有时间,就想和他聊聊天,于是问他今天在学校里认识什么朋友没有。柱子讲了肖春莹的事。
! K, ^9 D0 z3 q7 r9 \+ c( S“田径比赛?”王芃泽眼睛一亮,问,“柱子,你为什么不参加?”
. [- z$ {- D8 T2 M柱子说:“太浪费时间了吧。”% N+ a& m& M2 z$ \; @+ n B$ V! [1 p
“可是你会收获到很多其他的东西。”
3 }0 f9 q6 I/ A王芃泽笑了笑,双手扶着柱子的双肩让他坐直,上下打量了,似乎突然看清了某种玄妙的未来,兴奋地道:
3 d" D4 l6 m/ p- _/ Y6 x. a& T“柱子,你应该参加这次田径比赛。”
2 {* f' C6 F; `- K! R' R7 n0 F王芃泽去大卧室里翻箱倒柜,回来时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背心和运动短裤。柱子接过了,展开来,背心的后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8。王芃泽笑道: [3 Q& W, q$ j" Q
“这是我以前穿的,那时没有现在胖,你试一下,应该能穿。”4 X- S2 M( U# g3 H7 c* N
柱子关上房门,就在王芃泽面前脱得只剩一条小内裤,把运动背心和短裤穿上了。王芃泽怔怔地望着柱子,长时间地望着。
; t2 T( {- U8 }& _( @柱子低声问:“叔,你怎么了?”
8 O" |" I4 ?. P, k0 E$ y/ r' e. m“你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王芃泽叹了一声,声音低沉地道:
; w3 V& p- G2 N( V! g1 U3 e“转眼间我都40岁了,真是不敢想。” u2 [: e1 ^# k4 p4 P3 H
柱子问:“你说我该报什么项目呢?”
) F, w* l, v) |1 |0 N王芃泽随口回答道:“只要是跑步的,你都报名。”
' X/ K) ?) Y$ x0 R9 f% r第二天上午到学校后,柱子站在肖春莹的课桌前,问:“田径比赛现在还能报名么?”) v) X! E. p' V0 d2 g6 h
“可以啊。”肖春莹急忙站起来回答,“我去团支部说一下就行了。”; k: `/ I- @; j. M
“那我报名。”$ b5 L$ x. G$ T7 I* E9 _ @
“你报什么项目?”: a9 d/ B6 [6 S; {- O$ Y
柱子说:“只要是跑步的我都报。”
. R: ~$ Q" `& b肖春莹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在考虑是不是该问个仔细,这时柱子看到周秉昆又在最后排向他做鬼脸,便转身走了。肖春莹有些顾虑,但一想这个班里报名的人本来就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趁上课铃还没响,出了教室向团支部跑去。8 h4 d6 Q% d. |* I7 v& h! J! e
这个上午周秉昆不停地拿言语嘲笑柱子,他从不学习,天天上课睡觉,就把对柱子和肖春莹关系的随意杜撰当成了一种游戏,冷言冷语不奏效之后,就往柱子的座位上扔橡皮,扔圆规,扔书。柱子哭笑不得,就把周秉昆当成小孩儿,也不生气,只觉得这家伙真够烦的,连王小川都没有如此招人烦过。
; l5 a$ t- r* s4 |( }中午柱子回到家的时候,王芃泽还没有回来。姚敏在厨房做饭,她回娘家之前请了假,假期包括今天,所以没去上班,也没让王芃泽把王小川送到老太太那里,此刻王小川正抱了姚敏的腿闹个不停。6 }# U9 N- g" m' Z/ W# H
姚敏给柱子开了门,对柱子说:“你先别去看书呢,帮我照顾一下小川吧。”0 ^# i" V( w6 n
柱子笑道:“好啊。”急忙换了拖鞋,把书包放到房间,去厨房把小川抱了出来。, I9 @) ?1 h, J& M' ^
这天小川不知怎么了,拉着柱子的手一直喊:“我要骑马。我要骑马。”柱子以为小川要玩什么玩具,就把他抱在怀里哄,拿沙发上的橡皮玩具给他。小川都不要。姚敏在厨房大声道:“小川要骑马,你就给他骑一下吧。”
( c! Q" ^7 b: A$ T# v" p, X柱子“哦”了一声,没有明白过来。姚敏又说:“就是你爬在地上当马,让小川骑在你背上,他过去这样骑过王芃泽。”
; {( a6 y4 o' r7 m- W6 h柱子听了,心里有些不情愿,倒不是在乎被小川当马骑。他觉得是因为这些话被姚敏以不耐烦的语气说出来,冷冰冰的,让他心里有些难以遵从。
P! f% Z3 i0 R/ F/ B# M% o犹豫了一下,他才爬在地上,一只手扶着王小川骑在自己背上,坐稳了。小川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兴奋地喊:“驾。驾。”柱子双手双膝撑地,从客厅爬到自己的房间里,转个弯,再爬回客厅。9 I: s" Z- C J* S- q, b
这时有人在用钥匙开门,然后王芃泽推门进来了,左手里托着一个西瓜。看到眼前的一幕,王芃泽愣住了,忘了关门,木然地站着。
2 _+ Q* i/ Q V: P王小川玩得正高兴,双脚乱踢。柱子在客厅里转了个弯,又往自己的房间爬。
, g; I! c6 i& Y# @可是突然听到西瓜摔到了地上,然后背上一轻。柱子急忙抬头看,只见王芃泽右手抓了王小川的衣服,像抓一只小猴子似的,在空中扔出一个弧形,把小川扔到了沙发上。
' d: _- J% Q2 H2 d/ H4 z" n3 S王芃泽的目光严峻得可怕,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用爆发前的低沉声音向柱子命令道:+ s* v: Y+ M5 I& s1 q8 D0 v- H
“你给我站起来!”% Y" S% G- p0 Y7 z# p% E% @
姚敏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王小川的哭声还没有发出,僵硬地仰着头,一口气还没有顺过来。姚敏吓怕了,丢掉手中的菜,扑上去用力揉着小川的胸脯,惊慌地喊:“小川。小川。”柱子也急忙绕过沙发,凑过去紧张地等待着。王芃泽站在原地,转过身来看。
7 H/ Y/ k) |- Q9 s终于“哇”地一个长声,王小川哭了出来。. v3 K) X) C, w7 b* l# f% C. T8 N
姚敏已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推开柱子,把小川抱在怀里。王芃泽浑身无力地坐到沙发的边缘。, _. ^- T- u6 o6 C% J; P g H
紧张过后,柱子想起刚刚的事情,经过这一闹,他突然明白那是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再也无法继续待在客厅里,匆匆走进房间,关上门,跪在床前,把头埋进毛巾被里,悲伤难过地流下泪来。
) ]1 D- T* ^! Q9 D6 e哭了几秒钟,柱子又想到,就算这样躲藏着也是藏在别人家里。他突然间开始恨这个地方,站起来背了书包,一言不发地穿过客厅,看都不看沙发上的人,拉开门走了出去。
$ T5 _ \! @ D# {; P那时候姚敏和王芃泽已经争执了几句,姚敏情绪激动,大声指责,王芃泽只简单回应。王芃泽知道姚敏真正的情绪还没有开始爆发,结婚后多数时间两人都在吵吵闹闹中度过,姚敏一旦动怒,就会陷入歇斯底里的尖叫,又打又骂又摔东西,说话没有逻辑,每次吵架都避不开这个高潮,像是一个更改不了的程序。王芃泽担心会被柱子看到,但他别无他法,横下一条心来等待着,心想看到就看到吧,这时看到柱子气呼呼地就这么出去了。
- M1 q( G( h- L0 W3 d王芃泽急忙跟到门外,柱子已噔噔噔地下了楼梯。王芃泽冲下楼梯,柱子已走出了快100米。王芃泽着急地大声喊:“柱子。”! C, F7 ]7 f6 f. j; a( o
柱子突然想到,自己就算再生气也不该拿王芃泽来出气,何况还是在王芃泽情绪不好的时候,就站住了,转过身来。王芃泽跑过去,问:“你要去哪儿?”
8 G/ Z& Z3 U: s1 N0 ?6 Z柱子只顾跑出来,还没想过要去哪里,随口回答:“去学校。”
+ I, @% }+ h- D$ |6 q+ _; X- D1 F气愤之中,王芃泽也没有好主意,就对柱子说:“好,你既然说去学校,就要说到做到。”王芃泽翻遍了口袋,只有买西瓜剩下的一毛三分钱,捏在手里,递给柱子,说:“你拿着,路上看看能不能买到什么吃的。”
7 u7 e' C+ e7 k8 v柱子看着王芃泽手里的钱,心里懊恼得又要流眼泪。他觉得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接受了王芃泽的施舍,无论施舍温情还是施舍物质,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接受。他本该在西北的山村里耐心而卑微地生活,却错拿王芃泽的施舍当恩赐,落到现在的身处异乡,寄人篱下。他没有接王芃泽的钱,低声却激动地回应:“我再也不要你的钱了。”3 l* r! D" r; c( \+ ]" C
中午的太阳下人影寥寥,有两个行人正沿着小巷越来越近。王芃泽已无法保持往日的镇静,他高大的身影可以跨过工作中的狂风巨浪,可是支撑家庭琐事时却是如此慌乱和凌乱。他狼狈地把一毛三分钱放回口袋,望了望四周,向柱子凑近了,尽量平心静气地说话:" z& ^9 z( g9 _! {+ @1 z4 f/ x
“柱子,我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只请求你晚上一定要回来,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晚上我都会解释给你听。”
5 n) C& Z! |1 Z# @7 A( C- ]: Z; o [王芃泽扶着柱子的肩膀,轻轻把他推转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现在,你去学校吧。”
1 q, ?$ C3 e, t1 P; i" N中午的时候教室锁上了,柱子进不去,就又出了校门,沿着马路走来走去,又怕碰到在路上走的同班同学。后来看到路边有残破的水泥花坛,就走过去,找个植物相对茂密的边沿坐了,把往事前思后想。一个小时后,他估计教室门已经开了,就站起来往学校走,眼睛红红的,情绪还没有平静下来,任何一点小刺激都能重新激起他的怒火。. l9 }) }- E# W3 f8 f
肖春莹每天中午都会早早地过来开教室门,此刻正在写作业,教室里还有其他几个同学。肖春莹看到柱子可怕的表情和有些红肿的眼睛,心下生疑,暗暗地多看了两眼。' H1 r4 V) ?6 [) @) D% `; G, m
这天中午柱子拿出课本后,却无心做作业,也学周秉昆那样趴在桌子上睡觉,过了一会儿,听到周秉昆特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砸得楼板“咚咚”地响。
. n) r: R0 D* X" K- k& \周秉昆捉弄柱子的兴趣还没有落下去,走到柱子的座位边停下来,喊道:“看。”柱子坐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肖春莹突然预感到要出事,急忙站起来向最后排望着。! A) c9 w# }1 N% d
周秉昆手里拿了一瓶牛奶,喝了一口,然后嘴巴一张,几滴乳白的牛奶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柱子的课本上。7 o8 }1 t8 Q& d# Z
肖春莹跑过来大喊:“周秉昆,你怎么这么肮脏。”% B! i5 j$ b; w* J
周秉昆扭过头去,咽下牛奶,蛮横地回敬肖春莹:“关你什么事呀,这么瞎积极。”' y- k! o9 }% j. c
说话的时候,周秉昆突然感觉到柱子站了起来,带着一种可怕的犀利气势。周秉昆忙转回头来看。柱子伸出右手,闪电般地抓住了周秉昆脑后的肉,一下子就把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 d) F3 `/ v. z7 N }周秉昆是班里最胖大的男生,比柱子还要高一点,平时蛮横无理,是因为自恃力气最大,可是此时在柱子面前软弱无力得跟块儿肥肉似的。柱子一只手按倒他,简单得就像按倒一个棉花包,速度快得让人觉得周秉昆好像突然间缩短了几尺,就那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班里的几个学生吓坏了,围了过来,却不敢过去劝架。肖春莹惊慌地喊:“王玉柱,你快放手。”肖春莹冲过来扳柱子的胳膊,觉得跟块儿铁似的,根本扳不动。1 N* P# N; M0 _ B b, {3 N8 M. q
周秉昆喘气困难,说不成话,丢掉手里的牛奶瓶,两只胳膊死命地撑着桌子试图站起来,急得一张脸红得像猪肝,两只大脚在地上乱蹬,踢翻了两张课桌。
3 u) c6 R! q; k有人着急地说:“去喊老师吧。”说着就要往外走。肖春莹急忙喊住那个同学,低声道:“先别喊老师。”然后对柱子说:
) a2 c" l, a& I+ }" c, ~“王玉柱,你再这样做下去,是会受到处分的。你放开手,让周秉昆给你道个歉好了。你要是有其他要求,你就说。”
) y; w7 R+ c8 r6 ]9 D周秉昆使了半天的劲,还是一点儿都起不来,便放弃反抗,老老实实地被柱子按在桌子上。
1 [/ N- [1 V, _4 K- E/ P! f( r5 K# u柱子对周秉昆命令道:“把你的牛奶舔回去。”# e1 j8 j; V7 q
周秉昆伸出粉红的舌头,“吧嗒吧嗒”地舔干净了柱子课本上的两滴牛奶。
, ?$ j8 C+ H# z4 f5 A2 R这种乖乖的反应超出了柱子的预料,本来想等周秉昆争辩两句后就放开他,此刻的形势让柱子突然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慌忙缩回了手。周秉昆白胖的脖子上留下了几个红红的指印。
g- V- m! a+ S# [8 S; K+ c5
' G! S, f8 ?) Z. U周秉昆眼含泪花,站起来后不想让别人看到,低着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沉重而机械地往桌子上一趴。
# V% s( O. h( r/ c0 f0 h肖春莹站在柱子和周秉昆之间,板着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努力调解。
) m' f: e. D7 U/ Y& R! v) I" k1 }“王玉柱同学,周秉昆同学,这件事你们两个都有责任,希望你们到此为止,冷静下来之后互相道个歉,都是同学嘛,不要把关系搞得紧张。以后彼此说话做事都要和气,人都是需要尊重的嘛。”% N( L; w" M; v8 }
肖春莹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柱子好。周秉昆蛮横无理、仗势欺人,整个学校都是有目共睹的。肖春莹怕周秉昆羞怒之下跑到班主任那里去告状,柱子又不是这个学校里正式的学生,到那时候立刻被赶走都说不定。+ {; `% I* U* L: i( A
好几天后,班里的一个学生告诉柱子:“那天你太危险了,周秉昆的爸爸是局长,连校长都护着周秉昆。”
8 T. K1 f, i; [& p那天下午周秉昆并没有去找老师,整整一下午都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课间也不出去闹。柱子虽然坐直了听课,但心里有愧,无心听讲,心思一直都在周秉昆身上,看他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由得担心了两节课。
8 W- p: j+ |8 @+ j' p3 W第三节自习课的时候,柱子在一张纸上写下“对不起”三个字,叠起来,伸长胳膊放到周秉昆的手边,又轻轻推了推周秉昆。周秉昆抬起眼睛,把那张纸抻开看了,转向柱子,用两只胖手把纸撕成碎片,扔在地上,然后又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
( z/ o0 @' \3 x5 G; V/ p柱子惭愧极了,心想今天怎么净是倒霉的事情,在家受气,到学校也受气,两个地方都没法安安静静地待下去,自己又没有朋友,全部生活都系在王芃泽一个人身上,要是王芃泽也生气,自己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b- {/ S& W6 O5 ?
在柱子的情绪里,对周秉昆的愧疚早已压住了对姚敏的愤恨,临放学时,愤恨的情绪已消失了大半。他随着人潮下楼梯,心里猜测着王芃泽会不会就在校门口等他。出了校门,果然看到了王芃泽,一手抱着王小川,一手拿着一个纸包。
- {( z/ j' w" w1 I! |7 y. G8 a王芃泽往前走了几步,笑着迎上柱子,把手里的纸包递给他。柱子打开来看,是两个油饼,还是温热的。
; m( V8 U" ?# g h \- d5 O王芃泽凑过来睁着大眼睛问柱子,像在问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还生不生气呀?”9 i- J) |/ s( L( Q) l
柱子本来在担心看到王芃泽后会不会很尴尬,被王芃泽这么一问,顾虑全消了,嘿地一下笑容上了脸,有些难为情了。
) J; G- i, |* j, J0 h4 X" c* @柱子主动对王芃泽说:“我们回家吧。”
S+ R" O: H9 h$ V+ `王芃泽仰头看看天色,六月的太阳无声无息地悬在无风的城市的上空。王芃泽说:“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公园玩会儿吧,你还没有仔细看过南京呢。” F ` Y* v$ G, i0 F% i5 s
柱子觉得王芃泽的反应有些异常,就问:“姚敏阿姨呢?”* E4 g6 U9 U: R% N
“又回娘家了。”王芃泽坦然爽快地回答,然后又笑。: }" t9 d# u, }* ?* h; d
“现在剩下我们三个自由的男人,当然可以去玩了。”: h& P% v) T' [
在王芃泽的怀里一声不吭、头歪在爸爸肩膀上的王小川,也被说成是男人,这让柱子又觉滑稽又觉凄凉,就站在太阳下苦涩地笑。他大口吃完了油饼,一路上跟在王芃泽身后逗王小川。王小川中午被王芃泽摔了一下之后,一直到现在都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两只黑眼珠迟钝地望着柱子,只要看到柱子一接近,就开始哭。王芃泽回过头对柱子说道:“别浪费精力了。小川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倔。”+ v1 D6 H! [& R* t3 m
柱子看到小川的眼角还有泪痕,突然想到中午受委屈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王小川。
' t# e. ^0 F7 V D& C/ l5 f! _到了公园之后,王小川才恢复成以往的活跃,那些在大人们看来缺少吸引力的秋千滑梯跷跷板,王小川总是兴奋得尖叫着跑过去。两个大人陪着他玩,渐渐受到这种快乐情绪的感染,中间王小川撅着屁股、手脚并用地往滑梯上边爬,王芃泽伸手把他抱下来,检查一下,道:“哎呀,裤子又破了,不能玩滑梯了。”: F1 d, d' U' }" @. G$ ~
夕阳被远处的建筑遮住时,三人沿着湖边往前走。王芃泽让王小川骑在他的肩上,往前一段助跑,跳起来,让小川去抓高处的树叶,王小川好不容易揪下一片树叶,高兴得大喊大叫,手舞足蹈。王芃泽累了,想办法转移王小川的注意力,就指着树上说:“看,那里有个苹果,现在小川要爬树上去把它摘下来。”( G- Z, s& Z7 q4 z7 v
于是王小川心甘情愿地把游戏换成了爬树,王芃泽把他放在一个矮矮的树杈上,王小川像一只小考拉似的立刻把树枝紧紧抱住。王芃泽松开手站在旁边喘口气,嘿嘿笑着对柱子说道:“看到没,只有让他爬树我才有时间休息。”, H' t k' j# x) M0 U
可是王小川很快就不愿意了,喊起来:“爸爸我要爬到上边。”5 U: T8 g i% G2 X# a
柱子被王小川的样子逗笑得停不住,看到这棵树还比较大,就说道:“小川,哥哥带你往上爬。”! [# M. t, z; q: c4 X/ s# u g
柱子敏捷地爬上了树。王芃泽在树下把王小川举高了,送到柱子手里。柱子左手抱紧王小川,右手抓着树枝,轻松简单地越爬越高,这时夕阳突然又出现了,倏地映过来一片金黄的光。小川一兴奋又开始乱动乱踢,小胳膊撑着柱子的肩膀,弯下身去,看到了站在树下的王芃泽,高兴地大喊:“爸爸。爸爸。”+ l: I4 b1 l' I: E, T/ S
王芃泽急忙喊:“柱子,小心点儿。”
1 b5 i' S4 B. ?! \/ g柱子找个树枝坐稳了,俯身看到王芃泽正仰着头望着这里,他注意到王芃泽脸上凝神的笑容,突然想起了在湾子村的那个下雪的傍晚,王芃泽披着棉衣在屋檐下回过头来,也是这样的笑容,凄凉中有一抹真切的幸福。
" O3 l3 d' k/ A$ t b6 v' U) t- _' L柱子对树下喊:“叔,你放心吧。”/ I$ H1 I( H1 C( I' d7 a3 q" s
王芃泽挥了一下手,仍是用那样的笑容,凝望着树梢上的两个金黄金黄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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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q1 u" x# k- V回家时天已经黑了,王芃泽不想回家做饭,说就在外边吃吧,于是在家的附近找了一个饭馆,点了两个菜一个汤,给自己要了一瓶白酒,给柱子要了一大碗米饭。柱子故意问王芃泽:“叔,你拿喝酒当饭吃么?”王芃泽望着柱子笑道:“要不你也别吃饭了,陪我喝酒?”柱子皱了眉头,坚决地说:“我不喝。”
z; v3 }7 z! d8 D3 C& l/ g1 F王小川坐在柱子怀里,举着一双筷子和柱子一起吃米饭,吃得满桌都是米粒,后来不再吃了,张着小嘴出神地看王芃泽喝酒。柱子也担心地看着,本想一开始就劝王芃泽注意肝脏,考虑了一下心想还是别劝了,今天王芃泽一定心烦透了,喝酒至少是个解脱的方法。/ l/ X9 e6 j7 C6 c* u8 t3 H; b
看到王芃泽喝酒之后一直望着这边笑,胳膊支在桌子上扶着脑袋,一个表情好几分钟了也没变化,柱子心里纳闷,低头检查自己外表哪里出了问题,此时发现小川已经开始打呵欠了。柱子急忙丢了筷子,把小川横抱着,让他在自己怀里睡着。! p4 }9 w5 r) A0 O! U
柱子说:“叔,我们回家吧,小川要睡着了。”
9 H, L/ ?* |; L+ M6 W1 I王芃泽回过神来,酒已经喝了大半瓶。王芃泽付了钱,把小川接过来抱着,无限疼爱地亲了一下,要柱子提好剩下的小半瓶酒,出了饭馆。' y: f! Y% ?9 D3 M7 t8 F |9 }
这天晚上没有王小川在旁边干扰,王芃泽可以静下心来辅导柱子的功课,可是因为喝了酒头昏脑胀,不一会儿就开始打呵欠。柱子看到王芃泽打呵欠的样子和王小川很相像,在心里暗笑,对王芃泽说:“叔,要不你先去睡觉吧,我遇到问题时再去喊醒你。”9 S/ w& Z2 D; S
王芃泽不去睡觉,把桌子上的一茶缸茶叶水咕嘟嘟地喝尽了,说:“不行,我要陪你写完作业。”
3 x' Y) a6 R' v, U. E* U于是柱子抓紧时间写作业,看到王芃泽又要打呵欠了就赶紧找个问题来问,王芃泽解释完了,颇为惊讶:“你不会做这样的题?你昨天明明还会的嘛?”
+ q. a+ }( Y, x. S' `# A2 _& |看着柱子写完作业后,王芃泽兴致未减,收拾了一下床,要柱子躺在上面,然后他坐在床边,拉着柱子的手,微笑着认真地说:0 B) E: t& s& Q! K
“我今天答应过你,不管有什么问题我都会解释给你听。现在你要问什么问题?”
8 ^5 [" Z1 v6 j# H- p. O0 {; m" L柱子想了想,不知该问哪些。他望着王芃泽的脸,闻着王芃泽身上的酒气,恍然大悟,突然明白王芃泽其实是喝醉了,刚刚的话语带有一半酒后的胆量。
+ T5 ?) t; [# T& E于是柱子说:“没有啊,我现在没有问题。”$ V2 @7 B8 T6 \- w4 d1 ^& V
“真的么?”王芃泽疑惑地问,“你真的没有问题要问我?”: s- T5 Q' q* |$ B
柱子回答:“是啊。”* g* s# M8 {2 @9 U: r
为了让王芃泽相信,柱子又解释道:“我觉得,如果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你肯定早就告诉我了。”: b' N3 }: K- ~
“可是我答应过你呀。”
* `: J2 H2 K. g% b" d6 M3 I王芃泽丢开柱子的手,推着让他往里边睡。柱子刚刚挪动了一下,王芃泽就身子一倒躺了上来,伸直了两条腿,规规矩矩地和柱子并排躺着。在酒精的刺激下,王芃泽变得像孩子一样爱玩,转过头来,调皮地望着柱子笑。
. g# }! u1 O+ ~- m9 n0 Y“不要紧,你慢慢想吧,我等着。”! D: _3 V o6 @* v
柱子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王芃泽喝醉酒,但却是第一次知道王芃泽发起酒疯来是这个样子,这让他有些紧张,但看到王芃泽如此毫无顾虑地亲近过来,更多的是觉得有趣和快乐。柱子心想看来不得不找个问题来问了,想了一下,问道:1 X: m; W( y/ m# [- h
“叔,刚刚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望着我一直笑?”8 J3 y9 o0 |/ ^* x! i( e
“一直笑?有么?”
5 _& N+ C5 r. n3 [0 x+ \“有啊,笑得嘴角都咧开了。”
1 L7 M% B4 }6 T1 t“是不是这样?”! X8 O( O/ V* M5 F( a
王芃泽咧开嘴角做出怪表情给柱子看,待柱子转过头去笑时,又伸手捏柱子的脸让他转回来。0 L0 O4 q% k \0 M' c0 e( \" a
柱子笑着说:“不是这样。”, M& S6 `# M- U6 @( v* ]& P
“我知道呀。”王芃泽一本正经地说。/ D& X8 Q( g3 m% t! V
“我当时笑,是因为看到小川把你当成了一家人,坐在你怀里吃饭的样子,跟坐在我怀里是一样的。这孩子已经接受你了,所以我很感动,当时我在想,你要是真的是我儿子那该多好。”
$ w! O& D0 ^2 l5 }, H5 E, \4 }3 a“你不一直都把我当儿子么?”' @4 ]7 }, N: U9 z3 Z/ @
“是啊。”
: o, b; l" g+ t+ i* ?这番话让柱子心里一热,他看到王芃泽不仅因为喝了酒变得大胆而放纵,还因为困乏而显出睡意朦胧,突然一个念头跳出了脑海。 X" {6 Y6 n7 h( M# o
柱子说:“你没有把我当成儿子,你对待小川和我不一样。”# _! g& G+ ?3 D- k H
“瞎说。”王芃泽扬了一下手,拍打在柱子的一只手上,“一样啊。”
, o# d/ x$ M f6 n柱子说:“你刚刚亲了小川,怎么不亲我?”( C9 V! d, `8 m. u$ d; z" X
王芃泽侧过身来,身体一动,压得单人床吱吱响。王芃泽望着柱子嘿嘿笑,然后用嘴唇在柱子脸上开玩笑地啄了一下,笑道:“现在一样了。”' ?* j3 _# o6 k7 {5 W
柱子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也向这边侧过身,如此贴近地面对着王芃泽沉重而阔大的身体,脸红道:“不是这样。”
" ~" y* N6 s! O1 f$ b然后他抱住王芃泽宽厚而有力的肩膀,就像是在湾子村过除夕的那个天寒地冻的夜里一样,轻轻地去吻王芃泽的嘴唇。那一晚柱子是偷偷地吻,而这一次,他吻得光明正大。
- G2 ]- M! h* ^; y% b4 K王芃泽睁着双眼,闭着嘴巴,当柱子的嘴唇凑上来时,四目相对,他开始有些想笑,坚持了两秒,三秒,四秒,到极限了。他大手抓着柱子的肩膀一下推开,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1 Q# b$ f/ j' x. `! C“我实在忍不住了。柱子,你亲得我快痒死了。”1 N$ D; ?' h9 Z: [! B, B
柱子尴尬地陪着笑,渐渐地一种莫名的伤心袭来,他笑不出来了,翻过身去,面对着墙。
% z" f" Y$ D6 L- T王芃泽看到柱子不高兴了,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让你像小川一样躺在我怀里睡觉好了,反正你阿姨今晚不在家,有的是时间。”: |! R# C! l. q0 ^, |
王芃泽伸出胳膊让柱子当枕头。柱子仰躺着,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便犹犹豫豫地拿来问王芃泽:
* M, q+ K) S! D0 ~! X8 ]2 v“叔,你什么时候去接姚敏阿姨回来?”
8 |; Z; [+ k+ O' f/ W4 U“什么时候?”王芃泽闭上眼睛思考这个问题,“什么时候呢?”
; l' i! W1 q+ b( D- V看到王芃泽迟迟拿不定主意,柱子建议道:“就明天吧,反正迟早得接……”他想把话说完,却突然听到鼾声传来,抬头观察王芃泽的脸,发现王芃泽已经睡着了。- ]* r- ?0 L. Y" X0 h' O
柱子抬起半个身子,仔细看着王芃泽熟睡的脸,觉得他越睡越沉。柱子把王芃泽的胳膊弯下来,顺在腰间,王芃泽鼾声阵阵,任他摆弄。柱子笑了一下,大胆地把胳膊伸到王芃泽的颈下,轻轻用力,慢慢扳过来,王芃泽在睡梦中本能地翻了个身,一条长腿伸过来压在了柱子的身上。1 N; x+ P, _! i8 W% F: `' }
柱子伸出另一只手扶着王芃泽的身体,感受着王芃泽呼出的阵阵平静而均匀的气息,激动地想:现在,他终于将王芃泽完全地抱在怀里了。9 Y! b" e, u e7 c! J0 ^
如此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柱子觉得不满意,扶在王芃泽身体上的那只手开始沿着王芃泽的侧面轻轻地往下触摸,经过腰,经过臀部,最后停在在王芃泽压在他身上的那条大腿上。他小心翼翼地听着王芃泽的呼吸,一旦有异常,就立即缩手回来。王芃泽安静地睡着,并没有察觉到。, w8 X* m) K" P) ]3 d) T3 K. x, ]
柱子又撩开王芃泽的背心,把手轻轻地放在白白的肚皮上,感觉温暖而柔软,一起一伏地微凸着。他又大胆地拉开王芃泽短裤上的松紧带,勾着头朝里面看了,兀自狡黠地笑了笑,然后手贴着王芃泽大腿根部的体毛,轻轻地摸了进去。
5 [# d( `0 n* X, e% M4 J一年前,柱子还胆怯地不敢触碰到王芃泽的肚皮,觉得那是一种亵渎。可是现在柱子和王芃泽的关系远比一年前自然而坦然,某种牢不可破的东西已经将两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让柱子有了足够的勇气。他用手抚摸到王芃泽的隐私部位,恍然明白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拥有的感觉。/ b8 K: m3 y, J' x
18岁时,对于爱,柱子几乎是懵懂的,在此之前从没有接触的机会,也没有人讲给他听,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的那些浅浅的奢望完全出自本能的驱使。但是感觉是欺骗不了的,那个晚上,在那张原本为王小川准备的单人床上,当柱子以极大的勇气和冒险撩开王芃泽薄薄的衣服,突破任何距离将这个40岁的男人近乎赤裸的身体拥入怀中时,他认为那就是深刻到极致的彻底的幸福。3 k d+ `- w! f
他感觉到王芃泽的身体渐渐有了反应,放在王芃泽隐秘部位的手所接触到的温软,似乎要蓬蓬勃勃成一种硬朗,这让他越来越紧张。这时突然听到王芃泽粗重地呼吸了一下,柱子慌忙缩回了手。
8 D) H# z" e, _8 U9 C3 }王芃泽在睡梦中烦躁不安地翻了个身,翻过去,又翻过来,拳头一辉正打中柱子的肋骨,又翻过身去,然后很快又坐了起来,转过头看到柱子眼神紧张,缩在床的最里面。
7 [: f/ v' O( q. Q# v王芃泽急忙问:“我刚刚是不是打中你了?”' a+ M: P! r8 e8 S7 W/ v) A6 O
柱子紧张得满脸是汗,望着王芃泽轻轻点了点头。
( ~' J" y4 q; o/ x- m& z- r“我不是有意的,刚刚是在做梦。”王芃泽解释道,“我在梦里看到有人过来和我打架,就挥了一拳头。打得疼不疼?”6 S6 \ u4 V, g, Z
柱子回答:“不疼。没事。”/ l2 K) U& v3 D# z0 j# R, B
“没事就好。”王芃泽下了床,笑道,“说着说着居然睡着了,看把你挤得,你把我喊醒过来就行了嘛。”/ H1 c8 ~* A: F& x
王芃泽让柱子往中间躺,又帮他掖了毛巾被,这才灭了灯出去。柱子听声音,知道王芃泽去了洗手间小便,然后又回到大卧室睡觉。: h- J( v" a9 F) m+ L6 a
柱子用毛巾被蒙住头,开心地笑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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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u$ W% r* Y F& ~5 |+ s* g凌晨酒醒之后,王芃泽又重新变得心事重重,换了衣服下楼去买来豆浆,在厨房忙忙碌碌地做好了早饭,喊柱子先吃。柱子吃饭的时候,看到王芃泽居然把王小川抱到客厅的沙发上穿衣服,王小川还没醒呢,被王芃泽颠来倒去得像在摆弄一个布娃娃。王芃泽一边在王小川身上忙活,一边看了柱子许多次,柱子本来心里有鬼,此刻被王芃泽看得心里发毛,便装作一心一意吃饭,小心地避开王芃泽的目光。
# u& L ?9 l2 x王芃泽突然对柱子说:! S0 M, Y- l n+ J0 d1 {' U
“我决定今天去接你阿姨回来,上午下班后我就不回家了,直接去。你记得中午到我妈妈家里吃饭,晚上,也去,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待会儿送小川过去,顺便跟我妈妈说一声。”) a5 V0 l' ?5 H6 C0 L
柱子“嗯”了一声,看了看还闭着眼睛不愿醒来的王小川,问王芃泽:“你怎么不带着小川去阿姨家呢?”
$ ?0 a; \; X! _9 o“小川是个人,又不是工具。”王芃泽说,“老是被带去给别人施加压力,会给他造成心理阴影的。”) X3 t% H% `! T/ G2 @, _
给小川穿好了衣服,王芃泽在沙发上挪到靠近柱子的地方坐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认真地问柱子:' u# S+ o6 f! `6 h. @1 r
“柱子,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4 \ N, C) D5 S# E; @
柱子看到王芃泽的表情,觉得这一定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由得紧张起来,把筷子放到碗上,提心吊胆地看着王芃泽。- A g6 g, Z3 C
王芃泽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张口忘词:“我……”
7 v4 I3 I' z" |# \再次开口,又犹豫不决:“你……”( y$ @2 A: z/ }' V' K( d6 M" f
柱子看着这阵势,突然想起了一件极有可能发生的事,神色顿时黯然了,问王芃泽:“你想让我到奶奶家里去住?”
. D7 F# ^# e& N2 V王芃泽急忙否定:“不是,不是去住。我是问问你,看你愿不愿意以后每天中午都到我妈妈那里去吃饭,小川太调皮了嘛,我妈妈身体又不好,你去了,可以帮忙照看一下小川。”
0 j* S) o7 I+ @" p两人同时扭头看小川,小川刚刚摆脱睡意,慢腾腾地趴在沙发上伸手摸玩具。
0 k; t% N1 r, a4 C“小川才没那么调皮呢。”柱子低声嘟囔,其实他自己也想过主动提出到老太太那边去住,省得和姚敏再见面,但现在这些话被王芃泽先说了,让他觉得有些委屈。王芃泽这个借口也太漏洞百出了,刚刚还强调小川不是工具,现在又被他当成工具。”
7 s2 t0 D9 m# M& G7 z王芃泽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解释:- m7 I* G/ E# `: a
“只是中午去吃顿饭,晚上还要回来,我得给你辅导功课嘛。你觉得,怎么样?”. o q }& I2 x1 |3 A. e
“好啊。”柱子笑道,端起碗来慢慢喝剩下的豆浆。
0 y& T# e; S2 j+ @5 {1 i9 D) {看着柱子吃罢早饭,王芃泽又叮嘱道:( W7 F1 Y/ L" q6 o5 O3 k! k
“还有,你阿姨又回娘家的事,不要让我妈妈知道。我会跟她说我今天工作忙,要接待几个来参观工作的人,晚饭后让小川跟着你回来。”( N c K/ D Z3 {1 G
柱子问:“奶奶那么细心的人,会相信你这些话么?”2 t; v0 d# ?$ W2 w; y
“没问题。”王芃泽故作轻松地伸过拳头来打了一下柱子的肩,“对付我妈妈,我还是有办法的。”
9 I; c8 k# a( |2 ^柱子吃完饭后不再等王芃泽一起下楼,背上书包独自走了。王芃泽沉默地坐在餐桌前,抱着王小川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完全没有心思吃早饭。- O( ^: }, Z2 b3 P k4 k$ P
中午柱子赶到王芃泽的母亲家里时,老太太已经做好了饭,正坐在沙发上等着柱子,一边拿了一本小人书给王小川讲故事,教王小川识字。门没有关,专为柱子开着,柱子一出现,老太太就立即放下书,站起身迎过来,笑眯眯地说:“柱子,你来和我一起吃饭真是太好了,平时我一个人做饭吃不完,可为难了。”( Q9 Z# i, }( x6 o4 V. N- d( w
柱子听了,心里暖暖的,明白老太太是怕自己拘束,才这样说。7 t' |; U+ ]' Z% t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突然问柱子:4 y, R; o- Z5 D! S8 J" K! a
“你姚敏阿姨,还好吧?”
. _3 {2 C4 F. [柱子一惊,忙编了个谎话:“挺好的啊,早上很早就起来做饭,很早就去上班了。”
1 ]: p7 ~6 v; z7 p3 t7 Q老太太紧紧地盯着柱子看,疑惑地问:“真的么?”% ^% X5 u" z/ @& |* P9 ]
“是啊。”柱子说,把菜夹到碗里匆匆地吃下肚。在王芃泽的母亲面前撒谎,让柱子觉得很为难,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王芃泽未免把老太太看得过于简单了,一个如此敏感而细心的母亲,连儿子眼神中最细微的异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6 g: R2 x6 P" I* E2 {/ m# [老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对柱子说:
! X0 L: O& S- d“今天早上,芃泽送小川过来的时候,我看出他神色不对,就在想是不是又和姚敏闹矛盾了。我这个儿子待人很实在,可是处理家里的琐事时却很叫人担心,这一点完全不像他爸爸。柱子,你救过芃泽的命,是我家的恩人,芃泽跟我念叨过很多次了,当他跟你说让你跟着我吃饭的时候,这个决定一定做得很艰难,你不要……”
0 H9 B, r9 c+ A- n& s1 J% K1 Q柱子不忍心听到老太太说出后边恳求的话语,抢断了话,道:8 z% `8 W- }2 ^$ f* o5 {# S' l3 Z
“奶奶,我不可能怨我叔对我不好,因为我知道不是那样,我只会感激。”
/ L+ t/ j; f1 [( R5 y9 }% N5 Q下午放学后柱子又去王芃泽的母亲家里吃饭。晚饭之后老太太看看天色,疑惑地自言自语:“平时的这个时候,芃泽已经过来把小川接走了,今天是怎么了。”+ L. ~ s; O/ c6 m0 b
柱子说:“奶奶,我叔早上跟我说过了,让我吃完饭后把小川带回去。”2 N" X `- R; c2 V
老太太面对着柱子认真地听了,眼睛一亮:“这样很好啊,也不用芃泽再过来了。”
0 D' l: p9 m) N# V然后让柱子走近了,拉着他的手,笑道:
. `8 n* b5 Q& V; S8 N, \“干脆以后都这样吧,你晚饭也来我这里吃,饭后再把小川带回去。这样还可以陪我说说话,我也不会寂寞了。柱子你要是同意,我就跟芃泽说。”
, Y( a( @, i& R4 Q2 b- b* ?柱子无奈,漠然地点点头。( x. A1 \3 `; E3 Y$ A- y3 N! q/ l6 E
王小川乖乖地趴在柱子的怀里,让柱子抱着他往前走。但是柱子觉得心烦意乱,预感到这么早就回家去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就和小川在路上慢慢溜达。后来想起老太太教王小川识字的一幕,就指着路边的店名让王小川辨认,出人意料的是,王小川居然全都读对了。柱子大为惊奇,把王小川抱到一个报栏前,让他读里面的《人民日报》,小川不会读,只会趴在玻璃上看图画。柱子回忆起王芃泽在火车上强迫自己读《人民日报》的情景,心中立刻泛起丝丝的甜蜜。
. X* z2 e0 p- c- K柱子牵着王小川走了一段短短的路,又在小巷里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来等,把小川抱坐在腿上逗着玩,他检查小川的小手、小脚,看着那张像极了王芃泽的小脸,觉得真是可爱极了。小川绕着石凳跑了几圈,又趴在柱子的腿上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 j+ g# Z C1 M; y1 f路灯一盏盏亮起,天黑了柱子才决定往家走。小川已经睡着了。柱子把小川抱在怀里,在人影稀少的巷子里一步步慢慢走,小川的小脑袋沉沉地压在他的肩膀上。走了一会儿柱子明白一个道理:所谓亲密,就是可以放心地被对方抱在怀里。# H' z' |- M2 D, S
走到三楼后,柱子听到有争吵的声音从家里传出来,就警惕地站在门外听,用手和胳膊遮住王小川的耳朵不让他被吵醒。6 {2 k5 K) Q! e8 r7 j
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明白那并不是争吵声,姚敏正在激愤地斥责王芃泽的种种不是,但是并没有人向她辩驳。家里似乎有许多人,有男有女,断断续续附和着,劝姚敏不要太当真,劝王芃泽要多顾家里。中间突然提到柱子的名字,柱子并不觉惊讶,他早已看出姚敏和王芃泽的矛盾和他有关,直到听出具体的事情时才惊讶起来,原来姚敏愤愤不平的,是王芃泽把两人的积蓄都拿出来给柱子做手术,而当时姚敏并不同意,王芃泽是强行拿走的。' W i) Z: h4 }
柱子实在没有勇气敲门进去,又怕被人看到,就抱着王小川到楼下站着,可是想想这样也不行,这么晚了没回去,王芃泽会着急的。于是又上楼,听到家里的声音静下去了一会儿,又要变得激烈时,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手敲了门。/ ^! l& f0 p/ [/ B- G5 n- \
一个面色阴沉的老太太把门开了一条缝,心想这一定是柱子回来了,又一言不发地将门完全打开,然后转身走回沙发,挨着姚敏坐下。姚敏正拿了一条毛巾擦眼泪。7 G" R9 r# R, V9 h7 j, n
客厅里其他的人都向门口望。柱子心想这些人一定是姚敏的家人吧,老太太是姚敏的母亲;坐在餐桌两边的两个男人,年老的一定是姚敏的父亲,年轻的那个不是姚敏的哥哥就是姚敏的弟弟。王芃泽似乎很不想和他们挨坐在一起,搬了个小凳子独自坐在小卧室门口。3 u) L2 L* @ j% F
王芃泽看到柱子抱着熟睡的小川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急忙站起,走到门口把小川接过来。柱子无法坦然面对这么多不友好的眼神,想到自己正是矛盾的中心,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他沮丧地考虑着,心想王芃泽的母亲那里至少还可以容纳自己一晚。但是王芃泽一接过小川就伸手拉住了柱子的胳膊,连拖鞋都没让他换,直接推着他到小卧室,站在门口指了指书桌让他学习,然后关紧了房门。, `, g' D; Y9 K! D
柱子只顾听着客厅里的声音,渐渐明白姚敏一家人都对王芃泽极为不满,因为王芃泽比姚敏大了13岁,当初中间人介绍对象的时候,有意隐瞒了王芃泽的真实年龄,结婚之后姚敏才发现实情。家里的父母兄弟都觉得姚敏太吃亏,于是姚敏刚刚结婚,他们就劝她离婚,姚敏也向王芃泽提出过,是王芃泽坚决不离,才一直磕磕绊绊地生活到今天。
( x, y' \5 I* A一提起13岁的年龄差距,姚敏一家人就来气,一来气就共同数落王芃泽。王芃泽低头坐在小卧室门口,靠着墙,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地任他们指责,被逼问得紧了,就笑笑,点点头表示同意。那些教训王芃泽的话单调乏味,翻来覆去就那么点儿内容,柱子想象着王芃泽此刻的模样,觉得房间里的空气闷热压抑得令人窒息,他的额头上净是汗珠,手中的钢笔不知不觉地深深扎进本子里,回过神来时,只觉得额头发凉,纸上浸染了大团的墨水。* ] S9 `+ b7 D. F5 J
一直到晚上11点,客厅的声音才停止,人人都困了,开始站起来打算去睡。柱子觉得王芃泽可能会进来,赶紧匆匆收拾了一下桌子,关了灯躺到床上。
) ~2 I+ ?' v+ o$ u" `, B这天晚上姚敏和她的母亲睡大卧室,姚敏的父亲和哥哥睡客厅,王芃泽在柱子房间的地上铺了一张凉席。王芃泽没有开灯,也没有问柱子的作业,关上房门,摸黑拿了一条床单躺下了。
2 e1 i! A" x: {7 \9 G e待全部声音都安静下来后,柱子带着毛巾被离开床,悄无声息地躺到了王芃泽的身边,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 j+ Q7 ]) U% u7 L" t- ]5 r
王芃泽低声嘟囔:“奇怪了,有床不去睡,非要睡地上。你不睡床,那我就要去睡了。”3 F; D i# p0 T8 Z# k2 \
话虽这样说,仍是疲惫地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 j0 c, q* e( j* q
柱子低声笑道:“我救过你的命,又是你的恩人,我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d! U6 [1 B9 r: p( U( l7 v
王芃泽也笑了,压低声音问柱子:“说,你和我妈妈聊了多少?”
3 Q) v' t# p! m, v' ?+ A5 p1 i两人静静地躺着,好大一会儿了也没睡着。4 I- Q3 ?# ]6 s5 e7 |, Q
王芃泽有些烦躁,问柱子:“有没有让人振奋的消息说来听听?”( D* O9 {$ q1 n0 T3 r. ]
柱子想来想去,说:“明天下午我要赛跑。”5 L. f( X/ ?/ G8 y
“好啊。”王芃泽说,“我和小川去给你喊加油。”% S3 Z4 ^# Q. p8 r9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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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王芃泽很早就起来了,怕惊醒睡在客厅的两个人,便轻手轻脚地下楼上楼,关上厨房的门在里面做早饭。这时其他人也都慢慢起来了,多了几个人,听起来就像是多了一支部队,不停地开门关门,不停地走来走去,说着睡意惺忪的话语,厕所的水哗哗地流个没完没了。柱子起床后不敢去洗手间,就收拾了一下床铺,然后坐在桌子前翻开课本,这时房间门被人慢慢推开了。) B8 t7 p; F. W! A1 C/ D
柱子一直担心姚敏的家人会进来,此时听到门被推开的速度神秘而诡谲,一点都不像王芃泽的坦然和直接,他便知道进来的不是王芃泽,心立刻悬了起来,回过头去,看到姚敏的母亲站在门口,歪着头一脸阴沉地斜视着柱子。
$ O) J2 O: C9 u) q! N; D柱子揣摩那表情,似乎有意要给自己颜色看,急忙转回头来,假装看书。
" x& y$ \! g5 {8 W5 E6 F姚敏的母亲慢慢走进来,每一步都踩在柱子的神经上,她黑着一张脸冷眼瞅着柱子,问:“你就是柱子?”
# r" R: O T$ w, h/ _. J柱子有些胆怯,不敢抬头看,对着课本点点头。
9 I- ~# q" v2 r7 R5 Y姚敏的母亲皮笑肉不笑地命令道:“我看看你的胳膊。”: K3 v' v2 g" \4 X! e- x
柱子勉强地笑了一下,把左臂伸过去。但姚敏的母亲碰都没碰,就站在那里瞅了一眼,用冷冷的语气不耐烦地说:
' x; |: d- i% l& T. X4 Q“不是已经好了嘛!”
) o5 [ r+ O! q& |+ |柱子顿时心头火起,缩回手,不再理睬姚敏的母亲。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直到王芃泽把柱子的早饭送了进来,姚敏的母亲才出去了。3 E T) I6 D) N0 J' g
王芃泽用胳膊肘关上门,把手里的几个碗放在柱子面前,拍了拍柱子的肩膀低声安慰道:“不要在乎她怎么说,不要受影响。”
2 h) s7 x# B& g- J4 F7 X: z但是柱子正在气头上,狠狠地说道:
3 U" G$ O" R- b2 f, R, L# l# T“我最恨这样的妇女,心胸狭窄,说话刻薄,男人们说不出口的话,就指使她们去说。”
+ f) g$ w' `) u; c1 X# U M王芃泽怕被客厅的人听到,惊讶得赶紧俯身过来捂住柱子的嘴巴,他的手大,一下子捂得严严实实。王芃泽教训柱子,道:
' y+ C; a$ f j2 p- a“这种话你在脑子里想想就行了,不要说出来,听见没?”3 i& T3 h8 V; f6 i" Y
柱子被王芃泽的手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慌忙点点头。, L- G2 C& j& ^" p: Y" X8 l
“我不是单指这一次,以后遇到事情都是这样,记住没?”' n) v5 \7 s) U2 J- r3 T
柱子又点点头。; B- \) t$ x% P* V! ~" W
王芃泽这才松开手,板着脸对柱子说:“吃饭。”7 R c% K1 S! W( U* R
看到柱子伸手拿筷子,王芃泽又抓住了他的手,道:“先洗脸去,洗手间这会儿没人。”1 ~! F2 a! t! f; z5 k8 r$ f, s
学校的田径比赛安排在星期五下午和星期六一天。上午的一个课间,肖春莹走到后排对柱子说:“王玉柱同学,你做好准备了么?”. ]5 _0 V& \# H! O: Q! }
柱子以为肖春莹问的是运动服装准备好没有,一大早王芃泽就叮嘱他换了球鞋,把跑步用的背心短裤装在书包里,于是回答:“准备好了,放在书包里呢。”
) K7 _% ~& r+ F“不是啊。”肖春莹又问,“我的意思是,这几天你锻炼了没有?”, I8 l) \8 {$ I/ t, w8 r. _
“锻炼?”柱子尴尬地挠了挠头,“是不是我报的项目很难?”
7 h1 Y4 L7 T ?5 ?6 j+ t( X肖春莹犹犹豫豫地告诉他:' s' X O" o5 i1 O$ V
“今天下午你要跑50米、100米、1500米,明天上午是800米跨栏和3000米,明天下午是400米接力,还有最后压轴的10000米。”
4 D6 q" |' N( c肖春莹尽量压低声音,但是后边几个同学惊呼起来,惹得数十双眼睛纷纷往后排张望,这时柱子正在不解地问:“跨栏是什么?”
+ r. I3 \' o o7 d3 k; d班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周秉昆没有跟着大笑,但是冷哼了一声,斜眼望着柱子道:“你完蛋了。”
% f# [# H) x) C" l: G3 i% M# r" w肖春莹简单解释了一下什么是跨栏,她觉得至少此时应该给柱子一点鼓励,失败的感觉来得越晚越好,就认真地说:“王玉柱同学,你要有信心,我们班主要就靠你了。”5 y- c$ R" \ v
第一次被寄予如此厚望,柱子心里感动,对肖春莹说:“你放心吧。”- b% h- |5 w z9 R8 Z- `6 D
上午剩下的时间,柱子觉得班里总在窃窃私语地议论自己,放学后他从教室的后排走到前边的门口,又引起一阵哄笑。走出班级的门时,他听到周秉昆在大声笑,报复性地喊道:“我们班主要就靠你出丑了。”8 l& c0 f1 r2 v; I. R0 B
柱子把这句话当成耳旁风,不做理睬,这几天周秉昆只要有机会就搞小动作和他作对,他早已习惯了。为了下午的赛跑,他早早地回到王芃泽的母亲家里吃午饭,又早早地来到学校。赛前搞了个开幕式,大喇叭里播放着进行曲,初一初二的同学都在按班级在操场集合,初三的同学不愿出来浪费时间,都在班里学习,只有运动员代表本班在操场上排队。柱子的班级寥寥几人,肖春莹站在最前面举彩旗。9 K+ }6 z: @9 `( a1 Q
开幕式完毕后柱子随着队伍去器材室换衣服,出来后操场的一面围坐着初一初二的学生,彩旗飞扬,歌声阵阵,充满了运动会的气氛。柱子觉得眼角红影一闪,仔细看去,肖春莹也是一身红色的运动装,正在操场的角落里活动手脚,旁边还有几个高高的男生在做热身动作,皮肤白白的,身体壮壮的,但肖春莹似乎毫不畏惧,带着一种英姿飒爽的倔强。柱子看着肖春莹,不知不觉就笑了。
- r+ `$ d9 H- e! h& G; A; p3 h短跑是分年级进行的,先是初一初二的比赛。柱子闲着无聊,心想王芃泽不是说要带着王小川过来看么,就绕着操场找,没有看到,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柱子有些失望,不由得担心起来,闷闷不乐。1 M4 P- e; v+ ?; m7 f2 h9 s" S
过去了好久,喇叭里才喊“50米初三男子组”。柱子进了操场,在跑道上蹲下来,又向操场周围望了一圈,看到肖春莹带领班干部们在操场外举着拳头喊:“王玉柱,加油!”柱子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继续寻找王芃泽,又是垂头丧气的结果。
. M7 ]$ l1 M, ~可是当“预备”的声音响起时,柱子突然感觉到王芃泽就在附近,那么强烈的感应,绝对不是错觉,他惊喜地向前望去,看到王芃泽正骑着自行车带了王小川冲进操场。
; F$ e) [4 r1 H- o! ]# S/ J7 b这时发令枪响了,柱子就像一个弹簧,“嗖”一声弹了出去。+ B. R1 Q: _$ l+ E( S' d
班里,同学们正在懒洋洋地做功课。没有了肖春莹的压制,周秉昆正晃着胖壮的大块头,走来走去地和人唠闲话。到了下午第三节,突然学习委员冲进来,大声喊:
0 j# V; K# O. l4 p* }“大家快去看呀,王玉柱已经跑了两个第一了。”6 s s% m, N7 { |' X! X5 C6 O
大家惊讶得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纷纷往外涌。这个班级缺乏运动人才,在运动会上一向都是被人嘲笑的对象,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突然传来,顿时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集体精神。: d% B9 e) x ]
操场上正在进行初三100米女子组的决赛,在柱子的“两个第一”的激励下,肖春莹超常发挥,跑了个第二。正逢班里的同学们下楼来到操场,看到这个结果,激动万分,女生们纷纷跑过去和肖春莹拥抱。
% V7 D, n6 h6 o: K有人问:“王玉柱呢?”几十双眼睛开始寻找,看到柱子站在距离跑道很远的墙根下吃雪糕,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正拍着他的肩膀有说有笑,一个小男孩儿抱着柱子的腿,另一只手也举着一块雪糕。
1 U4 ]6 {5 n! D0 G' ` H/ N肖春莹跑过去,对柱子说:“王玉柱同学,大家都很想看到你,你回到班集体好么?”! V0 X8 Y# A" G; r; c% x
王芃泽已注意到刚刚跑了第二名的这个女孩儿,此刻近距离又看,觉得肖春莹说话做事像是在干革命工作,颇有几分林慧珍当年的风采,想到此,微微怔了一下。
0 u! K1 Z! h" R7 m王芃泽对柱子说:“人家说的很对,你快过去吧。”
7 D% m/ a% H2 S: l: X% q但是柱子不想过去,对王芃泽说:“算了吧,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4 r6 l$ A$ i) G r
王芃泽笑道:“傻小子,现在是你认识朋友的好时候,跟我待在一起做什么。”
" {* j/ y9 n* N# H说完大手轻轻拍在柱子的背上,把他推了过去。柱子随着肖春莹走回去,立刻被同学们热情地包围。/ i6 e( i+ N7 E* Z6 v
赢得1500米初三男子组的第一名之后,全校的师生都开始注意这个从未听说过的王玉柱了。
R, {% p( o7 t8 a- [下午比赛结束后天都快黑了,柱子想立刻跟着王芃泽回家,肖春莹不让,和体育老师商量了一下,率领几个同学去搬器材,一定要柱子学习跨栏。王芃泽精神高涨了一下午,也怂恿柱子练习。但是王小川困了,在王芃泽的怀里哭闹着要回家。柱子只得对王芃泽说:3 C9 {/ g4 n% C5 Y
“叔,要不你和小川先回去吧,我练习一会儿再走。”7 W9 M9 e9 d4 d& Z# j/ ~( g- Y
王芃泽说:“好啊。”转身去找停在远处墙根下的自行车。抱着王小川在暮色中一步步往前走时,王芃泽渐渐察觉到心中一丝酸酸的失落,他想来想去,没错,这确实是第一次,柱子为了和别人在一起,而对他说:你先回去吧。
1 g& C& b7 @2 |把王小川抱上自行车后,王芃泽又向操场望去,柱子正在同学们的喝彩声和鼓励声中精神百倍地练习跨栏,肖春莹在旁边加紧指导,说话声一刻不定。王芃泽摇摇头笑自己,心想这是不是太荒谬了,一个40岁的老男人,难道是在吃肖春莹的醋不成?( e, O' i/ ?6 W7 b8 k
柱子先到王芃泽的母亲家里吃了晚饭,才回到王芃泽的家。王芃泽从柱子的书包里拿出运动背心和运动短裤,去洗手间里洗了,晾在阳台上,说现在天热,很快就会干了,明天穿干净的。$ u/ V) u, H4 A: O. T
姚敏的父亲和哥哥回乡下去了,姚敏的母亲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晚上和姚敏睡大卧室。检查完柱子的功课后,王芃泽又在小卧室的地上铺了个地铺。柱子看见了,正考虑着要不要过去挤在一起睡,王芃泽已微笑着指了指身边,低声对柱子说:“过来,睡地上。”
& v) k7 |6 i* |5 E; {" R柱子立刻下了床,带着毛巾被睡过去,王芃泽主动伸出胳膊让他枕,在这个静悄悄的夜里,把静悄悄的柱子静悄悄地搂在怀里。" a" X- m) p6 d* a9 |
9+ B$ | m4 R$ N9 s6 y2 G# t" ?
比赛进行到第二天,径赛场地仍是柱子的天下,跑完800米跨栏和3000米后,又是第一,围观的学生们快要疯狂了。
+ U3 G% [( S4 j6 x- p王芃泽觉得家里好久没有发生过这么令人激动的事情了,上午建议姚敏也去柱子的学校看比赛,姚敏说不去了,半上午的时候她要和母亲出门逛街,王芃泽听了,就拿了一些钱给姚敏。王芃泽继续带着王小川去给柱子喊加油,他给王小川准备了个小凳子,于是上午比赛的时候,王小川就围着操场边上的小凳子玩,凳子上放着一个军用水壶,里面是王芃泽早上煮的绿豆水。- n- W5 d p8 d- H1 E% \* K
男子3000米决赛时,王芃泽就在终点站着,准备等柱子冲到终点后过去扶一把,把毛巾和绿豆水递给他。可是柱子向终点冲刺的时候,肖春莹带领许多同学在场外跟随着跑,过了终点立刻拥过去,把准备的东西塞给柱子,也是毛巾和水壶。王芃泽接近不了柱子,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悻悻地走回去。王小川坐在小凳子上已等得不耐烦了,又缠着王芃泽要回家。
$ Z7 T9 q6 V2 A/ v中午在王芃泽的母亲家里吃饭的时候,王芃泽把柱子赛跑时的风光场面给老太太讲了一遍,加了许多渲染。老太太惊讶极了,问柱子:“是真的么柱子?第一名全都是你获得的?”& M; p' n' ~3 ^6 B
柱子不习惯被人夸,说:“没那么夸张,我叔乱讲的。”
- D( U- F5 {: k* ?6 c: O“我从不乱讲,我妈妈知道。”王芃泽说,看到柱子居然有些害羞,又凑过去开玩笑道,“你得这么多第一,也有我的功劳哦,我给你做的饭,我给你洗的衣服。”
* i( R* K9 t4 @7 t9 P' o. F老太太笑着回应王芃泽:“真不害臊,这种事也说。我给你做了那么多年的饭,给你洗了那么多年的衣服,我的功劳呢?”
5 A4 a2 ^9 k) w' Z- u+ P; T8 J下午老太太也要去看柱子赛跑,王芃泽就推了自行车,前边坐着王小川,后边坐着老太太。王芃泽两只大手扶着车把,稳稳地推着一老一小,和柱子边聊边走。一路上王芃泽提起了肖春莹,柱子立刻话匣子大开,他觉得肖春莹这人有意思极了,一边笑一边讲了许多发生在肖春莹身上的趣事。
: {# Z% P6 A6 W; [" n学校的操场上,许多同学正在等着柱子的到来,看到柱子一家老小都来看比赛,就过来抢着抱王小川,扶老太太,去教室搬来三张椅子摆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给他们坐。王芃泽和老太太急忙道谢。老太太惊喜地对王芃泽说:“没想到啊,柱子这么受欢迎。”
6 A" J9 [! L9 U$ [" H) J老太太觉得坐远了,就问王芃泽:“我们坐这么远,也照顾不了柱子呀?”
H& D4 k# q" L4 a/ g* a“柱子已经不用我们照顾了。”王芃泽说了一句,突然对自己的话感到惊讶,又笑着对老太太说道,“妈妈,你就坐着看柱子怎么跑第一就行了。”) v0 T l1 z: X, r- R/ ^
下午的400米接力是男女混合的,每个班两男两女,肖春莹跑第一棒,柱子跑第四棒。王芃泽的母亲在远处看着肖春莹摩拳擦掌的灵活劲儿,突然间想起了林慧珍,激动地向王芃泽侧过身去,说:“你看那个小姑娘,怎么那么像……”4 j: ]8 \ j7 U2 R1 h0 V
猛然意识到那是个不该在王芃泽面前提起的名字,老太太赶紧住了口,有些惊慌地看了看王芃泽。% M4 q% E7 q0 _6 ~& ?- u2 L
王芃泽面无表情地道:“像林慧珍是吧?昨天我就发现了。”* P( e; ]) f C# n% d
一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老太太禁不住心头一阵黯然,接过王芃泽递来的毛巾,不停地擦眼泪。王芃泽安慰道:“妈妈你不用难过,其实慧珍现在挺好的,已经回到北京了,还成了骨科大夫。”
% Y8 p7 E- L h* ^2 F“无父无母的,哪里好呀?”老太太擦了一把眼泪,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 |) W5 S1 g8 e( W- q* G
“你见过慧珍?”
, J5 P/ R2 L, ?& S“柱子的伤,就是慧珍给看的。”
3 F5 z% d+ `4 m$ b4 p操场上响起纷乱而热烈的加油声,最后是一阵狂喜的尖叫,柱子又率先冲到了终点。) e G, N1 U* R9 G2 l! R/ u
王芃泽知道老太太想到了什么,坐到她跟前,信誓旦旦地保证:* B6 X, ]' a* |3 L6 ?8 c
“你放心吧妈妈。我和慧珍都大把年纪了,该怎么生活心里都清楚,我会好好和姚敏一起过的。”
) i/ o9 G) t, G. e4 }10000米要到运动会的最后才跑,中间要等很长时间,柱子肩膀上驼了王小川,兴冲冲地跑过来找王芃泽。老太太慌忙擦干了眼泪,和王芃泽一起站起来迎接柱子。
/ j) w( T; ~2 r) A0 Z) B可是柱子大老远就看出了不对,走近后也就没有多说话。王芃泽把王小川从柱子肩上抱下来,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扶着母亲坐下,柱子就去坐到王芃泽的另一边。三个人默默地坐着,操场上的喧嚣声似乎突然之间变得遥远了。
: k& m Z0 z, Y# b' P, U8 [王小川一点儿也静不下来,看三人都一动不动,就去奶奶的腿上哭闹,一定要去别的地方玩。老太太趁这个机会站起来,对王芃泽和柱子笑道:“那我带小川玩一会儿去,我也该活动活动了。”* G, A. G, F5 z9 t
看到老太太走远了,柱子碰了碰王芃泽的胳膊,问:“叔,你们怎么了?”5 k; C; a* S( {7 j9 ^6 E; ~% j$ P
王芃泽把一只手放在柱子的肩上,心事重重地用力揉捏几下,像是在帮柱子按摩,然后望着柱子的眼睛,问:
" z4 r5 s' ~' U6 L“你姚敏阿姨留给你的印象一定很不好吧?”
5 }# L5 `' i* `0 e4 I“还好啊。”9 U) {2 }; a1 @% [% T# i
王芃泽笑道:“你没有说实话。”& G& v3 Y+ }+ G9 i; B, `% t) t
“你想听实话么?”
: Z" B1 T& \5 I0 }3 D; ~* i“说吧。”7 u. C" E2 ?$ z$ ~8 s2 C
于是柱子不客气地对王芃泽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姚敏阿姨一家人对你那么差,你怎么还坚持不离婚呢?”
) M" v8 G, z: p) M王芃泽没料到柱子问得这么直接,尴尬地道:“这孩子,你觉得离婚很好看么?”
4 \9 T) U! i" S! p p4 S' b叹了口气,又说:“也好,总算有人帮我说了句大实话。”: H: r9 F4 K2 F j
“换了是别人我才不说呢,这种话我只会拿来问你一个人。”柱子一想起姚敏家的人就气愤,“就算你不离婚,可是天天受欺负,奶奶知道了只会更担心?”
4 K$ h f6 l9 \' l i“这种话只问我一个人?听你的口气好像我该感激你似的。”& P: n2 H- q' c k0 q/ O
王芃泽又觉生气又觉好笑,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解释,只对柱子说:& d' p) C; o4 _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姚敏的父亲,你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需要我王芃泽给他们找工作,你会真的劝姚敏和我离婚么?”
% A S5 I' s- M* O柱子愣了一下,似乎懂了许多,想了半天,又问:“我要是你,早提出离婚了。”4 J* Z' d, b0 |, F. W; }% ~, {
“好啊,你再发育22年,就帮我把婚离了吧。”! W' r3 m3 C+ o0 W3 o2 p# v5 W
柱子张口还想说什么,王芃泽看到了,抢着挥手制止:“不要再说这些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只会让我心烦。”
! o( ]& M9 |( {王芃泽心烦地站起来,在柱子面前踱过来,踱过去。/ k R- s! K5 {$ \) v; @
这时有人在远处喊:“王玉柱同学。”9 h3 t2 v l: L: {& q+ D
王芃泽看到肖春莹站在远处等待柱子过去,无奈地笑了笑,对柱子说:“快去吧。”
V; H( t; ]5 F, h6 J但是柱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愤愤地回答:“不去。”
. g( Z3 e/ j: e7 G8 F“生气了?”王芃泽调侃地笑着问,“那可是你觉得最有趣的班长呀。”/ d. m5 x9 x' O/ k1 n" m
“管她是谁呢,我只想在你这里待一会儿。”% }1 a* B7 ~* z9 J! ~
柱子抓住王芃泽的衣服,拉着他坐下来,难受地说道:5 U; F7 b6 H; R2 _9 [% x$ W9 ]3 H8 n
“叔,看到你这个样子,我都没有心思参加比赛了。”
. e8 w$ @6 O4 U! \2 y王芃泽听了,呵呵地笑起来,凑近柱子,说道:% U6 l7 N2 k; |; v8 z
“可是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的心情就一下子变好了。”2 ]! h, G( ^4 n5 V
运动会最后压轴的10000米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全校师生们想知道的不是柱子能否得第一,而是跑完25圈后,将会把第二名拉下多少距离。发令枪一响,柱子就飞快地跑了出去,肖春莹在场外跟着跑,向柱子喊:“刚开始不要那么快,节省体力。”
. M4 t/ @! F5 I8 u她不知道柱子根本不用考虑体力问题,跑了3000米之后还是同样的速度,赛场外欢声雷动。柱子已经将后边的人拉下了将近两圈,跑着跑着他觉得无趣极了,大脑安静下来,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
0 |' G- O$ {0 x' M* ^# P他就这样一边跑一边想事情,望着城市里灰旧的楼房之上一圈一圈旋转的天空,太阳消减了热度,慢慢地西斜,这让他想起科考队离开湾子村的那一天,他在乡里下了长途汽车,立刻沿着山路往家跑,奔上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那时不像现在这样无趣,那时候,他心里有一个信念,唯恐慢了一步,而错过了与王芃泽的最后一面。
Z% C. b" ]1 F$ d; Y; V0 w- H% u& b一圈一圈单调地重复下去,后来柱子的心中一片澄明,他看到太阳在一点点地变大,最后变成了夕阳,像个红色的生命体,轻盈地,忧郁地,在与这个城市缓缓告别。柱子突然觉得这是一种预感,他经常有预感,而且往往很准。
5 _& o8 O+ k5 Y, T转弯的时候,夕阳又看不到了,这时一阵更大的欢呼闹嚷起来,柱子看到肖春莹带领着同学们向他涌过来,但他不想被人拦住,他绕过他们,继续追着夕阳跑。他仔细看那个夕阳,正散散漫漫地送来橘红的光,他相信自己是发现了一种细微而博大的美,他的生活将会因这种发现而变化,在他的记忆中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当他在生活中发现新的东西的时候,他的生活,就开始改变了。0 q9 b* F( @0 I) @) P' u" t) A* L
柱子停住了脚步,扑通一声蹲坐在地上。王芃泽急忙冲进跑道,向柱子喊:“别坐着,站起来,快站起来。”肖春莹和其他同学也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 W# Z/ m+ `2 o/ n
柱子扶着王芃泽的手站起来,在操场上走了几步,扶着篮球架站定,回头看了一眼还未跑到身边的同学们。此时夕阳的余晖正浓,柱子汗流浃背,皮肤像铜一样地映出充满活力的生命的光,红色的运动服在夕阳中像一团火,隐现着矫若骏马的强健躯体,短短的头发下是一张滴着汗水的脸,回头时目光中注满了不屈与忧郁。% t. D" m1 a, q8 z+ o
许多围观的师生们都吃了一惊,许多年后他们回忆起这一年,都会想起6月的操场上,那个带有传奇色彩的令人惊奇的王玉柱。
7 `6 f; o! m- B1 c7 Q那一天,这幅画面定格在了一个人的精神中,清晰得不可磨灭,强烈地诱引了他的一生。
- a2 O( S- a5 Y这个人,就是周秉昆。% j# X) M1 n6 Q, y4 B
10
! J* Z( F6 `: ?5 d星期一上午的课堂上,柱子发现周秉昆在偷偷地观察他。后来周秉昆写了一张纸条,叠起来,扔到柱子的腿上。柱子展开一看,周秉昆在纸条上问他的年龄。
" |) U3 W2 H* x+ T“你多大了?”$ g) Z6 ?6 j' L( R# Z
柱子本不想说自己的年龄,但考虑到这是个与周秉昆和好的机会,不好拒绝,就在纸上写下:18。然后重新叠起来,扔给周秉昆。 }/ v7 z" `5 S1 }# v& R
周秉昆又写了一句,扔过来,柱子展开看,上面写着:
" [, n5 Z& w8 z/ O% a4 }“我17,以后我喊你哥好不好?”/ Y) s- `& R0 L% N7 h k& O- S
柱子突然明白周秉昆是想和他做朋友,不由得心中一阵暖暖的感动。上次的不愉快发生之后,他一直心怀愧疚,于是急忙写下:“好啊。”将纸条叠好扔了回去。
5 n( I% J Z7 f6 B' _1 v. h下课后,周秉昆把自己的桌子挪了回来,紧挨着柱子的课桌,从此以后的课堂上,周秉昆总是趴在桌子上扭头看柱子,柱子被盯得不好意思,就开玩笑地拿薄的课本盖在周秉昆的眼睛上,周秉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仍是用那个姿势趴着。半节课之后柱子想周秉昆是不是睡着了,拿下课本一看,周秉昆精神着呢,裂开了嘴角,望着柱子笑。$ F5 u; ?& n0 h4 K
下课后周秉昆也不出去晃荡了,凑到柱子的课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像一只温顺的大猫,别人都说不动周秉昆去做的事情,柱子只要一开口,周秉昆就立刻去了。有一天下午周秉昆手拿两只雪糕进教室,其中一只是给柱子买的。柱子剥下雪糕纸,周秉昆接过来,和自己的那张团起来往前一扔,他想扔进垃圾篓里,但是废纸落在教室门口。肖春莹走到教室后排,不客气地说周秉昆:“周秉昆同学,请你把你扔的废纸捡起来。”
8 \# R2 |" A* h4 r1 o周秉昆说:“就在你脚边,你随手捡起来扔进垃圾篓不就行了。”. D. A; f- a. ]7 n$ z& O
肖春莹说:“又不是我扔的。”
( B5 h# w D! t# C7 w9 {周秉昆死皮赖脸地往桌子上一趴:“我就是不捡。”* q$ ]) }6 ]$ {) \: G1 q2 Y
柱子看到肖春莹拿周秉昆无可奈何,下不了台,急忙道:“有一张废纸是我的,我去捡一下吧。”$ K4 R" M& |6 ~! U) j
周秉昆拦住柱子,道:“不去,看她能怎么样。”
1 O8 r8 i5 e: i; Q+ U: f柱子低声对周秉昆说:“还是去捡了吧,的确是你扔的嘛。”; {1 L6 e+ c3 {2 O/ d% @3 \0 E `+ u
于是周秉昆站起来,走到前边去捡了废纸,还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端了废纸篓出去倒垃圾。5 J! o1 z+ ?! W) M
每天放学后,周秉昆都会陪着柱子走一段路,到一个十字路口各自回家。运动会之后柱子是学校里的名人,很多人从他身边经过都要回头看一眼,这让周秉昆觉得很有面子,走路的姿势趾高气扬,他在教室里称呼柱子为“哥”,走在路上就改口喊“大哥”。1 T3 s6 k( `7 S2 B/ h
肖春莹基本上和柱子同路,于是也过来和这两个男生一起走。周秉昆视肖春莹为敌人,动不动就拿话激她,肖春莹也不客气,两人经常吵吵闹闹。每到这时,柱子就在一边劝解。柱子一点儿都不心烦,他反而觉得这是一种拥有朋友的感觉。有了周秉昆和肖春莹这两个好朋友之后,他每天的心情好了许多,成绩也迅速恢复。有天晚上王芃泽在灯下仔细看了柱子做的模拟试卷,最后舒展了眉头,笑道:( L6 T1 j. O# n) L
“柱子,只要你发挥正常,考个中专是没有问题的。”
1 n1 f& T/ X7 _% b6 L因为柱子对填报志愿什么都不懂,王芃泽就根据自己的喜好帮他选了个学校。王芃泽给柱子说过学校的名字,可是当周秉昆问柱子报了什么志愿时,柱子又忘了,说:“好像和修车有关。”3 \& R' f3 j- Z9 j; r% R
“机电学校?”周秉昆道,“那我也报这个学校。”
5 k% y1 B# l2 b5 w. n, O Z5 n; c4 `柱子一直心存一个疑问,此时问了出来:
0 y7 ^7 Z* [! L8 x0 L“你要考中专,怎么还天天上课睡觉?”- ?- q8 O9 k6 c" X! n }1 d
周秉昆说:“我爸爸是局长,南京的学校我想上哪个都可以。”
4 a: u1 K) s1 n1 a0 l, I说这些话时,周秉昆没有一点害羞的意思,似乎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趴在桌子上什么都跟柱子说,像一个心无杂念、毫无心机的小孩子。柱子心里有些不满,心想周秉昆是一个依靠父母的权势不劳而获的人,与自己完全不一样。
" n" v' g1 ?2 ]! B转念之后柱子已经在怀疑自己的不满是否正确,周秉昆是他的好朋友,如果周秉昆也去上机电学校,他就不用担心在新的学校里没有朋友了。然而这个周秉昆……他有些担心,认识才半个月,就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某种不公平,他不知道周秉昆未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 z Q9 k& d! f6 x. l; J/ v8 ?学校里发生什么事,柱子回家后都会给王芃泽说一遍,周秉昆的事当然也不例外。王芃泽笑柱子单纯,说:“我也是依靠私人关系才给你转的学籍,一点儿都不正大光明,你是不是也不和我来往了?”
3 N+ J' X$ `: U2 n! {# `- x柱子说:“这不一样,你对我好。”, ] O" {5 E4 [4 ?4 b& {
王芃泽问:“周秉昆对你好不好?”
; s5 P& @% {0 D9 n6 E |( w4 j3 f“也好,但是不一样。”柱子解释道,“我对他有点儿不放心。”$ b* P% L- A+ M
王芃泽想起了以前的事,笑着问:! A- ?7 e1 Y4 X+ h) X( `) z7 S
“你好像从来就对我很放心,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g, J* _4 m, @ D
柱子想来想去想不出,最后反问道:9 k" R0 t, Q$ b
“那你倒是先说说,我应该对你哪一点不放心。”4 c5 \% K/ d1 |) U
姚敏的母亲在王芃泽家里住了好几天,走了之后,姚瑞又来了,所以这段时间王芃泽一直不能睡在大卧室,总是在柱子的房间里打地铺。柱子心里暗暗高兴,心想这对王芃泽其实没影响,睡哪儿不是睡,但是对他却影响大极了。运动会之后果然各种事情都越来越顺,在学校受人瞩目,回到家王芃泽说话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但一种更加温柔和细腻的东西柱子能够清晰地感觉到。9 T ]# O# y8 V+ s& U, p ]
每天晚上柱子都会躺到王芃泽身边和他低声说话,但是王芃泽白天太累了,晚上又检查柱子的功课到很晚,往往柱子的声音一停顿,他就睡了过去。柱子就坐起来帮王芃泽盖好毛巾被,然后听着他的鼾声入眠。王芃泽睡相不够好,睡梦中手脚一伸占了许多地方,柱子宁可被挤到地铺边沿,也不愿去床上睡。
2 M9 Q3 P9 a; R2 `7 F姚敏从来不进柱子的卧室,半夜有事情了就站在客厅喊:“王芃泽。”王芃泽用力睁开眼,大声问:“什么事?”姚敏在外面说:“小瑞好像发烧了,你带他去看个急诊吧。”王芃泽困得不行,眉头皱出了深深的皱纹,但还是爬起来,打着呵欠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带了衣裤回来穿,对柱子说:“柱子,我和你阿姨要带小瑞去看急诊,你在家看着小川。”& |" `* Y& U3 K% ~8 e' T* S
夜里天凉,王芃泽又穿上了那件军绿上衣。一看到这件熟悉的衣服,柱子就想起来和王芃泽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心里疑惑怎么会有这么郑重的感觉,急忙问:“姚瑞的病重么?”
+ q8 q4 Q2 t1 e“发烧了,去打一针。”3 L) o$ A# s. L0 Z& A# i1 d
王芃泽看了看柱子,又叮嘱道:% ~* D+ h" o$ h: M; D' k: p
“小川已经睡着了,也没什么看的。你在家好好休息吧,别影响了明天上课。”
* g' G: _, T: d' T" i( A2 k( ?, D a柱子不放心,等王芃泽和姚敏扶着姚瑞出去后,就去看了一下小川。王小川被毛巾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睡得正熟。过了一会儿柱子又去看,小川已经把毛巾被踢开了,胳膊和腿伸得跟王芃泽似的。柱子笑着给他掖毛巾被,才发觉小川也发烧了,额头烫手。
+ g* D, W$ V% n! ^柱子慌乱起来,心想如果现在抱小川去医院,或许刚好能遇上王芃泽,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周围的医院在哪里。他想或者此刻应该等待王芃泽回来,可是小川烧得好像又很严重。他又摸小川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在升高,情急之下拿毛巾被把王小川包严实了,抱着出去,立刻敲响了对面邻居的门。
" ]$ V, k7 c6 F2 O1 Q对面只有一个老太太在家,对周围的医院很熟悉,说有三个医院都很近。柱子懊恼,心想不管能不能碰上王芃泽,先到最近的医院再说。抱着小川噔噔噔地下了一层楼,又噔噔噔地跑上来,很难为情地对老太太说:“你能不能借给我一些钱?” r! p3 j4 P) {
怀里的王小川睡得像块石头,胳膊、脚和头都沉沉地往下垂,柱子能够感觉到王小川病情的变化,越来越担心和害怕。他甩开大步往前跑,午夜里陷入沉睡的街道上,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房之间啪啪啪地震动着。
0 o: M/ z1 E h8 ?$ y柱子忍不住埋怨王芃泽,在心里不住地想到王芃泽总是把他当小孩儿,好像只会看个孩子似的,什么都不跟他说,又不说去哪个医院,又不说去多久,离开家的时候他还担心过王芃泽有没有带钥匙。如果小川出了什么事,尽是王芃泽的过错,就让你王芃泽哭去吧。, d! t o2 F6 B
想到这些他更着急了,恨恨地往前跑,这时看到远处的路灯下王芃泽用自行车推着姚瑞正走过来,姚敏在旁边扶着姚瑞。柱子心中的埋怨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只顾大声喊:“叔,小川发高烧了。”
0 B6 {% T% t' J) x! v王芃泽从柱子怀中接过小川,一摸额头,脸色刷地白了。他安排姚敏扶着姚瑞慢慢走路回家,立即骑上自行车,带着柱子和小川往医院赶。. L" t; X7 d; O' S: u x- S
王芃泽抱着小川撞进急诊室,抢在另一个患者前边,话语凌乱地对值班医生说:“孩子烧得厉害,打针吧,快。”) ]- J/ k0 ] c6 b: g! T
一边扶着桌子大口喘气,一边从口袋拿出钱来往后一伸:“柱子,快去挂号。”
4 {8 [0 j/ J7 C, d0 }; S: n医生说:“你应该先挂号。”
, T" y- ^9 T/ O8 ]王芃泽拍着桌子吼:“先打针!”
$ r0 H- S( w( J, b柱子挂号回来,听到医生在对王芃泽说:“还好送来得及时,再烧就要烧坏大脑了。”王芃泽吓得都快瘫软了,之后缴费取药的事都给了柱子,拿出跑百米的速度楼上楼下地跑。+ v4 M2 Z- [+ U
小川输液的时候,王芃泽仍然惊魂未定,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凝神看着,脸色苍白,眼圈发黑,似乎一下子衰老了。柱子后怕起来,心想王芃泽快40了才有了这个儿子,要是王小川出了什么事,带来的打击对王芃泽来说一定是致命的。 Q. A/ q: c" R+ v
他走到王芃泽身边,把剩下的钱掏出来:“叔,这是交费剩下的钱。”
! \: p: M1 Y2 H: B王芃泽抬头看柱子,眼神中尽是焦急和歉意。他没有接过去,对柱子说:0 F( H: |5 V: M
“你拿着吧。现在是大人了,身上应该带点儿钱,以前我忽略了。”% e8 Z# j! o' l, I* G, V
王芃泽低下头去。柱子看到王芃泽的头发变得干枯,还有许多白发。平时王芃泽的头发理得短短的,看不出来,而此时在灯光下显露出如此清晰的年龄的痕迹。6 t0 N, Y" ?4 }% |
柱子心里难过,忍不住伸手去抚摸。王芃泽突然异常地伤感,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将头倒向柱子的怀里。$ S4 u5 U2 R7 n3 L; c+ w1 Y( [0 f0 P
柱子说:“叔,你的头也很烫。”
$ o' s) u. S+ F5 m# ^, o- p4 y王芃泽问:“你呢,有没有发烧?”
/ N. ~, g, ?8 ?" t/ l0 q; @柱子摸摸王芃泽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比较之后,说:“没有。我好好的。”
5 _! \/ \% _" ]' K' W“那你现在回家去,问问你姚敏阿姨有没有发烧。”4 u1 i/ ?- Q! N. w' g
王芃泽在柱子的怀里虚弱地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0 A0 A6 o, |* i1 I2 m+ m$ x
“现在家里就剩你一个健康的,我们都被小瑞的病传染了。”" I- y* @) ?3 `/ K m2 v
编辑解禁说明:今天是作者的生日,上午、晚上各解禁一个章节,以回馈读者一直以来的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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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敏果然也发烧了。柱子回到家的时候,姚敏正准备出门去医院,听柱子说王芃泽也被感染了,才明白这个病不简单,心想姚瑞只是打了一针估计没多大用处,就又把她唤起来去医院输液。姐妹两个在城市困倦的夜色里互相搀扶着,慢慢地走过一盏路灯又一盏路灯,柱子什么忙都帮不上,在后边慢腾腾地跟着,一路上他看着眼前的姐妹俩可怜巴巴的背影,心中积淀的对姚敏的恨意消减了大半。1 u! k5 O& o' D4 i. i5 f: G- v
四个人都得输液,占了三张病床,姚敏为了省钱,一定要和王小川合用一张床。王芃泽看到病房里躺着的都是自己家的人,顿觉心烦意乱。这仍是夜里,大家都还困着,姚敏和姚瑞相继睡去,最后只剩王芃泽和柱子醒着。柱子看出王芃泽心里烦躁,便搬了个椅子坐到他的身边。王芃泽对柱子说:4 n! ^& D6 |% S6 ~; C: ?! C
“你快要考试了,不能耽误上课,你去空的床上躺会儿吧。”: y* ], V+ a G- L
柱子说:“我考试不会有问题,你现在不要想这些事了。”
2 L3 c2 t; w9 v( a1 M“叔。”柱子低声安慰道,“你睡吧,不管有什么心事,醒来再考虑。”8 Q- v( i* r& k0 Z
柱子把王芃泽的大手从病床上拿过来,握在自己的手里,王芃泽便放心地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7 z; B0 {' T+ ^
天亮后大家才回到家里。柱子让生病的人都躺着,他下楼去买豆浆和咸鸭蛋,煮了豆浆,给每人盛了一碗,然后拿起书包要去上学。王芃泽要和柱子一起下楼,想打电话到研究所请个病假,可是下了楼,看见太阳光就觉得眩晕,柱子急忙抓住他的手,从后边扶着他往公用电话走。" a, K$ h9 V4 z3 t2 D p4 w
王芃泽打了三个电话请假,其中一个是帮姚瑞打给食品厂的。柱子惊讶地问:“姚瑞住在这里,是因为要去食品厂上班么?”9 O. R8 T; e9 H L
“是呀,我帮他找了个工作。刚刚去没几天,就害这么急的病,估计我的岳父岳母又要来拿我问罪了。”
, M* s7 U; }' l6 S2 B王芃泽看到柱子听得仔细,以为他对这个消息感兴趣,就多说几句:8 U( B& ?1 a0 @/ u1 Y" S7 q7 S
“他们老嫌我给他们的女儿找的工作不好。工作嘛,得自己一步步奋斗,哪里能一开始就是好的。是不是?”$ S5 H* F1 E, y" R3 o# |# ]" p9 l
柱子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王芃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补充道:4 _. [/ s0 Q0 l! P8 f a0 R
“如果不是小瑞的身体有问题,就是这个食品厂有问题,以后不要买他们生产的东西。”
2 T6 H/ F- d! E9 ^. g! L实际上柱子的思路还停留在王芃泽的第一句话里,不高兴地开口道:“他们还要来批评你么?也不看看你现在病得,脸都白成这样了。”
4 S, A! e2 H- d2 h! H9 T# v“我本来就长得白,不只是脸。”王芃泽笑着回答,拍拍柱子的肩膀,“你放心上学去吧,我没事。”. u( t* N1 l% k1 i/ |
“你现在不是白,是青。”+ N% C6 J9 L+ j/ A( l
柱子有点儿生气地扶住王芃泽,要送他回家。王芃泽不让,赶着柱子去上学。柱子也不勉强,转身走了,头也不回。王芃泽望着柱子的背影愣了愣,觉得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2 j) _8 N8 {* z; o l
半个小时后,柱子又回来了,看到王芃泽开门后满脸都是疑问,就解释道:“我向老师请了一天的假。”% b1 y m. W" S' `
“但是你没有向我请假。”王芃泽站在门口,没有像往常一样招呼柱子赶紧进来,双臂往怀里一抱,手里的报纸被揉皱了,簌簌地响,他高高地挡在门口,生气了,“你不要进来,现在回学校去。”6 @- h) K; v" j) N/ e
“你说得再狠也没用,我今天不会去上课的。”
/ k! Q5 ]1 h7 u) l" L( z柱子推开王芃泽,进到客厅里换拖鞋。王芃泽不好在客厅里和柱子争论,怕姚敏在卧室里听见,就等着柱子换完拖鞋,又跟着他走进小卧室,“嘭”地一声关上了门,站在柱子身后带着怒气问:“你今天是怎么了?”5 |; c R; Y' ]5 t8 o0 X( F) {% g
早上柱子走后王芃泽觉得浑身发冷,回到家来看到姚敏和姚瑞在大卧室里睡着了,就翻出冬天的棉被到柱子的房间睡觉,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赶紧掀开被子去开门。柱子看着床上掀开的棉被窝,担心起来,急切地问:“叔,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c b- V$ B: _* O/ ^2 o. Z
王芃泽严肃地呵斥:“你先回答我。”4 d! ^/ d+ g' V# j9 r6 P" v
今天王芃泽仍穿着昨天夜里的军绿色外套,扣子全扣着,下身是一条长裤,系得松松垮垮的,一看就知道刚才穿着衣服睡觉了。这身熟悉的装扮让柱子不能不想起去年那个站在湾子村村口的王芃泽,那时的王芃泽意气风发,而此刻的王芃泽苍白虚弱。 M! ]7 O, y$ N/ L: h
柱子无奈地回答道:“原因还用说么?原因就是你。我今天就是不去上课,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j5 [" t- v% M
柱子推着王芃泽坐到床上,拿掉他手中的报纸,又推着他躺下。王芃泽这一天太虚弱,个头虽然高大,却抵不过柱子的力气。柱子又帮他脱了拖鞋,盖好棉被,又把报纸给他。说:“如果你不给我脸色看,我就在家复习功课。你要是再说我,我今天就不学了。”
' {0 `$ ~ T4 e王芃泽没有办法,只好躺在床上看报纸。柱子在桌前坐下来,拿出课本,又想起一件事,问王芃泽:“我什么时候喊你起来吃药?”王芃泽板着脸不看柱子,也不回答,柱子等了一会儿,又问:“叔,我什么时候……”
, F* U. e, b7 j- X3 ~9 ]王芃泽不耐烦地折了报纸,丢在桌子上,转头向里睡,翻身的时候,大个子压得木床吱吱响。
, x& K7 r$ K1 D/ T4 O/ C& ~% g: S“你不用喊我起来吃药,你直接把我气死得了。”
K% `/ m$ \! X/ a! Z柱子忍住笑,伸出手去,帮王芃泽轻轻掖了一下被角。
; l# Q) M u" H$ | L$ T, z上午周秉昆在学校看不到柱子,就疯了似的找,他一向怕班主任,只好央求肖春莹去问,肖春莹回来说:“我问过了,王玉柱同学家人病了,他在家照顾病人。”
( S* l" O, A$ _* v, y0 ^周秉昆惊讶地“啊”了一声,说:“我们应该去看一下呀。”) N6 @/ N9 ^$ X3 f4 I' h% m8 }
肖春莹诧异道:“看谁?病的又不是王玉柱同学。”
; ?5 L d: g6 \* U( B但是周秉昆非去不可,他知道肖春莹的家和柱子的家相距不远,于是一下课就过来纠缠肖春莹。肖春莹本来也想去看看,就找老师请了个假,和周秉昆赶到经常看到柱子出入的那片楼房下,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人家,肖春莹就对周秉昆说:“你喊吧。”www.shulian.cn% T, h4 k) n& ?2 y! b
周秉昆问:“你怎么不喊?”
4 h$ J& f: }5 J; R2 w* E肖春莹脸红了,低声说:“我不能喊,我是女生。”
: X; a9 i2 {7 T {7 R( O8 i周秉昆便亮开嗓门喊:“王——玉——柱——”
5 t+ m& R. l. ^他连喊了几声,许多住户的阳台上都出现了人,欣赏动物似的向这里看,肖春莹窘极了,恨不得立刻逃走。
5 f. B f8 \" |, f6 w& E q' w/ M那时候柱子正在把醋加热了熏屋子,并开了窗户通风,这是医院里的护士跟他说的。他没想到周秉昆和肖春莹会来,反而是王芃泽先听到了。王芃泽被周秉昆的声音喊醒,www.shulian.cn睁开眼发觉满屋的醋味儿,隔着窗户向下一望,惊讶得赶紧喊柱子过来。0 L# c2 L! D& s+ ~0 w- R4 G# q
柱子没有马上去阳台,而是着急地问王芃泽:“怎么办,我让他们回去吧?”8 ^ @% Z8 Q1 W) \4 ?
“这算什么?”王芃泽说,“肖春莹是你的朋友,她来看望你,你应该热情招待才对。”
5 J3 H( I0 D- x% L; U' G柱子急道:“我是说他们要是进来,可能会被传染。”
- L/ q- X0 z& Z9 b王芃泽这才想到家里的情况,望了望柱子,笑道:“这样吧,你把你的两个朋友带到我妈妈家里,让我妈妈招待他们。”# M) ~! s5 j- G7 i o) L
柱子跑下楼,带着肖春莹和周秉昆匆匆逃离各家阳台上众人的视线。1 g5 M% ^7 H& _1 E
柱子不会招待人,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女同学来家里的事情,只会拘谨地坐在一旁,脸红红的。幸亏有王芃泽的母亲忙活,给肖春莹和周秉昆削水果吃。肖春莹觉得不能多坐,吃了块儿水果就拉着周秉昆要告辞,走的时候对柱子说:www.shulian.cn“王玉柱同学,你安心在家照顾叔叔阿姨,学校里的课你不用担心,现在基本上已经不讲课了,如果讲,我就把我的笔记拿回来给你看。”/ F0 e5 F$ ^4 Q- r7 _. M
想了想,肖春莹又赶紧补充一句:“我和周秉昆,一块儿过来拿给你。”
+ a2 i' i2 u0 c0 u) N1 W送走了肖春莹和周秉昆,老太太回到客厅里看着柱子,突然微笑道:“柱子,你看到女生时的紧张样子,和芃泽小时候太像了。”) M# K( H% J( B+ H/ O3 J; q
“啊!”柱子想着王芃泽能说会道的模样,无法相信这一点,“我叔?”" r% B0 U! y/ A4 l
“是啊。”老太太道,“而且,你这个女同学,和给你做手术的慧珍阿姨小时候更像。”& z) E0 H) o: ]8 E5 a4 [
到了中午柱子才回到家,因为老太太听说王芃泽一家都病了,心里着急,就做了午饭,装在几个饭盒里让柱子提回去。回到家,柱子把饭菜分成四份,其中两份端到大卧室去给姚敏和姚瑞,姚瑞伸手接时小川正哭得满头大汗,手脚乱蹬,姚瑞一慌乱,裸露的胳膊碰到了柱子的手。柱子紧张得抖了一下,差点儿把碗掉到床上。# F/ u" U/ h: s' H( @' X% L4 u) U. Y l8 X
那一刻柱子觉得全身不舒服,他对姚瑞的皮肤有一种强烈的厌恶。从大卧室出来后,他紧张地咬着嘴唇,带着一种悲愤去厨房不停地洗手,一直洗到心里平静下来,才把另外一份饭菜端去给王芃泽。' H: }; D6 {7 w y! X2 |! }( ?6 B
饭后王芃泽看到柱子从老太太那里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刮痧板,惊奇地问柱子:“我妈妈让你给我刮痧么?”; a! P# }/ |/ G# j; h& s7 f
柱子不明白,问:“什么是刮痧?”
( T+ g# J5 u; |4 L王芃泽从床上坐起来,兴奋地举着刮痧板给柱子看:
: D9 E% p+ w) O$ d“这是最好的刮痧板,犀牛角做的,我原以为我家被抄家之后什么都没了,没想到这个东西还在。小时候我一生病,我妈妈就给我刮痧。”, ]/ h9 a+ ]" A2 R6 Z$ I+ V# i9 Y
王芃泽拿着刮痧板沉思了一会儿,对柱子说:“来,柱子,你给我刮痧。”: g5 i( y' v# F" ^
柱子说:“我不会呀。”, o5 L7 o/ d; x% t1 u& ? {5 R
“我先给你做示范嘛。”
1 w# @) i3 T! m7 g! t) B0 V' e王芃泽让柱子把衬衣脱了,拿刮痧板在他背上比划着说你这样刮这样刮,柱子痒得要笑,抓住王芃泽的手说叔你别刮了我会了。然后王芃泽趴在床上,把衬衣撩上去,露出脊背。
/ i" I3 G3 h' o: l柱子坐到床边紧挨着王芃泽,一只手按着他白皙的皮肤,胳膊肘搁在他的臀部上,另一只手拿着刮痧板在他宽宽厚厚的背上认认真真地刮。# ?. b9 t3 r8 t! L
刮了一会儿,王芃泽说:“好了,你这样刮到天黑也刮不出效果。”一边说一边就要翻过身来。柱子正觉有趣,右手按紧了王芃泽不让他动,左手拿着刮痧板继续刮。王芃泽挣扎不起来,只得老老实实地趴着,无奈地道:“那你刮着玩吧,我要睡觉了。”
2 O# c! c1 X% l# S% E& n$ H0 k王芃泽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想起今天肖春莹和周秉昆的来访,问柱子:6 W. w8 X! k( { \, G) x3 w6 s
“我问你个问题,你会不会喜欢上肖春莹这样的女同学?”
5 O- H& v6 N3 ~5 w# @4 R( J柱子顿时没了笑容,停止刮痧。王芃泽趁机翻过身来,整理好衣服仰躺着。+ H3 G3 f C7 \0 v$ J
“我是说,你以前不喜欢曹老头儿的女儿,可能是因为那姑娘本来就不讨人喜欢。等你遇到了优秀的女孩儿,你还是会喜欢的。”. P! ]( r* x5 |9 `
柱子怒道:“你就知道林阿姨好,只要是像林阿姨的人你都觉得优秀。”' {0 @. _* V+ D5 [
“别说这些。”王芃泽打断柱子的话,严肃地问,“你就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肖春莹?”0 i# h4 @/ _) g3 L5 V r3 t) l
柱子低下头,似乎思考得很困难,最后说:“我不知道你说的喜欢是什么。”/ z! y; [; Q7 V0 {
然后他关上门,走过来坐在床沿,把刚刚和姚瑞接触时的糟糕感觉说给王芃泽听。
' F! f; Z6 R9 }$ r' Y王芃泽觉得事情严重了,紧张地坐起身来,想了想,谨慎地问:
) g+ R9 e8 v9 V2 y, w! r$ N“你有没有想象过,和别的女人,的接触?”
- P' ?3 E; l2 h于是柱子试着去想象,姚敏,林慧珍,肖春莹,曹老头儿的女儿,柱子娘……那些让别人充满渴望的身体接触,与他的想象力竟然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感到心烦意乱,呼吸也困难了,眼神里重新凝聚起那种消失了很久的凶狠。7 X" p3 K2 }7 H! _
王芃泽急忙抓住柱子的肩膀,大声命令道:“停下来,别再想了。”
; q$ D. |( `/ t+ `柱子汗流满面,惊恐地问王芃泽:
. d& P- i' }1 g6 R“叔,我该怎么办呢?”
w' P& v i- F& L) l“我不知道。”1 U+ f7 s% p) i5 d- e
王芃泽紧紧地盯着柱子的眼睛,似乎想看清他潜藏于内心的本我,最后叹了一声,沮丧地说道:4 _; E! N: t( O. {; _2 F1 {6 g8 P
“让时间来治疗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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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肖春莹和周秉昆来送笔记,不敢上来,周秉昆又站在楼下大声喊柱子的名字,柱子正在复习功课,听到后急忙往楼下跑。那时王芃泽和姚敏正在厨房做饭,王芃泽对姚敏说我走开一下,就快步走到大卧室外的阳台上,站在隐蔽处看着楼下的三个身影。他看到周秉昆说话做事像孩子一样坦然和不知收敛,肖春莹干练而有分寸,只有柱子小心翼翼地,似乎从来都是站在弱势的位置,在匆忙地隐藏,而不是急切地表达。三个人说话的声音被城市的空气挤压得变了形,完全不清晰,只能听到周秉昆的声音最大,肖春莹简单几句,而柱子的声音完全听不到。& K2 H- F8 ~1 O& L- G, ?9 k' z
似乎说了很久,后来肖春莹和周秉昆离开了,柱子目送他们走远,然后顶着就要来临的暮色往回走,长长的影子贴在水迹斑斑的水泥地上晃动着,在王芃泽的心里引起了一阵心酸的唏嘘。- ?8 ~% b* C7 _' |! }
晚上柱子要王芃泽睡床上,他自己铺了地铺躺下。熄灯后,两个人都睡不着,睁着眼睛无声地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王芃泽问:“你今天从早上起就不对,早上去学校的时候,你究竟在想什么?”
, K/ i- o* o W. x6 L柱子似乎不太愿意说,过了好久,才开口问道:
6 I& J \( C3 v4 P4 U3 Q; q9 i“姚瑞是不是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p* m2 ^% w8 Q
“也不是吧。”王芃泽解释道,“食品厂现在没有宿舍,所以暂时在这里住着。”7 d( a7 H; `+ [9 n
柱子又问:“那你们是不是都在等我走?”
3 l8 G/ {3 a9 [& U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伤感无比的问题,一句话说到最后,已经哽咽了。) ], ]6 S V- _" }
王芃泽这才明白上午柱子心情不好的原因,他想安慰柱子,又不知如何劝说,因为情况的确是如此,姚敏和他商量过,想等柱子考完试离开后,让姚瑞住在这里。这样的安排本来是很合理的,柱子考完试之后便不再需要王芃泽辅导功课,那时候姚瑞有更充分的理由住下来,另一个人应该离开。然而对柱子来说,提前得知这样的安排是很伤人的,他并不是个遵循道理简单运作的机器。. }- q3 [' z; @& E) ]; ?% e
王芃泽离开床,躺到地铺上柱子的旁边,柱子带着啜泣声含糊不清地问:“你过来干什么?”) W8 Y7 o8 D/ q2 T! N
王芃泽模仿柱子上午说话的语气,笑道:“我就是要过来,你能拿我怎么样?”
) q3 {) S9 Q2 l5 V& q+ X他想逗柱子笑,可是柱子根本不觉得好笑。柱子心里难受极了,觉得这个世界冷冰冰的,人人都像是陌生人,与自己毫无关联,他侧身躺着,拿毛巾被紧紧盖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 o% \. u6 W% P" E王芃泽伸手扯着柱子的毛巾被,笑着说:“柱子,让叔也盖着,叔生病呢,都快冷死了。”
& |* P! w1 N7 J, e7 a+ N5 i5 t柱子不理不睬。王芃泽讨了个没趣,就把床上的棉被抱下来盖着,又躺下,侧身盯着柱子看。
: k a; Z4 q5 D听到柱子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王芃泽便问道:6 W3 W$ ~9 \& W
“中考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是回老家看看,还是留在南京过暑假?”8 e/ O# A5 e" v% R
过了一会儿,又说:5 K% I+ g- H3 P2 z# ^' G
“如果你不想回老家,就到我妈妈那里去住,我和我妈妈已经说好了。等开了学你上了中专,那时候就该住学校的宿舍了。”
7 o( \! [1 p2 c2 ^* d; {: i3 V柱子仍然不愿说话,黑暗中两人无声无息地躺着。临睡前王芃泽又逗柱子,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和嘴巴,捏了半天没反应,只好摸了摸柱子的脑袋以示安慰,然后侧过去睡了。) Z+ H" M! A! B! f/ V, I
凌晨两点刚过,王芃泽被摇醒了,睁开眼看到房间的灯亮着,柱子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他旁边。; M. ~, B6 B. G
王芃泽问:“柱子你干吗呢?”
6 D9 O3 f5 r: Z9 S1 H柱子说:“你又烧起来了,我们去医院输液吧。”
! |0 v+ @" _ s5 i$ F王芃泽赶紧去大卧室看姚敏姚瑞和王小川,也都又烧起来了,只好又带领全家去医院,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躺在三张病床上,实在凄凉,唯有柱子在旁边跑来跑去地照顾。等其他人睡着之后,柱子又把椅子搬到王芃泽的床边,把他的大手拿过来握着,去喊护士来换药的时候才松开。" r8 F* S/ K+ O0 w+ R) p+ R
天亮后王芃泽又打电话到研究所请假,办公室的人一听是会传染的病,巴不得他多休息几天,爽快地答应了,发自内心地劝他在家安心养病,于是王芃泽在家一直休息到柱子参加中考。; f& n7 ]1 i0 ?# b1 g. x( X+ u
柱子又到学校请了一天假,王芃泽心里着急,又说不动柱子,只好看紧了让他在家复习。本打算明天不管怎样也得把柱子赶到学校里,没想到傍晚时肖春莹和周秉昆来给柱子送笔记,说往后几天不会再讲课了,许多同学都想回家复习,你也不用再到学校去了。
2 [' {2 ?- O, Y# \1 ^0 X& p4 p这一来柱子就天天在家,一边复习功课一边照顾四个病人,姚敏和姚瑞受人恩惠,对柱子的态度也有所改善,只是柱子并不怎么在意姚敏和姚瑞的态度是好是坏,他只在意王芃泽。王芃泽大热天里穿得严严实实的在家里忙碌,把柱子要做的事情减到最少,只让他每天去老太太那里看看,汇报一家人的病情。老太太放不下心,多次想去家里看看儿子和孙子,柱子拦住她说你千万别去,你去了只会多一个病人。
8 g) t& U4 ]9 _" ]. h' Y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似乎许多事情都聚在一起发生了,几天里王芃泽和柱子都压力重重,晚上睡觉时,柱子拉着王芃泽的手,整夜都不松开。柱子已经迷恋上握着王芃泽的手的感觉,大而厚实的,有力的,干燥而干净的,握在手里,像握了一个温顺潜伏着的小动物。6 R$ e# w! V0 m$ i' K# j
有天晚上王芃泽突然探过身来,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柱子的额头。柱子迷惑地问叔你怎么了。王芃泽说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柱子问怎么会呢,我好好的,你也是好好的。1 F/ r( D0 f+ }2 H/ w# Z7 q
王芃泽说不是那种失去,这一个月来你天天在我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就跟真的儿子似的,我都已经习惯了,可是很快你又要去我妈妈那里住,我心里真有些舍不得。/ v2 x% B2 k% f4 X; e* T
这番话让柱子发愣了很久,问王芃泽你不是每天都去奶奶那里接小川么?王芃泽说是啊,但还是不一样。
# t/ x0 _" G# X2 W" E8 R- [" `0 C但是柱子已经放心了,侧过身来望着王芃泽的脸,伸出一只手去掀开王芃泽的被子,帮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背心。
" y( c: t: R* @0 r王芃泽问:“干什么?你又想摸我?”& S3 c$ _' J$ Y2 Y% D3 X: ~
柱子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什么?”
2 U& p! }9 M K, G- R“你当我是傻子么?”王芃泽道,“我是考虑到你很敏感,怕说出来伤了你的自尊心,才装做不知道。”0 _* |6 W3 s5 N& q
柱子闭嘴不言语了,睁大眼睛警惕地望着王芃泽。王芃泽看到他的紧张样子,就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紧张了。你想摸就摸吧,谁让你是我的干儿子呢。”
# a$ n. P6 U! D* p柱子翻过身去,愤愤地道:“我再也不摸了。”
, ?* N w3 W/ G% ]王芃泽嘿嘿笑起来:“为什么不?我正想跟你说被你摸得挺舒服的呢。”
7 n, g3 R- u/ E- }7 F, c1 @考试前的晚上,柱子不再拉王芃泽的手了,睁着眼睛望着房间里的黑暗,对王芃泽说:% V- |7 Q1 C( k+ b+ k7 ~! [: r
“叔,其实我心里很害怕。”
x9 L- G2 `( _王芃泽快睡着了,含含糊糊地说:“你完全用不着害怕,正常发挥,就能考好。”
0 v9 T; V# d" l; T“不是怕考试。”柱子说,“我怕我长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3 B! Q/ Z) j5 }2 J6 }* z王芃泽没了睡意,睁开眼也望着房间里浮动的黑暗,从窗外传来潇潇的雨声。6 @: ^; W0 D: z8 j6 g
“害怕也没用。如果真的是命运,你就得承担。”
' H8 }: @! F# y/ }/ B“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q# G9 P) e; ^% Q
可是王芃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了很久,只能对柱子说:
0 `$ o) R1 \& G! T$ ?* V# d“我会帮你的。”
+ @; { X; Y; t" @0 f+ v W9 c第二天柱子去考试,考点就在本校。一路上他从伞下望着雨中的南京,觉得满大街都是考试的气氛,行人匆匆地往前赶,以前没有注意上学路上身边走过的都是什么人,到今天才发觉原来那么多都是去往考场的学生,皱着眉头压力重重地赶路,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天不是个普通的日子。6 n; R5 @: z8 Q6 `8 z. V- E/ ~
到了学校看到许多家长来陪考,撑着伞遮着雨,对各自的儿子或女儿反复叮嘱。柱子一路走过去,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知道柱子爹和柱子娘今天有没有想到他们的儿子正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经历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儿想家了。
+ V4 c+ n" _5 b% h# z肖春莹和周秉昆居然都没有家长陪同,肖春莹不让父母跟过来,她认为考试是自己的事,完全可以独自一人面对;周秉昆说他的父母羞于跟来陪考,反正儿子肯定考不好。柱子听了,倒也轻松了许多,不再因为没有人陪考而伤感了。
" a1 _1 A( `% J, S3 q第一场考试结束后考生退出考场,在楼下讨论答案讨论得人声鼎沸。柱子不想讨论这些,去了一趟厕所,然后独自穿过走廊上的人群,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周秉昆或者肖春莹,突然听到王小川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惊喜的尖叫,响亮而清晰地喊了一声:“柱子哥哥!”
' [" @' C5 V& o柱子急忙转过身寻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眼角湿湿的。
" s: O, A6 Q+ @" G; z& `他看到王芃泽牵着王小川的手,撑着一把大伞站在人少的雨中,正朝这边兴奋地挥手。两人都穿了外套,扣子扣得整整齐齐;都戴了口罩,王芃泽戴着大口罩,王小川戴着小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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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 u, q1 u4 Z; N" c. ^2 z考试结束的那一天,王芃泽又一次问柱子要不要回一趟老家。柱子想都没想,匆匆地摇了摇头。离开家乡之后,湾子村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总能激起许多复杂的情感,越思念越遥远,越接近越心酸,像是躲藏在世界尽头的一个秘密,渺小而坚硬。对于他来说,离开之后只能继续离开,回程是需要勇气和机缘的。& p7 ~, g3 X2 _* d0 O
王芃泽说:“你就在南京玩吧,等成绩下来了再作决定。”
2 B5 {( B6 D. V- {2 D$ C又说:“那么,我要送你去我妈妈那里了。”) W( q- F) f! J) h2 t
柱子早已经想通了,平静地说:“好啊。”* G* {( z# T0 y
这天下午姚敏和姚瑞似乎有意避开了,把王小川也带走了,家里就王芃泽和柱子两个人。王芃泽找出一个大挎包,放在床上,要柱子撑开来,他打开小卧室的衣柜,里面是他送给柱子的旧衣服。旧衣服装进去了,柱子平时用的牙刷和拖鞋也装进去了,王芃泽进到厨房,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让柱子带走的,厨房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王芃泽空着手出来,站在客厅里大声对小卧室里的柱子说:
3 l' g4 e1 t# b" j: D3 {“柱子,这个周末我带你去买身新衣服吧。”
2 `1 t! X+ b! z, K" v柱子回答:“我不要。”
2 i/ I- q/ R6 L, l% _王芃泽听了,又在客厅里悉悉索索地找,又去大卧室翻了翻,最后拿了两本小说过来,说:“没什么可送你的,这两本小说你带过去看吧。”
) ^) ]! N7 W) S% q* D6 M) Z5 K* q柱子接过书,心想王芃泽这是在小题大做,挺普通的一件事,非要搞出一点离别的气氛,自己并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那些应该去做的事情完全能够慢慢想明白,接受王芃泽的帮助这么多了,心中只会有感激,不可能会有任何不好的情绪。
7 c* P- V4 D: i1 s两人锁了门,下了楼,走路去王芃泽的母亲家,柱子背着书包,王芃泽提着装衣服的挎包。一路上王芃泽又问起柱子在学校里认识的朋友,发觉都是些老话题了,就又沉默下去。王芃泽一向都不怎么喜欢在走路时说话,但此时柱子认为王芃泽会因此而觉得愧疚,便主动问他研究所的事情,问起老赵、大刘、小刘、小彭。这一天柱子甚至认为王芃泽虽然40岁了,有时候却比他更显得幼稚和不老练,把一些简简单单的事情处理得破绽百出。
% r0 Q9 I7 j3 N$ C# \: ?( W老太太已经把晚饭做好了,三个人不言不语地吃饭。老太太似乎觉得气氛不对,比平时闷,就微笑着问柱子这么多空闲时间,有没有什么小计划。4 f% c q" W+ s f! v! e
柱子纳闷,道:“计划?”
* K, i ]5 G7 i# [$ C# d9 q g“是呀。”老太太解释说,“比如看本什么书,学个什么技能,或者到以前没去过的地方看看,就是旅行呀。”3 }! Y( [9 Q( y
柱子有些沮丧,吞吞吐吐地说:“没有,还没有计划。”
) d1 k9 D8 b6 _' }8 q王芃泽说道:“刚刚才放假嘛,到了明天你再计划吧。”+ u% M. q. G! Y: L4 \ F5 @ L
饭后老太太和王芃泽去洗碗,柱子在客厅里静静坐着,考虑着自己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王芃泽先回来了,用毛巾擦着手,走过来问柱子:
; n4 p/ [+ Y: R9 g- J“柱子,你想不想去旅行?”% o" }0 s( q1 C5 t" ]
柱子惊讶地望着王芃泽的脸,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想:难道王芃泽要和他一起去旅行?但转念一想这根本不可能,王芃泽又不放暑假,没有时间去。果然,王芃泽接着说:9 K. {& d6 w9 K& |. L+ Y- b3 l
“你要是想去旅行,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准备。”5 w7 a5 O, O! r A9 c1 c5 O% l
如果没有王芃泽同行,柱子才没有兴趣去旅行,于是说道:“不去旅行了,我刚刚想了一下,我打算找个活儿做做。”9 D2 R7 R/ f1 W* g7 n
“去挣钱么?”" _. e7 C/ X8 |4 A$ e
王芃泽皱了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时老太太端了洗干净的锅进来了,王芃泽赶忙去接,放好后又过来对柱子说:“这个沙发放开之后是一张床,我教你一下吧。”
* s* X" z8 ^" }; F* j d% k: U老太太催促王芃泽道:“这个我也可以教给柱子,你快回去吧,不要让姚敏等你。”4 o$ ^" p* v8 b& ~0 Q
王芃泽说好吧,那我就走了。他环顾了一下客厅,从老太太看到柱子,没有人挽留他,就掀开门帘走出去,高大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了。
. I# ~- b# y0 Q老太太对柱子说:“这个沙发是这样放开的,来,柱子,我教给你。”# _8 Z9 i2 _# F7 o
柱子看到老太太骨瘦如柴,急忙抢在前边把沙发放开了。老太太笑起来:“是的,就是这样放的。”) \9 Y0 w+ i$ t$ f* ]
柱子突然间感到一种急迫,他从洞开的窗户望出去,窗纱外的城市有些微黑了。2 M9 q* M1 c- t+ s
王芃泽走出筒子楼,穿过楼前的空地,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拐入一条小巷的时候忍不住在暮色里回头望,他母亲的窗户在楼的另一面,这边只能看到别人的家里亮着灯。
0 k* h* a' \9 @9 s: \& Z* B屋子里,老太太抱歉地对柱子说:“柱子,我这里没有电视,我打开收音机给你听吧。”+ S& e- x7 y& T
收音机的信号嗞嗞地响,老太太调了几下,京剧的唱腔微弱地传出来,吟咏着一去不再来的历史化了的情爱与烦恼。柱子忽地站起来,急切对老太太说:“奶奶,我现在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F. k! B$ `0 l" q! L. [8 s
不等老太太回答,柱子已冲出门去,跑到筒子楼前的空地上,可是王芃泽已经走远得看不见了。
' {1 F( @0 Q1 B N+ ^$ Z9 N这一晚,老太太担心柱子在这里睡觉会拘谨,就和他坐着聊了一会儿天,可是年纪大了,晚八点一过就困,很早就去卧室休息了。! e; ^1 F* C0 y2 a( Z
柱子侧躺在沙发上,借着从窗口进来的月光看着静静悄悄的房间,有段时间他茫然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觉得一切都是陌生的,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此时此刻,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王芃泽,似乎一下子远得不可触碰了,那么远,而且会越来越远。他怔怔地乱想,想了很久,最后睡觉时感到眼角发粘,用手擦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流泪了。他心想王芃泽还是聪明,远比他预料得准确,因为王芃泽早就对他说过:“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
) h/ v8 w1 S. D0 F# p3 M第二天一早柱子陪着老太太到筒子楼外的空地上遛鸟,正碰到王芃泽送王小川过来,王芃泽问柱子昨晚睡得怎么样,还有什么需要没有,有什么事尽管跟我妈妈说,不要见外。如此一连串顺溜地嘱咐下去,似乎是事先想好的一套话,准备的痕迹太浓,反而让柱子觉得这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寒暄;而且王芃泽时间很紧,放下王小川后就匆匆告辞了,一来一去完全没有时间和柱子像以前那样有一句没一句散散漫漫地交流。
# G: q1 j& K. F) K' c9 h; D柱子望着王芃泽骑自行车离去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才走回来,在心里忍不住叹息。王小川不喜欢鸟,拉着柱子的手回家去,又把白猫抱了出来。白猫已经怀孕了,看到王小川就想逃,一接触到地面,立刻飞跑过去跳到老太太的怀里躲起来,老太太只好拦住小川的手,哄着他做别的游戏,王小川不愿意,又开始哭闹。( F5 _6 j3 M8 s' v
那一刻柱子想到自己真的需要想办法去熬过这漫长的空闲时间了,否则就会陷落在这杂乱无意义的生活碎屑里。18岁的年纪,柱子还不懂如何去理解生活中平淡的一面,只会为努力、奋斗之类的词语而动心,认为这样才有足够的准备去绕过生命中可能会到来的没落与危难。: i9 d1 y1 A* h3 i- R& |
柱子对老太太说:“奶奶,我带小川出去玩一会儿吧。”
: W; r5 d, F1 M2 ~老太太正被王小川纠缠得烦心呢,立刻爽快地答应了。答应之后又放心不下,反复地叮嘱柱子不要走远,不要玩太久,不要让小川跑到马路上,最好去公园里玩……
8 }5 s: Q: {, r柱子蹲下来,背对王小川,笑着喊道:“小川,快来。”
3 T: b$ d s) ?# S+ q' _2 v- z; K王小川立刻破涕为笑,跑过来趴到柱子的背上,两只小胳膊抱紧了柱子的脖子。
6 u; D& q# k2 R# _7 M' {柱子背着王小川走出老太太的视线,在街上走了两个多小时,一个小时去,一个小时回。中间经过一个幼儿园,王小川看到了,小手撑着柱子的背要下来,扒着大门口的栏杆看了,又要进去玩。柱子进不去,也不想让王小川进去,就把他强行抱在怀里继续往前走。柱子本想看一看别人都在大街上做什么事,可以参照着自己也试着做,他想尽快有个计划,好告诉王芃泽,可是一路走来,毫无头绪,没看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反而被街上做小生意的人们愁眉苦脸的模样搞得自己心情也不好起来。. k; j; G! `* e
他正烦躁呢,此时王小川因为不能去幼儿园玩,又哭闹起来。王小川一旦哭闹起来就会习惯性地双脚乱踢,两只脚交换的速度又快,结果好几下都踢在柱子的要害处。柱子生气了,板着脸吓唬王小川道:
% p& b7 J5 d% {) _“你再踢我,我就打你屁股。”
2 }% @# P; V6 x4 W/ Q. |2 N3 K王小川不乱踢了,也不哭,只拿眼睛胆怯地望着柱子。柱子突然又忍不住笑起来,不只是因为王小川这种乖乖的样子很可爱,主要是因为当柱子如此凝望着王小川的脸的时候,总会想起王芃泽的模样,如果这句话不是说给王小川听,而是对王芃泽如此呵斥:“我打你屁股。”不知王芃泽会是怎样一副尴尬的表情。+ D) o( Q+ M9 A
这一来柱子也不烦躁了,反而心情好起来,他把王小川放在路边的水泥花坛上,抓着他的两只小手拍巴掌玩,王小川不喜欢。柱子又抱着王小川往前走,让他读路边的店名,很快王小川又烦了。柱子就学王芃泽那样,把小川架在肩上,跑跳起来让他抓人行道上空的树叶,小川兴奋地大喊大叫,两人就这样走完了回家的路。
7 h; E4 V( q) r, \& H; O4 i2 D% o一路上柱子不停地由王小川想到王芃泽,心想去年他不小心踢了王芃泽,现在王芃泽的儿子又踢了他,子报父仇,踢得有理。去年他的力气大,差点儿把王芃泽踢坏,而现在王小川还是个小孩子,踢过来跟搔痒似的,不能说搔痒,比搔痒重,用挑逗一词倒比较准确,既然这样,多踢几下也无妨,多踢几下才公平嘛。8 N/ t. u9 i2 l1 n1 R. {. C; x" ~8 L
他又想到,王芃泽经常把王小川抱在怀里,会不会也被王小川踢到要害,王芃泽个头儿要高一些,被踢的应该是肚子吧。但小孩子长得快,就算现在踢不到,很快也会长高,总有一天会踢到的。说不定王芃泽已经就被王小川踢过许多次了,只是没有说而已,这种事本来就不好说出来。不过王芃泽一定立即训斥过王小川了,或者会惊讶而无奈地自言自语,至少会想:“这臭小子,跟谁学会踢人了?”1 v4 L& q5 N5 A9 {- H5 b2 I
柱子越想越觉好笑,就站在路边独自嘿嘿地笑起来。他把王小川从肩上抱下来,望着那像极了王芃泽的小小的五官,他认为这仍是他与王芃泽的一种联系,把王小川抱在怀里,就相当于王芃泽在身边,因为王小川来自于王芃泽的血脉,是从王芃泽的身体上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是王芃泽的一部分身体。
* o2 p- v0 X3 n" ]( L" f: d% W看到柱子笑了,王小川也张开小嘴呵呵笑,一兴奋,两只小脚又不老实了。柱子警惕地用双手把王小川举得远远地,笑着说出他所想象的王芃泽可能会说出的话语:( ~/ p0 A5 K T @9 s& q7 @
“臭小子,跟谁学会踢人了。”% v( H1 T4 A. s6 @
祝各位同学圣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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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l% E% f& z. a9 p$ s3 J上午柱子不在家的时候,周秉昆来找过一次,拜托老太太告诉柱子一声,下午他还要来。柱子心想周秉昆一定找得比较费劲,应该是先去了王芃泽家敲门,确定家里没人后又找到这里。柱子因无事可做,正觉得假期乏味而痛苦,突然有朋友找上门来,自然心里暖融融的,吃过午饭后陪着老太太洗了碗筷,就坐在客厅里等。白猫本来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此时慢慢走过来,跳到柱子的腿上躺下。
9 X7 r4 S k4 A. |6 ]& N# C老太太看到了,笑道:“猫懂得看人呀,平时见了小川就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不怕你。”
/ A8 z: B. M, L; O, W" c柱子抬起头望着老太太笑了笑,他知道老太太在竭力消散他的拘谨与烦闷,可是听了这些话,他有时会觉得凄凉,觉得挺为难老太太的,这么大年纪了,为安慰他还要花费这么多心思,而王芃泽身强力壮,却只要凑过来说句悄悄话就奏效了。3 {. k6 u) Z5 e) Y3 t( R
柱子问老太太:“我叔,他喜不喜欢小动物?”: P# U( a R; j7 t% @
“小时候很喜欢,现在成了40岁的人,我也不太了解他了。”$ ~6 T+ b2 P2 G; ?2 M
一提起小时候的王芃泽,老太太立刻有了讲述的兴趣:. h- [% F5 ]4 T: k+ ?9 P. l
“芃泽小时候心肠软,看到可怜的人或是可怜的小动物,回到家总是一边哭一边讲给他爸爸听。还胆小,怕老鼠,估计现在看到老鼠还怕呢……”" ?% {6 V$ c. J: D6 k6 v- A
柱子想象着王芃泽的怕老鼠的模样,低下头咧开嘴角笑了半天。
# Z2 B6 M& f6 @/ Y下午周秉昆要带柱子去看玄武湖,柱子有些犹豫不决,每天吃了饭无事可做只会出去玩,他觉得这不是他该做的事情,心想要不就把王小川也带去玩吧,至少算是看管小孩子,但是王小川午饭之后睡着了。老太太似乎看出了柱子的心思,对他说:“小川这一觉要睡到下午4点,你去玩吧,利用假期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也是正经事呀。”
$ `. X5 _: f# `+ B( G周秉昆骑了自行车,一路上带着柱子慢悠悠地往前蹬,给柱子介绍路两边的店铺和南京市内的标志性建筑,他介绍不出什么特点,似乎只是在历数自己家里的优越感,动辄就这样说:“我爸爸经常去里面吃饭”“我妈妈和那家店很熟”“我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就带我去过了”“我家人都去多得不想再去了”……柱子觉得索然寡味,没有丁点儿兴趣。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反感周秉昆,他知道这些“缺点”在周秉昆身上只能算是“特点”,是单纯无心机的一种表现,周秉昆经常说话没脑子,一张口就习惯性地说出来了。4 d+ u# x( o# V- w$ C3 d" O1 T
虽然柱子努力迎合,但周秉昆还是察觉到一种勉强,问柱子:“你是不是不感兴趣呀?”( J+ L* ^/ X( k) Z' g. ~
柱子急忙回答:“没有啊。”6 Y9 L+ h5 S7 o; ^- }3 H% m
“其实我也不怎么感兴趣。”周秉昆道,“要不我们直接去玄武湖吧,那里好玩。”/ _3 ^, Z6 Z5 g) F m, Z
柱子说:“好。”于是周秉昆奋起神威,胖大的身躯在自行车上左右晃动着,呼哧呼哧地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到了湖边下了自行车,立刻丢开车把,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又闭着眼睛躺下,哎哟哎哟地喘气,自言自语地喊:“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r# _2 V0 r) b% \! F1 y
柱子扶住自行车,在一旁等待周秉昆,一边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8 K" a3 ]& ~4 `4 a1 t8 G E `' _/ ~
周秉昆睁开眼睛看柱子,大声抱怨道:“王玉柱,我为了骑车带你累得半死,你也不管我。”
C3 N' k9 k/ S; i柱子回过头来,问:“我怎么管你呀?”: k: h; Z5 ^8 T. [% q
“你至少得拉我起来吧。”
! Y2 {' e# Z5 V$ ~9 R% k柱子推着自行车过来,笑道:“你早点儿跟我说嘛,我还以为你要睡一觉呢。”说着左手扶好车把,把右手伸到周秉昆的脸前。周秉昆嘿嘿笑了两声,双手捉住柱子的右手,伸直了胖身子,让柱子像拉一块木板似的把他拉起来。柱子骂道:“你也用力呀!懒得跟猪似的。”
9 ~" G% R4 c2 s这类话语并不能让周秉昆生气,而且恰恰相反,周秉昆似乎反而喜欢被柱子这么心无芥蒂地骂两句,又趴在自行车后座上,像小孩子撒娇似的道:“只拉我起来还不行,你也要骑车带我一段。”& k6 |4 S1 a( x0 i5 H; x3 Z# `
柱子说:“不行,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呢。”1 d7 ]1 R6 p' b, j4 s
周秉昆说:“那你推着自行车带我。”% _) x ^+ G3 H& F. ^
于是柱子推着自行车沿着湖边往前走,后座上是小山似的周秉昆。周秉昆不停地晃动胖身子,大笑着干扰柱子的平衡,柱子不得不腾出手来,拿捏出适当的力量给周秉昆几拳头。周秉昆越闹越有劲儿,整个下午都这么纠缠着柱子。
' t# Y( Q7 S& E; [/ K" u两人去爬古城墙,站在城墙上望玄武湖,柱子突然发觉那天王芃泽带着他和王小川玩耍的地方,也是在玄武湖边上,只不过是另外一边而已,这让他又想起了王芃泽,顿时失去了玩的兴致。他望着古城墙上凄凄的芳草,突然很憧憬能够有一天和王芃泽一起从这里走过,王芃泽一定会给他讲很多发生在这里的故事,那时这里的承载着天空与时光的一砖一草,都会因王芃泽的讲述而复活出一段又一段的历史。
" Y- ~% K, d& c周秉昆陪着柱子在城墙上走了一圈,柱子找个地方坐下来,周秉昆也挨着柱子坐下来喘气,问:“有意思吧?”柱子心想这有啥意思,但不好辜负周秉昆的一番好意,就望着他笑了笑,说:“嗯。”$ Y9 w6 q T9 X' \9 @- a
周秉昆似乎有些感动了,将一只胖胳膊搂在柱子的肩上,两人就这样坐在古城墙上望着南京城,久久没有说话。两人各怀心事,柱子想着王芃泽,心事重重地忧郁着;周秉昆想着柱子,觉得这情景温馨感人。
" J4 y u# P: t" j/ r. E i6 j天渐渐晚了,柱子突然想起这时候王芃泽应该要去接王小川回家了,便腾地站起来,对周秉昆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 Z9 T, F* S! o7 e“回去干吗?”周秉昆拉住柱子,“再玩会儿吧,反正回去又没有事做。”2 j) u5 V# Y- \
“还是走吧。”1 _( s( n4 E: O7 W" `( h- T( n) q
柱子一把拉起周秉昆,不由分说地推着他下了城墙,走到停自行车的地方,解释说:“我得赶紧回去,我有事情。”
D G0 o4 c+ Z6 b( H周秉昆疑惑地问:“真的有事情?”; @1 g0 \5 G5 T: q! A
柱子点点头,认真地回答:“是的。”
* w3 o' t- G1 @- R0 N9 e周秉昆看看柱子的表情,不再怀疑了,打开自行车锁,带着柱子又是一阵猛蹬,可是很快速度又慢下来了,问柱子:“怎么你的身体那么好呢?运动会上跑那么远都不觉得脚疼?”( T- L$ C2 e4 ^; `) J0 V
柱子不回答,只催促:“你骑快点儿呀。”
J- j* |, c5 ?周秉昆又呼哧呼哧地猛蹬几下,停了下来。/ h7 s" ~1 `. j, A6 ` W
柱子问:“怎么了?”
; G- H' m- k$ u- _- }, s周秉昆说:“我的脚疼。”说着丢了自行车,坐到路边去,“我的足弓疼,骑车也疼,走路也疼。”
# R) ]" c. o# w6 v! g# e4 J“真的假的呀?”柱子不相信,因为周秉昆平时爱撒谎,班里人人都知道。1 C# c- W8 f$ P2 g4 D" G; x" Y% q
“这么点儿路就脚疼,我不相信。”柱子不客气地说道,“你别这时候闹啊,我急着赶回去呢。”
: x' E6 H3 ^7 Z“要不你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吧。”周秉昆从口袋里拿出月票,伸手递向柱子,“我有月票。”
5 c/ v" \& Z1 }( C5 M! C) x" D柱子愣了,心想周秉昆平时只是对别人撒谎,对他却好像没有撒过谎,这才有点儿相信了,小心地问道:“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你真的很疼么?”
( t9 A2 I% _$ _2 @8 }% {0 \7 P于是柱子赶回家去见王芃泽的愿望成了泡影,他用自行车推着周秉昆慢慢地走,走着走着天就黑了,渐渐地行人也明显少了。周秉昆觉得愧疚,抱歉地问柱子:“你的事情很急么?你赶不回去怎么办?”+ o' j2 I$ Q5 e* l( J d
“算了。”柱子无奈地回答,“与你的脚相比,不重要了。”: ^7 V* b! Q$ Z# l* t" l8 }
到达学校附近的一个路口时,周秉昆要下来,对柱子说:“你不用送我回家了,我的脚现在好了一点儿,可以推着车子慢慢走回去。”' R9 D2 k4 w7 `1 ]8 F, D
说着硬是从柱子手里接过自行车,慢慢地推着走,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见柱子站着没动,就挥挥手大声喊:“王玉柱,你快回家去吧。”/ g! a/ x+ f% ^) y, j9 U
柱子目送着周秉昆走远了,转过身,在城市的夜色里风一般地往家跑。
8 N4 r0 o2 u: t老太太在筒子楼前的空地上正等得焦急,看见柱子后带着埋怨的口气说道:“怎么回来这么晚呢?多叫人担心呀,我都去路口找了好几次了。”8 n, O) J! S% @
柱子赶忙解释,扶着老太太走进筒子楼,简单地把周秉昆的事讲了一遍,末了问道:
! V9 V4 N3 S. o' ?, }- z l; s4 l“我叔把小川接走了么?” N2 G1 z8 X. e1 t3 r* x1 `
“接走了。”老太太道,“他等了你好长时间,我看天快黑了,就催他回去了。要是再晚,又要惹你姚敏阿姨生气了。”
' Z( x) j$ J0 {+ i% I老太太身体困倦,先去睡了。柱子独自吃了晚饭,洗了碗筷,躺在沙发上久久无法入睡。他望着静悄悄黑黢黢的房间,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是一个难熬的孤寂的夜。; W. R) C9 E+ ]' v+ }0 g2 {1 u
第二天早上王芃泽来送王小川的时候,对柱子说:! q2 L* @6 J! s& l
“今天下午你不要出去了,快下班的时候我会来接你去研究所,有几个人想见见你。”
% Z3 J) z2 p3 [/ A0 M6 _" O$ a' [柱子问:“谁呀?”
, R+ s' k& i. Z+ y王芃泽笑道:“你应该能够想到的。”1 c" h; h0 I9 `- t0 |( T5 S
这让柱子立刻想到了老赵、大刘、小刘和小彭,一种久违的感动在心底暖暖地闪耀起来。这个消息让他对这一天充满了期待,王芃泽走后他又背着王小川去逛街,心想说不定能够找到可以做的事情呢,刚拐入小巷,听到有人兴奋地喊:“王玉柱!”柱子抬起头,又看到了周秉昆。1 |0 Y3 I2 a+ k# [8 P6 L
柱子惊讶地问:“你的脚好了么?”
' S) O; o! h7 f% G" i' ^“没有全好,还有点儿疼。”周秉昆举起月票亮了亮,说,“今天不骑车了,我们坐公交车出去。”0 Q: l0 ^9 W5 j" Y$ y
柱子说:“你脚不舒服,就不要出去了。”
9 ]. t6 I8 @6 A# O“那怎么行!”周秉昆道,“我说过要带你看遍南京的。”
( f* c( s2 V4 {! V5 D! V# V" q7 e柱子建议道:“那我们不去远处了,上午就在附近走走看看吧。”
" V" Q) D% }/ E' |# ^8 z% h周秉昆道:“也好,只要你喜欢。”0 o, \4 [" M6 J
王小川一向不怕生人,可是却对周秉昆相当提防,趴在柱子的背上,警惕地盯着周秉昆看,只要周秉昆一接近柱子,王小川就大喊大叫,直到他走开。' e5 C X p( {
周秉昆向柱子殷勤地夸道:“你这个小弟,长得真可爱。”
3 b8 ~; q, }! \: ]# O- a+ N柱子有心给周秉昆开个玩笑,就把王小川转到前边抱在怀里,对周秉昆笑道:“你要不要抱抱看。”' i* R, V8 H% w2 i! x5 E/ l6 h' C
周秉昆接过王小川,刚用两只胖胳膊抱住,王小川哭闹起来,两只小脚鼓点般地踢向周秉昆的下身。周秉昆“啊”地大叫一声,急忙把王小川放在地上,红着脸抱怨道:“这个小孩子,他怎么……算了,等他再长大一点儿我再抱吧。”& a; y- Q' w) H8 \, a5 W _% D2 C
柱子笑得蹲在地上,肚子都笑疼了。
3 ]4 f9 h9 _8 A$ d4 M上午周秉昆给柱子讲了许多路两边的店铺,最后问道:“你好像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呢?”柱子回答:“我在想我能不能想那些人一样做点活儿,卖油饼的,卖小玩具的,收破烂的。”
% D/ t1 z+ S+ ]/ G“你说什么?”周秉昆大喊道,“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些事,你要敢去做,我就不来找你了。”
$ Z& `- }- z, [6 p1 l* @“看来我们两个真是不一样。”柱子道,“我是真的考虑着要去做,我不能像你一样天天玩。”
T% s0 u/ k1 l9 `$ g6 R; C看到柱子有些不高兴了,周秉昆便住了口,过了一会儿,去买了三支冰棍儿拿回来,请柱子和王小川吃。柱子接了,对周秉昆说:“我现在没有钱,等我挣了钱我会回请你的。”
+ h* U0 N2 I, u; _& B) c: ^$ e周秉昆怒道:“我说过要你回请了么?你把我周秉昆看成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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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柱子不再和周秉昆一起出去了,在家里陪老太太坐着聊天,一老一少有个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就是小时候的王芃泽。柱子问的多,老太太讲的也多,两人沉浸在叙事的兴奋之中,一个在回忆,一个在想象。讲到王芃泽小时候读书的事情,老太太指着客厅的书柜说:“这不,芃泽小时候看过的书,我想办法保存了一部分。”
0 }9 H! Z) X& j, D' `9 ~柱子站起来去看书柜里的书,随便抽出几本来,果然每一本的扉页上都整整齐齐地写着一个名字:王芃泽。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柱子重新激动起来,原来他一直守着王芃泽过去生活的痕迹,以后可以不用再因现实的漫漫长日而感到孤独了。5 h' r3 ]& W' ~
下午将尽时王芃泽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对老太太说:“我带柱子到研究所去,晚上在外面吃饭,让小川在这里多待会儿,我晚点儿再来接。”: o8 z$ t0 m$ i/ C9 a0 a0 n
老太太立刻问:“你和姚敏说过没有?”
}. i+ C/ O/ o- G“说过了。”王芃泽笑着向老太太保证,“放心吧,妈妈。”9 `) C9 d% l5 z! B" [' O; v
然后对柱子说:“我们走吧。”柱子跟在王芃泽身边一起出了筒子楼,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任凭王芃泽骑车在巷子里穿行,下午微微有些风,还不是下班时间,大街上还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王芃泽稳稳地往前骑着,背影高大而坚实,白色的衬衣在腰间被宽宽的皮带松松地收束着。柱子觉得幸福感又回来了,过去的两天时间过得跟两个月似的,让此刻的悠然与接近显得如此弥足珍贵,但是柱子能够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隔阂,或许是因为他有意地想贴近以前的感觉,反而距离越来越远。有时候,空间的距离会拉远心理的距离的。4 ?8 n: h- W0 c1 S# @- e
路上王芃泽回了一下头,问:“柱子,这两天在我妈妈家里住得好不好?”
6 }/ N0 \1 j, \ w& q4 c柱子当然回答:“挺好的。”1 c8 C5 C1 v s
王芃泽笑了两声,夹杂着一丝无奈,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3 o; f) x6 i4 S/ `) a柱子觉得研究所的办公楼里有种整洁而严肃的气氛,王芃泽想到柱子会不习惯,就伸出手抚着柱子的背引领他往前走,上了二楼,走廊里静静的。王芃泽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柱子一眼看到老赵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老赵看到两人进来,立刻扔了报纸兴奋地大喊一声:“柱子!”然后大笑着快步迎上来,伸双手要拧柱子的脸。( Y T7 x) G$ P9 o0 r8 `
王芃泽赶忙关上门,示意老赵声音小点儿,老赵就饶了柱子的脸,换成用手抚摸柱子的头,笑道:“柱子你先坐,我去喊那三个家伙过来。” y4 {9 C5 _! p- [/ t$ U) Z
屋子里剩两个人时,王芃泽招呼柱子在茶几旁的长椅子上坐下,然后他自己坐到办公桌后的座位上。柱子发觉坐在办公室里的王芃泽像换了一个人,儒雅,干练,不苟言笑,在从窗口透进来的日光中显得精神抖擞,五官干净明朗,与湾子村科考队里的那个王芃泽是一模一样的,就开口道:/ W3 l+ R0 r% b; w
“叔,你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去年我在湾子村看到的你,可是你回到家就不一样了。”, h6 h$ H7 z+ |8 l9 ?5 E! G$ p
“哦。”王芃泽笑道,“我回到家是什么样的人呀?”$ f+ g% i* {9 _: z$ n% Q, Z
“你回到家怕老婆。”
1 k: G: |, ~" ?! w/ ]3 g王芃泽忿然道:“瞎说,我会怕她?”: U, l) k. x$ K$ p) e% i5 s3 a
说完又笑了,他躬身把座位挪了一下,对着柱子。他想应该趁这个时候和柱子说些什么,可是刻意去说时,又觉得无话可说。就又站起来,拿自己的茶杯给柱子倒开水。
9 N, P9 W/ h: J" P6 U/ z' }这时有脚步声杂乱地传来,门忽地被推开了,小刘、小彭、大刘涌了进来,去年在湾子村结下的友谊依然能点燃起他们心中的感动,几只手立刻把柱子从座位上拉起来,激动而不忘调侃地喊:“柱子,你终于被王主任放出来了。”王芃泽拿着茶杯站在窗前,望着这情景欣慰地笑。
) Y% d: p8 X2 k k% g3 R/ h王芃泽和老赵共用一个办公室。老赵是研究所里的司机,经常开车出去接人接货物,本来是不需要办公室的,只是闲暇时喜欢在王芃泽这里待着,时间一长习惯了,王芃泽就帮他找了一张桌子,自然而然就成这个办公室里的人了。王芃泽待人诚恳,脾气又好,老赵也是个不讲究的人,所以年轻同事们都喜欢进来坐,与其他领导的办公室相比,这里经常是喧闹声一片。
# L- x+ d/ ~5 m. ^6 X几个年轻人进来后,说话声又大了起来,柱子渐渐听明白原来大刘他们早就知道了他来南京考试的事情,是王芃泽怕影响复习,不让他们去家里看望。
' A8 X7 [7 r& a2 K老赵随后才进来,对王芃泽说道:“王老师,座位订好了,老板和我熟,答应送两个菜。”王芃泽道:“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吧,早该聚一聚了。”
9 a, ?4 h+ j& ?$ P0 ~% ~' c这时门被慢慢地推开一条缝,大家立刻不言语了,只有小彭客气地喊了声:“孟主任。”3 Y2 c3 N1 g8 P. t
然后门被完全推开了,一个头顶半秃、戴着眼镜的瘦弱中年人在门口出现了,呵呵笑着解释:“我听到这里人多,就想过来凑个热闹。”转头看到了柱子,似乎很惊讶,急切地问王芃泽:“王主任啊,这就是你去年田野考察时候认识的柱子么?”3 D! y5 [& U4 _8 H
“是啊。”王芃泽淡淡地笑着介绍,“现在考试完了,带他来见见老朋友。柱子,这是孟主任。”
# l9 d" x, ]$ Q- W4 ~. y+ K不待柱子起来问好,孟主任已握住了他的手,热情而动情地表示感谢:“柱子同志,你帮了王主任的忙,就是帮了我们研究所的忙,王主任是我们所里的骨干呀,所里的每个人都应该好好谢谢你。考试考得怎么样?”
* H2 h2 \6 ~% p( Y$ r& l* N柱子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刚刚考完。”
9 G' l* H- z# S“好人有好报,一定不会有问题。”孟主任的微笑收放自如,认真地对柱子说,“对了,我认识南京许多中专的人,如果需要帮忙,我一定不遗余力,一定要跟我说。”转身出门之前又对王芃泽高声叮嘱,“王主任,一定要跟我说啊,不要见外。”0 z) `5 O$ d* n2 H0 e) E
门关上后,小刘长长地嘘了一声,对柱子说:“柱子,你还没见过高水平的老狐狸吧。”% R7 p6 L. \0 B
柱子没有听明白,问:“什么?”
8 h" R4 o0 a# |! Z9 \小刘想解释,突然感觉到老赵伸双手过来掐他的脖子,便吐舌头翻白眼做怪样儿。老赵呵斥小刘道:“黄毛小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人心险恶。”" F3 N/ q' E4 z- k( V
王芃泽拉着柱子,推着老赵,说:“走啊,去吃饭。”
: O B1 T1 w6 R b- X吃饭时大家把去年的湾子村的经历回忆了一遍又一遍,开始的时候不敢当着柱子的面讲柱子娘,柱子笑着说:“没事,我不会在意的。”于是小刘和老赵就哈哈大笑着讲了柱子娘的许多趣事,王芃泽只是浅浅笑了一下,一直盯着柱子,留心着他的反应。后来又说到那两只小狼,问柱子两只小狼现在怎样了。柱子的笑容顿时没了,简单地把两只小狼被人打死的事情讲了一遍,引得大家唏嘘不已,沉默了半天。5 t1 v, M6 \' Q& Q0 P& {$ c
王芃泽说:“柱子,你的计划怎样了?说出来大家帮你出出主意。”0 A5 M- C( i. j
柱子道:“还没有啊,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他把这两天在街上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无意中多说了几次捡酒瓶子。王芃泽注意到了,有些哭笑不得:“还是把酒瓶子留给更需要它们的人吧,你另外想一个。”
3 m$ V+ E1 Y6 G# n9 |! H& x( K. ]老赵说:“去建筑工地做小工行不行?我可以帮你找个这样的活儿。”
3 C" i( c0 `- T0 p小刘看了看王芃泽的表情,对老赵笑道:“你还是别找了,肯定不行。”/ V0 K: i7 k8 v7 w
果然,王芃泽说:“不是我有职业偏见,只是柱子的一条胳膊不能使力,你们也知道。”1 T! n f7 v e5 S
大刘说:“那么,卖冰棍儿呢?”
; S2 }( `' K/ G% F# b( f大家听了,都看着王芃泽。王芃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卖冰棍儿还行,至少渴了有冰棍儿吃。”
}/ U3 \5 ~# {- g2 h1 A+ r9 e) K* Z8 c大刘笑了笑,继续说道:“王老师,你的小姨子不是在食品厂上班么。食品厂的冰棍儿在等着有人去卖,他们把箱子都做好了,只要交押金,就可以租一个。你只要给柱子找个自行车就行。你让你小姨子带柱子过去,可能还要优惠呢。”) R5 \$ V' A/ W1 J; j
“柱子还不会骑车。”王芃泽表示为难,道,“要不先学骑自行车?” {7 u% U6 X5 v
老赵道:“那就推着卖嘛。又不是赶路,不是非要骑上去的。”
; d/ B) H* K. W ?8 n( P“如果不是一定要骑,我可以帮忙提供一辆自行车。”小彭说,“我家有一辆旧车,其实还能骑,只是看起来太破了,前段时间我爸想让农村老家的人带回去,但又太远了。如果柱子不嫌破旧,我明天给你们送过去。”& w1 V6 J- c5 v5 S1 z# c8 ^( M
柱子急忙兴冲冲地回答:“我不嫌破。”
: s$ s6 e& U6 Q! L3 _ P ^, a王芃泽招呼大家喝酒,不想再提这件事。
. \3 A$ A, |0 {吃完饭后天微微有些黑。王芃泽喝酒多了,骑着自行车东倒西歪,老赵不放心,对柱子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看好你叔,不要骑车,两个人走路回家吧。可王芃泽非要骑车带着柱子走,一边讲:“我喝酒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烂醉如泥,但是我清醒得很呢,我喝醉之后什么都知道。”
( w2 E: n) u' U( F& ?5 E9 q7 n. J说这话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咧开嘴角对柱子嘿嘿一笑,柱子突然明白他在笑什么,脸红了,在后车座上焦急地低声道:“你怎么还记得呀,你不要再说了。”
: }/ {. c" ^; I" O# [“我当然不会说。”王芃泽转回头去,歪歪扭扭地骑车,“那不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说的话。我要是说了,不就刚好证明我喝醉了么。”9 Y% j' K' w4 E2 X G0 C; g
“你还在说。”柱子怒道,抓住后车座晃了一下。王芃泽稳不住身子,和柱子一起倒了下去。
5 N' h: V6 m1 J& M两人都腿长,各用一只脚撑着地面。但是王芃泽没站稳,脚一软嗵地倒了下去。柱子倒是稳稳地站着,双手还稳稳地扶着自行车。
" b0 c1 K5 t: m- q1 I柱子没想到王芃泽会倒地,差点儿惊讶地喊出来,忍住了,还嘴硬地说:“这下你明白了吧,我就是让你知道,你已经喝醉了。”% e( j7 J& _- _. U5 x
王芃泽个子高,摔得重,小腿骨磕在了人行道的水泥棱上,疼得喊道:“你这孩子,居然要自行车不要我,你把自行车扶那么稳干吗?”
5 @4 M9 e* X9 N2 c1 ^; B# ~看到王芃泽疼得一下子起不来,柱子慌了,赶忙支好自行车,跑过去撩开王芃泽的裤腿一看,已经磕出血了。
' I4 B4 Y S. T% d7 P# O0 D$ |柱子心疼地道:“哎呀,磕破了。”' t3 w$ n+ x; @) V+ Y
“当然了。”王芃泽醉醺醺地抱怨道,“我能和你比么?我都40了,骨头都没有韧性了。我和你是不是前世有仇啊,你踢过我,现在又推我……”5 Y# g6 {& c+ b
柱子看到王芃泽又开始发酒疯,尴尬地想你千万别再说“摸过我”这一句,还好王芃泽真的是避开了。+ S9 k0 K9 E3 [' ^* C# z! e
柱子又好气又好笑,双手插到王芃泽的腋下,像抱王小川一样把他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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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考虑到肝脏的问题,柱子巴不得王芃泽每天都这么醉着。王芃泽的精神里有许多孩子气的东西,平时看不出来,一旦喝醉就全部显露了,喝醉后的王芃泽像王小川一样爱玩爱闹,可随意触碰,可随意拥抱。刚刚柱子抱紧王芃泽让他站起来的时候,这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那一刻为了使上全力而与王芃泽紧紧贴近,肩膀顶着他的胸膛,双手伸到后边去隔着衬衣抚紧他的脊背,王芃泽歪着脑袋,呼出的酒气一次又一次温热地袭向柱子的耳根。拥抱着王芃泽强壮温暖的身躯,就像拥抱着人生中最实实在在的部分,那种诱惑力太强烈了。
+ v' S/ p. A, l回家的路上柱子推着自行车,王芃泽的一只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往家走。拐入小巷之后,柱子问:“叔,我明天就去卖冰棍儿吧?”8 T- j* P8 ~: \4 A/ Q% r- { o4 w
王芃泽心情沉重,一脸忧虑,边走边说:“柱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去卖冰棍儿,我看了心里会难受的。”" E# e5 H. l l, S
“你难受什么?”柱子问,“我觉得卖冰棍儿很有趣,我很羡慕那些卖冰棍儿的人。”+ L! O6 p( t% R. L
王芃泽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看到小巷旁边的开阔处有几个低矮的石条凳,就丢开柱子,走过去坐下来。柱子跟了过去,坐在他旁边等待着。8 i+ V" L9 s1 Z
想了好大一会儿,王芃泽说:“要不,你再等几天……”% n2 M2 g9 o/ D4 A$ A
“不。”柱子坚决地说,“我一天也不想再等了。”$ r1 C" n2 F6 G" S
“你再等几天,或许我可以帮你找个临时工。”8 U% @5 B) j: s* K% }5 T4 q
“哪里的临时工?巾被厂?食品厂?”5 L! s; Q% d3 o4 ?3 z: f6 E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芃泽怒道,“是不是你也嫌我找的工作不好?”
& h( T2 d0 Z" ], z“叔。”柱子劝慰地唤了一声,在王芃泽面前蹲下,握住他的两只手,抬起眼睛望着他,“我是不想让你为我太操心了,我可不是姚瑞,什么事都想让别人帮忙。你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家里那么多琐事,工作还得提防小人。”; O+ \. I6 v0 I) ?
“小人?谁是小人?”王芃泽问。
+ C8 P1 {! U3 p' ~8 Q) D“小刘说的那只老狐狸呀。”柱子说,“一看就不是好人,我有预感,他有一天会害了你,你得提防着。”
7 i5 f' ~( H6 A1 ^- e: C王芃泽无奈地笑了笑,对柱子说:“这种人是提防不完的。但也不至于把人家说成是小人嘛,为了自己生活得好一些,他也有他的理由。”9 _" B) W/ @- M: i0 w6 f
这一来王芃泽也想开了,心平气和地说:“那你就去卖冰棍儿吧,明天我带你去找姚瑞。不过你要记住啊,不要太苦了自己。”! [3 A* u4 S) O3 v Z7 r4 ]- w
两人要继续走,柱子过去推自行车,回头看到王芃泽还坐在矮凳上,就站着等。王芃泽看着柱子,半分钟后低声道:“柱子你得拉我起来呀,我的腿现在还疼着呢。”柱子心里暗笑,努力压住兴奋的情绪,走过去,王芃泽微微张开了一下双臂,任凭柱子把他抱起来。
n' ^% i# m# F$ M! H/ g王芃泽说:“柱子,我们有个共同点,其实我也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帮忙,如果是我独自一人,我就会把生活打理得不用去求任何人。”( S# n) [' [6 t
柱子问:“那你刚刚还要我过去拉你起来?”/ G( y+ Q$ R8 f) w6 t4 i
王芃泽一时语塞,笑了笑才回应道:“但我不是在求你呀,我是直接喊你过来的。”
, K# r9 h' g1 K, k+ v/ a快到楼下时王芃泽突然想起来还没有去接王小川呢。柱子说你这样子怎么去接呀,你赶紧回家擦药吧,我把小川送过来。柱子把王芃泽送到楼下,看着他上楼,然后回到老太太那里,王小川已经睡着了。. s0 b0 m! Q) j j
柱子抱着王小川又回到王芃泽的家,上到三楼后看着熟悉而紧闭的房门,想到自己在这里度过的二十多个夜晚,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敲了门,开门的是姚瑞,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慢吞吞地说:“是你呀。”然后伸手过来接王小川。8 M5 P$ R" f% `& f9 D
这时王芃泽的声音从大卧室里传出来:“是不是柱子?”然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王芃泽想要从床上下来,但是立刻被姚敏有些尖利的声音制止了,不耐烦地呵斥道:“药没擦好呢你急着做什么,以后你别喊我给你擦药了。”6 F' o% d5 M; P# a! W* @9 R
于是姚瑞似乎有些为难地对柱子说:“要不你进来坐坐吧?”
. ?* U6 H! `) C柱子说:“不用了,我走了。”转身飞快地下了楼。他几乎是奔跑着穿过夜色中黑乎乎的巷子,到了大街上看到路灯后才渐渐慢下来。有一种愤懑在他的胸中冲撞着寻找出口,搞不清是因为听到了姚敏苛刻的话语,还是因为窥见了王芃泽和姚敏私密的生活,总之姚敏的声音把他深深地刺痛了。
% R/ d4 ?7 g. S$ E/ R8 u$ K他心想不能让老太太看到他的这种情绪,就花了好大一会儿在街上溜达,最后估摸着老太太该睡觉了吧,才脚步沉重地回到筒子楼,拿出钥匙轻手轻脚开门的时候发觉门缝里有灯光映出来,开了门,看到老太太坐在饭桌边的椅子上,带着老花镜在灯下看书。那本书柱子认得,扉页上同样写着“王芃泽”三个字。1 S, s2 A6 m* G0 p& X
柱子佯装出笑容,问:“奶奶,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呢。”
- ?& C1 y1 G# `/ F老太太卸下老花镜,笑着对柱子说:“我今天给你讲了芃泽小时候的事,这一激动呀,就睡不着了,想等你回来再说会儿话呢。”
V: O% [# ?5 S% l# \; p3 c可是老太太敏感地察觉到柱子的情绪不对,又小心地问:“柱子,你怎么了?”; V1 @ d$ ]' x1 J, e: A
“我没什么呀。”3 J9 u* i9 c. a! W h' ^
“你明明是情绪不对,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跟奶奶说呀。”( R: M% ?6 B6 I$ _1 s$ b8 B
老太太突然想到柱子刚刚是去送王小川,脸色顿时变了,急切地问:“是不是芃泽和姚敏又闹矛盾了?”, n8 K! G" x7 a8 P7 [0 o6 `- A
“不是,你怎么想哪儿去了。”柱子急忙编个理由来消除老太太的疑惑,“我明天要去卖冰棍儿了,所以心里有点儿慌。”
& x y: d6 [4 `- P. N“要去卖冰棍儿了?”老太太放心了,笑道,“这又什么可慌的,小孩子可喜欢吃冰棍儿了,小川天天盼着卖冰棍儿的人从门口过呢。”. n4 S/ K$ B) O4 e% t
看到柱子没心思聊天,老太太便不再坚持,把书仔仔细细地放进书柜,到卧室休息去了。
8 M1 ]5 r6 j3 w# A柱子熄了灯,躺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入睡,脑中不停地响起姚敏呵斥王芃泽的那句话,越想越气愤,难受得牙关紧咬,他想完了,这个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又无处可去,该怎么办呢?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又不敢发出大声,怕影响老太太休息,可是突然间听到卧室里似乎有响动,然后卧室的门开了。那时客厅和卧室的灯都没开,只有微弱的月光从窗口映进来,树枝在窗外微微晃动,晃得客厅里影影曈曈,只能看到老太太模模糊糊的轮廓站在卧室的门口。/ H9 f: p" \' Y! a" o
柱子觉得奇怪,怎么老太太会忘了把卧室的灯打开呢,这么黑黑的走出来多不方便。他心想老太太可能要去上厕所,也许还需要他的搀扶,考虑到主动去搀扶老太太上厕所不太好,就支起耳朵注意听,静静地等老太太开口。但是老太太不像是去上厕所,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柱子担心起来,他看不到老太太的表情,正想开口问的时候,老太太突然说话了,似乎是微笑着,对着柱子轻轻喊了一声:“曜恩。”9 E+ s4 q9 ~( _$ n
这两个字组成一个奇怪的音节,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有点儿像是一句咒语,柱子愣是没有听明白,疑虑重重地试探着问:“什么?”) X1 o% H* Q7 O* z& O$ X
老太太又说:“我没有事,你好好睡吧。”听起来仍是微笑着轻轻说出,然后转过身去,关上了卧室的门。, }8 U+ x+ H8 [$ c# T
柱子惊讶得连对姚敏的愤恨都忘了,睁大双眼张着嘴呆呆地望着黑魆魆的屋顶,不明白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心中反复地猜,猜着猜着就睡着了。* _ C9 V+ T# H9 Q0 M
第二天上午王芃泽把王小川送来后,没有立即去上班,而是带着柱子去看小彭送来的自行车。送来之前小彭在家仔细地又擦又修,可是停到王芃泽家的楼下后,和其他自行车一比还是破旧得极为出众。把车交给王芃泽时小彭觉得脸红,此时王芃泽带柱子来看,也觉得难为情。
, r6 \9 m% V; b柱子一看就笑了,对王芃泽说:
$ V6 |8 M& F4 S; R- M, K“我不嫌破,我以前什么都没有,现在终于有一辆自行车了。”
% P" Y5 f! O) D1 n1 B3 w王芃泽对柱子说:“等到周末,我帮你把它好好修理一下,能换的零件都换一遍。”3 o: i: q, }$ G" O; U, @: @; ~7 [
柱子推着这辆属于他的自行车,和王芃泽去了食品厂,通过姚瑞领了一个免费的卖冰棍儿的箱子,被别人用得很旧了,白漆脱落了不少。王芃泽避开姚瑞,掏钱批了多半箱冰棍儿,又给了柱子一些零钱预防找零。上午批发冰棍儿的人很多,装好箱子之后纷纷骑车离去,王芃泽看到只有柱子不会骑车,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走出食品厂的大门,顿觉心酸极了。& S* T6 ?( E7 e* L- `
他不放心,就远远地在后边跟着,拉开距离不让柱子看到,就这样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柱子实在没有勇气喊出第一句叫卖声,他试了好几次,每次先机警地观察一遍四周有没有熟人,然后低声咳嗽清嗓子,在心里默念着想喊出来的那句话,可是这样仍不行,嘴巴像上了锁似的张不开。王芃泽在远处紧紧盯着柱子这种无助的样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9 J6 F5 z' V$ {+ J& H
柱子终于喊出了一句:“冰棍儿嘞——”声音薄如蝉翼。那一刻王芃泽急忙低下头去,紧闭着眼忍住情绪,眼泪差点儿掉下来,他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匆忙转身骑车去上班,他的身后,柱子正渐渐鼓起叫卖的勇气,越来越大声地喊:“冰棍儿——雪糕——”
% p2 A. y( I# n$ v, y% W中午柱子回家,吃完饭后立刻就要出去,老太太建议他休息一下,他说不行,冰棍儿没卖完呢。柱子舍不得吃自己卖的冰棍儿,拿瓶子在家里灌了凉开水带上,渴了就喝水。
1 [0 C+ W& q% t" d' |8 h/ j; z: S晚上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他把自行车停到筒子楼的楼道里自家门口,防止丢失,然户挎了箱子掀开门帘走进去,王芃泽正抱着王小川从沙发上站起来。$ j2 q @/ M! H4 S$ d* N
柱子说:“叔,我就知道你还在。”
. i" T( u5 g, ~! A/ F- D$ r' R王芃泽说:“我在等你回来,看看你就走。”+ S5 @, X* x" R9 ^
然后指了一下挎在柱子肩上的箱子问:“冰棍儿卖完了没有?”* P1 _ K) r0 M b3 E7 t3 ]
柱子说:“还剩两支。”
; e) C. H2 Y& B/ J“我买了吧。”王芃泽说着就要掏钱。
7 J1 M. T. w. Z3 X! P“不卖。”柱子笑道,“我是带回来给小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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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4 r* {" A) m: d周六上午王芃泽很早就过来了,不让柱子出去,他带了工具,买了配件,在筒子楼前的空地上给柱子修自行车,该修的修,该换的换,用宽塑胶带把大梁包起来,一边指挥柱子拿了砂布把生锈的地方打磨干净,忙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王芃泽拿来抹布细细擦了一遍,退后几步看,那辆破车不见了,停在筒子楼前空地上的,几乎是另外一辆半新的自行车。王芃泽累得满头大汗,用手背擦了一下脸,在额头上擦出了一道黑黑的油污,他望望柱子,两人都笑了。, Z, L. o G2 ?6 s
王芃泽问柱子:“还行吧?”
* _5 B4 ]# U+ ]% d; L% J柱子哈哈大笑道:“我是在笑你,你快照照镜子去吧。”
0 ^2 g) Z8 R9 h3 X4 b- J柱子拿来湿毛巾,帮王芃泽仔细擦掉额头上的污痕。4 s8 d: Q# j: n
修完自行车后又去学骑自行车。在学校的操场上,王芃泽扶着自行车后座,照顾着柱子绕操场慢慢骑了一圈,然后放了手,说:“这样学太慢,你自己大胆地练习吧,不要怕摔,摔坏了我背你回去。”
5 O* D V) J7 D) Y6 ]" F. y“你真的肯背我?”柱子道,“本来我不想摔倒呢,为了让你背,看来非要摔几次不可了。”& m" b. C9 J8 [# T9 y4 M J
柱子腿长,车子歪倒时可以及时地用脚支在地上,摔了几次都是自行车摔倒了,人没事。柱子唏嘘不已,皱着眉头说:“心疼死我了,好不容易才修成这样。”王芃泽摇着头笑,背靠在篮球架上望着柱子歪歪扭扭地骑了一圈又一圈,渐渐地越来越熟练了。6 A' N- v% Z$ [) \
暑假时间,学校里空空的,这个寂寥的操场此刻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王芃泽觉得自己很喜欢就这样注视着柱子,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会让你感到厌倦的,因为他们总会有新的惊喜让你发现并欣赏,柱子正是这样的人。' ]1 o2 G( E, m/ S4 d3 C
王芃泽看看手表,已经11点半了,就对柱子喊:“好了,下午再练吧,现在回家吃饭。”刚说完,就看到柱子随自行车倒在了操场上。王芃泽赶紧跑过去,看到柱子坐在草地上,腿被自行车压着。
, I" P. ^2 f4 ~8 Y柱子沮丧地仰起脸,对王芃泽说:“叔,真被你说中了,你背我回去吧。”
( u* l# {) ^% U5 h! T0 G, e7 P王芃泽怀疑地看了看周围,连柱子的伤都不查看,笑道:“你摔倒的可真是地方,这么大一个操场,只有这块儿巴掌大的地方有草。”
( V. o( a. D8 \( O5 X柱子扭头四顾,果然如此,只好嘿嘿笑着站起来,说:“叔,那我背你吧。”
6 `& ~: E* p" N# G! l g“我好好的干吗让你背?”# @# H( Z0 P9 q4 ~- v
“背一下吧。”柱子劝道,“你想,等你年纪大了,走不成路了,迟早需要我背,我现在先练习一下嘛。”
$ r! h* g; r. |- R7 h王芃泽被这句话说得有些发呆,看到柱子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弯着膝盖放低了身子等待着,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突然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于是抬脚轻轻地踢在柱子的屁股上,冷冷地说了句:“别闹了,快走吧。”% Y# u7 m: {) q& ~
下午王芃泽带着王小川来到老太太家里,没有看见柱子,老太太告诉他柱子吃过饭就出去卖冰棍儿了,王芃泽苦笑道:“这个柱子,卖个冰棍儿都这么拼命,真要以后做大生意了怎么办。”
, g1 g3 h t7 u老太太道:“别老说柱子,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周末不在家陪着姚敏?”
1 x8 a+ D, @. g6 \, U1 T8 F. @“他和姚瑞在一起。”王芃泽解释道,“我在旁边只会招她心烦。”# L9 ^+ t" Q. Y1 T1 V1 K& K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不高兴,加重了语气道:“可你们是夫妻呀,不能老是这样。你年龄比姚敏大,你得负主要责任。”: V" K. D6 r8 u+ D
“妈妈。”王芃泽有些垂头丧气了,他最近心烦意乱的,此刻决心把心里话说出来。
3 w) \- ~: Y5 y& V1 o“如果天天要考虑年龄比她大,如果依靠负罪或愧疚才能维持下去,这样的婚姻生活,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Z: n" y9 z' Y7 O# c# q, }
老太太说不出话来,默默地坐着,眼眶里渐渐有泪光闪动。王芃泽站起来拿毛巾,看老太太擦了眼泪后,又伸出双手,在桌子上握住老太太的手,索性把话说完。
t9 `0 l1 Z- o! Z5 w H, E! n, d2 P“妈妈,有些事情我们其实是在欺骗自己。你这么大年纪了,又是一个人,你应该和我生活在一起。可是你看看姚敏的态度,结婚四年了,就第一年来看过你几次,我们两个家距离这么近,可是我估计你连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 w4 w K- V) Y6 b d( v“你在抱怨,你不是在找原因。” ]) i& C9 ?: |6 t$ Q$ O X, @/ Q
老太太流了许多泪水,擦去了,继续劝道:
& O/ I3 c' W& e+ S: Q" d5 E* \“妈妈看得出来,其实你根本就不想结婚,你还是忘不了慧珍。可是人是不能与时代相抗衡的,你和慧珍遇到了那个时代,就得认命。你得改变自己才行,偏执下去,只会落个凄凉的结局。这一点慧珍比你强。”
3 A5 a D0 u& X王芃泽心想林慧珍的结局未尝不比他更凄凉,嘴上却争辩说:“妈妈,我没有再想着慧珍。”$ j2 n0 `/ U: P
“你是嘴巴倔,可是你骗不了自己的内心,你还是忘不了。”
* l1 J- p) S, T* y+ L. ^) O老太太近乎哀求地对王芃泽说:
6 s4 Y j& D! e. h8 @0 Q. K“芃泽,妈妈晚年最幸福的事,就是想看到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只要你肯去用心,姚敏就会改变,你们的感情也会慢慢好起来。你以后别再说那些让妈妈害怕的话了。”
% l/ U: w; k, U5 Q5 \ W: i王芃泽点点头,眼眶湿了,安慰老太太道:
; c! C6 e: e, M% J" ^“只是一激动多说了几句嘛,毕竟四年了,还是有夫妻感情的,只盼望越来越好吧。”' D3 B# k8 D& f: Q2 c* p% Q
王小川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到奶奶和爸爸都哭了,吓得一动也不敢动。9 n7 e% y. j3 ^4 f1 O8 L! E
柱子兴致高昂地顶着七月八月的烈日,穿行在南京的大街小巷中高声叫卖冰棍儿雪糕,穿着王芃泽买给他的红色或白色的背心,裸露着健康的黑皮肤,脖子上搭着白毛巾,车把上挂着水瓶,带着满面生气勃勃的笑容,把5分钱一支的冰棍儿卖给一个个陌生的男女老少。学会骑自行车之后他的冰棍儿卖得越来越快,一天要回到食品厂批发好几次。
+ r$ L# X5 d4 T* i中午回家他总会给王小川带两支雪糕,时间长了王小川形成了习惯,一到中午12点就跑到筒子楼的门口,坐在台阶上等,时间准确极了,像长了生物钟似的。下午回家时他会顺路到菜场买菜,钱挣得不容易,花得也仔细,总是拣最便宜的买。老太太不忍心看到他买菜,说了好多次也没用,就让王芃泽来劝。王芃泽对柱子说:“你不会做饭,自然不知道买什么菜好。而且你回到家时饭都做好了,你买回来的菜只能留到下次做饭用,又不新鲜了。”于是柱子不买菜了,开始隔三差五地买水果。+ d& a9 _6 ?$ A6 U$ | d
其实王芃泽和柱子见面的机会已经非常少了,卖冰棍儿这些事成了柱子摆脱对王芃泽的想念的有效方式,他早出晚归,白天总是在外面,有时吃了晚饭还要去卖一会儿,晚上回到家劳累不堪,倒头就睡。4 E1 N( W# d- J' ^9 A1 _
老太太那天晚上的奇怪举止几天后又出现了一次,这一次柱子有了心理准备,一句话都不说,只紧张地盯着卧室门口老太太幽暗的身影。老太太的声音里仍是充满微笑与温情,轻轻说:“曜恩。”柱子仍是没有听明白,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又微笑着说:“我把芃泽找到了。”然后转过身去,关上了卧室的门。( O3 l+ u A) M; x
这下柱子不可能不懂了,就算在人声凌乱的闹市,他也能清晰地辨认出可能从任何方向任何距离传来的“芃泽”两个字。他睡不着了,开始无休无止地想念王芃泽。虽然每天早上他都能看到王芃泽,然而那种单调的寒暄解决不了更深层次的思念。# O7 z0 F; x7 o4 p0 W! D! s
有个周六的中午,吃饭时柱子觉得老太太心事重重的,似乎有话要对他说,几次欲言又止。于是吃过饭后他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去厨房陪着老太太一起洗碗筷,问:“我叔今天来过没有。”
7 ~4 P7 A2 W3 ^" g* o9 ?老太太回答:“来过了。”
: I; y8 ?4 S& ^/ s) Q3 E望了望柱子,愁绪满怀地说道:“芃泽和姚敏一定又闹别扭了。”
5 O. _% I! M/ ]" y“我叔说了么?”1 V! `# G% |( \& I2 _
“他是不会跟我说的。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7 X' U2 U5 L" o1 Z+ S. e0 @
两人沉默地洗完了碗筷。柱子出门时老太太送他到筒子楼的门口,在柱子要骑上自行车离开的时候,老太太终于鼓起勇气说:“柱子,你下午能不能抽个空儿去看看芃泽?我怕把他愁坏了,他只是表面看起来乐观,其实是个心事很重的人。”9 [ z" M; O9 q0 \
“好啊。”柱子笑道,“你放心吧奶奶,我知道该怎么劝。”/ w" u3 e3 x% L) y$ W7 M& v
下午3点的时候,柱子敲响了王芃泽的家门。王芃泽开了门,看到柱子面带笑容,挎着卖冰棍儿的箱子站在门外。王芃泽忍不住要对柱子开玩笑:" p6 }1 G, N/ |2 O8 G& |+ `$ [
“你卖冰棍儿卖到我家里来了么?”+ J% t0 [, x( ?6 K
“我是代表奶奶来看看你,怕你愁坏了。”
- Z* l3 E9 ]+ j) p2 U) a5 d王芃泽给柱子拿来拖鞋,柱子换了鞋走进去,把箱子里的十几支冰棍儿拿出来放进冰箱。王芃泽在一旁不满地说:“你怎么学会给我送礼了?”# f; J& d* y9 D4 S
“自家人怎么能叫送礼,你这句话说得太没道理。”柱子说,“我是捎过来给我弟弟王小川吃的。”
2 x4 [% I! M( y/ n' X; h* m王芃泽笑了。柱子问:“小川呢?”
6 P, R- [9 f! L3 W“床上呢,睡着了。”3 ]0 N# ~3 X4 ] h8 s
“我阿姨呢?”7 T% Y- f; _* Q0 n6 E6 C
王芃泽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在家。”
- v1 P- g, l, W5 \" e: x“是回娘家了吧?”柱子无奈地说,“奶奶猜得真准。”
k: I1 Q1 z. u9 e王芃泽转身进了厨房,柱子跟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4 b5 B/ ]2 K* Y- }“做饭。”( f2 W5 G' r( ~9 m% S
“现在做饭?”柱子疑惑地向客厅张望,看到桌子上有一瓶白酒,于是不高兴地问:
7 H8 G+ @9 Y9 w' \+ k% P2 F“叔,你又喝酒了?”% W! ~6 G0 B, G6 q' s$ x
“没有啊。”
: n3 V6 |& f7 U“我不信。”柱子说,“你张开嘴让我闻闻。”% N5 w/ e+ J! u1 t' r9 v2 w/ C( w* b
王芃泽笑了笑,扭过头来张开嘴巴。柱子凑过去嗅了一下,果然没有酒味儿。! ~5 C* o( t9 h3 L0 T
王芃泽说:“我是想喝酒,不过还没喝呢。正好你来了,就陪我喝两杯。”
6 P& R3 `" [/ ?6 m% H0 G“我不喝,你也不能喝。”. O1 g2 ^( D3 N2 [% c9 S+ |# E
柱子问:“叔,我有点儿口渴,有开水没?”1 y& e7 h3 q9 Q T$ ^" ?* P! F
王芃泽说:“你去客厅坐着吧,我给你泡杯茶。”
& I C0 Q% D9 q% B说着放下菜刀,从壁橱里拿出玻璃杯,又伸手去拿茶叶筒。这时柱子已经坐在了客厅里的沙发上,想起了老太太在夜里的奇怪举动,就讲给王芃泽听。4 ?! E% [9 u B. z8 m# R% Q; e d7 j
“奶奶还提到你呢,她说,曜恩,我把芃泽找到了。”
, I4 M5 L' K: }5 A W# G' C" ?$ k厨房里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下子静止了,王芃泽似乎极为惊讶,大声问柱子:“我妈妈说话之前说出的那个名字,你再给我重复一遍。”% t9 o9 V% N9 B$ O% A$ ~; g
柱子并没有听清楚那个名字,猜测着含含糊糊地重复道:“曜恩。”9 }- a t/ \# E* b. A& g4 @2 k
只听厨房里“啪”地一声,玻璃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2 V! v. S V1 E- O柱子急忙跑到厨房门口去看,看到杯子里的开水全洒在王芃泽的脚上。但王芃泽浑然不觉,用紧张和难过的眼神盯着柱子,喃喃地道:
/ b& U- a# K- L“曜恩,是我爸爸的名字。”0 C2 Y& g& B5 D3 I% X) x
6" Y9 g5 h. b& }
王芃泽眼角一酸,脸开始抽搐,说话都不流畅了,艰难地向柱子解释:1 c0 ], c+ ?& S# Q6 q$ K
“我妈妈,想我爸爸了。”/ s" f0 {' V( m, d( [( ?, v2 p# w
他感到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急切地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掩藏一下,可是大卧室里小川还未睡醒,小卧室如今是姚瑞的房间。王芃泽用手拨开柱子走出厨房,匆匆闯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柱子跟到洗手间门口,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里,轻轻敲了门,试探着唤道:“叔。”
_% K; M, g7 t" b; I过了好久,王芃泽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
! |% M' Q: @* p0 @- v“柱子,让我静一会儿。”; t' X6 T' `( Z
“我知道啊。”柱子哽咽着道,“我要走了,叔你来客厅吧。”
' Z3 g! m% r& [2 r% N/ x% I }$ [柱子把冰棍儿箱子挎在肩上,撩起背心擦了眼泪走出去,为了让王芃泽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比平时大。
2 I3 z8 E5 H4 j他站在门口,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在此时离开王芃泽,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离开,不过是在命令自己为了维护王芃泽的尊严而暂时走出来。他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下楼梯,外面是白花花的耀眼的太阳,午后没有行人,眼前的时光在炽热与冷漠中静悄悄地流逝着。6 A0 P) I) n; f$ a/ A2 k3 N. @( k
烈日下的楼房在地上投射出窄窄的阴影,柱子把冰棍儿箱子放在阴凉中干燥的地方,在箱子上坐下来,呆呆地望着这个寂寥的泛白的夏天。目睹了王芃泽突然而来的悲痛与失态,他似乎看到了这个人世间更多的辛酸与无望。$ i9 c$ m0 [/ G3 f: o6 ?1 b0 k! `2 X
他想起在西北的高原上第一次看见王芃泽时的情景,那场春天的大风,已是去年三月的事,这一年多来,他的生活完全依靠王芃泽在辛辛苦苦地支撑着。他对生活的幻想追随着王芃泽的乐观与老练,他对生活的信念来自于王芃泽的温情与赠与,无论何时,他都能在困境中看到前方王芃泽高大坚实的背影,回过头来,在暮色四沉的背景中微笑着向他伸出援手。他的生命是被王芃泽扛在肩上的,而来到南京后,这个原本山一样的背影却在他的心中悄悄地模糊了。
" \5 v i6 g! i- f8 }眼泪又在溢出眼眶,柱子大口呼吸着试图让情绪平静下来。来的时候他在路边的水龙头下洗了擦汗的毛巾,晾在自行车把上,此时看到亮得发白的太阳光已经晒到了自行车,就走过去把自行车往阴影中挪。顺手拿起干燥得有些扎手的毛巾,狠狠地擦掉脸上的泪。
8 c) `) T" f) P9 C8 x以前他认为在湾子村的那个家是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地方,没有希望,没有骄傲,没有温情,不过是全村人的笑柄。而现在,他已明白王芃泽的家庭其实承载了更为坎坷的命运,无论过去、现在、未来,无不让人看到悲剧的影踪,但是王芃泽平静地承受了,没有在愤怒与抱怨中迷失自己的人格。王芃泽并不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普普通通,也有软弱的一面,之所以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而又让他觉得轻描淡写,是因为王芃泽将痛苦与艰难藏在心底了。- d* }! ` a9 _4 G; T7 s) D. W
这一天,柱子渐渐觉得自己长大了,于是他觉得王芃泽反而开始变老了。以前王芃泽也说他已经是个大人,那不过是从年龄上判断,而现在他察觉到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不同,那么奇异地,主宰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 c9 \& D) ]. n; b$ d# x8 ]他激动地站在南京的烈日下,带着某种比以往更可靠的力量毫无畏惧地望着眼前这个灰而旧的城市,他确定这是他生命中重要的转变。从这一刻起,他,王玉柱,不再胆怯地躲藏在王芃泽的羽翼下,不管以后的生命有多长,不管自己能活到60岁,或是80岁,他都要勇敢地站出来保护王芃泽。; @' I( }' S; a
他不再做无谓的等待,也完全没有了流泪的冲动,干脆利落地挎了冰棍儿箱子,大步地上楼梯,他要“砰砰砰”地大声敲开王芃泽的房门,他一定要让王芃泽放心地把软弱的一面在他面前流露出来。3 t8 g& o8 |* _$ C2 U( T/ X( K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敲门的机会,到了三楼后,遇上了一个邻居。这个楼是研究所的其中一栋家属楼,研究所太大了,地质研究只是其中的一个部,这栋楼上并没有和王芃泽一个科室的人,也都不怎么熟悉。但是这个邻居上楼下楼时见过柱子几次,此时便开玩笑道:“怎么你是在卖冰棍儿么?还有没有,有的话卖给我两支,我就不用去远处买了。”
* O8 Q2 d0 t! \4 d# b. Y8 h: j王芃泽在屋子里听到了,知道是柱子在外面,急忙去开门,看到邻居已经下楼去了,只有柱子严肃地站在外面,眼神里有种气势汹汹的东西。6 P. O7 A5 s9 n" D1 f( h( Q$ P1 h8 z
王芃泽帮柱子拿了拖鞋,看到他还站在外面,就催促道:“快进来呀,柱子。”2 O$ K |0 X% r
下午的时间,客厅里有些昏暗,让人觉得有种悲伤过后的气息。王芃泽似乎已经平静了,他站在门口望着柱子,表情平平的没有笑容,虽然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但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里拿着毛巾,望过去完全是一个居家男人。柱子又觉心酸起来,他认为王芃泽的这个模样带有太多的无奈与惋惜。( }$ W) b& d3 l3 T s3 h" q
他走进去换拖鞋,王芃泽顺手取下他肩上挎着的冰棍儿箱子,道:“干吗来来去去都背着这个东西,锁在自行车上就行了,谁会偷啊。”
+ C' N7 K; X/ ?; c# d4 I% ^( ~- K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后来柱子打开了电视,换来换去没有好看的内容,王芃泽眼神空洞,想心事想得入神,根本没在看电视。柱子又关了电视,问王芃泽:“叔,你还想喝酒么?我陪你喝。”
, t+ Z8 c: N7 ~“不喝了,以后我也不再喝酒了。”' g& X0 w2 W" `- C1 S# I
“你想通了?”5 r4 v ?) C+ v' a# S! V
“是呀。”王芃泽站起来,去厨房洗毛巾,在柱子面前疲惫地走过去,“我自己烦恼了可以喝酒,现在是我妈妈想念我爸爸了,我喝酒有什么用。”- [8 \& a. f, b8 T0 j$ p3 {9 W
柱子跟到厨房去,看到碎玻璃还在地上,就拿起笤帚扫了,倒进垃圾桶。又去阳台拿来拖把,拖地的时候看到王芃泽的脚,立刻着急地问:“叔,你擦药了没?脚都被开水烫红了。”
; V% O# E8 P! E, k: j8 L王芃泽去大卧室拿来药膏和棉签,在沙发上坐下来,弯下身去,柱子又说:“叔,我来帮你擦药。”$ ` P$ i4 n. u
王芃泽头都没抬,说:“我自己擦吧。”3 M6 e3 f y8 R; }& i1 R
柱子加重语气说道:“我来帮你擦药。”
9 r8 y, J$ n7 q2 F/ y& f Q& i! a似乎对柱子的强硬语气有些惊异,王芃泽抬起身子,望了望柱子,道:“一双臭脚,也让你帮忙擦么?”
/ E2 J4 j* L/ g7 L6 H但还是顺从地把药膏和棉签交给了柱子,头枕着沙发一端的扶手躺下来,笑着看柱子给他擦药。柱子坐下来,把王芃泽的大脚放在腿上,抱在怀里,用棉签蘸了药膏细心地擦。屋子里光线不够明亮,为了看清楚,他的脸几乎贴到了王芃泽的脚上。
! e: s/ s2 K5 t( V王芃泽是个很讲究卫生的人,一双脚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也不臭。擦好了药,柱子又问:“叔,上次摔伤的,也是这条腿吧?”王芃泽低低地“嗯”了一声。柱子便撩起王芃泽的裤腿,查看他小腿上的伤势,低下头拨开腿上的汗毛仔细地看了一遍,说:“什么疤痕都没有,看来是好了。”4 I8 v- W O+ z! T7 T7 J9 }, k
柱子把药膏放在桌子上,站起来把王芃泽的双脚搁在沙发上让他躺得舒服些,又去厨房把棉签丢进垃圾桶,走回来时看到王芃泽的脸上出了许多汗,心想难道是擦药时太疼了么?3 S9 X3 X5 w$ l8 U
他去洗手间拿来王芃泽刚刚洗干净的毛巾,在沙发前蹲下来,凑过去轻轻擦王芃泽脸上的汗,心疼地低声问:“怎么会这么疼呢?”3 v1 \ B5 Q: v9 B3 i0 E" h
王芃泽转了一下头,侧过来望着柱子的眼睛。7 G) p* k4 u) u
那一刻,柱子分不清王芃泽的眼睛里究竟是什么神情,像是疑问,像是惶惑,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孩子一样单纯到什么内容都没有。柱子怔住了,望着这双眼睛发呆,他觉得王芃泽似乎有些不一样,他们如此贴近,他只要再低头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王芃泽的脸。
+ a8 K6 Q. H, d/ y1 `这是夏天下午将尽的光阴,白昼的光影阑珊地折射进来,像是徘徊在远处的山洞的入口,而这里是远离尘世的一个隐秘的时空,那些城市的喧嚣与浮躁,安静地,在遥远的天边一粒一粒地沉淀。; _- u& q, R9 h
像是被某种不可抵抗的魔力所吸引,柱子低下头去,吻了一下王芃泽的嘴唇。王芃泽一动不动,只是望着他,像是一个忧郁的大理石雕像,于是柱子又吻了一次,然后第三次,触碰到王芃泽的嘴唇时立即收回。这就是他认为的“吻”,从没有想过接下来会有什么,可是第四次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王芃泽的舌尖,软软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b% Y# A7 f7 F( _ j# d+ {6 ~
这是柱子生命中的第一次,第一个真真正正的吻,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他的呼吸骤然颤抖起来,他跪在地上,又一次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他的身体被兴奋充斥,似乎凝聚起了生命中的所有力量,调集了过去的、未来的种种代价与可能,他绷紧得像一支离弦之箭。% x0 v9 a( g8 A- V e
可是他感觉到王芃泽渐渐由温柔和热切变得冷淡起来,最后王芃泽握着他的双肩用力推开,闭着眼睛慌乱地道歉:“对不起,柱子。”又睁开眼,懊悔不已地说:: e: q/ a7 ^# b# e+ Y9 c7 o
“柱子,对不起,是我做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I1 l) ?6 @' r0 w" m3 I( M5 [
王芃泽匆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地退到门口,背靠墙壁尴尬地停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柱子解释,想了好多话,张口要说的时候却又觉得不合适。4 M/ w; Q2 r% t' B9 b
柱子还跪在地上,望着王芃泽惊慌的脸,禁不住热泪滚滚而下。
, t# i0 j+ Z3 }0 |这时王小川醒了,在大卧室的床上烦躁不安地哭。5 Q) ?. }; g% s- F7 q# y+ X5 n, c- v
柱子捡起地上的毛巾擦了眼泪,快步走到门口挎起冰棍儿箱子,开门时眼泪又在脸上流淌,慌忙用手抹去。王芃泽伸出大手用力扳住柱子的肩,想对他叮嘱什么,但最后只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然后转身去大卧室抱王小川。柱子独自关上门默默离去。
' i" E- T* Z. l/ U! q现在仍是下午,还有时间,柱子决心再卖一箱冰棍儿,他被一种激情激励着,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他顶着炎炎烈日,风一般地蹬着自行车,用比平时更为积极的声音快乐地大声叫卖:“冰棍儿——雪糕——”他不管方向了,一直往前骑,沿途经过许多没有到过的陌生的街,一直骑到了长江边。
d$ w' L. t- ^1 d7 G/ Q. G# s江边空无一人,他推着自行车靠近江水,在烈烈的风中,惊讶地望着不停歇地向前涌动的这股辽阔博大的水。他觉得没有什么比长江更有力量了,也没有什么比长江更长久了,有一天他和王芃泽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那时长江还会不停地流下去。他想把自己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名字、也是最重要的秘密讲给面前这唯一的聆听者,于是他对着滚滚而去的江水幸福地喊:“王——芃——泽——”
' c$ o8 o' V( r0 r他觉得声音不够大,于是使上全身的力气,喊得声音都嘶哑了。4 M3 b& N* w6 I, U' i' Z; J# n
“王——芃——泽——”0 ?6 Y. q% ^" e) w" E# p
喊完后,他才觉得伤心和悲恸,又面朝江水大声地哭了。/ W# U+ X6 r0 X: p$ x5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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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柱子早早就骑车离开家去卖冰棍儿,可是在巷子里遇见了王芃泽。王芃泽带着王小川从巷子的另一端骑车过来,远远地看到柱子后就停下了。柱子慢慢地骑过去。王芃泽望着柱子越来越近,却恍恍惚惚觉得有另外一个柱子在清晨的空气里越来越远,于是又在心里为昨天的事愧疚和自责了许多遍。' I6 J# }6 X8 \
王芃泽问柱子:“以往你都是等我到了之后才出去的,今天不想看见我了么?”
a, `# L# e, c5 g- R“没有啊。”柱子笑道,“今天是星期天,我以为你不过来了呢。”3 `, t; {; K' d; [8 r v7 C
“哦。”王芃泽低头尴尬地笑,“瞧瞧我,糊涂了。”
, P9 f8 A8 W- w/ i+ ]! |" K看到柱子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似乎未受到昨天下午的事情的影响,王芃泽稍稍放了心,对柱子说:“上午我要带我妈妈和小川出去一下,如果中午没有回来,你就自己做点吃的,不用等我们。”
& e4 D A" B, r5 a+ a' O8 b柱子追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8 j; C7 k. g( I! A2 J自从柱子来到南京后,王芃泽从不觉得有什么事需要向柱子隐瞒,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去看看我爸爸。”$ Q; a" _ h9 k! ^' c% D9 X
这句话牵系着王芃泽生命中最痛苦的回忆,每次提及都伤感不已,但是这一次伤感的情绪立刻被柱子的话语驱散了。柱子兴奋地说:
- M/ d" g8 g& ~# j; Z7 ]. ^; t“我觉得奶奶早就想去了,待会儿她听到你这样安排,一定很高兴。”0 e' l# j! h3 y* d$ o: {
王芃泽想了一下,搞不清柱子这句话是聪明还是滑稽,但是眉头终究舒展开来,忍不住笑道:“说的也是啊。”
% D" D. h; \2 `( ]# M目送王芃泽和王小川越来越远,最后自行车在巷子里拐个弯不见了,柱子转过身来,似乎突然间变得浑身无力了,心情沉重地低着头,推着自行车慢慢走上人行道,孤孤单单地汇入由芸芸众生组成的默默无语的人流中。
4 l! B( E( D" y/ `$ [4 ?7 F, A王芃泽的自行车上载着一老一少,不知疲倦地骑了很远的路,出了城,在郊外的一个小山下停住,山坡上是个墓园,被森森的松柏遮掩了,须步行才能走进去。王芃泽一只手把王小川抱在怀中,一只手搀扶着老太太,老太太挽着一个篮子,用报纸严严实实地遮盖着。; b' Q8 ^) j+ x6 r* p
一踏入上山的路,老太太的眼眶里立刻泪光闪动,王芃泽料到了,便拿出早上柱子用来劝慰他的方法来劝慰老太太,指着面前的山,说妈妈你看这里的变化真是太大了,以前炼钢铁的时候远远近近的树都被砍了,山上光秃秃的,真没想到还能长出这么郁郁葱葱的柏树,爸爸最喜欢静了,看到这些变化,一定感到很欣慰。王芃泽说了许多类似的话,老太太渐渐平静下来。
* _) H O3 Q8 D& A" l/ f王小川被王芃泽的话语鼓动,以为真的是出来玩耍呢,就挣脱了爸爸的怀抱,在山路上兴高采烈地跑,捉蚂蚱,摘野花。王芃泽大声喊:“儿子,你捉蚂蚱就行了,采野花可是女孩儿做的事。”老太太笑道:“什么男孩儿的事女孩儿的事,只要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就是好事,你小时候和小川是一样的。”( L. g5 i4 F8 i2 ^, _5 O
王芃泽陪着老太太笑,又想起柱子来,不由得感叹自己虽然40岁了,有些事情还没有柱子想得明白。他突然想如果此刻柱子也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忍不住回头望望来路,只有寂静的田野,一个人都没有。
4 K9 _. ?) w Q q: k然而上坟终究是一件伤感的事,王芃泽点了香,摆上供品,烧了冥币,跪下来磕了头,老太太坐在坟前一直在喃喃地说话,王小川跑过来,伸手想拿一块儿用做供品的点心。王芃泽急忙拉住王小川的手,说:“小川,那是给爷爷的。你先跪下给爷爷磕头,然后才能吃。”看着王小川小小的身子跪在泥土上,学着爸爸的样子懵懂地叩下头去,王芃泽的眼角湿了,用手悄悄地擦掉。' @% K1 a4 j: n- s! Y, p0 m1 H
他张望着四周,有一次他认为自己有了幻觉,他似乎看到了柱子的身影在远处一闪而逝,可是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他想应该从自己的心里找原因,一定是太挂念柱子了。! v6 V* _8 v3 k% } S: Z2 R% f
远处,柱子和周秉昆藏在树影中,怔怔地望着视野之中的这一家人,这是家庭成员最完整的时刻,爸爸和儿子,爷爷和奶奶。没有妈妈,那一刻柱子坚决地认为姚敏配不上妈妈的位置,这样一个妈妈是个累赘,只会破坏了这个家庭整体的善良与完美。
/ h) q4 P( M( ^# l周秉昆看看柱子的表情,劝道:“人家上坟呢,你干吗这么难过?别难过了。”
+ v/ D* \' m! l U! d+ z柱子冷冷地回答:“关你什么事,又不是让你难过。”
% }% m( y( s+ g8 l' N9 c“你说什么!”周秉昆怒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们是好朋友嘛,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8 i1 x# U; Y, Z柱子警惕地拉着周秉昆蹲下来,藏在草丛中,低声警告道:“你不能小声点儿么?”$ t6 i2 [/ Z- S8 p- i' V
话音刚落,周秉昆突然带着哭腔惊叫起来,惶恐地往柱子的怀里钻,“啊,老鼠,老鼠,一窝呢!”又高又胖的大块身体一下把柱子撞得坐在地上。6 O5 S: v& m6 k/ J2 F' b, n7 ?
一只肥大的老鼠带着两只小老鼠,“嗖”地闪现了一下,立刻跑得没影了。柱子抚摸着周秉昆的头安慰他不用害怕,老鼠都快被你吓死了。转念之间,脑海里又浮现出怀抱着王芃泽时的那一幕幸福的感觉。
2 a4 Q* E9 z4 c: R! r3 J连着好多天,周秉昆每天都会来陪着柱子,骑着自行车跟着他去卖冰棍儿,柱子晒得皮肤黑黝黝的,周秉昆也晒得浑身是汗,大短裤被汗水湿透了,贴在屁股上,每次从自行车上下来都忙不迭地用手扯一下,柱子看到了想笑,忍不住脸上出现了笑的表情。周秉昆扭过头来嘿嘿一笑,一张胖脸大汗淋漓,像被水洗过一样,对柱子说道:
`/ Y3 O& F' x W“王玉柱,你终于笑了。”
9 e' u2 k( I) F9 [4 A- `3 d柱子突然发现周秉昆是个很可爱的人,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王芃泽买给王小川的橡皮娃娃,脸圆圆的,眉毛弯弯的,嘴角往两边弯弯地一伸展,把笑的感觉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个夏天他发现了周秉昆的许多优点,心想也难怪周秉昆的父母对这个胖儿子如此娇惯,周秉昆一旦对谁好,可以好到无微不至。& F1 m6 m, G7 P/ [& G' z
这一天异常地闷热,空气好像粘稠了许多,胶着在楼群之间无法流通。周秉昆用柱子的毛巾不停地擦汗,推着自行车跟在柱子旁边不停地问:; f. C% G" j7 `) v6 R$ e
“王玉柱,放假之后肖春莹找过你没?”
) e# z1 {8 k7 u* J9 @( A1 Z“没有。”
3 H9 ^1 y& ^' l* N0 V7 j“你怎么不去招她呢?”: y, o A! ~# B9 ]- K* {) `3 `
“我干吗要去找她?”
1 F5 [, C8 B7 y! Y: u# Y“你不喜欢肖春莹么?”* N5 J, ?5 J; D6 ~$ J6 W
柱子闭口不说。周秉昆就继续问:
$ H# {6 O: ]6 J“不回答,就是代表喜欢了?”1 b7 ]3 h3 _' A p
“你怎么这么烦呢,我和肖春莹只不过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 J) x2 E2 @$ Z+ U2 n' U6 J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支雪糕,递给周秉昆:! P' m, r' j5 [
“你吃个雪糕,降降温吧。”
; p p& X& y5 l' k$ @“我不吃。”周秉昆皱着眉头道,“我带着水呢。”, K: u( s, R# H0 z+ I* m
然后又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肖春莹?”3 v7 m C2 {( {, b
柱子正想大声发火,又听到周秉昆在说:
4 B7 g8 g- C+ Q; E“王玉柱,我觉得很难受。”8 q7 ^. r* p6 z# q( X5 n' t4 C; r
说完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自行车跟着倒下,压在周秉昆的身上。
# l- U2 \( E. a/ h* i柱子“啊”了一声,吓坏了,丢开自行车,赶紧去拉周秉昆,焦急地大声问:“周秉昆,你这是怎么了?”周秉昆双眼紧闭,晕倒了似的瘫软着,被柱子拉得坐起,柱子手一松,周秉昆又往地上倒。柱子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把周秉昆的头抱在怀里,满头大汗地向来来往往的行人们大喊着求救。6 [6 A) q9 |/ l8 E: r& }
一对儿在路对面买小百货的老夫妻跑过来,着急地道:“小伙子,你不能这样抱着他,你的朋友中暑了。”老大爷招呼柱子把周秉昆抬到路对面去,但是老大爷年老体衰,连抬起周秉昆的一只脚都觉得吃力。柱子奋起神威,呼地一下把周秉昆胖大的身体背了起来,这时又有几个路人过来帮忙,共同把周秉昆抬到路对面的屋檐下。
4 a& f: `0 U0 h3 d老大娘搬出电风扇来吹,把清凉油涂抹在周秉昆的太阳穴处,老大爷一直按着周秉昆的人中穴,好多人聚集过来看,远远地站着观望。周秉昆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柱子悬着的心落了地,伸手擦汗,发觉自己已经害怕得流了泪。
, e5 c9 @9 V, J" S! W+ O& Y1 _老大娘安慰柱子道:“不要紧,这是中暑,天太热了,要是有办法降温就好了。”8 O$ e+ K6 q7 J& V% P
柱子听了,跑到路对面去,把倒在地上的冰棍儿箱子背过来,把冰棍儿摆放在周秉昆的身边。还剩下几支雪糕,就诚恳地对帮忙的人们说:“谢谢你们,我没有别的东西,请大家吃雪糕吧。”帮忙的人们都纷纷推辞,摇摇手就要走,柱子追上去,把雪糕一支一支地塞到他们手里。回来把最后两只塞给大爷大娘时,两位老人笑道:“小伙子,我们都是老年人了,不能吃凉的。”
+ E. w+ j* o; ]* ]" d天空阴沉得像是傍晚,黯淡中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亮,半下午的时候电闪雷鸣,南京的雨倾盆而下,那时候柱子和周秉昆还没走出多远,只好又到路边的屋檐下躲雨,两人并肩坐着看雨中的城市,一直坐到暮色来临。3 v! `1 t+ v* m3 S4 s& D
周秉昆问柱子:“冰棍儿都没了?那你不是赔了么?”* Z$ p, a$ h- U* w$ _
“冰棍儿而已。”柱子说,“看到你当时不省人事,谁还去想什么冰棍儿呀。”% r( g) ^9 D9 P) X$ l3 _
“我让我妈妈拿钱给你。”
, i3 R8 E( W! _6 z0 B. _“我不要。”
! T4 m( B h [& m$ U/ C$ ~% N1 t“你这段时间怎么了?连个笑脸都没有。”
* z ~2 S# r% |# f“我没有高兴的事。”
8 O; s1 f3 u% u# H: s/ z6 K4 ]“那你自己找点儿高兴的事做嘛。”
$ k2 t: ~% ~; t( ~2 X% w9 P“不想找。”. j( T( P% V- f' J! y
“为什么?”
: l: Z+ A1 M' G% D! m“因为不高兴嘛。”
: H0 J6 T' b' j n3 d9 C4 e坐得时间长了,百无聊赖,周秉昆就试着把头枕在柱子的肩上,看看柱子没有反应,就进一步大胆地把身体靠在柱子的身上,闭着眼睛休息。* U6 K# V4 Q; P( L. N: P
那时候,柱子望着南京的雨,脑海中却是去年的北京的雨,王芃泽撑着一把大大的黑布伞,细心地遮住两个人,在雨中走了一天又一天。# i O- a2 ]/ L; d( ]
天黑后雨小了一些,柱子冒雨骑车回家,在小巷的入口看到了老太太的身影,撑着伞坐在石凳上,耐心地等他。. P1 c+ M+ a9 P1 `6 j& w% s2 q
这场雨下了好多天,下得天气渐渐凉了,柱子无事可做,夜里就翻看书柜里那些写了王芃泽名字的书,白天就陪着老太太,照看着王小川。王芃泽穿着雨衣,早上把王小川送来,晚上把王小川接走,在迷蒙的雨中越来越清晰,又在迷蒙的雨中渐渐模糊。王芃泽走进来时总带着潮冷的气息,似乎这本就是一个冷的季节,连王芃泽脸上的笑容都似乎蒙上了一层清冷的颜色;王芃泽走的时候像是一个出征的士兵,义无反顾地骑车驶入密密的雨水,被雨点扑簌簌地击打着。+ U7 [' o% S/ M' x* i: p2 K4 d* b
有一天中午王芃泽冒着大雨兴冲冲地来了,进门时雨衣都忘了脱,急切地对柱子宣布好消息:“柱子,你被录取了,通知书都到了。”说着脱了雨衣,从外衣的怀中口袋里掏出通知书,开心地笑着递给柱子。柱子望着王芃泽被雨打湿的短短的发梢,伸手摸了一下,觉得跟一场幻梦似的。
3 Y6 F* n5 B1 M* g9 K- Z7 V3 \- Q王芃泽不解地问:“柱子,你不觉得兴奋么?”% [2 Y2 N# T O7 j/ m
“我不知道。”柱子喃喃地解释,“我不明白上中专是在做什么。”& M. Y5 B$ {0 j6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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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肖春莹也来了一次,穿了裙子和凉鞋,站在老太太的门外时雨伞还在滴着水。老太太心里很喜欢肖春莹,热情地迎上去,拉着她进来坐。肖春莹走进来,却没有时间坐,对老太太说:“我是来通知王玉柱同学,他考上了机电学校。”然后转向柱子,礼貌而又诚恳地说道:“祝贺你,王玉柱同学。”5 O7 W. o* m. ~
柱子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肖春莹报考了哪个学校,便问道:“肖春莹,你考上的是哪个中专?”7 G( N' N* P" `- l2 @8 l
肖春莹微笑着回答:“我上高中了,以后想考大学。”9 E D8 B& o1 O6 d
出于礼貌,她又微笑着侧过头去看了一下老太太,过去肖春莹总是把头发扎到脑后,这一天头发可能刚刚洗过,柔顺润泽地在耳边垂落着,被突然从窗口闯进客厅的凉风吹了一下,无意中显出一种清纯而又青涩的妩媚。 W" J3 V/ m1 C0 m2 k
肖春莹的这次拜访有种余音绕梁的效果,人走后,老太太因为喜欢而继续称赞,在柱子面前大夸肖春莹,真是女大十八变,才一个多月,突然变成大姑娘了。不厌其烦地夸了肖春莹的懂事大方有礼貌,再夸肖春莹不仅性格刚强,长得也越来越讨人喜欢了,后来又夸肖春莹有理想有追求,最后问柱子道:“柱子,怎么你以前没想过考大学么?”
) u! y4 ^$ }( u+ C; H& _3 l8 E, m柱子躲避着老太太的目光,支支吾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 ]* |* t+ ^7 K, M' ~ q3 J. }“没关系。”老太太安慰柱子,“你好好努力,也会很有出息,争取和肖春莹比一比。”) @$ e$ l; V0 |3 J% ]# O5 w: L
暑假快结束时,有一天早上王芃泽来送王小川,走出筒子楼骑车上班时柱子追出来问:“叔,你现在需要什么?我想买来当礼物送给你。”
* h) K. i o G4 _4 R8 V2 `0 q王芃泽看了柱子半天,笑着问:“用你卖冰棍儿挣来的钱?”
2 `( W6 ~. p( {* b柱子点点头。王芃泽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s/ H% p- A" B& A# |, m# g
骑上车走的时候又觉得这样回答可能会伤害了柱子,就又退回到柱子身边,伸手扶着柱子的肩膀,认真地劝:“柱子,你挣那点儿钱还不够可怜的,自己好好保存着吧。我现在不需要什么东西,你要是买了,那是成心让我难受。”2 ?& l$ C# {- a. G# y9 p
柱子说:“你要是不要礼物,我就把钱给你,总之我一定要送你一些东西。”
X4 m( O: h& _* R, h王芃泽皱了眉头,板着脸在自行车上愣愣地想了好久,最后极不高兴地撂下一句话:“你有点儿神经病。”说完用力一蹬,自行车飞快地消失在小巷中。
5 p6 S* {6 v: Y1 M1 k柱子先是买了两支钢笔,送给周秉昆和肖春莹一人一支。肖春莹问柱子:“为什么要送礼物?”柱子说:“因为我挣钱了嘛。”两人都看见过柱子盯着烈日卖冰棍儿的情景,犹犹豫豫地不敢接。肖春莹又问:“为什么单单送给我和周秉昆?”柱子回答:“因为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停了一下,又笑着补充,“要是朋友多了,反而没办法送,因为送不起嘛。”& M, s/ Z- X9 ]/ i
肖春莹听到这个回答,激动得当时就哽咽了,双手接过钢笔,说话时铿锵有力得像是在说一个海誓山盟:“谢谢你,王玉柱同学,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1 J$ P A) v! |5 R2 x$ \ D周秉昆收了柱子送的钢笔后一直没说话。肖春莹离开后,两人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柱子想着肖春莹刚刚的神情,突然想笑,就问周秉昆:“刚刚肖春莹说话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像刘胡兰呀?”
; D- @2 a( Z7 Y" T9 \' _) Z看到周秉昆没有任何反应地走路,柱子就碰了碰他的胳膊,又问了一遍。两人停住脚步,周秉昆转过身来,将头倚在柱子的肩膀上,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
' L3 F. L7 h3 r0 p柱子越来越发觉给王芃泽的礼物很不好买,因为礼物不能只送给王芃泽,还有老太太绝对应该送;王小川虽然小,却是一家人的中心,也得送;如果王芃泽和王小川都有礼物了,却没有姚敏的,那么姚敏肯定不高兴,虽然自己不喜欢姚敏,但也不希望王芃泽家里再出任何乱子;既然姚敏都能收到礼物,住在同一个房子里的姚敏的亲妹妹姚瑞,不能什么都收不到。7 d; _) D3 J5 d/ o: ^7 o: q! H$ ^/ {
这一来,卖冰棍儿的那一点点钱根本就不够。
! d# E9 N% M( M/ W柱子觉得为难,不明白自己干吗要送礼物,过去花王芃泽的钱,以后几年还得花王芃泽的钱,送礼物只会显得虚伪;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想,不管钱多钱少,总是自己挣的,挣了钱就全装进自己的口袋,这种行为更叫人瞧不起。他心里乱糟糟的,睡觉前又掏出口袋里的一把零钱数了数,摆在茶几上,垂头丧气地望着。
5 f. S5 ]! ~. Y6 t+ j9 B夜里柱子醒来了一次,清晰地捕捉到自己心中那种想送礼物给王芃泽的欲望。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刚刚在梦中看到了王芃泽,王芃泽身上的衣服鞋袜、包括背心内裤都是他买来的,他的钱多得可以随时买来王芃泽需要的全部东西,无论他拿出什么,王芃泽都会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接过去。柱子头脑一片澄明,原来自己是如此强烈地想用礼物把王芃泽包围,只为了让王芃泽生活在他的照顾中,无关乎其他人。
4 Q: S, }' i H0 u再次醒来已是凌晨,柱子望着辉映在现实里的城市的晨光,已想好了要送给王芃泽的礼物。8 n& Q9 F5 R$ a! v- n. @
他去了百货公司,拣最贵的雪花膏买了一瓶,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然后他等在王芃泽家的附近,看到姚敏一个人下班回来时就在巷子里拦住她,喊了一声:“阿姨。”把雪花膏递上去。姚敏接过来,迷惑地问:“你给我一瓶雪花膏干吗?”' {. }* n) b4 R( ?; k: Y2 W
柱子说:“这是我用暑假里挣来的钱买的,我打扰你们的生活太多了,接受你和我叔的帮助也太多,我想不出其他的表达感谢的方法,就把这个当礼物吧。等我将来挣钱了,我会好好报答你们。我跟我叔一样,是个说得到就做得到的人。”2 @1 F7 d: Z8 K* S
柱子说完就走了,剩下姚敏站在巷子里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下午下班后姚敏去了百货公司,找到一模一样的雪花膏看了看,价格把她吓了一跳,之前对柱子所做的种种不好的猜测在这个价格之下有些靠不住了。姚敏平时很节俭,从来没有用过这么贵的东西,心想不能把这当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于是晚上睡觉前跟王芃泽讲了,问他怎么办。王芃泽说送都送了,能怎么办,不可能再退回去。早上起床后姚敏拿钱给王芃泽,说这个东西太贵了,你还是把钱还给柱子吧。
, M0 t: l% T2 Y9 |王芃泽没有把钱给柱子,而是自己又拿一部分添进去,寄给了远在西北湾子村的柱子娘,附言栏内注明这是柱子暑假挣的钱。之后这件事就再也不提了。
4 E9 q6 A+ w2 C( A6 u$ N在柱子开学前的一个周末的下午,姚敏买了一些点心水果回来,主动对王芃泽说该去送送柱子,同时也是看望一下老太太。王芃泽很惊讶,换衣服时一直在欣慰地笑。这一天对一家人来说是个不平凡的一天,王芃泽抱着王小川,姚敏和姚瑞提着点心水果,还有姚敏从厂里拿回来的一打毛巾,路上王芃泽又绕到菜场买了菜和肉。四个人把筒子楼里的住户都轰动了,都知道老太太和儿媳的关系不好,此刻看到姚敏来了,许多邻居都过来问候。吃饭时老太太家里椅子不够,王芃泽去隔壁借,又被人拉着问了许多问题,过了好半天才提着椅子出来。3 U+ G; q1 [# }& h
晚饭是姚敏、姚瑞陪着老太太去厨房做的,王小川一看到人多就兴奋,在公共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跑,撞得做饭的人们来来去去都得加倍小心。王芃泽和柱子在客厅里坐着,沉默着没有话说,柱子找不出话题,紧张又尴尬,就拿了一本书过来翻,这让王芃泽蓦然觉得两人之间的确是有了一层隔膜,柱子比以前成熟多了,有心思有秘密,再不是以前那个跟在自己身边、事事需要听他的意见的孩子,有些感觉即使不愿放弃,也会说失去就失去了,有些变化,会在一夜之间完全发生。4 I% {- c( ~! y; j
王芃泽对柱子说:“明天下午我向所里借了个车,开车送你去机电学校。”; c* D& x/ v; }) v
柱子说:“好。”
6 E4 s/ U3 y, y$ [! T$ U柱子低头翻着书,王芃泽凝神望着柱子,过了一会儿,柱子想起来了一些可说的话,开口正要说,老太太掀开帘子进来了,端着一盘菜放在饭桌上。老太太兴高采烈,但是眼睛红红的,想必是哭过了,望着柱子笑了一下,又去了厨房。! [4 f" V0 k! O0 Z7 m! X# Q6 Z
王芃泽问柱子:“刚刚你想跟我说什么?”4 _9 f( p2 ~" U+ Y5 ?+ @) I
柱子望着王芃泽,茫然地回答:“我又忘了。”4 n9 w: g4 O0 C/ q% o7 m
第二天柱子一早就起来收拾行李,发觉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最后只有两个包,一个是书包,一个裹着衣服的小包。老太太又给他收拾了一个装满点心水果的包,又把裹了衣服的小包解开,把毛巾被放进去,重又系好,又把肥皂清凉油之类的装进柱子的书包里。柱子问:“我的自行车怎么办呀?”老太太笑道:“自行车不用骑过去了吧,又不是出远门,你还在南京呢,可以随时回来骑着去玩。”
- O; x& |' o# x: Q下午王芃泽开了研究所的吉普车过来,柱子往里边放行李的时候发现里边有被褥床单凉席脸盆手电筒。柱子问王芃泽:“叔,是不是你和奶奶已经分工好了,你们俩给我的东西没有重复的?”2 {( ^+ n: e2 r H% w0 a
王芃泽打开前边的车门,看柱子坐好了,笑道:“你虽然长大了,但是对于生活中的许多事没有经验,还是需要别人照顾的,不管什么事该问我的还是要问我。以后不能天天见面了,你得把你在学校里的事定期向我汇报,记住没有?”) {, F; ]7 O' b4 l( O& ?. }
一路上柱子望着王芃泽开车的样子,衬衣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上,裸露着粗粗的手臂,坐着时裤子上有许多褶皱,隐现出强壮的腿的轮廓,双眼正视着前方,端端正正的脸的侧影。这个模样柱子已经看过千万遍,可是在这一天不停向后飞逝的街景中,他似乎从这个宽宽厚厚的熟悉的身影中发现了更多的魅力。柱子对王芃泽说:“叔,你开车的样子最好看了。”
! s( ^& p [0 E! C1 x“可惜不是我的车。”王芃泽笑道,“要不然我就天天开车给你看。”& k$ ]3 p# X G0 x
柱子说:“等我以后有钱了,我给你买车。”
0 X% A" t( ^1 s, Z% X. }王芃泽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望着前方路上的尘世的光亮,淡淡地笑了很久。0 C4 Z2 W; b5 x
两人到了学校后,报到领书领各种用具,居然还领了一床被褥。王芃泽笑着说这机电学校看来还真不错,车里的那床被褥我只好捎回去了,等天冷了我再给你送过来。找到宿舍,是八个人一间的高低床,王芃泽问柱子你睡上铺还是睡下铺,柱子选择上铺,王芃泽说睡下铺吧方便,柱子说还是睡上铺吧,少人打扰。王芃泽便不再坚持,找来抹布把上铺仔细擦一遍,柱子爬上去铺报纸,再铺被褥,很快就收拾停当了。3 h5 T6 ]% q+ N. M9 ^- R' B
宿舍里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和家长,王芃泽便不再多停留,对柱子说:“你跟我来一下。”两人出了宿舍,坐进吉普车里,王芃泽拿出一个存折给柱子,说:“你的生活费都在这个存折里,以后需要了你自己去银行取,我会定期把钱存进去。你拿着,我把密码写给你。”( j% g6 p8 B$ |" p$ C& ^2 c# T1 S, P
柱子犹豫着,伸不出手去接。王芃泽无奈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又会这样,可是你现在还没有自立呢,总得依靠某个人,不依靠我还能依靠谁呢。”柱子脸红了,还是没有伸手。王芃泽就低下头去,掀开柱子的裤子口袋儿,把存折放进去。
$ x' F! s3 l4 [' F“我真服了你了。”) [5 B) ?, [) p8 W
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掏出纸和笔,写了一串数字给柱子让他放好。然后两人又无话了,王芃泽说:“那么,我就回家去了,你也去宿舍休息吧。”柱子推开车门下去,慢慢走了一段距离。王芃泽又从窗口探出头来,喊:“柱子。”柱子转过身,看到王芃泽招手让他过去。王芃泽开了车门,又让柱子进来。
' N6 U: I: ~! J柱子问:“叔,什么事啊?”
5 ~* K, E! l- ~' O$ k% z王芃泽有些伤感,对柱子说:“柱子,让叔抱抱你。”
# Z( T' ~ R6 \# x柱子坐近了,被王芃泽扶着肩膀紧紧地抱在怀里。王芃泽低声对柱子说:/ F" D* y7 v; O0 K6 o1 ^$ n
“让你上个中专曾经是我的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
6 c6 \) M( {4 g* Y柱子再次下了车,吉普车便开动了,慢慢驶出了校门。柱子在后边跟着,一直跟到大街上,看到王芃泽在车里向他挥手,然后吉普车越来越远,渐渐成为车流中一个草绿色的点,再后来就完全不见了。8 w' w8 u7 `* }: T
柱子转过身来,努力不让自己去想“离别”这个话题,只步履沉重地闷头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因为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挡在前方,周秉昆微笑着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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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f/ L, W" w/ e" u5 l% `4 X周秉昆凭着一股不知疲倦的冲动和一种浑然不觉的执着,就这样深入到了柱子的生活中。周秉昆本来住在另一个宿舍的下铺,上铺还没有住人,他直接请求柱子搬过去,但是柱子坚决不过去。在柱子看来,唯有自己所在的这个上铺与王芃泽有关联,被王芃泽的大手抚摸过,关怀的眼神注视过;这个上铺存在于王芃泽的牵挂中,王芃泽只记得这里,想念他的时候,只会想到这张床,如果他搬走了,王芃泽的想象力就会找不到他;而他躺在这张床上,就像是依然生活在王芃泽的精神世界里,会被王芃泽的挂念包围。 j3 h6 d& P8 X! [1 J
于是周秉昆又和睡在柱子下铺的同学商量,想换床位,那位同学不愿意换,哭丧着脸讲了许多理由,但是周秉昆有的是软磨硬缠死皮赖脸的兴趣与时间,最后答应请那位同学吃饭,才换过来了。$ M6 P$ |( F( ^. d
有周秉昆在身边,柱子倒是少了许多寂寞与孤独的时间。周秉昆每天在寝室要喊几十遍柱子的名字,什么都不顾忌,似乎其他六个人完全不在他的眼中,他和柱子一起去上课,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洗脸洗衣服;如果柱子躺在床上,他就从不厌烦地趴在柱子的床头找话说,要么就拿零食给柱子吃。周秉昆有着吃不完的零食,大把塞进口中,咔嚓咔嚓地嚼。这个寝室八个人,其中七个都喜欢静,唯有周秉昆是个例外,晃着胖大的身躯在桌子与床的缝隙间挤过来挤过去,用脚踢着凳子四处挪,大力地关门开门。老师让每个寝室选出一个寝室长,其他人都不积极,也不发言,周秉昆大声说:“我选王玉柱。”于是柱子因为周秉昆这唯一的一票而当选了寝室长。3 `+ r' N) e# `& D& @* |
终于有一天晚上周秉昆把其他六个人给惹恼了,睡觉前周秉昆又趴在柱子的枕边说话,这次他是在评论学校食堂的饭菜,这个也不好吃那个也不好吃,简直就不是拿来给人吃的,把我们当牲口喂了。柱子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听周秉昆说话,一边心里嘀咕这些话岂不是把别人也拉入牲口的行列了么。果然,有人立刻不客气地质问了:“周秉昆你说具体一点,到底谁是牲口?”% ?$ I' i5 |/ I1 G; A: ~1 Y9 s% D$ B, q
周秉昆理直气壮地争辩道:“我又没说你。”6 }% C) H9 {: n k& `7 {9 j; K, \6 L
又有人加入进来,愤愤不平地大声说:“那就请你明确地说一声:我周秉昆是牲口。”& y7 b5 t: P' ^2 \% N2 w3 Y- F
周秉昆怒道:“你才是牲口。”
7 y' h- p+ l& C2 l& B柱子赶忙坐起来,劝道:“别吵别吵,都消消气,刚刚周秉昆说的牲口,明明指的是他和我,随口说的,没有指别人。”( S# s# v& o- N8 z
但是周秉昆火气正旺,大声说:“我没有指你,我说的牲口就是指他们。”
3 w! n* y: P! D这下寝室里乱套了,那六个人并没有打架的意思,只是决心拿唾沫星子淹死这个招人烦的大胖子,说起话来尖利刻薄,周秉昆招架不住,吼得脸红脖子粗,嗓子都嘶哑了。柱子怎么劝都劝不了,心想这样吵下去非惊动楼管不可,只得伸出手,居高临下地拍在周秉昆的后脑勺上,说:“周秉昆,你先住嘴。”
C1 i$ C, @8 |+ K; Y0 `周秉昆不说话了,气愤难平,“嗵”地一声倒在床上睡觉,砸得柱子所在的上铺不停地晃。其他六个人也带着胜利后的满足感安静下来。) g7 }3 u8 b% g! [- _( n3 Z
熄灯后,柱子从上铺跳下来,坐在周秉昆的床边,拿掉周秉昆盖在脸上的毛巾被,黑暗中看到他眼中有泪光,就笑着问:“还在生气么?”& s2 y$ G3 {8 o2 ^. P/ G8 }# J
周秉昆抱怨道:“还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呢,关键时候也不替我出头。”* ?$ R2 J* P3 B9 M
“出什么头啊,明明就是你不对。”$ j2 p, h' N" U% m
柱子刚刚拍周秉昆后脑勺的时候,觉得很好玩,周秉昆从来都是茶壶盖的发型,后脑勺只有短短的头发茬,毛茸茸的微微有些扎手,因为胖,肉乎乎的还很有手感。黑暗中柱子又伸手去摸,笑道:“没有替你出头,就帮你挠挠头好了。我得为整个寝室着想嘛,谁让你多事把我选成了寝室长呢。”
1 f' }/ U# Z( e+ w- v$ V周秉昆被柱子挠得浑身痒酥酥的很舒服,翻动了一下身体,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 U9 g: `2 r6 F周秉昆还是像上初中那样从来不学习,不过上课时他也不乱说话,早已习惯了安安静静地趴在课桌上,睁着眼睛观察柱子。有一天下午是两节美术课,美术老师姓沙,个子不高,50多岁,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眉毛都是斑白的,头发几乎全白,看上去很特别的瘦瘦的一个老头儿,穿着白色的短袖汗衫,从来不笑,然而却不像是严肃,而更像是一种渗透至精神深处的怯懦。上课之前班长喊起立,大家一起喊老师好,别的老师只是淡淡地点下头,这个沙老师却离开讲桌的遮掩,站在讲台上给大家鞠躬,深深地弯下腰去。这让柱子觉得震撼,在那个下午蓦然察觉到一种无边无际的肃穆。
3 S! S8 \" R7 T5 B$ p这个学期的美术课是学构图,第一节课老师们总是会讲许多题外话,眉飞色舞地拿古今中外的故事来讲,试图吸引学生的兴趣,而沙老师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鼓励大家认真学,不管是对于工作,还是对自己的生活都很有意义。声音轻轻的,平平的,有些机械地从拘谨的口中吐出来,毫无神采,可是偶尔抬起眼睛望向学生时,却会让人发现那是一双有神而深奥的目光。似乎这是一个刻意隐藏自己的人,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只是试探性地向外界发出毫无威胁的信息。# x3 n/ E2 o* Y, u! j* L E
总之他的声音是没有力量的,带有一种令人担忧的温柔与软弱。他似乎早已意识到这一点,讲完后立刻转过身去,举起左手在黑板上熟练地画图,手一伸,袖管落下去,显露出一只白皙而瘦弱的手。: O/ o$ f! j0 |. `) K
原本显得比其他的课堂更为安静的班里,此刻嘤嘤嗡嗡地议论起来,像一群蜜蜂在飞,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沙老师画完了图转过身来时,班里的男生女生已敢于当着他的面议论,毫无顾忌地窃窃私语。他侧着身子站立着,低垂着目光耐心地等,身后的黑板像是一个氤氲着人生迷雾的背景。渐渐地班里的说话声小了,他就开始讲课,他讲的少画的多。可是有几个讨厌的声音仍在不停歇地议论,吃吃地笑出声来,他们这一笑,引得更多人回过头来会意地笑。
# h4 ~3 b0 j8 e; F这几个声音就在柱子的前排,这种对老师的明目张胆的不尊重让柱子很生气,于是伸手碰了碰前排正笑得身体乱颤的人,低声说:“请你们安静,我都听不到老师的声音了。”可是那男生不仅不安静,还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不怀好意的脸说道:“你是不是有病啊?是不是很想听这种老师的声音?”声音不算高,但是非常刺耳,全班的目光刷地集中到这里,沙老师停止了讲课,站在讲台上远远地向这里观望。; P3 v/ A! m1 ?4 ]
这个结果让柱子始料未及,他本来想帮忙维持课堂秩序,没想到搅得更乱了,如此显眼地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急又气,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问,眼神慢慢变得凶狠了,忽地站起来,冷冷地问道:“你说什么?”
, S' X4 q' l0 N# D那男生不知好歹,也立刻站起来大声说:“我觉得你有病。”
3 G4 U- C9 x; k% n8 g; Y/ O- ?然后另一个男生站起来对柱子吼道:“你那么凶干什么,想打架?”
0 n3 D0 Q8 G C沙老师急忙高声制止:“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大家都坐下。”一边从讲台上跑了过来。他跑动的姿势很奇怪,像是无法掌握平衡似的。趔趄着跑近了,伸左手想拉住其中一个男生,那男生胳膊一甩,像躲避苍蝇似的躲开沙老师瘦弱的手,沙老师又过来想拦住柱子,苍老的身影显得狼狈极了。柱子已经忍无可忍,拳头握得格格作响,呼地一拳就要挥出,却被一直警惕地站在旁边的周秉昆使全力抱住了。周秉昆把快200斤的体重压在柱子的胳膊上,紧张地喊:“别打架呀。”被周秉昆这一阻止,柱子躲闪不及,又被对方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
6 J4 U, ^$ o V' D( h7 r柱子用力地推开周秉昆,抽出胳膊,这时又一个拳头正打过来,这一次被柱子伸手抓住了,用力一拧,一推,那男生撞开了两张桌子,惨叫着倒在地上,倒地之前从他的手臂里发出响亮的“咯吧”声。这个声音把柱子也吓坏了。班里顿时像炸了锅,混乱中周秉昆跳起来,指着另一个男生喊:“是你先打人的,第二拳也是你们先打的,王玉柱是在自卫,大家都看到了,快去喊辅导员。”说着抢先跑了出去。
^2 a% [( f% v沙老师挪开纷乱的桌椅穿过去,蹲下来用左手按着倒在地上的男生,不让他起来,愧疚而着急地说道:“不要动,你得听我的,你可能脱臼了,也可能是骨折。”然后白发苍苍地抬起头来,望着围观的同学们问:“班长呢,快去医务室喊医生。”
5 c9 \9 f! z5 {辅导员和医生几乎同时到来。辅导员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姑娘,看到这情景慌了手脚,先问沙老师:“沙老师,你没有事吧?”沙老师说:“我没有事,先让医生给这位同学看病吧。”
( G! N9 B. I+ l1 G2 I沙老师挤出围观的人群,远远地望了一眼手足无措地站在教室边上的柱子,斑白的眉毛掩映着内容极为复杂的眼神。
$ d, W/ c3 x0 _" k, K8 ^周秉昆推了推柱子,安慰他道:“不要紧,你不会有事的。”
* [2 L; j9 _! B+ O医生看了伤,对辅导员说:“还好,只是脱臼。”" P! q8 R7 n) F& y4 G" Y
下午的课柱子自然是上不了了,和另一个打架的男生在政教处坐了一下午,周秉昆自告奋勇要去做证人,也没有上课。政教处的人分别问了问情况,严肃地说要叫家长:“把你们家长工作单位的电话号码报一下。”
V2 q6 {+ K, ~柱子慌了,支支吾吾地问:“能不能不叫家长?我18岁了,有什么后果我可以承担。”
5 O3 F: V; ^! h) d# h政教处的人不理睬他这句话,手拿钢笔望着他,等他说出电话号码。
! ?/ b# W# l! J' N6 u' O柱子心烦意乱地摸着自己的脸,挨了那一拳后,肿得越来越厉害了。* y+ W, N, I" X; ~# H
两个男生的家长都是学校工作人员的亲戚,凭关系才进来上学的,家长到来之后都是殷勤地向政教处的人陪笑递烟说好话,当面狠狠地批评自己的孩子。这让柱子越来越担心,他不怕自己受到惩罚,可是如果王芃泽也不得不如此低声下气,那么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8 A) |0 S7 }# K, k4 ]$ d. t大约一个小时过后,周秉昆在窗外给柱子使眼色,示意王芃泽来了。柱子急忙侧了身子,把肿起的半边脸向着墙角,不想让王芃泽看到。王芃泽满头大汗地推门进来,骑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衬衣的后背已被汗水湿透,柱子看到了,又难过又害怕,低声喊道:“叔。”, ]0 }3 ?+ F) G3 P
王芃泽没有说话,对柱子点了一下头,直接走到工作人员的办公桌前,拿工作证给他们看,一字一句地说:“我拿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格来保证,这孩子以前从来没有打过架,这次的事情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会配合你们做实事求是的调查。”1 l5 o/ l( a1 l
两个工作人员看了王芃泽的工作证,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还给他。王芃泽这才顾得上转过身来,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额头的汗,一边看柱子,突然愣了一下,看到柱子的半边脸肿得老高,顿时火了,又转过身去,对两个工作人员吼道:
/ e1 P6 ]3 t2 D“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看到没有!我送孩子来这儿是学习的,你们机电学校到底是不是个学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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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6 E7 Z V. V0 \) m7 |( w王芃泽检查了柱子的半边脸,用手按了一下,柱子忍着疼,匆忙抓住了他的手。王芃泽怒气冲冲的,连呼出来的气息似乎都带着火药味儿,义正辞严地质问工作人员:“胳膊脱臼是伤,脸被打肿就不是伤么?事情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孩子的脸上连药水都没有擦过,你们的校医在哪儿?”9 Y) o9 C6 f6 \$ o4 l: X( p o- ^
政教处的两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又一起望向辅导员。辅导员惶恐地向王芃泽解释道:“是我疏忽了,我刚毕业,处理这事情没有经验,我现在就带王玉柱去医务室。”说着就要扶柱子站起来。柱子说:“老师,我没事,我不用扶。”辅导员的手缩了回去,但是王芃泽的大手立刻伸了过来,推着柱子往外走。/ K/ V: F, y: B& C# U
校医认为柱子的伤没有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了。王芃泽要求擦点儿红花油,但是医务室没有红花油,就涂了点儿红药水,这一来柱子的脸看上去红红的一层,更显狼狈了。
5 O$ _& f6 K1 {! m) l; s# h事情处理得雷声大雨点小,两个男生被警告处分,柱子只受了一点儿批评教育,政教处的人告诫他说:你帮忙维护课堂秩序可以,但是要采取合适的方式,打人是会受到惩罚的。王芃泽带柱子去外面的饭馆吃晚饭的时候,柱子忍不住反驳道:“就那两个对老师毫不尊重的人,除了打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合适的方式。”/ {, K: P% x2 y; ]4 p, d
王芃泽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不干脆把人打死呢?”
% l7 i) |2 p: v( F U& I- t“那我成什么人了。”柱子辩解道,“我都没想到他那么容易脱臼,当时把我吓坏了。”' _9 Y' P/ E2 B0 |( a' Y( M
王芃泽点了个东坡肘子,把带皮的肉全拨到柱子的碗里,说多吃点儿猪皮吧,对你的皮肤有好处。柱子疑惑地问不是吧,那可是猪的皮呀。王芃泽说猪的皮怎么了,猪的皮也比你现在的脸皮好看。柱子意识到王芃泽还在生气,就不说话了,低头吃饭。王芃泽喝了点儿稀饭,停下筷子,呆呆地看柱子吃。过了一会儿,用手碰了碰柱子肿起的半边脸,轻声问:“还疼不疼?”: A& u5 {5 e! c( ]
柱子摇摇头,倔强地说道:“我今天如果不还手,就只能被人打,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R' o9 _. [/ S1 J8 z) ~
又问道:“叔,怎么你觉得打个架这么严重?你从来没有打过架么?”
! r9 _! m+ z5 g+ v“我打架?”王芃泽苦笑道,“我以前倒是经常被人打,那些年,都快被打傻了。你没有经历过,不会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羞辱。”
# ~1 s# i& Y1 P9 y s: P, b0 T8 }: z柱子的思维被王芃泽的这句话冲撞得一片空白,紧张地问:“有人打你?他们……用什么方式打你?”2 i& d, M% S) n* p: w0 y% V' b5 n8 i
“你能想到什么方式,他们就能想到什么方式。”
9 o6 r6 F' I+ ]9 q9 V# n* q) [6 e柱子试探着问:“有没有把你吊起来打?”
- e3 \5 T; [: a王芃泽点点头。
$ ~; d; r0 a h4 h: V) R, C; h柱子又问:“有没有用鞭子打?”
( o3 ~5 h# k3 d/ z# @王芃泽又点点头。8 ~/ N, u1 B9 I; P$ }
柱子只觉得一股热血往上涌,接着问:“有没有踢你下身?”2 ^" l( } _! N& @" ?
王芃泽点点头,烦躁地挥了一下手,道:“好了不要再问了。”; P( t! x3 _, L7 c- W
可是柱子无法停止追问,他无法想象王芃泽居然有这么悲惨的过去,眼前这个高大、正直而又随和的人,曾经狼狈地忍受过那么多的拳打脚踢。
! y2 H- i0 A$ _) h' q5 A他又问:“打你的那些人,他们都还活着么?”
- J$ u" H6 |- _& ]2 X1 x“活着呢。”王芃泽笑道,“干吗,你要去替我报仇?”. A. L7 Y* F! \% R9 D2 C6 }
“我只是想知道,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D# f6 L- X- M1 X' Y# X7 y
“你想知道么?”王芃泽叹了口气,凑近柱子,“那我告诉你。你不是在我的办公室里见过孟主任么,他就是其中一个。”
0 W5 ^7 o# {& @8 Z柱子的气愤与惊讶在脸上同时冻结,怎么都想不通了,“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做同事?”
7 T6 X- r* V4 v. W“事情都过去了,还能怎么样?那时候人们的脑子里都缺根筋。我挨打的次数算是很少了,而且年轻力壮的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那些年纪大点儿的知识分子,很多都没有熬过来。”2 U$ I4 g& a2 N2 `9 W* r
说到这里王芃泽想起了父亲,心里难过,低下头不说了。柱子难受得眼泪在眼角里闪动,继续问王芃泽:“政教处的人不是说打人是会受到惩罚的么?为什么这种坏人没有受到惩罚?”
. H2 M' l# F& F& ?7 q. U“有啊。”王芃泽说,“那个孟主任,他其实很怕我报复他,我根本没有报复的意思,但是他一直都在担心,这就是惩罚呀。”
# p0 ^4 D, z2 C“这根本就不是。”柱子恨恨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 `9 b6 o# E" J“难道你想让我去伺机报仇?那我这辈子就不用做其他事情了,因为要报复的人太多了,单单仇恨这种情绪就能把我压垮。”" v" u* V! ~' t$ _: a; B6 M+ [
柱子气愤不止,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黄昏的街道,不看王芃泽。
# _/ N6 l8 l9 J3 C( r: Z1 m& H王芃泽继续说下去: f9 b- }7 G8 g' w9 {) k% _
“再说了,我们并不是为了那些欺负我们的人而活,也不是为大道理而活,我们活着,是为了让关心我们的人不会失去我们,平平静静的,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一定要先考虑把自己保护好。”
. [/ f. z" R; U* k8 W; i. `说着伸出手去,心疼地揉了揉柱子肿胀着的半边脸。1 Z6 E u& ^% j( S
“这就是我今天想对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0 w( E# d0 h8 G9 L( N6 e, y. v/ S王芃泽骑车要走的时候,柱子舍不得分开,对王芃泽说你骑车带我到前边的路口吧,然后我跑步回学校,就当是运动了。于是王芃泽带着柱子慢悠悠地往前骑,柱子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稍稍往前倾着身子,可以透过衬衣闻到王芃泽的身体的气息,在这九月的黄昏里散发出一种脉脉的生命的温度。柱子突然发觉眼前的一切都是多么的不易,两个年龄悬殊、来自不同生活环境的人,要经过多少时空的巧合,才能像亲人一样在这陌生的人海里互相关心,互相依赖。他压低声音,轻声对王芃泽说:2 `4 h8 \% S8 O5 A1 O* i1 o! s! k; [
“叔,谢谢你平平安安地熬过了那些年。”
9 i# K+ M! A6 w5 y/ \. d8 u( g3 g王芃泽“嗯”了一声,问:“为什么?”
, x& ]6 `7 j( S4 v5 }, g( R/ i柱子说:“要是你没有熬过来,我这一生就不能遇见你了。”
! |' P9 |' z9 z; {, W凝神想了一会儿,又说:, c9 r" A2 q* f9 D
“我竟然遇见你了,真是一种奇迹。”
" r7 v7 ~; p7 J9 j晚上熄灯之前有人跑进寝室喊:“王玉柱,辅导员找你,在宿舍楼外面。”柱子急忙从上铺跳下来穿鞋。周秉昆也匆匆忙忙地穿上鞋,说:“我和你一起去。”两人跑出宿舍,看到女辅导员远远地站着,专心地盯着男生宿舍楼的门等他们出来。
6 K, ~# J0 T0 u: E辅导员带着歉意问:“王玉柱,你的脸好点儿没,我处理问题经验不足,真是不好意思。”
+ X* Z( F5 g3 `柱子笑道:“老师,真的没事。”
( B3 L' a+ h) H% ?0 U/ U辅导员手一伸,说:“给你红花油,是沙老师托我交给你的。”' ^" y4 l/ S$ ^: i
柱子接过来,就着远处宿舍楼的灯光举到眼前看,是个非常精致的古色古香的小瓷瓶。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瓶子里的东西一定非常珍贵,就对辅导员说:“我只是脸肿了,很快就会好,不用擦这么贵的药吧。”
' _- |1 ~1 L( `: k" g6 d& c辅导员笑道:“你尽管擦吧,健康最重要。刚刚沙老师特意送到我的宿舍,让我拿来给你,并替他谢谢你,还有……”女辅导员犹豫了一下,觉得这话由她来转述并不合适,“沙老师让我告诉你,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要再为他打抱不平,那样的场面他已经习惯了。”
% T1 l! D& K+ L% i辅导员离开后,柱子疑惑不解地对周秉昆说:“奇怪,沙老师给我红花油,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拿给我,还让辅导员转交,辅导员是个姑娘家,跑到男生宿舍多不合适。”
9 h4 m0 P( {! b周秉昆眼珠一转,说:“我知道为什么。”
5 ]' W+ f4 q# a# J+ q* ]他十分谨慎,看到周围来来去去许多同学,就对柱子说:“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说完拉着柱子四处寻找人少的地方,远远地离开了宿舍楼,一直走到操场上才停下来,操场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此时远远近近只有他们两人。9 g/ h6 L, T" B* |4 O6 T' Z
这种神神秘秘的举动搅起了柱子的好奇心,踏进操场后催促道:“你快说吧。”周秉昆扭头四顾,观察着远处连绵的树影,柱子不耐烦地拉住他,“我都看过了,连个鬼的都没有。”
% S3 w6 ~. d; r+ @5 q E0 s* D( W这句话让周秉昆害怕的浑身抖了一下,哭丧着脸道:“你不要说‘鬼’这个字,我害怕。”稳定了一下情绪,凑近柱子的耳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下午的美术课上,为什么那么多同学在议论沙老师?”# z" F: w. }: O% u2 V* l# I
周秉昆耐心地等待着,一直等到柱子开口问:“为什么?”才继续说:“因为他有病。”然后又盯着柱子的脸耐心地等。
; u2 M9 N1 `. p! E& C) ~/ t这是个灯光找不到的地方,只有白亮亮的月光,周秉昆的大胖脸在月光下明晃晃的,就像是另一个诡异的月亮。柱子有些担心,他觉得周秉昆把气氛搞得有些恐怖,一句话断得七零八落的,叫人忍不住费心思去猜想。- g) a2 c. f4 F1 l
柱子问:“什么病?”周秉昆一字一顿地说:“他喜欢男人。”6 S' R4 X: z; `3 R3 H2 q9 F7 J
似乎这真的是一个比鬼还恐怖的答案,柱子的大脑轰地一下,在那一瞬间就好像被完全掏空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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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童年的时候开始,周秉昆就显示出对于逸闻趣事的强烈兴趣,他的父母错误地以为这是一种求知欲,于是怀着美好的愿望把孩子当做天才来娇惯,直到周秉昆上了小学,父母才失望地发现这个孩子的“天才”能力与知识和技术毫不相干。这种兴趣在周秉昆的一生中从未减弱过,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竖起耳朵去收集那些道听途说,他的眼睛里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所以,在柱子还对机电学校感到新奇,尚抱有好奇的心理,打算慢慢了解的时候,周秉昆已能在校园里逐一辨别出那些有来历有特点有新闻的老师或者高年级学生,指给柱子看,并兴致勃勃地讲关于他或她的故事。2 p" W, z- s- T
这个夜晚,距离宿舍楼关门熄灯还有不到10分钟的时间,周秉昆急匆匆地讲他所知道的沙老师,他压低声音沉沉地讲,像是在传播一个秘密,一旦开讲就不再停顿,对自己的话语深信不疑。
4 r/ l& V( e9 L& ?" o他说,你没看到沙老师有点儿女里女气么?没有阳刚之美,没有男子气概。当然我们不能从外貌来判断一个人,下午美术课上那么多人在谈论,也不是只对他的外貌感兴趣,实际上沙老师的事情早就传开了,这个学校的老师都知道,高年级的学生大部分也知道,只要是听过他的美术课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个问题。如果只从外貌上看,是不能确定的,他教美术,会搭配衣服,又有气质,这一点也是全校都承认的。你看到他的头发和眉毛没有,才50多岁,就全白了,那是因为过去闹运动的时候,他被人打,被人整。那时候别人已经知道他有这个问题,打起来也狠,下手时比打其他人都重,打了一次又一次,他的头发和眉毛就变白了。不只是头发的问题,还有一点不知你看到没有,他画画用左手,拿东西用左手,不管做什么都只用左手,跑步掌握不了平衡,容易摔倒,你知道什么原因么?是因为他的右手已经残废了,在那些年被打残废的。后来回到了学校,刚开始还不会用左手画画,上不了课,学校安排他做清洁工,扫校园。许多老教师看不下去,向学校提意见,才又给他安排了课。他一辈子没结婚,当然他也没办法结婚,因为有这个问题嘛。他平时也不和人交往,上完课就回到宿舍练习左手画画。他住的是学校的单身宿舍,就那个楼的三楼,住在最里边,从来没有人敢去看。
# x. F3 S# g+ P# E' a) t7 y9 C9 M说到沙老师住的单身宿舍的时候,周秉昆往远处亮着几点灯光的楼影一指,让柱子向那边望。柱子没有扭头看,他屏气凝息地听着,几乎听得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又想听又怕听,听着周秉昆的声音喋喋不休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牢笼中,头脑发胀,呼吸困难,周秉昆的声音一停止,他蓦然回到现实,看到这是月光下空旷无人的操场,凉风飕飕地吹着。
3 G/ [7 d. t2 {* x1 a3 Z5 S4 @2 z, F v他觉得此刻的周秉昆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招人烦,又让人怕。$ D! H$ _& }1 {/ n
这时宿舍楼的灯一下子全熄了,引起一片纷乱的抱怨声。两人拔腿就往宿舍楼的方向跑,抢在楼管锁门之前冲进去,上楼梯之前周秉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一歇,楼管是个凶巴巴的相貌猥琐的中年人,大门牙撑得嘴巴无法正常合拢,不满地对两人训斥道:“明知道快熄灯了还跑出去,想搞特殊是不是,搞特殊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心枪打出头鸟。”
4 S/ g) e% d* G& z k2 c$ _; G柱子本来就心里不好受,听了这话更觉得刺耳,不想再等周秉昆,先上楼去了。
, x7 j7 e) k8 b3 Z9 t寝室里的鼾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柱子仍然无法入睡,他静静躺在黑暗中,对王芃泽的想念越来越强烈。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身上的秘密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竟是潜藏在他的未来道路上的如此可怕的威胁。过去说给王芃泽听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过情况这么严重,王芃泽从不大惊小怪,他甚至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哀伤的机会,可以藉此收获王芃泽温暖的眼神与温情的劝慰。然而王芃泽无法改变他的命运,他的秘密还存在,总有一天别人都会知道,那时候,他会被别人当做怪兽谈论,他有没有勇气像沙老师那样,满身伤痕了,还在苦苦支撑。
+ t# f4 F; ^$ o3 S, V" D他忍不住叹气,又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其他人发觉,这样的苦痛他只能偷偷地自己承受。于是又想流泪,过去懵懂的年纪他很少体会流泪的滋味,他的秘密是随着年龄成长为一种悲哀的,越长大,越脆弱,与别人正相反。世界上这么多人,而对他来说,只有他和王芃泽两个。他又想了一会儿,不,不是两个人,他确信从此刻起他的世界里可以远远地看到另一个影子,那就是沙老师。% Z; T% l% [9 c/ f! x; T
想到沙老师,他便伸手去摸临睡前放在枕边的那个装着红花油的小瓶子,这时突然听到周秉昆在下铺翻身的声音,翻得相当小心,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叹息。看来周秉昆还没睡着,他不敢伸手了,一动不动地躺着,心想周秉昆算得上是个危险分子,将来第一个识破他的秘密并威胁到他的人,恐怕就是周秉昆。
. O$ b7 c w* C& C6 e一连好几天,柱子都不想理睬周秉昆。但周秉昆偏偏是个不把自尊当回事儿的人,柱子越是不理睬他,他越是殷勤地过来纠缠。周末的时候柱子躺在床上看书,周秉昆趴在他的床头问:“王玉柱,这周末你不回家了吧?”2 r+ ~3 K+ Z- U4 Q# n
柱子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回家?”6 D# {6 ^1 p3 {' r; h5 l
周秉昆嬉笑着回答:“你回家的目的就是看看你叔嘛,可是你叔刚刚来过学校没几天,你当然不能这个周末再回去了。”/ Z* A. w- Z( T. c% n: n
柱子冷哼了一声,侧身向着墙。他的确是这样考虑的。上次王芃泽走的时候也说这个周末不再过来了。早上天未亮时他曾经想过回家把沙老师的事说给王芃泽听,反复想过之后觉得还是算了吧,王芃泽是人不是神,能有什么办法?只会徒增烦恼与担心。 R$ ~7 ?5 M8 J2 O+ ]) z
周秉昆建议道:“不如我们去江边玩吧?”* r# C8 l9 E' N( h$ c2 E- M& S3 ~+ a
这一天天色阴沉,柱子看了看窗外,说:“看样子今天会下雨,长江会涨水吧?有危险。”0 q* N* K j$ _3 Z: u3 K F$ w% s
“南京下雨,长江涨不了什么水。”周秉昆道。“算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 U7 P, S, g% T& h: R过了一会儿,周秉昆又说:“王玉柱,我想到一件事情,你一定会去做。”% T/ o# y! I" s" L
然后把胖胖的脸凑近柱子的耳边,悄悄地说:“你该把红花油还给沙老师了。”! Z3 y: P% _% c, \8 Z3 a
柱子伸手到枕边摸到那瓶红花油,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窗外阴沉的天色映进来黯淡的光,让这个古色古香的瓷瓶越发显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6 V: X7 a2 D8 r( N, R( q3 p& x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柱子还有些犹豫不决,对周秉昆说:“其实可以下周沙老师来上美术课的时候,我趁课间还给他。”
: M% G6 I* A: c周秉昆说:“你那样做,班里的同学都会看到,有几个人可是一直在等机会报复你呢。”0 z% w. S5 ?) b6 a% C/ ~
学校里的单身宿舍已经很破旧了,楼梯是木头做的,走上去颤巍巍的,有几处破成了洞,可以把楼梯下边的那一层看得清清楚楚。
) o* r$ j2 k0 d2 t7 h两人原以为这单身宿舍里一定很多老师,于是带着学生对老师的固有的胆怯,放轻了脚步走进去,看到从一楼到三楼都是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多少人在这栋楼里住。三楼更是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几只麻雀在走廊上觅食,扑棱一声飞出了窗口。
3 w& ^! @( T- m/ {周秉昆指着走廊最里边的一个门,对柱子小声说:“看到没有,那个屋子就是,你跑得快,把红花油放到他的门口就赶紧跑回来。”. F" p" j7 `1 g
“啊。”柱子惊讶道,“不跟沙老师说一声么?”' b6 k. r$ ~. Z
“你还想跟他说话呀。”周秉昆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之后,话语又迟疑起来,觉得这样做的确不好,“可是沙老师人很怪,从来不和人说话的,你要是想打招呼的话,就敲门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 B6 A Y, Q+ [8 w% l/ }! ~“你不一起去么?”, q2 y+ I5 `5 Z: I& @( R
“我不去了,又不是我来还红花油。”- ?8 W% a+ b! ^/ x. [% c3 [; b
柱子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周秉昆躲在楼梯口,探出了半个脑袋望着他。
' A8 V& F$ ~; r7 ^# [; }6 R走近沙老师的房间的时候,可以听到从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柱子心里紧张,其实也很怕直接面对沙老师,他决定敲门之后数三下,如果没人开门,就把红花油放在门口,以后见到沙老师的时候可以解释说敲门了,但是你在放收音机,没有听到。9 ~0 s# I6 _& ?( Z( ~
他轻轻地敲响了门,屋子里收音机的声音依然在响,唱的是昆曲,突然结束了,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在响:“刚刚播放的选段是……”然后有人转台了,收音机呲呲地响,把这个寂寥的长日渲染得更加漫长。0 O# A) J# j; S$ _+ Y2 q0 K& ]1 c
没有人过来开门,柱子在心里默数:一、二、三。然后松了口气,立即放下那个小瓷瓶,蹑手蹑脚地往回走,走了一半的路时,突然“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柱子吓了一跳,匆忙转过身,直直地站立着。
: F7 @4 q) z) X的确是沙老师房间的门开了,有人蹲下去,花白的头发露在门外,伸手出来捡起了红花油,然后站起,整个人走了出来。沙老师穿着背心长裤和凉鞋,一下子还习惯不了走廊的昏暗,眯着眼望了一会儿。
+ F8 z7 V9 G1 o) a0 n柱子急忙说:“沙老师,是我。”
/ E: \! `3 p Y! l, `7 M" x“你是王玉柱?”沙老师淡淡地笑了一下,在黯淡的光线里几乎看不出来,“这红花油,其实你不用还。”
4 B1 E4 v& t, A, D: w( q; H柱子知道周秉昆在背后盯着看,有些紧张地站着,不知该说什么,沙老师说:“进来坐一下吧。”5 m9 n" `# Z E
“不坐了。”柱子指指窗口道,“要下雨了,我得赶快回宿舍。”# D( K1 W* k) ?
话音刚落,天空就响起了一声惊雷。
4 ~! n1 D/ C) A+ Q$ o“我给你拿把伞吧。”沙老师说着就要进屋去拿。
7 K: ^/ A; q8 h* ^, u+ P" d柱子急忙推辞道:“不用不用,还没下呢。宿舍很近,我很快就跑回去了。”
/ k0 ~7 L1 g- S- P; i沙老师不再勉强,站在门口目送着柱子转过身去,在楼梯口消失。$ V( g# B! F9 R _. O5 P/ `
因为有违禁字体,无法传纯文字版的,只能传图片版的,希望理解。# ]9 f9 E+ u8 Q! u: I: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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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v/ L/ n) ^: Y7 i: V5 [" C! f柱子和周秉昆说话越来越少,但彼此都觉得距离反而越来越近了,消解了原有的那层顾虑之后,朋友之间的交流有时可以无须话语,有一种牵系会自己生长。 P2 n* ^( _/ x# `9 H/ D
过去柱子面对周秉昆的胡闹和胡话时,总是笑着或包容或劝说,而现在他生气和冷淡的时间越来越多,感到厌烦了,就一语不发地走开,独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周秉昆的变化更大,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深沉的人,很少再去趴在柱子的床头胡言乱语,他坐在下铺的床沿吃零食想心事,低着头闷声不响;要么就是睁着眼仰躺在床上,时间不长就会发出鼾声。$ m0 A: U* y4 c' V; G- T0 \8 E
晚上熄灯之前两人会去跑步,若是白天有空闲的时间,周秉昆就陪着柱子在南京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有一天两人爬上了公园的假山,向远处望时,似乎望见了玄武湖边上的古城墙,周秉昆想起两个月之前他和柱子在城墙上玩耍的那个下午,顿时觉得伤感,长长地大声叹了一口气:“唉——”, s. P5 ?$ K8 m, f) G* J3 ?% g* w$ c" k
柱子的情绪受到了这声叹息的干扰,也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万千。
; G& k1 V1 d6 w! L' u" z* O周秉昆问柱子:“王玉柱,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E! B x( h8 x8 ?. Q
柱子不回答,表情冷冷地坐在石头上,望着这个城市里行将逝去的灰色的夏天。他觉得周秉昆的问话很虚伪,而回答这种虚伪的问题是一种愚蠢。周秉昆从来就说不出一句让你觉得真诚无疑的话语,他的意思似乎总漂浮在距离思想很远的地方,像是没话找话,而且找得极为笨拙和不认真。
$ [4 Q! v% A1 C8 _ ~所以柱子觉得烦,他认为这样的问题不应该被周秉昆问出来,他不愿与周秉昆对这些话题做无意义的讨论,对于有些人来说,有些问题是不能拿出来问别人的,而应该问自己。
0 |3 U/ H* C' L f9 Z1 z0 C! O他清晰地认识到他和周秉昆这种貌似默契的友谊,并非是因为两人想在一起,而是因为不敢分开,就像是冬天荒野上的两个生命,会在寒冷中不由自主地靠拢。两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弱者,远离人群,自感孤独与卑微地掩藏着同样的秘密。而他并不愿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他心有不甘。
h, [* [- y0 ?0 ]9 F* J周秉昆等待了一会儿,催促道:“王玉柱你说话呀,这个问题你想过没?”
6 w( }5 V9 B d8 B柱子回答道:“想过了。以后我们不能老是像这样出来逛街消磨时间,我们应该各自找些事情做,一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 C9 L% e7 }, n8 x$ X9 A: _“我不是问这个以后,我问的是……”/ L/ u( Q, q! O o/ N3 f2 X Z
周秉昆想争辩,又不知该怎么说,看到柱子表情冷淡,便止住了话语。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秉昆又问:“你想找什么事情做?”
. O+ ]/ A4 W4 L( U0 V5 ?“我还没想好。”柱子说,“如果是夏天,我可以上完课后去卖冰棍儿,但是现在夏天就要结束了。”# P L& _5 K( R: h
周秉昆大声道:“你别去卖冰棍儿了,我不想看到你卖冰棍儿。”8 ?8 r+ A2 h, u$ B$ o6 b
“卖冰棍儿怎么了?”1 `' V/ W1 y, C$ j; J
柱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下假山。回去的路上,柱子在前边走,周秉昆远远地跟在后边,后来周秉昆跑步追上来,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对柱子说:“王玉柱,你以后别再想着去卖冰棍儿了,我可以让我妈妈帮你找个临时工。我妈妈在市体育中心,管人事的。”
- O/ ?3 R) @$ L: c( [3 M柱子看不惯周秉昆一遇到事情就找人帮忙,立刻回应道:- C" N( R) |3 k; N" p! O
“我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要让别人帮忙。我自己想办法,你不用管了。”
0 w F8 ]9 V7 g6 w: h在柱子想出办法之前,另一件事将他和周秉昆的积极性都调动了起来,那就是国庆节之前的学校运动会。上中专之后周秉昆第一次住校,觉得机电学校实在太无聊了,就怂恿着柱子抓住这个机会把风头出尽。周秉昆建议柱子还是把跑步的项目全报上名,柱子不干,商量到最后只报了100米和10000米。报名之后周秉昆感叹说看来还是肖春莹有领导才能,怎么她就能让你报那么多项目呢。柱子想起当时的情景,笑着说不是啊,当时是出错了。两人突然间都有些想念肖春莹,中午吃饭的时候柱子望着食堂的窗外发愣,周秉昆循着他的目光望出去,两人的思维在那一瞬间重叠了,周秉昆喃喃地说:“肖春莹,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6 N) B: A0 k3 a. z1 E
周秉昆从家里拿了一个秒表,每天下午放学后都在操场上监督柱子训练,有时候还拿出一个发令枪比划着要开枪,吓得周围的目光都往这里瞅。柱子问周秉昆你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周秉昆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妈妈在体育中心管人事,我给你说过。
; ^3 @, C# y5 S8 l- {% k/ l中间休息的时候,柱子有个问题想不通,等周秉昆走到跟前时就问他:“你妈妈在体育中心工作,那你为什么不好好锻炼身体呢?”
' r1 w6 B9 n0 e0 d6 R# {周秉昆笑道:“因为我妈妈喜欢男人胖一些,我爸爸就是个胖子。”
e3 T! h) {% ^" [3 s柱子惊讶地问:“真的么?”% b2 Z/ r8 n: u4 L& {* h0 g0 K
“当然是假的。”周秉昆看着柱子信以为真的模样哈哈笑。
7 p7 c4 k' n( h1 C, c* K两人坐在台阶上休息,过了一会儿,周秉昆凑近了,对柱子说:“王玉柱,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1 s5 {5 P. d E- N; B柱子皱眉道:“又来了。你直接说就行了,搞这么严肃紧张干吗?我都被你吓怕了。”
0 O9 |& Y# \7 B1 u" g- u“本来就是严肃的事嘛。”周秉昆说,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处渐渐来临的暮色。: ]' Q& z1 C% s/ ]$ \- h; q
“我爸爸妈妈之所以娇惯我,不要求我做什么,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身体有病。”
' u y2 ], h7 z. [: |“哦。”柱子问,“你有什么病?”! h: U- c( O6 t# u4 b
“癫痫。”
1 A& H n$ ] G5 v, V' I“什么?”
4 a5 b. L. q0 u3 a“羊癫疯。”& X- N* a! w# ]& w$ q4 u, B+ r
柱子还是不明白。周秉昆说:, C5 }1 j: b8 P3 r5 D( `2 `
“其实我也不明白,因为发病时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一天我在你面前发病了,你就会什么都知道了。”
: x* {) Z l: J! o* ^% S柱子怔怔地扭头望着周秉昆,拿不准他说这话是不是真的。( b Q3 C& Y9 y, j3 B& U8 t
周秉昆继续说:“要是我发病了,你得救我。我妈妈说,如果当时没有人照顾,我有可能会把舌头咬断。”
# V1 l2 ^. w; C7 x- d柱子愣了半天,紧张地点了头,喃喃地说:“好的。”
, m" m9 L1 l' H9 y可是看到周秉昆又笑了,柱子怒道:“又在骗我是不是?你这家伙,再骗人也不能说自己有病呀。”
' G' J. G" s; y$ m- l5 A1 S“我没有骗你,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周秉昆又伤感起来,身子一转斜靠在柱子身上,问:“你说,我够不够倒霉?”4 ^( n5 t4 D5 e
运动会那两天,柱子报的项目不多,没有像初中运动会那样在操场上引起轰动,但是身体上的胜利依然让他收获了许多自信。他依然穿着王芃泽给他的红色的背心短裤,报了两个项目,毫无悬念地跑出了两个第一。这一次王芃泽因为离得远,不能赶过来看,但是主席台上有着另一双让柱子无比珍视的目光,那就是沙老师。
( s* T1 K9 o2 U' ^, H运动会期间的主席台等于是个工作台,沙老师每天坐在那里,左手拿着毛笔,用整齐的小楷把每个获奖学生的名字写在奖状上,摊开在桌子上晾干,再被团委的老师和学生在每一场比赛结束时在主席台上发出去。周秉昆告诉柱子,说沙老师每次运动会都被安排做这些事,因为他又能写,又会画,又没有家庭,而其他老师运动会期间基本上都请假回家了。
/ |: A H+ `* K) m4 r1 b$ K10000米仍是运动会的高潮,柱子仍是高潮中的焦点,他一遍又一遍地跑过主席台,对操场周围的加油喝彩声充耳不闻,他的注意力全集中于主席台上的沙老师。看到头发花白的沙老师沉默地坐在团委的学生干部中间,柱子心里一阵难受,他觉得这是令人哀伤的一幕,他认为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应该跨过去的距离,每个年龄都该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坚持留下来的人,总有一天不得不承受孤独的滋味。+ P2 [6 t* J( h1 n8 j5 }5 d
柱子轻轻松松地在跑道上把其他人抛下好几圈,他看到周秉昆在场外大呼小叫,对他喊这时最后一圈。最后一次跑过主席台时,柱子笑着向沙老师挥手,沙老师早就看到他了,急忙站起来,郑重地扬起左手向他挥动。
- r7 v; f+ U3 O% H# A5 q这天晚上周秉昆兴奋过度,举着柱子得来的奖状在宿舍楼里四处炫耀,回来后要把100米跑的奖状贴在自己下铺的墙上,对柱子说你只把10000米跑的奖状贴在你的床头就行了,因为你的两个第一我也有功劳。柱子笑着说待会儿楼管就要上来骂你了,他不让往墙上贴东西,早就规定了。
* o1 t+ c$ A2 S' h/ p' s' j周秉昆似乎又变得像以前一样爱说爱闹,趴在柱子床头一直絮絮叨叨说到熄灯。熄灯后柱子劝他睡觉,周秉昆在下铺躺了一会儿,听到寝室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又小声地喊:“王玉柱。”6 t0 b- M6 m3 X8 _7 }
柱子翻过身,探头下去问:“什么事?”
: A( C6 q3 X3 h2 e9 G9 q- n" L7 {周秉昆问:“睡不着怎么办?”
' @0 u% p* s! C' n1 A“不知道。”柱子说,“我也睡不着。”0 a' C/ d9 n+ x9 D2 Z, j
周秉昆坐起来,又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趴在柱子的床头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办。”6 k" s" _( Q7 n
柱子道:“你说。”8 K7 a8 f: Q5 V# r# ]& B3 v
周秉昆笑着凑近柱子的耳边,把热热的气息吹到柱子的耳朵里。0 Z4 @: N8 ~# j3 K# I( Z
“用手。”2 H: I( F/ \7 ~1 C6 U7 r* n5 k9 B
柱子没有明白过来,迷惑地低声问:“什么?”+ B* V. l# C. N9 T. N
周秉昆低声惊讶地说:“啊,你连这都不会?”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悄声道:“要不要我教你。”说完就开玩笑地把手伸向了柱子的大腿根部。 m1 Y1 D8 \0 E0 n* Z
柱子一下子明白了,他从没有这样的习惯,顿时面红耳赤,挡开周秉昆的手,随手拿起床上的一本书,结结实实地打在周秉昆的头上。周秉昆低低地“哎哟”一声,然后嘿嘿笑着消失到床下。$ o( [2 e: M' H D
刚刚周秉昆那只胖手出其不意地伸过来,柱子没有防备,被摸到了,在那一瞬间感到酥痒难耐。等周秉昆消失后,柱子带着笑意翻过身去,突然想起了去年在老鹰峡的那个夏天的夜里,王芃泽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给他讲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生理知识。他的第一次,是种令人难以忘怀、又不愿忘怀的滑稽,因为用的不是自己的手,而居然是王芃泽温暖厚实的大手。这一回忆让他再也睡不着了,开始无休无止地想念王芃泽,手不自觉地向下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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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5 z- u1 E0 Z: i( ^# L/ m迷迷糊糊中柱子觉得床晃动了一下,同时还有一种声音,像是闷头撞在了墙上,“咚”地一声。他睁开眼,心想这应该不是梦中的错觉吧,那一下床晃动的幅度很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趴在床沿,在黑暗中探头下去小声喊:“周秉昆。”没有回应,他又喊了一遍,摸索到枕头边的手电往下照,看到周秉昆的大胖身子缩在床的最里边,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 N4 L! p0 [: u+ s5 Y柱子“啊”地大叫起来,把其他六个人都吓醒了,惊慌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混乱中柱子从上铺跳下来,伸手去扳周秉昆的肩膀,发现他的身体正处于紧张中,僵硬地缩成一团。柱子双手抱着周秉昆的头,用力把他挪离了墙壁,看到周秉昆处于昏迷中,刚刚那一撞把头撞得流血了。, p. H0 U$ c9 p u' k& h9 r
这一幕把大家都吓坏了,七嘴八舌地问柱子该怎么办,柱子一看这阵势必须得自己拿主意,紧张极了,说送医院吧,于是让其中一人去喊楼管开门,另外两人去通知辅导员,剩下的人齐心合力把周秉昆抬到桌子上穿衣服。周秉昆昏迷中不知怎么把内裤蹬掉在大腿上,像个胖婴儿似的光着屁股,整个身体的秘密袒露在众人面前,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的内裤拉上去,又帮他穿短裤。柱子想起周秉昆说过他发病的时候有可能把舌头咬断,懊悔地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拿着手电筒扒开周秉昆的嘴看了,还好舌头没事。
+ X* c. V8 Y- Y没有人能完全扳开周秉昆的胳膊,无论如何穿不了上衣,最后放弃了,说穿个短裤就可以了,待会儿在身上盖个毛毯。时间很急,柱子在桌子边微微弯了身子,说来吧把周秉昆扶到我背上,他用力背起小山时的周秉昆,快速穿过走廊,“噔噔噔”地下楼,其他人跟在后边伸手扶着,在宿舍楼门口从目瞪口呆的楼管身旁匆匆经过。楼管在后边大喊:“去职工医院,最近了。”
6 a& {/ i* [ u* {( z5 V2 D( i可是刚刚出校门周秉昆就醒了。柱子感觉到背上的周秉昆好像恢复了知觉,急忙对身后的几个人道:“别推了别推了,周秉昆醒了。”然后周秉昆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不在寝室,觉得奇怪,迷茫地问:“你们在干什么?半夜三更的,把我背到大街上干吗?”6 M1 Q( n" V7 r, d/ O
大家松了一口气,柱子弯下身子把周秉昆放下来,累得气喘。周秉昆还在问:“王玉柱,你干吗背着我?怎么回事呀?”有人埋怨他:“你还问我们,你刚刚没有了知觉,快把我们吓死了。”/ \2 l6 v7 q$ u( O1 Q! J
柱子问周秉昆:“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到身体不舒服?”
- v, U; [; @/ U+ g: |“有啊,我头疼。”周秉昆胆怯地用手去摸头上的伤口,突然神色一变,又喊起来,“我的鞋呢,你们没有把我的鞋拿出来。”
A1 \* |* f8 h: M$ h2 o( H有人问:“现在周秉昆醒了,还要不要去医院?”大家看着柱子,柱子问周秉昆:“你说呢?你的身体你最了解。”周秉昆说:“不用去了,没事儿。”但是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匆匆赶来的辅导员,女辅导员命令道:“就算醒了也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王玉柱,你陪着周秉昆和我一起去医院,其他人回去睡觉。”
% w! q" }2 S/ T. _, m到了医院,趁医生询问周秉昆病情的时候,辅导员出去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进来,对周秉昆说:“我给你家里打了个电话,你妈妈正在赶过来。”# `/ i/ t2 |$ f' k# g4 Z& O3 V- O
周秉昆母亲的模样让人想到柱子娘,因为她们两人都让人明白女人比男人更容易长得胖,区别在于柱子娘更胜一筹,柱子娘高高壮壮的像大山,周秉昆母亲矮矮胖胖的像小山。但柱子娘是木讷的,令人畏惧,而周秉昆母亲是活泼的,让人愉快。柱子原以为周秉昆母亲会哭哭啼啼地走进来,却听到一个毫无忧郁之色的声音在门口高声地喊:“周秉昆,你又没按时吃药。”柱子转头一看,看到周秉昆的母亲正风风火火地走进门,穿了一件粉色的短袖衬衫。0 ]& h7 @7 F/ O" m
周秉昆母亲昂扬的声调一下子冲破了医院值班室里压抑的气氛,似乎空气中突然有了生机,凌晨4点的困倦被一扫而光。
7 R) `1 C8 N1 q, `周秉昆大声回应道:“我吃药了。”
' u1 u1 ]/ }& `“你不用犟嘴,不好好吃药,就会被病折磨,反正是疼在你自己的身上。”: H% t( v/ f# K! v- d! ?
“一点儿都不疼。”
) Q1 m; E5 F6 O5 w“不疼?”周秉昆母亲走过来按了一下周秉昆头上的伤疤,“这样还不疼么?”
4 k/ _/ ]2 D8 q7 H0 O: ~, E周秉昆“哎哟”一声喊起来,大声道:“这是被你摸疼的,和病没有关系。”1 b" v/ z+ q( @
周秉昆母亲转身对柱子笑了一下,对他说:“瞧瞧我这个儿子,身体哪儿都虚,就是嘴巴硬,天天和我吵。”
0 ~8 \ H* R4 S5 \* S, m# G% k周秉昆大声说:“妈,这就是王玉柱。”
' z2 Y. r0 `/ C1 d6 r! i! Y“知道了,你们学校里跑得最快的人。”
% b; p, G1 M% w1 N2 Q周秉昆母亲挨着柱子坐下来,不那么大声了,笑着对柱子道:“我一进来就猜到你是王玉柱了,周秉昆每次回到家都要和我讲你的事情。周秉昆有你这个朋友,也让我很放心,学生时代的友谊是最珍贵的,你们俩都要珍惜呀。”
6 {' R7 c* V T" ~ `8 ^, ?3 Z5 A# A这几句话让柱子心里暖洋洋的,由衷地对周秉昆母亲说:“是啊,周秉昆是我最好的朋友。”+ ^8 U2 u0 ]0 D$ o8 P0 G) ]1 C
接下来的时间,周秉昆和他的母亲一直在争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是争吵,而是逗趣。柱子很羡慕这种母子之间心无芥蒂的交流,有时候也羡慕周秉昆和他母亲的性格,开开心心大大咧咧的。他有些怀疑自己的性格过于沉郁,或许会成长为一种悲剧。他想如果远在西北湾子村的自己的家,如果家里也有一个像周秉昆母亲这样的人该多好。
8 w& D" o, S9 ~9 h他坐在一边,微笑着看面前的母子二人拿琐碎而无意义无价值的小事来讨论,这让他强烈地感受到那些生活琐屑竟然是如此重要,似乎蕴藏着生活的真谛,人活一世,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向远处望的人为梦想而活,而低头生活的人却能收集到实实在在的幸福感。他觉得王芃泽偏重于第二种,王芃泽事业心强,但是更带有一种可欣赏的强烈的生活的感觉,王芃泽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7 r) n/ B# E) i, `& W# X9 z周秉昆注意到柱子一直不说话,就大声问:“王玉柱,你一直在笑什么?”
7 Q! a" ]/ B* W( y9 i0 H柱子说:“我在看你们,你们的母子关系很温馨。”
" \" }) S: j8 p& K6 V& g0 N; M周秉昆母亲回过头来望着柱子微笑,问:“我听周秉昆说,你想利用课外的时间做点儿事情?”
* r2 |0 F/ F& R/ U1 G柱子点头说是啊,找点儿事情做生活充实。周秉昆母亲对周秉昆说你要向王玉柱学习,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柱子说:“我来给你安排,你就充当我们体育中心的临时工吧,遇到周末有职工请假回家了,或是平时突然忙起来了,你就顶上去,还有周秉昆,你们两个好朋友都去。”
/ z$ p4 W5 |. b& {+ ^( a( k! S. U“我愿意。”周秉昆兴奋地说,“只要和王玉柱在一起,我也愿意去工作。”
* I* Z" }2 v; O# @+ v9 r8 J. |. \“你去可以,但是要记住。”周秉昆母亲对周秉昆说,“那是工作,不是玩,一定要认真负责。”
; m' ]9 G; c$ o* y1 N然后周秉昆母亲给柱子安排第一个临时工作,看守游泳场馆的职工是个刚刚结婚的年轻人,家不在南京市内,一到周末就想请假回家,反映了好几次了,但是周末正是游泳场馆人多的时候,不好安排,你们就周末去顶替他吧,周末的加班费就算给你们俩了。0 x0 e: Z9 j# ^( q6 L
柱子和周秉昆相视而笑,都跃跃欲试。
9 T6 n7 L6 J4 Q7 q8 z: I周秉昆母亲请柱子吃早餐,吃饭的时候反复嘱托柱子要照顾好周秉昆,看好他按时吃药,不要和社会上的小流氓来往,坚持体育锻炼,后来压低声音在柱子耳边说:“还有,以后周秉昆再发病的时候,不要往医院送了,照顾他醒来就行,也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毕竟是个病。”0 z2 t3 [4 w$ m7 ~
柱子点点头说:“好的。”可是突然间明白周秉昆母亲帮他找事情做是有目的的,顿时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完整的郁闷感觉,对周秉昆母亲的好感大打折扣,对这份工作的兴趣也减半了。
9 ^$ D+ [+ i% t9 U当周秉昆母亲提到看管游泳场馆这份工作的时候,柱子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可以让王芃泽周末的时候带王小川来玩。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周末来临之前,他利用课间兴冲冲地和周秉昆一起去学校附近的电话亭,满怀期待打电话到王芃泽的办公室,听到王芃泽的声音后立刻激动得满面笑容,“叔,我是柱子。”
- y5 V& h/ E9 l* w/ J/ P# N* G王芃泽第一次接到柱子打来的电话,很惊喜,惊喜之后又是疑惑,问柱子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课么?柱子说现在是课间,我只能给你说几句话就得去上课,你周末来市游泳馆玩,我在那里看管游泳馆,你可以免费进去。
8 F7 T- p* x/ @# n王芃泽疑惑而又惊讶地“啊”了一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去看管游泳馆呢?”但是柱子没时间解释,周秉昆在旁边催促:“快点儿,要上课了。”柱子赶紧挂了电话,和周秉昆往学校跑去。. `8 H' r, Z1 U+ b. [; B; a/ b* [
王芃泽疑虑重重地放下话筒。老赵在旁边问:“是柱子打来的电话么?”/ q$ W- Q+ a& D9 y$ _
王芃泽说:“是啊。”) ]8 S' S2 y) @0 l& u) g8 o
又皱着眉头迟疑地说,“柱子这孩子,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e, ?, w, o* f0 f4 _( L
“长大了就是这样。”老赵观察了王芃泽的表情,丢掉报纸站起来,帮他倒了杯水,笑道,“看你急得,真把柱子当儿子了。”; U% @* d, ^8 _" t+ Y
“哦。”王芃泽回过神来,“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2 [0 o5 E f; ]( C老赵说:“以前柱子是小孩儿,现在都成人了,该不管就不管,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嘛。”$ l4 t3 w2 ^% A( U
王芃泽就当老赵是在说笑话,笑了笑,不再说这个话题了。7 o) b& ]7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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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馆上午9点才开门,柱子和周秉昆7点就到了,根据周秉昆的母亲事先交代过的程序清理池水,仔细地打扫了一遍,把一些器具从仓库搬出来。两人做完事情后不放心,周秉昆看到售票处的阿姨也早早地来了,就去请她过来看一下收拾得行不行。售票阿姨认得周秉昆,就热心地过来看,说挺好的,现在还早,你们出去吃点儿早饭吧。周秉昆听了就想去,柱子犹豫道还是等救生员来了之后我们再去吧,这里不能没有人呀。
1 o: e) [4 L* ^5 Q+ B+ l0 P( _于是两人坐在游泳馆里的椅子上等,周秉昆无聊地走进值班室又出来,说我饿了,要不我先去吃饭吧,回来给你捎两个包子。周秉昆走到门口,忽然喊起来:“王玉柱,我看到你叔了。”0 l( t$ \& |4 N) Z
柱子跑到门口,果然看到王芃泽骑着自行车带了王小川越来越近,一边蹬自行车一边低头和王小川说话,他撇下周秉昆,满心欢喜地去迎接,跑出了门,可是要下台阶的时候突然发现王芃泽的身后还有一辆自行车,是姚瑞在骑,后座上坐着姚敏。柱子的兴奋劲儿一下子没了。6 g7 ?7 f8 R/ z$ _' w7 P
他停在台阶上,手扶着水泥栏杆站着等待,居高临下地看着王芃泽在靠近台阶的地方停了自行车,抱王小川下车之前眯着眼抬头望向这里,身边浮动着十月的微风和阳光。王芃泽这一天穿了一身新的中山装,深灰色的,上衣没有系扣子,衣襟被风吹动,里面是洁白的衬衣。王芃泽牵着王小川的小手一步步上台阶,向柱子走过来,在南京的秋天里展示出一种过去未曾流露过的迷人与潇洒。柱子从来没见过王芃泽的这身衣服,那么笔挺,应该被姚敏熨烫过吧,这让他想到他对王芃泽的生活只是一知半解,姚敏才是真正站在王芃泽身边的人,尽管不完美不和谐,也依然拥有着夫妻生活的事实。
' _$ e9 V; b2 f( u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他把王芃泽和姚敏的不愉快看得过于恶劣了。打电话邀请王芃泽来游泳馆玩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姚敏,似乎那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而现在王芃泽出人意料地带来了姚敏和姚瑞,似乎在明确地提醒他姚敏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既然是夫妻,一定分享着别人不可能知道的快乐与亲密。
2 I2 Z- Z1 U1 d& \( P) T! {那一刻柱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怎么做了,如果自己真的为王芃泽着想,如果自己真心希望王芃泽生活得幸福快乐,他就应该为眼前的一幕而由衷地感到欣慰,他应该考虑着同时为王芃泽和姚敏两个人付出。然而他忽略不掉心中的那种迅疾而来的痛,他欺骗不了自己,他站在阳光中浑身发冷,他蓦然觉得自己正在失去王芃泽。
( j9 v# |* E: d7 g3 R1 `4 T3 l王芃泽嫌王小川上台阶太慢,高一脚低一脚的,就把他直接抱起来,大步走过来,对柱子说:“还没吃早饭吧,我买了包子,够你们俩吃了。”王小川手里一直捧着一个纸包,这时从王芃泽的怀里探身过来,把纸包给柱子。9 h8 L9 p- {' _1 v' ^3 T
柱子笑着接过,不忘摸摸王小川的头夸一句小川真懂事。周秉昆大喊:“太好了,我正饿着呢!”用胖手抓了两个肉包子,又对王芃泽献殷勤,“叔,你穿这身衣服真是太帅了。”王芃泽不为所动,正要说什么,这时王小川不愿意了,他认得周秉昆,小手拉住周秉昆的衣服非要把包子要回来。王芃泽急忙拉回王小川的手,说:“刚夸过你懂事,怎么突然又变得这么小气。”周秉昆转身跑到游泳馆里面去了。2 x# D) j6 c7 a4 a& x, {7 F
姚瑞已经在台阶下停好了自行车,姚敏望着柱子礼貌地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就又和姚瑞站在台阶下说话。王芃泽看柱子吃完了包子,就问道:“说吧,你怎么会找到游泳馆这个工作呢?”
6 y/ z; o2 T. g$ ]0 q) @# M b柱子讲了周秉昆的妈妈,他略过了周秉昆生病的事情,只说周秉昆的妈妈是体育中心管人事的,有时候他们缺少人手。王芃泽听了皱着眉头,疑惑地追问:“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吧?她为什么要帮你?不可能无缘无故。”
6 h4 f: i# m4 F0 I: {) I柱子本来想为周秉昆的病保守秘密,他考虑着讲给王芃泽听算不算是泄密,最后还是讲了。王芃泽笑着拍了拍柱子的肩,说道:“周秉昆的妈妈还是不了解你呀,换成是我,跟你说一声就可以放心了,根本不用帮忙找工作来交换。”
* \1 k6 Z, h/ I& \2 W. B6 g8 P6 V柱子也跟着笑了,过了一会儿问王芃泽:“叔,你这身衣服是新买的么?”
( h6 r. ], u1 G4 q“你姚敏阿姨给我买的,谢谢我帮她妹妹找了工作。”5 Z& L, Q' z' H9 @. \
王芃泽凑近柱子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非要我今天穿上,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热,你看看我头上的汗。”说着低下头让柱子看。
& x9 [# q% X% C$ b5 d3 E柱子让王芃泽一行四人先在外面等,9点之后他出来向王芃泽招手,带着他们一家人从一个小门进去。王芃泽去更衣室给自己和王小川换了泳裤,出来后坐在长椅上鼓着嘴巴吹王小川的游泳圈,王小川看到游泳圈渐渐鼓了起来,兴奋地大呼小叫。柱子觉得有趣,等王芃泽吹完了才走过去笑着说:“叔,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劲,我这里有气筒,是免费使用的。”王芃泽佯装发怒地抱怨道:“怎么不早点儿说,吹得我头都晕了。”
K; K5 j2 ?$ i姚敏和姚瑞很少在游泳馆游泳,换了泳衣出来后还有些不好意思,姚瑞走路都有些不自然。两人坐在游泳池边沿矜持地往身上撩水,这时王芃泽把游泳圈往王小川身上一套,站起来“扑通”一声,飞身投入水中,水花全溅到了姚敏和姚瑞的身上,姚敏笑着抱怨:“你干什么,没个大人样儿。”
' ?/ X7 A$ z+ ?8 \ `* ?; s7 P, B p这一幕完整地落入柱子的眼中,他望着王芃泽快快乐乐的样子,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难过。他实在不明白姚敏和姚瑞平日里究竟在计较什么,像王芃泽这样的一个丈夫,这样的一个姐夫,这一辈子你们还能遇见第二个么?+ \( B Z n3 A @; {
这个上午游泳馆里人很多,柱子和周秉昆在场馆内走来走去,看到有人扔废纸了就捡起来,有人挪动长椅了就重新摆正,有人需要什么东西了就帮忙去找去买……柱子走来走去,目光尽在王芃泽一家人身上。姚敏和姚瑞不敢往深水区游,只有王芃泽带着游泳圈里的王小川四处游动,教王小川认识别的小朋友。柱子看到王芃泽胸肌厚厚的,胳膊粗粗的,头发短短的,五官端正,玩起来跟个小伙子似的,在游泳池里吸引了不少女人的关注,许多人和他搭话,主动让自己的孩子和王小川一起玩。姚敏对这一切全然不顾,只在角落里和姚瑞不停地低语。
9 d. b/ {" d0 o+ f) N& y* I柱子叹了口气,去值班室里把一张凉席拿出来,在水龙头下刷干净了,晾在外面的阳光下。: t6 K. d G/ R
10点过后药敏和姚瑞想去逛街,就先走了,让王芃泽在游泳馆里等他们。王芃泽也累了,带着王小川去更衣室冲澡,穿好衣服出来,和王小川在长椅上坐下来,看着忙忙碌碌的柱子,渐渐地觉得疲倦,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打了个呵欠。柱子在远处看到了,跑过来低声说:“叔,值班室里有张床,你去那里躺一会儿吧,不会有人进去的。”( i4 y0 J% O8 E4 R% t' e$ r0 H2 ~
柱子出去把那张晾干的凉席收回来,铺在值班室里的床上。王芃泽坐下去,凉席还残留着阳光暖暖的余温,王芃泽笑道:“柱子,你算到了我会用到这张凉席么?”, N( N: v ^% h" g% ?* B' J) i$ P1 S
“游泳很累嘛。”柱子说,“我把凉席洗干净了预备着。以后你们游泳累了,都可以进来休息。”
4 E1 ]0 {. c7 u% `& E* i# u王小川又在打呵欠了,不高兴地哼哼着往王芃泽的怀里钻。柱子让两人都躺下来,他把王芃泽的新外套盖在王芃泽身上,又把自己的外套盖在王小川身上,低声说:“你们睡一觉吧,别着凉了。待会儿姚敏阿姨回来,我会来进来喊你们的。现在我要出去工作了。”说完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两个人,转身出去了,轻轻地带上门。
) r3 \+ ^( A. e, x; m王芃泽听着游泳馆里传来的模糊的喧闹声,又望了望窗外的秋天的阳光,独自笑了笑,心想柱子真的是越来越像个大人了。他察觉到某种久违了的感动,40岁的年纪了,突然被柱子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着,那是一种怪异、而又幸福的感觉。
# x, u9 |# _" l* `此刻,值班室外面的柱子也被幸福感笼罩着,看到有人举着瘪了的游泳圈招手示意,便急忙拿了气筒走过去。他脸上的笑容从内心深处流出,想着值班室里在困倦中沉睡的两个人,他觉得自己的忙碌突然间有了实实在在的意义,如果王芃泽父子两个需要他如此照顾,他愿意在这种幸福感中无怨无悔地忙碌一生。% l! j' A7 H" I" q: f% x
他贴着值班室的门听了好几次,似乎传来王芃泽微微的鼾声。他觉得他的生命中充满了温情与力量,他面带微笑地扫视着游泳馆,远处,周秉昆正和几个陌生人聊得起劲。9 y6 p+ s m8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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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5 A9 L; l5 k9 y周秉昆似乎有着交朋识友的天赋,每个周末都能在游泳馆里认识许许多多的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柱子觉得周秉昆的话很幼稚,存在诸多破绽,可是周秉昆用来说给别人听却非常有效。有一天柱子对周秉昆说:“你别和陌生人随便聊天了,你忘了你妈妈怎么交代的,让我看着你别接触社会上的小流氓。”
. J8 n; I/ S2 D/ @% Z3 z/ B5 A0 e周秉昆争辩道:“我没有接触小流氓呀,你又不了解,怎么乱说别人是小流氓。”
6 b' A4 ^4 I& y! ~0 @+ ]柱子无言以对,只好不说了。% h. f' M! Y5 ]3 s
因为周末要在游泳馆工作,柱子和王芃泽见面的时间也只能在游泳馆,王芃泽每周都要带领全家人来一次。可是天渐渐凉了,姚敏和姚瑞不来了,只剩下王芃泽和王小川。很快就是冬天,游泳馆里只有冬泳爱好者还在坚持,王芃泽也不愿下水了,只是每两周一次地来游泳馆看望柱子,有时候把厚衣服和被褥送到柱子的寝室。/ ?8 \0 n1 X+ w: i
转眼间寒假就要来了,王芃泽和柱子商量寒假回老家的事情,王芃泽说你第一次回家,多带些南京的东西,在你回家之前我给你准备好。柱子说你别准备,我现在挣了一点钱,我来买吧。王芃泽说瞧瞧你怎么又来这一套了,我买给你家人,是个礼物,你要是想买,就在你们乡里买点儿年货带回去吧。7 P2 p& X. t* ]/ \
柱子说:“叔,我要是回家过年,就见不到你了。”
3 E7 v' d4 b6 e8 k王芃泽笑道:“你回家过年,可以见到你爹娘呀,他们半年没看见你,肯定想你了。”
/ F* A% m5 ?& S* M2 H) h# s柱子说:“叔,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_+ m6 h/ ]! M3 q
王芃泽道:“你尽管说。”; \# n2 V5 `4 k( a* _ j4 D G
柱子说:“在除夕晚上12点整,我会在老家对你说新年快乐。那时候,你也要在南京对我说这句话。”
( P- A( q$ d g% d5 B王芃泽想了想,笑了笑,眼神中亮晶晶的,回答道:“好啊。”0 |- c/ l. j# b: F' j
上火车时王芃泽买了站台票进去送柱子,在窗外指挥着他把行李放对面的架子上,把吃的东西拿出来放桌子上,这些事情做完后,王芃泽就站在窗外看着柱子,等待火车开走。柱子问王芃泽:“叔,你别忘了我给你说的事。”王芃泽一下子没明白过来,问:“什么事?”柱子怒道:“你这么快就忘了?”王芃泽这才想起来,急忙说:“没有,记着呢。”
" T6 A& Y0 v2 G3 w柱子又说:“不只是这一次,以后每年都是如此。”
+ r$ g" Q d$ H" `. ~$ Z“哦。”王芃泽笑道,“这句话你上次可没说。”
) e, e1 o% @& h1 p& ^火车开了,柱子从窗口探出头来望着王芃泽,王芃泽挥着手示意他把头缩回去,他一直伫立在站台上,直到火车的影子完全消失于视野,才低了头孤单地往回走。1 Y0 _2 \$ B& {/ `$ D. C' d6 l
两天之后,柱子又看到了埋藏在自己生命深处的湾子村。他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山岗上,看到冬季天空下的湾子村瑟缩在寒风中。湾子村荒凉而陈旧,与车来车往的南京相比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仿佛昭示着一种完全不同的命运。柱子想着自己爹娘的过去与未来都无法走出这个懵懂的村庄,想着想着已潸然泪下,他居然会在回到家的时候流泪,这一点他事先完全没有想到。* e, V% ^5 k. s/ t% ^
他沿小路走到家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先被在院子里玩耍的英子看到了,惊喜得要哭,带着哭腔无比大声地喊道:“哥。”柱子娘和柱子爹闻声跑了出来,一家人围着柱子哭成一团。邻居们也过来看,纷纷夸柱子有出息,半年来变成大人了,又劝柱子娘和柱子爹别哭了,这么好的儿子,不知道别人多羡慕呢。
; u/ q! @* v- j- b' q* m2 @( s. s离开家半年时间,这次回到家后柱子觉得自己和柱子娘的关系融洽了许多,那些所谓的隔膜不攻自破,柱子娘给柱子烧热水洗脸洗脚,给柱子包饺子,花上很多时间细细询问柱子在南京的生活细节,抹着眼泪感叹王芃泽真是好心人……柱子似乎重新发现了柱子娘,眼前的一切让他觉得应该好好珍惜了。第二天一早他和柱子爹赶了两只羊去乡里的集上卖,用卖羊换来的钱买了许多年货,装在两个大包里,下午的时候和柱子爹一人背了一个从乡里往家走。
- s ]0 i, z; I0 k回家的路上天色阴沉,走着走着天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柱子似乎突然间发现了天地之间某种富有灵性的美,并且无声无息地延伸在他的生命之中。他激动地站住了,惊喜地望着眼前空旷永恒的世界。柱子爹也在前边停下来,默默无语地转过身来等着他。, z H6 h# o& G: L; F+ |: m8 J4 S
柱子用自己挣来的钱在乡里买了一个闹钟,一家人把它当做珍宝,每天要来抚摸好几次。闹钟被柱子娘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堂屋桌子上的正中央,可是除夕的夜里吃过晚饭后,柱子把闹钟拎到了自己的屋子,小村庄里没有什么方式,到了晚上就是睡觉,睡觉之前,柱子把闹铃定在夜里11点40。
0 x, L) U3 H. U南京,王芃泽带着姚敏和小川在老太太家里吃过年夜饭后,回到家。姚敏也不愿意熬夜,带着王小川早早地休息了。王芃泽独自一人在客厅看电视里的春节晚会。/ \8 K- u, |2 I) K" E: g
夜里闹铃声响了,柱子立刻起床,兴奋地打开门,外面还在飘雪,除夕的黑夜里没有星没有月,世间万物被厚厚的雪覆盖成一种静穆的莹白。柱子穿得厚厚的,提着闹钟走出去,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走出大门,夜空中光秃秃的树枝纵横交错,树枝上的积雪在黑夜里勾勒出一幅奇妙的图画。柱子望着夜空笑了笑,又推开隔壁荒废的院门,走到王芃泽曾经站着看雪的屋檐下。他望着闹钟的指针,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12点整的时候他抬起头,在黑夜里对着屋檐大声喊:“叔,新年快乐!”
- _6 E( H) ?' ?与此同时,在南京,王芃泽走到阳台上,望着西北的夜空轻声说:“新年快乐,儿子!”" n: }$ \% L; \5 @
千里之外的湾子村,柱子仿佛听到了王芃泽的声音,他觉得自己过去的一年什么都不缺了,于是快乐地走回去,熄了灯,带着幸福的幻想入睡。: B& _" {$ g& k$ Q4 t#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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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返校,柱子觉得周秉昆变化很大,有些神神秘秘的。
( ^1 r ~6 @7 O( Q- b在南京下了火车,柱子先回到了学校。他穿着柱子娘缝制的新棉袄,拥挤在火车上和公交车上时没有想什么,可是下了公交车,背着一个包袱走进校园的时候,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形象不好。这件棉衣并不合身,有些大了,而且臃肿,领子怎么穿都贴不到脖子上。那时候柱子突然开始注意自己的外表了,他一边走一边用手在身上反复地抻,后来心一横管它呢,至少王芃泽和周秉昆不会笑自己。
^5 z) Y5 Z/ ^! f$ o可是周秉昆并不在寝室,柱子问了好几个人,都回答说没有看见周秉昆。柱子觉得奇怪,在他的印象里周秉昆应该早早地在宿舍里等他了。他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独自去食堂吃了午饭,回到寝室还没有看到周秉昆,便不再等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把柱子娘让他带给王芃泽的葡萄干拿出来,装进书包里,然后背了书包动身去王芃泽的母亲家。柱子的家乡产一种非常大个儿的葡萄,晾晒的葡萄干远近闻名,但并不是每一家都有,送给王芃泽的这些还是柱子爹拿粮食去邻村换来的。( Z/ B! k0 X4 B" W& ^
老太太看到柱子带来的葡萄干,很惊讶,回忆起王芃泽的爸爸王曜恩曾经也带回来过这样的葡萄干,年轻的时候外出考察带回来一次,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那时候被下放到西北,偶然间和她联系上了,寄来这样的葡萄干给她和王芃泽,可是王芃泽已经不在身边了。8 y+ }7 z( w- F8 X2 U& {
柱子没想到会勾起老太太的伤心往事,就换了话题,问:“我叔现在是不是已经上班了?怎么没有送小川过来?”. l$ i" X9 ?" K) U, f$ D) P
老太太说王芃泽觉得她身体不如以前了,年后就把小川送进了幼儿园,不过王芃泽自己今天没上班,感冒发烧了,在家里养病呢。老太太叹息道:“芃泽老说我身体不好,也不想想他自己的身体又能好到哪儿去,年纪轻轻的,经常这个病那个病。”
: a4 n, e2 _. Y) ]: l柱子便告辞了老太太,出了筒子楼后急切赶到王芃泽的家里。9 {: j( _: l, o
王芃泽开了门看到是柱子,立刻笑了起来,问候道:“柱子你回来了。”- i$ w' I5 g K; _
柱子看到王芃泽的裤子皱巴巴的,松松垮垮地系在上衣下边,就知道他又是穿着衣服睡觉了。王芃泽也注意到柱子的衣服,笑道:“柱子,这是你娘给你缝的新棉衣么?”
9 S Z8 z+ b* y( X7 h“是啊。”柱子低声说,“不好看。”6 c4 \0 Q- |' g* E
“好看。”王芃泽说,“你自己看不到自己全貌,其实挺好看的,来我穿了你看看。”
3 h4 t0 n; r# |王芃泽和柱子换了棉衣,把柱子娘笨拙的手艺穿在身上,笑着问柱子:“怎么样?好看吧?”
4 G# ]; L- p' Q+ Q- Q1 r王芃泽个儿高,肩膀又阔,本来就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柱子笑了,看到王芃泽又要脱,急忙制止道:“你不要脱来脱去了,你还躺床上睡觉吧。”
- r( |2 a8 F" U- l5 ` }/ T. A: Q他习惯性地把王芃泽往小卧室里推,推开门后突然想起这里已经是姚瑞的房间。王芃泽说:“错了。”柱子又拉着王芃泽进到大卧室。王芃泽本想坐着和柱子说话,但是柱子一定要他躺下,仔细地帮他把被子盖严实了,只露出脑袋,又把葡萄干拿过来喂给他吃。柱子想起刚刚老太太讲的以前的事情,就转述给王芃泽听。
y8 {4 a4 f& D* S王芃泽认真地听了,说:“你们那里本来就是地层考察的好地方,许多工作队都去过。”想了想,唏嘘不已地道:“真没想到,我们一家与你的家乡还真有渊源。”* _) `# k7 `. f7 w% H% w
柱子摸了一下王芃泽的被窝,已经暖了,就说:“叔,你把外衣脱了睡吧?生病了嘛,更要睡得舒服点儿。”王芃泽不脱,但是看到柱子语气强硬地催促,就坐起来脱了单衣单裤,只穿着短裤背心睡觉。王芃泽说:“早跟你说了这样不方便,待会儿怎么送你呀?”
! t3 e9 d5 Q; H1 {& R6 R" f柱子说:“我不要你送,我等你睡着了再走。”5 T& g" ?- w1 H3 Z; i, ]6 y
柱子搬了个椅子坐到床头,给王芃泽做头部按摩,觉得他的额头烫手,烧得不轻。王芃泽感觉到柱子并不是在瞎按,疑惑地问:“你真的会按摩?你跟谁学的?”柱子想着答案,忍不住笑道:“周秉昆。”# S: [& V$ g$ U9 V8 s" P* E9 [
轻轻按了一会儿,王芃泽就睡着了,睡意沉沉地发出微微的鼾声。柱子不想走,就到厨房去,看到暖水瓶里的开水不多了,就轻手轻脚地烧了一壶开水灌进去。又灌了一个暖水袋放到王芃泽的脚边。" a3 y. S9 j0 g( @9 O+ M
他打算走,又穿上柱子娘给他缝的棉袄,刚刚被王芃泽穿过后,似乎突然间多了某种惹人羡慕的品质,也不觉得那么难看了。他独自笑着穿好了,望着王芃泽熟睡的脸,感到实在是不愿离开,于是又把手伸进王芃泽的被窝,摸索到王芃泽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握了很久。6 Q; u2 a# A+ ?/ G
天黑之后仍然不见周秉昆,柱子心里着急,无心看书,熄灯之前去宿舍门口看了好几次。相貌猥琐的楼管问他:“你是不是在找周秉昆?”“是啊。”柱子以为希望出现,惊喜地回答,“你今天见过周秉昆么?”楼管开玩笑似的说:“没有,不过你也不用急,你们两个不是习惯了在熄灯的时候回来么?”柱子觉得这个玩笑真无聊,就转过脸,面无表情地上楼去了。: `' J! r% w9 D4 L& y* K+ Q
但是还真被楼管说中了,熄灯的时候宿舍楼里习惯性地一片惊呼,周秉昆就在这惊呼声中撞开寝室的门,呼哧呼哧地进来了。其他人受到惊吓,揶揄道:“周秉昆,你同黑暗一起到来,你见不得光呀?”
" T* O! M) z: C5 W/ l周秉昆不理睬他们怎么说,弯下身子手忙脚乱地铺床,放假前柱子帮他把被褥用床单包起来放在床的一角,床单的四个角系得紧,黑暗中周秉昆怎么解都解不开。: h6 L! b9 Q+ }2 a f5 d
柱子跳下床去,落地时拍了一下周秉昆的背,低声问:“周秉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6 Z. Z! O, [0 I# g周秉昆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兴奋地笑着对柱子道:“王玉柱,你来了。”
% S9 T0 Z. O. d7 G$ b. t4 ?/ M柱子让周秉昆打着手电照亮,他弯下身去把床单解开,帮周秉昆铺了床。周秉昆拿了手电和脸盆去洗手间洗脸洗脚。柱子跟过去,看洗手间没有别人,又问:“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呢?”
_4 |! S! m2 e5 ?& C周秉昆拧开水龙头哗哗哗地接水,转过身来面对柱子认真地说:“王玉柱。”5 u; H1 t$ f4 [% @
这架势严肃得让柱子心中一凛,急忙问:“怎么了?”
" M8 F1 @% O( e% T7 G- h1 [* T周秉昆说:“我发生了一件大事。”
5 \- _4 Q. Y& t# N0 y柱子“哦”了一声,紧张地等待他继续往下说。但是周秉昆接下来说道:# w' p- W0 ?0 z
“可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6 y2 g) D5 h2 ?. G: R% i ^3 \6 z
柱子压低声音,沮丧地催促:“你还是现在告诉我吧,你就说这么两句,更让我心里着急。”; S; H F, H" k7 [4 M5 F& J
“不行,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Y4 P. n" k. w2 k* }* }4 k
周秉昆转过身去关了水龙头,把冷水哗啦哗啦地撂到脸上。
5 ?1 `# G S6 A7 `+ l2 q# I- ~柱子疑惑地用手电筒去照周秉昆的脸。周秉昆用湿手挡了一下,手上的水全甩在柱子的身上。
% ^, w: m, ]9 ^: M* h' _' b5 f& s夜里鼾声四起的时候,柱子感到自己的床在微微地晃,咯吱咯吱地轻轻响着,节奏急促。柱子听力敏锐,立即醒了过来,他知道这是周秉昆在下铺弄出的声音,于是睁着眼,从开始一直听到结束。" E7 y6 s2 w1 H3 ~6 E" H
早上醒来柱子往下铺一瞅,又不见周秉昆了。8 M! z$ B8 R: h. f4 ?
这天上午周秉昆没有上课,柱子旁边的座位一直是空着的,班长过来问:“王玉柱,怎么不见周秉昆呢?”柱子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班长告诉了辅导员,辅导员也来班里看了一下,把柱子喊出去,细细地问周秉昆怎么了。柱子心想糟了,连辅导员都不知道周秉昆在哪里,这次周秉昆也闹得过分了。6 w. o) p' d! o# l9 t" t$ R
下午周秉昆的座位还是空的。柱子坐不住了,课间他去找辅导员,想建议辅导员给周秉昆的父母打电话,可是敲开办公室的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周秉昆坐在辅导员的办公室里。女辅导员一脸阴沉,严肃地在跟周秉昆说什么,看到进来的是柱子,就说:“王玉柱,你来得正好,你是周秉昆的好朋友,你也来劝劝他吧。”
6 T+ s" T ?' |. p3 J6 O4 m柱子问:“周秉昆怎么了?”
$ y4 a% [% y5 ?辅导员说:“他和社会上的小流氓打架了。”3 o7 l# ~& G7 H" X
柱子急忙走近了看。周秉昆低着头。柱子捧着他的头要他抬起来,看到周秉昆的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一只眼睛肿了,眯缝着睁不开。! P) w( ]+ G, v' D( d7 x% s) p% K
柱子大怒,高声喝问:“谁把你打成这样?”
4 F g3 x" u. o“你要干吗?”辅导员问,“王玉柱,你想去报仇么?”/ G! b2 ~- j" e8 F6 F
“没有啊。”柱子想起上次打架给王芃泽造成的麻烦,心虚地说道,“我们去公安局报案吧?”
' L! x# S& S; a9 G3 H2 z! D: A“不要报案。”周秉昆抬起头对女辅导员说,“这事也不能全怪别人,我也有错。让我自己处理吧,我把东西还给他们,然后让他们过来当着你的面向我道歉。”
6 x, T, e8 |$ [& v) m! b1 J柱子问周秉昆:“你欠他们什么东西?”
# W3 s5 @5 `8 x周秉昆回答:“钱。”6 b' O# E6 y8 y,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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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发觉周秉昆的话语前后不搭调,出了办公室后疑惑地问他:“你先是说欠别人什么东西,然后又说是钱,到底是钱还是物?”7 T; F! N5 ~* z4 k l- _2 _& [
周秉昆说:“一样的,我把他们其中一个人的手表弄坏了,现在赔钱给他。”
4 g, V2 A9 ], n' E; Q" `说话时,因为周秉昆脸肿着显不出表情,柱子分不清是真是假;其实就算是周秉昆脸上没有伤,柱子也不可能从周秉昆的脸上看到什么线索,周秉昆说起话来,表情一向都是与思想不对位的。柱子带周秉昆去医务室看病,医务室里依然没有红花油,校医还是拿红药水代替,抹得周秉昆一张胖脸红红的,柱子一直想笑,强忍着。
& c" s6 @$ K; P0 V7 W6 P出了医务室,周秉昆说:“你笑吧,我不在乎。”于是柱子哈哈地笑了出来,笑完后对周秉昆说:“还好你家里有钱,你让你爸妈赔钱给他们吧。”2 z( F {! d- J+ ?
“不行,我不能向我爸爸妈妈要钱。”周秉昆望着柱子说道,“我得向你借钱。”# I& L4 _: j. L: I( J6 ^: D* D
“哦。”柱子再也笑不出来了。9 y: `2 \+ I I8 k: a; ?9 X
周秉昆说:“你叔不是给了你一张存折么?你先把钱取出来给我用,我一定会还你。”
2 J0 v: k; r- E7 R& H6 t“不行。”柱子立即回应道,“那是我叔给我的生活费,我不借给你。”
i: W; ]5 F. o可是晚上的时候,周秉昆的手里已经攥了柱子从存折里取出来的生活费。两人去了游泳馆,站在场馆外面空地上偏僻的角落里等。柱子原以为能够把周秉昆伤成这样,对方一定有好几个人,可是天黑之时,只有一个络腮胡男人从远处直接走过来,那把胡须非常抢眼,柱子立刻想起来此人来过游泳馆,周秉昆曾经花了很多时间和他聊天。
8 w! K# a. S' Y# _周秉昆小声对柱子说:“就是他了。”" g* q' z8 w& y
络腮胡走近了,对柱子上下打量,然后点了一支烟,抽两口,问周秉昆:“你带个帮手来也不行,钱带了没?”
9 s# {) j6 V1 `, A: @: U周秉昆把手里的钱往前一伸,“30块。”
& z- n6 `+ o% H3 Y( o l络腮胡怒道:“你小子是不是还嫌挨揍少啊。你害了我你知不知道。上次我警告你的时候你他妈是不是个痴呆儿呀。我说的是30块么?”1 S- t1 j( `: I5 a* ]6 J
这种粗俗的话语把周秉昆和柱子气得不轻,气呼呼地站着。周秉昆大声说:“我只有30块,你要不要?”
- ^/ }8 o" F" y络腮胡注意到柱子眼神中的凶狠,有些胆怯,僵持了好大一会儿,走过去从周秉昆手里猛地把钱接过,数了数装进口袋,又指着周秉昆骂道:“你他妈的是在装傻,我不相信你是弄丢了,明摆着你是自己起坏心留下了。妈的当初老子信任你才拿给你看,你却扭过头咬老子一口,真他妈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遇到你这种变态老子要倒八辈子的霉。”
; m7 d( U8 l5 }8 a4 B6 Y9 S他转身要走,似乎突然觉得最后一句话很有意义,又一边走一边转过头来,指着周秉昆,嘴里叼着烟却能清晰地大声骂道:“你绝对是个变态。”3 v) T9 b' \9 J5 D0 b
柱子和周秉昆愣愣地站着,夜色笼罩,冬天的风吹过来吹过去,在楼房之间呜呜地响。柱子问周秉昆:“你不是说让这人去辅导员面前道歉的么?现在人都不见了。”周秉昆说:“有你跟着,就不用让他去道歉了,你只要跟辅导员说你亲自看到这件事已经解决了,辅导员肯定会相信。”$ \& {% S H3 [0 l
柱子丢下周秉昆,气呼呼地独自往回走,周秉昆小跑着追上去,跟在柱子身边说:“王玉柱,你不要相信那人说的话。”( j6 a1 n! f) ]. P: ^ U
柱子质问周秉昆:“你指的是哪句话?”
3 J; |7 W. v) T2 U9 W" H“哪句话都不要相信。”
; g, }7 i) N7 e4 U- z& y“我不相信的是你。”柱子停下来面对周秉昆,怒道,“如果真的是弄坏一块儿手表,那人干吗要骂你是个变态?你从我这里借钱,可是对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8 l: ^# K l) K6 _ C
“我迟早会告诉你的。”周秉昆争辩。
' H$ Z% n( F8 ?5 Q但是这句话此时没有什么意义,柱子快步往前走,周秉昆在旁边小跑着追。柱子摆脱不掉周秉昆,心烦地喝道:“你不要跟着我,我不想再和你说话。”' u1 y5 h; O, G; s, t
周秉昆说:“就算我不跟着你,可是我也要回学校呀,我也得走这条路。” ^$ x0 ~7 @* A; a9 |: h. O3 n. h
有两周的时间,柱子心里怨气难消,一直对周秉昆不理不睬,周秉昆多次主动和柱子说话都没用。到了周末,柱子去看王芃泽,敲门后看到姚敏和姚瑞都在家里,王芃泽穿得厚厚的从大卧室里走出来,笑着迎接柱子。6 m6 x3 d; Z' X# B* F
姚敏和姚瑞再厨房里悉悉索索地不知在做什么,王芃泽和柱子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有王小川是唯一的活跃分子,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跑。* J/ ]5 \) D) B: _0 t
王芃泽问柱子:“你冷不冷,柱子?”说着握了握柱子的手,却发现柱子的手比他的手要热。柱子发觉了,疑惑地问:“叔,你很冷么?”王芃泽望了望窗外,皱着眉头道:“可能是感冒还没有好完全吧,我觉得今年冬天特别的冷。”8 b& ? n+ s8 b9 N) B; p+ x
王芃泽站起来,到厨房门口对姚敏说:“我带柱子出去走一会儿,活动活动。”4 ^1 F, o# e6 m! z& C+ F
姚敏说:“你们在家说话吧,待会儿我和小瑞也要出去了,去逛街。”
Z% K. p: ?' [" h+ I王芃泽说:“这么冷的天不要逛街了,你们还是在家吧。我带柱子去我妈妈那里,中午就在那儿吃饭了。”+ i* w! T, k. U+ j7 P4 K7 k0 V; Z
姚敏说:“那你把小川带上。”5 A$ ]3 ^6 O) g- B
王芃泽说:“好。”
/ i) \9 p3 ~5 ]; H) p- s为了御寒,王芃泽戴了棉帽子,围了厚厚的围巾,又给王小川戴上帽子和围脖,抱起来,和柱子一起下楼。走在巷子里的时候,王芃泽看到柱子的脖子光秃秃里裸露着,就问:“你真的不冷么,你还是围条围巾吧。”说着右手抱王小川,左手把自己的围巾摘了下来。% q& E; M+ Q+ G
“我真的不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柱子拦住王芃泽的手,把那条围巾重新围在他的脖子上,又把王小川接过来自己抱着。
, T# K$ g7 {# O- m王芃泽笑道:“南京的冬天不比你们北方,你们那里虽然冷,但是冷得干脆利落,穿暖了会觉得冬天很舒服,而南京只是冷,怎么穿都觉得冷。”0 x0 a7 A' r. n7 C1 q7 n
柱子问:“我听奶奶说,你的身体并不好,经常这个病那个病的,是不是真的?”$ Z4 |' r+ M S. B" p
王芃泽笑了笑,望着小巷的尽头若有所思,“我妈妈只是看到我家里的状态,其实我只要一出去考察,只要离开南京,就什么病都没有了。我在你家隔壁住了一年,你看到过我生病么?”5 I r9 ~& i: C7 u/ @
柱子说:“看到过。”
5 X; T& Y" b3 Z) g4 `9 f: r王芃泽对柱子的回答表示怀疑,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6 r- Q! Z1 k( @* I2 _" h4 W
“真的看到过。”柱子说,“身体不好就是身体不好,你找再多理由也没用,你得锻炼身体了。”, ]* `! P2 ~. r' b, D5 s. n& c
柱子问王小川:“小川,你说你爸爸是不是身体不好?”
& h" Y/ B i' N- R2 s1 I) K王小川声音清脆地回答:“是。”
7 j! W% l5 t1 `) F8 B3 J王芃泽无奈地笑。! q* X7 n" [9 ]6 y
王芃泽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柱子在旁边帮忙,那时王小川非要奶奶带着他去筒子楼前的空地上玩。老太太牵着小孙子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神色慌张地回来,看厨房里没有别人,就紧张地问王芃泽:& G3 e; b P/ I& i! K
“小川是怎么了?刚刚他和另一个小孩子争凳子,突然开口骂了一句很粗俗的话。”
$ }1 j) \. A" y @$ n L6 g+ {“哦。”王芃泽问,“怎么骂的?”
2 L- [: f# h/ l' }) x! c老太太说:“我不好跟你模仿。”; U+ w7 ~* Z7 |) _* r8 e; E4 G( D
王芃泽就弯下腰问王小川:“小川,你刚刚怎么骂人的?”/ D' Q" d. _# O6 {9 j& j6 f: n
王小川清晰而大声地回答:“我×你姥姥。”
5 e3 t3 m7 F( _* d柱子愕然,以为王芃泽肯定会生气,却看到王芃泽忍不住嘿嘿地笑出声来。老太太不高兴了,瞪了王芃泽一眼,牵着王小川去客厅开展道德教育去了。
2 O1 m! W. n8 ` o9 W' B吃饭的时候一片沉默,老太太还在为王小川的那句骂人的话而不高兴。为了活跃气氛,王芃泽开玩笑道:“还好小川那句话里说的是姥姥,而不是其他人。”柱子听了呵呵地笑。老太太放下筷子,严肃地教训王芃泽道:“芃泽,你对小川的教育太不重视了。你小的时候要是敢骂人,你爸爸可是一定要打你屁股的。”
, Q1 o9 O# |! D1 l2 m1 a) w6 L a“我开个玩笑嘛。”王芃泽看老太太生气了,就停住笑,认真地说,“我心里也着急。明天我就去小川的幼儿园,我得向老师了解一下,首先教育那些说脏话骂人的小孩儿。”& H- Z( @7 p7 m8 p! @/ F3 x9 @0 k
冬天快过去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周秉昆把30块钱还给了柱子,趴在他的床头悄悄地说:“王玉柱,明天你去我家里玩吧?我爸爸妈妈都出去开会了,家里没有人。”/ Q! F( u& e" |- h8 o4 e2 t% x0 K
柱子问:“去你家里干吗?”, W; Y' o# M! G0 ]/ O7 z$ d
周秉昆凑到柱子耳边悄声说,唯恐别人听见,“你不是想知道上次的事情到底是因为什么东西么?我明天就拿给你看。”
" [; y8 ~) W: L2 | E周秉昆的家很大,三室一厅的结构,这一比较柱子才明白王芃泽家里算是拥挤了,特别是小卧室给了姚瑞之后,王芃泽每天只能从卧室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厨房。周秉昆家的客厅有个大书柜,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花瓶,这让柱子觉得颇为新鲜;他看过林慧珍的家,林慧珍爱干净和整齐,不喜欢往桌子上和书柜里放许多东西;王芃泽家的客厅也有书柜,但是放的多是王小川的玩具,王芃泽顺手捡起什么都往里面放,书反而是放在卧室里。
2 J v/ N7 w8 G" z, Q5 G柱子蓦然觉得周秉昆家的客厅因为这些光亮亮的花瓶而变得严肃和气派起来,他看到大茶几上的香烟,大烟缸里的烟灰,感觉到房子的主人必然是个与王芃泽不同类型、并且在气势上盖得过王芃泽的人。这让他觉得拘谨,有些不喜欢这里。他心想拿王芃泽来和这所房屋的主人比较完全是个错误,王芃泽根本谈不上气势,是个在生活中谦虚礼让的人,对谁都是毫无威胁。8 I/ Y6 _8 p6 H2 H' z' i# ]
周秉昆没有邀请柱子在客厅坐下,而是直接拉他进了自己的卧室。9 }4 V2 R- A" m: ~7 r! l7 v+ a0 |
“你能猜到我把那东西藏在哪儿么?”周秉昆笑着问,没等柱子回答,就抱着大衣柜的一侧开始挪,费力挪开一条缝后,又把胳膊伸到大衣柜的背后,伸到尽头处,摸索着摘下一个东西,拿出来,是个鼓鼓的牛皮纸做的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3 }8 T/ B# T N: u0 ?7 B0 C
柱子问:“这是什么?”
( c5 i" S. e: F周秉昆回答:“录像带。”; |& w( F& k+ Q2 i: {6 l. [2 _9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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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 Q) e; V+ W/ e* F周秉昆让柱子到客厅坐下,他自己仔细地拉上厚窗帘,把门关严了,客厅立刻暗下来。播放那盒录像带之前,周秉昆怯怯对柱子说:“王玉柱,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t$ ~9 v# f( v) R' r$ U
柱子问:“什么?”
7 Q, L& }# i7 B1 h# {3 O, `+ t% f“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你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1 q' \7 y1 e6 O2 K7 [7 p# o! Z3 F“好啊。”
- ]4 [+ q0 Q; s“还有,你看过后,不要因此而看不起我。”) h7 z& T9 ~) Y7 v
“哦。”柱子疑惑了,猜不透将会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喃喃地回答道,“好啊。”. l2 |2 ^% l8 Y9 D! E
周秉昆开了电视,把录像带插进录像机,然后快步走回来坐在柱子旁边。两人都紧张地等待着,电视屏幕闪了一下,没有任何过渡地,突然显出了两个拥抱着的外国男人,赤裸着,交颈相吻,强壮的胸肌与腹部紧紧贴在一起,手臂环绕着对方的肩或头,一口一口深深地吻下去。
' L/ o2 Q$ d! d+ J5 ~% }1 a2 ]/ f柱子脸红心跳的,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一声。这时镜头尚在两个赤裸男人的上半身,周秉昆家的电视是进口的彩色电视,图像清晰,色彩逼真。柱子感到惊慌,他自认为这惊慌并非完全来自于被镜头锁定的两个赤裸的成年男人,这镜头带有一定的侵犯性,让无数人可以不怀好意地窥探到他们本该隐藏起来的一幕;但他更确定地认为这种惊慌部分来自于坐在自己身边的周秉昆,他觉得周秉昆对他也是不怀好意的。. F% q8 @& x3 m
两个外国男人吻得越来越带劲,“嘬,嘬”地响着,“嗯,嗯”地着,柱子感到全身发热,他的口中有了多的唾液,强忍着,不敢在周秉昆面前发出下咽的声音。这时镜头开始往下移,看不到大口大口咬向对方的嘴了,上面只剩下热情耸动的喉结。两个贴在一起摩擦的肚脐出现了,渐渐看得到大腿与腹部之间那道敏感的明显的沟,旁边没有毛,被剃光了。柱子的思维停止了,大声地咽了一口唾液。两个外国男人是侧躺在床上的,应该私密的器官没了遮掩,清晰地放大在屏幕上,硬硬地翘着,急切而活泼地抵在对方起伏的身体上。柱子热血翻涌上头顶,脑中“轰”地一下,空白了。- N# u% Z g! j1 G/ T- ]5 N- h+ s
他身体僵直,两眼发直,不知道谁先动了一下,那一刻他和周秉昆都慌乱而紧张地摸向了对方的手臂。
7 @. `' P& t, ^许多年后,柱子才能坦然地面对他生命中不请自来的一切,而在这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周秉昆在他的人生旅途中究竟出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为他的信念推波助澜还是把他一步步拖入欲望的深渊?是让他更清晰地辨别出情与欲的区别还是更加茫然无所知?他不明白他和周秉昆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他怀疑周秉昆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还是他们两人各有自己的理解,只是错位了?他甚至想到这些事情只有他才会去苦苦求解,而周秉昆浮躁的大脑完全没有想过。7 M4 @9 g5 A1 R, t! ^9 H2 g* i$ [. r+ R
那一次的录像带他甚至不能坚持看到10分钟处,剩下的画面只是一些片段的记忆:一只手从正面正中一路滑到腹部像炽热的车轮碾过一段起伏的丝绸,握住一根蓬勃涌动的生命,从前边,从后边,沿着火热的肌肤一寸一寸地吻下去,咬下去,同时接受爱抚的两点或三点,或相对或相背的两个完全接触无法控制的身体,或硬挺,或松弛,毫无顾忌地深入到不曾想象过的部位;几次在闪念中茫然地追问怀中温暖而期待的身体是谁,有时明明白白地想起周秉昆的衣服是被他扯掉的,周秉昆的身体有奶味儿像婴儿,他完全拥有了,可以彻彻底底地用身体掌控;周秉昆不停地,突然大喊一声:“疼!”他知道周秉昆汗流浃背,狠狠地抱紧了,抓紧了,他也大喊了一声,像是驶入了天堂的列车,在安静而宁静、昏暗而又耀眼的一处陌生的时空中沉沉睡去。
2 F4 z9 W3 d# @3 V1 o- w1 ?, _% U柱子醒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半,他觉得冷,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屋顶陌生的窗帘。他有过短暂的迷茫,很快想起这是在周秉昆的家,外面是喧闹而明亮的世界,而此处是昏暗而凝滞的秘密。他扭头,周秉昆仰躺着还未醒来,张嘴发出鼾声,整个身体白白地垂落在沙发上,已经成熟的男人器官软软地倒在毛发中。
" D, q, o" a. \最初只是对周秉昆的身体有些微的厌恶,觉得房间光线的昏暗与周秉昆皮肤的虚白搭配得让人不舒服,可是渐渐的,柱子望着冷而凌乱的房间开始陷入恐慌,像是堕入了不可挽回的罪之深渊,他无法理解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2 F3 j9 u. M7 L, H9 g$ l L他快速穿上衣服,急切地想离开这个不愿再次面对的地方,他对这里不熟悉,也不愿去熟悉。走之前他去周秉昆的床上抱来一床棉被,抖开了,丢在周秉昆的身上,周秉昆在睡梦中扭动了一下身体,并未醒来。柱子关上门走了。+ d0 f/ v _* C" U
他站在大街上无处可去,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匆匆忙忙地赶往自己的方向,他突然伤心地明白自己的人生是没有方向的,王芃泽虽然陪伴着他,但是王芃泽有王芃泽自己的方向,不可能陪着他一辈子。他觉得自己难过到了极点,有一种眩晕,只能向王芃泽寻求援助,此时此刻,唯有王芃泽是他灵魂的支撑。他摸摸口袋,还够买一张去往王芃泽母亲家里的公交车票。
9 [; S5 v9 p; M3 `! w站在站牌下等车的时候,他清醒地认识到就算见到了王芃泽又能怎样,他不可能把这些事情讲给王芃泽听,就算讲出来了,王芃泽也不可能有解决的办法,有些事情是命运,只能自己默默承担。他犹豫着衡量还要不要去找王芃泽,可最终说服不了自己的脚步,公交车来了,他毫不迟疑地上了车。
+ d2 a4 S$ J2 t: o' w3 W% O他觉得额头冰凉,从来没有过的疲惫与困倦,就靠在车窗玻璃上沉沉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公交车走走又停停,车窗外是尚未结束的灰色的冬天。
; \; h% u' l$ K. D% x他差点儿坐过站,挤过人群冲下车门后,从路边的商店里看到已经快12点了。他顺着巷子低头匆匆地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在前边响起来:“柱子。”
- I( a( \" j8 b1 Q( G柱子抬起头,看到老太太提着个大饭盒正迎面走过来。+ r7 E: c: S: J ^5 @& M
柱子疑惑地问:“奶奶,你要去哪儿?”
# ?; z4 f* z5 H p0 n9 ?) v+ X8 R“我去医院给芃泽送饭,他住院了。”! z6 q% v" i8 a
“啊。”柱子的眼泪突然间就流了出来,“我叔怎么了?”
+ m+ `8 V. x" T8 f7 Y5 Y柱子流泪是因为旧伤加新愁,正是感情脆弱的时候,又听到这个消息,等于是往新鲜伤口上撒盐。老太太慌了,她没想到柱子和王芃泽的感情这么深,本是一个需要安慰的老人,此时却反过来匆忙地安慰柱子。
: u k- i% q* k' G7 j) M' L“柱子你别哭,芃泽不是什么大病,前几天他们单位检查身体,他有肝硬化的迹象,所以去住院治疗。其实不住院也可以慢慢调养,但他们有这个医疗的福利,所以才住到了医院里。你别想得很严重,快别哭了。”' J4 z5 j$ v+ s% b7 X5 i e( r
可是柱子的眼泪流个不停,用棉衣的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止住了,接过老太太手中的饭盒,陪着她一起去医院。
4 Q d3 m' n, A' ^王芃泽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正坐在病床上看报纸,房间暖暖的,好几张病床,可是只有王芃泽一个病人。柱子搀扶着老太太走到病房门口,急不可耐地先推门进去了,王芃泽的目光离开报纸,抬起头来笑着向柱子打招呼:“柱子,你怎么来了?”3 e! M8 V7 @: U$ c) e2 g
看到王芃泽并无痛苦之色,柱子放了心。他回头扶老太太进来,两人搬了凳子分开坐在王芃泽的床边,一边一个人,老太太把饭盒掀开,有两层,一层是米饭和菜,一层是个汤。王芃泽问柱子:“你一定还没吃饭。还好我妈妈每次给我送的饭都多,我给你拨一半。”
7 ^/ ~3 f) B: C9 q ^柱子说:“你快吃饭吧,不用管我了,我不想吃。”! R3 w+ t5 Q3 \; ^
柱子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是没有胃口吃饭。但是王芃泽不理睬他这句话,拿过饭盒的盖子,在老太太的帮助下把饭菜拨了一半到盖子上,这时才发现没有另一双筷子。老太太对王芃泽说你先吃吧,吃完了我去把筷子洗一下给柱子。王芃泽看了一下柱子,笑着说也好,反正柱子不嫌弃我的口水。
$ L: C( k7 E! X0 O1 @柱子望着王芃泽的脸,觉得明显苍白了。他心里难过,把这个发现说给王芃泽听,王芃泽说不是苍白,是病房的墙太白了,映得人人脸色都苍白,医院嘛,就算没有病,进来以后也会觉得身体有问题。% Z3 V U+ ^4 t5 w8 ?7 T
王芃泽问:“柱子,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情绪不对,学校里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 ]# v% c# j% Q, F9 x4 @- y
柱子说:“没有。”
! @! U, |: e- Z* v, U1 }1 C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突然间万千苦楚让他忍不住又要流眼泪,干脆“嗵”地一下往前倒在王芃泽的腿上,把脸埋进棉被里,让眼泪痛痛快快地流。3 v# D% |7 l: v* ^2 e/ X6 P
王芃泽和老太太都吓了一跳。王芃泽放下手中的饭盒,手伸过来拍了拍柱子的后脑勺,着急地问:“柱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都长成大人了还哭,快别哭了,有什么事给我讲一讲。”/ B5 `0 b$ D' g5 {0 `
柱子泪流不止,不敢抬起头,头埋在王芃泽腿上的被子里一动不动。王芃泽又说:“柱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老这么只顾自己哭,不说话,只会让叔担心,我一担心,肝脏就会有压力。”0 f8 O% _) E F4 D% N+ o' s
老太太小声告诉王芃泽:“柱子是不是被你的病吓坏了?刚刚听到你住院,就已经哭了一次了。”% H: n v3 ~' k" a7 z2 D& M3 M5 ]$ Q& P
王芃泽“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沉默地坐着,只用暖暖的大手轻轻地摩梭着柱子的头,从头顶到脖颈,一遍又一遍。, D- T5 c# K0 w3 ~
后来柱子哭够了,红肿着眼睛抬起头来,王芃泽的被子上被泪水湿了一大片。王芃泽和老太太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望着柱子。8 f* y; M I* w& f ~; o
王芃泽说:“柱子,你吃点儿饭吧。”% }( Y$ C, G( O3 p9 W: y% b+ z
柱子摇头道:“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吃。”; E/ W! P( J7 |' i
王芃泽又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哭?”
+ h4 T% T9 V+ U- ]& V' f柱子说:“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我以后周末什么都不做了,我只过来陪你去锻炼身体。”! y6 f* K3 Q; }% N8 K8 Z. |& Z
“是么?”王芃泽疑惑地问,又用手摸了摸柱子的额头,神色更凝重了。9 `4 ^4 f2 t1 f* P' K6 r Q
“你发烧了,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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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芃泽掀开被子把脚伸下来穿拖鞋,非要带柱子去看病;柱子不去,一定要王芃泽先把饭吃了。两人相持了一会儿,柱子倔得很,王芃泽只好坐下来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对老太太说:“妈妈,要不你先回去吧,饭盒先留在这儿,下午姚敏来了我让她带回去。还有,这几天你别往这里跑了,我又不是什么大病,后天就出院了。”# @- t! m. K" Y2 y
柱子跟着王芃泽把老太太送到楼梯口,看着她下了一层楼梯。王芃泽又伸手摸柱子的额头,迷惑地问:“我看到你发烧还是头一次。你身体一向很好,怎么突然间发烧了?”柱子胡乱回答道:“病嘛,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 W4 K C# t! l T
穿着病号服的王芃泽伸出手来,牵住柱子的一只手,带着他去找一个熟识的医生。医生看了柱子的舌苔,说没事,压力造成的,多休息就好了,开了一些降火消炎的药。两人去交费取药,穿过走廊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老太太正蹒跚地走出医院的大门,王芃泽站在窗前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说:“我妈妈走路越来越慢了。”柱子望了一下王芃泽的脸,分不清他是在向人倾诉,还是在自言自语。
( p8 {, ~! H# D9 N这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取了药,回到病房后,王芃泽指着饭盒对柱子命令道:“先把饭吃了。”7 W2 [2 E7 g/ D, ?+ C" ]8 o# }
柱子吃饭的时候,王芃泽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眼神中有许多疑虑。吃完之后柱子把饭盒拿到水房去洗干净了,又回来坐在王芃泽床边的凳子上,为摆脱尴尬,就说:“奶奶做的饭总是那么好吃。”
6 @+ O# P! V' _3 n7 `+ I王芃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能不能讲给我听?”. }' Y+ A' K& o1 y6 b. }# f7 Q
说完后,静静地望着柱子耐心地等。柱子先是沉默,然后支支吾吾,后来突然想起周秉昆回答这种问题的直接与大胆,就低声说:“现在还不到该说的时候,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 \- O+ R* m- z1 y( ^: y王芃泽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了,现在是大人了嘛,也该有自己的秘密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记住我这句话:当你有情绪的时候,不要让自己下太多决心,要等自己平静下来之后,再用理智做决定。”& L6 N! I8 Z7 v& o- u
“我知道了。”柱子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叔,我现在不想回学校,我在你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1 a% j- Y4 d% A' k( k0 M: Q
“也好,寝室里太冷了,只有这里还暖和一点,你躺下来睡一觉吧。”
( p3 H0 X3 [6 N) N“不用。”柱子说,然后往前一趴,隔着棉被趴在王芃泽的腿上。王芃泽笑了笑,用手抚摸柱子的头,另一只手拿起报纸来看,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下午。
' Y$ e: d* b; `" d' h# E2 R7 j自从在周秉昆家里看过录像带之后,周秉昆趴在柱子的床头时很少再絮絮叨叨地说那些道听途说的新闻了,换成兴奋地低声喊:“王玉柱。”柱子侧过脸来望着他问什么事,周秉昆说:“没事。”但并不离开,胖脸胖胳膊搁在上铺就那么笑吟吟地看柱子。柱子被看得心里发毛,他觉得周秉昆的眼神里有许多让人不愉快的意图,只要周秉昆往他的床头一趴,高低床摇晃一下,他就会立刻想起那盘录像带。& v9 R5 `, N# z, O6 y6 R d6 z8 e
为避开周秉昆的目光,他侧过身面对着墙,翻了几页书却一个字都没有看到眼睛里,于是又翻个身侧到这边心烦地对周秉昆说:“你找点儿别的事情做呀,不要老看着我。”周秉昆并不生气,低了一下消失了,却也没有事情做,就躺在床上睡觉,第二天醒来,如果看到柱子还在床上,就又趴在床头嘿嘿笑,意味深长地低声喊:“王玉柱。”
4 Z9 u) S- b! E3 ]; S0 p到了周末,当周秉昆清晨起床再次用胖手撑着柱子的床头的时候,还没有喊出“王玉柱”三个字,柱子已干脆利落地跳下床,也不看周秉昆一眼,就回答他:“我今天回家。”周秉昆沮丧地惊呼:“啊,你怎么又要回家。上周不是刚刚回去过么?我记得可清楚了。”& G, v( J( s4 E |
柱子打算用整个上午陪王芃泽跑步,王芃泽说吃过早饭不宜马上就运动,于是隔了一个小时之后才跑出家门。王芃泽穿了球鞋,开始的时候衣服裤子都是厚厚的,边跑边脱,跑到公园后身上只剩下专门为跑步而穿的薄薄的秋衣秋裤。柱子手里抱着王芃泽的衣服,拎着一个军用水壶,陪着王芃泽绕着公园灰色的小湖跑了一圈又一圈。王芃泽累了,就突然停下了。; W8 E, r& C2 E$ M: X
柱子回头看见王芃泽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立刻过去问:“叔,你这是在干吗?”" u* q# P, e9 |6 J$ T7 ^: H$ x
王芃泽气喘吁吁地回答:“我休息一会儿,再跑。”6 e+ _% [" v# @ y/ i4 O7 w
柱子说:“你不能坐下来休息,累了可以慢慢跑,慢慢走也可以,就是不能这么坐下来,把运动效果都破坏了。”; x6 ^( W* z5 q$ @1 S
王芃泽不起来,不屑一顾地笑道:“乱说,这话是谁说的?”( U* v" T g% {8 L
柱子严厉地道:“我说的。”3 }) ]$ E2 C; B8 V! o) \( O
看到柱子的严肃模样,王芃泽也笑不出来了,无可奈何地站起来继续跑步,跑一会儿,走一走。柱子担心王芃泽会觉得无聊,就陪在旁边找话说。
. x8 Q# O% p( v7 U M3 r- }8 `- a终于跑足了一个上午,结束时望望四周,他们是公园里仅有的两个锻炼到中午的人。王芃泽汗流得把秋衣都湿透了,扶着光秃秃的树坐到树下的石凳上,这时柱子又过来了,对王芃泽说:“叔,你站起来,石凳那么凉,你先把衣服穿上再坐下吧。”- |# u3 ?4 `4 D' j
王芃泽辩解道:“我身上这么多汗,现在穿衣服会把衣服弄脏的。”: d0 M: Y4 Q* L0 P" Q
柱子不客气地问:“那你说是健康重要还是衣服重要?”
+ K4 H) c {0 X C$ q) R5 }王芃泽没有兴趣回答这个问题,呼地站起来,从柱子手中接过棉衣棉裤穿上了,重新坐在石凳上,闷闷地低着头不说话。柱子把水壶递到王芃泽的眼睛下,嘱咐道:“水凉了,不要喝太多。”* N$ X# F9 \8 N9 p- [$ [
王芃泽接过水壶,并没有喝,而是对柱子说:“柱子,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很多?”- ?/ |+ d6 i d; I" H0 M
柱子有些迷惑,“我哪里变了?”3 O; s9 W' _9 E8 p
“你以前是个很乖的孩子,很听我的话;可是现在反过来了,你总是想让我听你的话。”7 x0 q9 U( ~, O9 B; e9 e( v" n
柱子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是为了让你多锻炼一会儿。人都会有惰性的,需要别人监督。”
3 m/ o6 a; B2 C9 B0 d“我哪里有惰性了。”王芃泽不高兴地呵斥柱子,又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单指这件事,你这个样子很久了。”7 w, ?# K; Y* `! _
“哦。”柱子愣了,默默地看着王芃泽拧开水壶的盖子,喝水,又把盖子拧上。最后柱子的语气松动了,说:“那也应该谁有道理听谁的吧。”
* J( ~9 F( H5 c“不行。”王芃泽说,“你在我面前就得听我的。什么谁有道理听谁的?人又不是机器,不是依据道理转动的。”
' c9 }/ X+ ^5 J. i/ x柱子闷闷不乐地望着初春的公园里阑珊的游人,心里翻来覆去想着王芃泽的这句话。
4 U0 M3 }9 `* J王芃泽看到柱子不高兴了,有心安慰,却又不愿示弱,就说:“你好好想想吧,你会想明白的。”
5 k' O }" z+ n3 X3 i另一个周末,柱子清晨出了校门要去找王芃泽,到公交站牌下等车时意外地看到沙老师在附近的路边坐着。他远远地望见了,觉得这对于沙老师来说是个比较异常的行为,沙老师从来不在人前停留,更别说是在街边席地而坐了。他犹豫着,拿不准该不该上前去打个招呼,他觉得沙老师也注意到了他,但是沙老师一向是个比较孤僻的人,不喜欢和人说话。这一点周秉昆跟他说过,他自己后来也感觉得到。) h9 R/ J7 ~7 j$ b1 k
公交车来了,又走了,但柱子并没有上车,还在站牌下伫立着。他终是觉得不放心,远远地望着那个白发苍苍、孤独而又瘦小的身影,决定过去问一问。
: I5 I4 s9 Q8 k1 w0 A$ v# L沙老师发现柱子走了过来,就凝神望着他慢慢走近。
& t% r* |6 I! k5 Y3 F9 s柱子问:“沙老师,你怎么了?”" {' B, i4 Q9 ~
沙老师回答:“我没有事。”, R9 ?. Q* H; f! h
“你怎么坐在这里?”
' y6 o, f! W% G3 s. H7 W“我腿疼,休息一会儿。”1 _$ }: R2 A4 w2 I, }
“你的腿怎么了?”
' g6 a6 P( L4 S% w _2 ]“早上出来锻炼,摔倒了。”
7 f: W( ~" r+ g3 R5 n) u8 ~6 S沙老师似乎不喜欢柱子来干扰他自己的生活,柱子问一句,他才回答一句。柱子有些担心,不去在意沙老师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继续问下去。$ u$ l" ^0 M4 b# G6 R$ j6 t
“你走路好好的怎么会摔倒呢?是不是有人撞到你了?”
0 |5 @$ p) D' Q“是那人骑车不小心,天黑,他不是故意的。”
; i/ U1 P. ~8 e5 ?# j“你坐在这里多久了?”2 R/ [/ f5 a$ n1 J1 f3 s! A$ Y
沙老师抬起瘦瘦的手腕看表,认真而保守地回答:“有一个小时了。”
% c1 Y3 J- k4 w7 E G柱子感到迷惑,他搞不明白一个小时后仍坐在这里这种情况究竟能说明什么问题,想了一下又问:“沙老师,我扶你回去吧?”
7 ~; d) h/ F; Y) {“不不,不用了。”沙老师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少见的淡淡的笑意,感激地拒绝道,“王玉柱同学,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 R+ |6 h# s, z1 h
柱子“哦”了一声,觉得自己在这里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看到公交车又开过来了,就急忙和沙老师告别,冲过去上了车。) Y" f5 B0 D: S* E; A' U6 }6 @
上午柱子还是陪着王芃泽去公园跑步,王芃泽的身体好多了,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跑一段儿走一走,后来还是柱子说:“叔,休息一下吧。”两人靠着大树休息,空中是满树春天的翠绿。柱子把水壶递给王芃泽,顺便把早上遇到沙老师的事情跟他说了。
% q: S q9 ?; M) b2 V9 s4 R$ b3 i王芃泽疑惑地喝了一口水,望着树梢想了想,突然有些生气地问柱子:“你怎么不早点儿跟我说?”
6 ~# J! h0 i8 m N: ]1 h“怎么了?”柱子不解地问。
6 Q! n$ g5 |/ r! a* v王芃泽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你的沙老师,他的腿可能摔断了。”1 z% ^6 t: }& ^7 ]2 k
“啊。”柱子皱着眉头道,“不会吧,你上次摔到了腿不是没事嘛。”& h. R5 ]# x3 R2 g6 B5 Y$ c
“我上次有在地上坐一个小时么?你现在赶紧回去,看看沙老师是不是还在那里。”! ^3 Q" ^" j w
趁这个时机,王芃泽不忘教训柱子两句:1 G* F/ }, e- O: m% I- p
“有不懂的事情要及时问我,不要以为自己懂道理了就什么都能做,道理能代替经验么?”
- S7 n- X1 a) p: E1 J6 c, }9 M; `柱子心急火燎地赶上公交车回学校,下车后看到沙老师苍老的身影果然还在原地坐着。+ c# f9 c/ }6 H( N/ V
柱子跑过去,蹲下来着急地扶到沙老师的背,问:“沙老师……”沙老师没等柱子问完,就胆怯而无助地低声求援道:“王玉柱,我的腿可能摔断了。”; [. b% F( [0 |% R/ @3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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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 i% U" y柱子立刻说:“沙老师,我背你去医院。”说着就要把沙老师从地上抱起来。. U$ ` b, x2 Y# j- T1 f
沙老师急忙用双手抓住柱子的手,痛苦而慌张地解释道:我可能是骨折,得用医院的担架才行。麻烦你给职工医院打个急救电话;另外,我现在无法去银行取钱,得有人垫付医药费,还要麻烦你回学校找个工作人员赶到医院。" r! Y# i7 r* W8 i7 \; E. d
从沙老师倒地的地方可以看到机电学校的大门,柱子觉得有两个越来越近的女生就是从那门里走出来的,就跑过去拦住她们,急匆匆地大声直接问:“你们是机电学校的么?”两个女生吓了一跳,犹豫着回答:“是。”于是柱子快速地向他们解释这边的情况,要她们帮忙去学校找个工作人员过来。女生说现在是周末估计不好找。柱子说你们就去某某宿舍直接找我的辅导员吧。两个女生回头往学校走,柱子也转身冲向路边小店的公用电话。' v. ^, V( i* g! E
救护车来了之后,医生指着柱子问沙老师:“这是不是你的亲戚?”
. e4 r& ]5 \( S! R沙老师看了看柱子,摇摇头道:“他是我的学生。”3 o) g7 A8 D( y8 a
医生问:“得有人跟着你去医院里办手续。”
* e" {) a- R2 r( G% D沙老师回答:“过一会儿,会有学校的工作人员赶过去。”
/ ?' A+ d! |- v7 f3 V: T医生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能赶到?”
9 H9 l0 R+ I- m% I柱子挺身而出地对医生说:“我去吧。”
; v: X0 } }6 X" y. Z8 i! H几个医生动手把沙老师绑在担架上,把受伤的腿牢牢固定了,抬上救护车。救护车里,柱子注视着沙老师瘦小的身体、恐慌的脸、斑白的短发下苍白松弛的皮肤、紧紧抓住担架的手,突然间强烈地感知到衰老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有一种深入到精神中去的难过,反复地在想人活一世,忙忙碌碌地究竟意义何在;没有快乐和幸福,只有孤独和回忆,难道沙老师的求生意志仅仅来自于对于伤痛的恐惧;如果换了是他,到了这一天会不会没有勇气活下去? O# f2 S6 p9 f& f7 i& h
这一天辅导员不在宿舍,不好找,周秉昆不知怎么得知了消息,反而先一步赶到了职工医院。那时柱子正站在药品室的小窗口外,为两毛钱发愁,他一向都很清楚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钱,接过沙老师从兜里摸索出来的零钱后,立刻知道把自己的那点儿钱加上去仍是缺少两毛。就硬着头皮排进取药的队伍里,挨到窗口时低声问:“缺两毛钱,先把药取了吧,待会儿我把两毛钱给您送来。”卖药的妇女不耐烦地摆摆手,对柱子后边的人喊:“把你的单子给我。”5 C+ w' ^- \2 ~
柱子不走开,愣是把窗口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继续恳求道:“就两毛钱嘛,我一定会给您送过来的。现在病人等着用药,大夫还在等着呢。你先把药给我吧。”
" P/ W c2 H5 L; m“去去去。”卖药的妇女又摆摆手,大声对后边的人,“你,快点儿把单子给我。”# l; N" M! L$ Q
后边的人被柱子挡了伸不过去手,只好无奈地指着柱子向卖药的妇女示意。卖药的妇女就开始教训柱子:“这个小同志你想干什么,耍赖皮呀?你急别人就不急么?这里是医院,你说谁的事不急呀?不收你的两毛钱,到头来不还是得我自己垫上,你这是在给我找麻烦你知不知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懂道理呢?”
- Z. P0 m: ]) @后边排队的人们也纷纷开始指责柱子。似乎突然间被人们孤立了,不得不站在道德的反面,这让柱子脸红起来,但他决心要把药取出来,仍是紧贴窗口站着不走。卖药的妇女气愤地推他,推不动,又开始数落:“你站到天黑也没用,耽误了我的工作你还得负责。你讲点儿道德好不好?你钱不够和我有什么关系?现在知道两毛钱的重要了?平时少喝一瓶汽水不就省出来了?”
% V$ O! g- s& ^+ k& {周秉昆就在此时赶过来,拿了两毛钱扔进橱窗,大声不客气地回敬道:“你也花点儿钱去喝瓶汽水吧,好好涮涮你的唾沫星子。”
4 {* `3 ^% `: t# x% b柱子拿了针剂去交给大夫,又出来,周秉昆正站在走廊里靠着墙壁在等。柱子走过去,真诚地对周秉昆说:“谢谢你啊。”旁边有人正在路过,等那人走远后,周秉昆拉着柱子到一个僻静处,说:“王玉柱,待会儿辅导员来了我们就走吧,你不能管沙老师太多事。”
% @) s! G+ L8 k, U+ [柱子问:“怎么了?”$ O* m' ]4 W! w
“其实沙老师自己也不喜欢别人和他接近。”周秉昆说,“你也知道嘛,和他接触多了就会被人议论,我们两个这样的人,如果有了议论,对我们以后很不利。”; ~/ D4 Q5 _0 ^0 T5 s1 U4 o& @
只要一听到周秉昆说“我们两个这样的人”,柱子就会心头涌起一阵厌烦,似乎这代表着周秉昆在懦弱而一厢情愿地把他拉入弱者的行列。但这次他没有表示不满,他觉得自己应该感激周秉昆,他想了想,说:“好吧。”
$ I- c4 U5 F1 J c( c- N可是这一天辅导员一直赶不过来,天快黑了仍是柱子坐在病房里默默无语地陪着沙老师。沙老师的腿被暂时固定了,要等到明天做手术。沙老师看看窗外的天色,对柱子说:“王玉柱,你回学校去吧,谢谢你。”
' u: ^: O" Y. e( q4 Y7 H柱子犯愁了,道:“你没人照顾不行啊,上个厕所都没有办法。”2 q, Q. N _0 P) X+ b
“我可以找护士帮忙。而且,你的辅导员很快就要来了。”沙老师似乎在努力找理由,停顿了一下找不到其他的,“你赶快回学校吧,天要黑了,我不要紧。”+ ?, c8 u9 B( @4 f y
柱子问:“沙老师,你有没有亲戚在南京?”% n7 ?. U( R |& V# U
沙老师的表情陷在暮色的阴影里,犹豫着想了好久,低声说:“有,我有个外甥。”说完又静默了一会儿,才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纸和笔,写了个地址,疲惫无力地说,“王玉柱,麻烦你去找一下这个地址吧,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哪里,你把口信带到就行了。” Z, x$ s" w) B$ H5 ~& d4 y
柱子站起。沙老师并没有把写了地址的纸递过来,僵僵地拿在手里放在被褥上。柱子伸手从他手里拿过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无语地走了出去。走廊上,周秉昆的大胖身子无聊乏味地坐在长椅上,快睡着了,正在张嘴打呵欠。+ e% L# }4 u( F( n9 z
周秉昆看了看地址,惊讶道:“这个地方很近呀,就在学校旁边。”两人在暮色中抓紧时间去找,找进了一条小巷,两旁尽是低矮的平房,最后在一处不大的空地上停了下来,空地上有个瘦瘦的男人在搬动蜂窝煤,一个女人从绳子上收了晾晒一天的褥子,抱在怀里愁眉苦脸地站着和一个老太太说话,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手拿一个馒头,一边大口地嚼一边和瘦男人讨论蜂窝煤,一个小男孩儿也在旁边站着看,面无表情地啃着馒头。
1 ]7 a* m! m4 m g2 x* U空地边上有一排平房,看上去像是旧库房改造的。柱子和周秉昆沿平房走了几步,发觉家家户户都没有门牌。周秉昆自言自语道:“门牌都没有,怎么找啊?”两人回过头,看到空地上的人都在警惕地看着他们俩。4 k r6 T; {" O( y1 D5 Y% s2 e* }
瘦男人问:“你们是在干吗的?” T& M( T8 L6 f* n
柱子把沙老师写的地址读了一遍。$ b) u3 c6 C% k- o" h! d# C
愁眉苦脸的女人迷惑地问:“找我?你们有啥事儿?”7 D0 E& M) g( A: ]$ _
柱子心想这女人应该是沙老师外甥的老婆吧,就说:“你是沙老师的亲戚么?沙老师的腿骨折了,住在职工医院里,需要人照顾一段时间,让我们来送个口信,你去看看他吧。”# R3 I5 G. z* G
愁眉苦脸的女人转过身去,和满脸横肉的男人嘀嘀咕咕了几句,似乎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选择。过了一会儿,愁眉苦脸的女人又转过身来问:“他找我们干什么?”
0 } O& M7 c) ~* w% ?; L柱子觉得奇怪,小心地回答:“我刚刚已经说了呀,希望你们能去照顾他一段时间。”* k, t1 z5 x! i2 @ ?9 j. o: [
满脸横肉的男人问:“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M2 m* M7 l7 N9 y& j* _6 L6 f
这句问话让柱子和周秉昆立刻警惕起来。柱子心想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或许对方并没有别的意思。周秉昆瞪圆了眼睛,大声回答:“我们是他的学生,他是我们的美术老师,我们是好心帮忙才过来通知一下。”然后拉了一下柱子,不高兴地道,“我们走吧,反正已经通知到了。”( Z1 r$ u/ W- X0 Z& H. ?
两人快步离开这里,暮色里柱子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个小男孩儿还在面无表情地啃馒头,似乎永远也啃不完。柱子看得心里发怵,觉得这一幕情景怪异极了,远远违背了他的理解习惯。
% g/ d6 ]" ~- H8 E( k回到校园后,柱子忍不住要问周秉昆:“你说那夫妻俩会不会去看沙老师?” F/ i$ g: X4 L% W' R% K6 v
周秉昆第一次用不耐烦的语气回答柱子:“王玉柱,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 _" c8 n% @ C! e4 ~! g# w& D9 ?柱子心烦意乱,不想马上回宿舍,于是周秉昆就陪他去操场周围的台阶上坐一坐。柱子低头坐着,过了一会儿,周秉昆凑近一点儿,把胖胖的胳膊环绕在柱子的肩膀上以示安慰,两人就这样在夜色里坐了好长时间。, [4 u5 v' ]* y' y2 J1 X
后来周秉昆说:“王玉柱,下个周末我爸爸妈妈要去爬山,我不去,你还去我家吧,我们把那盘录像带看完。”
( j% I% w) `1 t* e8 k3 L+ @/ y柱子甩开周秉昆的胳膊,呼地站起来向周秉昆喝问:“周秉昆,你有没有一点儿羞耻心?”3 @1 A3 p0 }+ A4 R \2 x% T
周秉昆脸红了,胖大的身子无措地站在柱子面前,低着头,但还是辩解道:“又没有其他人知道。”
! l4 i" N2 |/ B+ y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柱子想去看看沙老师,于是趁周秉昆不在身边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 ]3 o: |* ~$ G) s$ S7 ~% C
沙老师上午做了手术,腿上打了石膏,此刻正坐在病床上拿着钢笔和纸画着什么,看到柱子进来,微笑着招手迎接。柱子坐下后,沙老师从口袋里掏出钱来给柱子,说:“我知道你昨天为我垫付了钱。”柱子推辞了一下,沙老师微笑着把钱塞到他手里,又说:“你帮我,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怎么能让你垫付钱呢?你是个学生,还没有挣钱,花的还是爸爸妈妈的钱。” Z2 _1 ^! X4 Q$ m* l: U
柱子搞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认真地回答了一句:“不是啊,我花的,是我叔的钱。”
* x0 M6 m0 Z. _沙老师“啊”了一声,仍是感激地回答:“总是大人的钱嘛。”
6 a# a3 A5 N6 P4 f# A) Q, I沙老师脸上有了笑容,似乎突然间年轻了许多,斑白的短发之下温柔的语气,连皱纹都给人一种可接近可亲近的感觉,完全没了从前的冷漠。6 s8 v; M3 M) Z3 P+ M3 V
柱子问:“沙老师,你的外甥有没有来看你?”
: G, p9 c$ D- ?“来了。”沙老师兴奋地回答,“还给我带了水果。”
3 w( q5 N! k" c2 `' Y* R f9 l沙老师伸手去旁边拿水果给柱子,柱子的目光随着沙老师的手,看到床头柜上有几个小桔子,孤孤单单地散落着。* T$ J- ]- 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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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r, T; T( T1 l/ X) W有一个周末还没到中午,王芃泽不愿跑步了,带着柱子去公共浴池洗澡。泡澡的时候柱子嘀嘀咕咕地把沙老师的情况讲给王芃泽听。王芃泽认真听完,唏嘘了一会儿,又疑惑地问:“是真的么?不会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可怜吧?”
4 ]8 l% C; c! b; E+ y# Q1 D8 `$ v柱子说:“是我亲眼看见的。”! ]1 ]6 D$ t' R$ j# ]# g2 c, V8 |
“就算是你亲眼看见的,也并不代表做出的判断就是正确的。”王芃泽皱了眉头道,“我总觉得你说的有些夸张,你太善良了,容易把别人的情况想得过于糟糕。” S G$ C3 f9 P) t: [+ t$ a5 T
柱子怒道:“叔,你怎么跟周秉昆一样呢。”" T, h# G2 T% m6 Y, w: A- S! z
王芃泽愣了一下,继而又笑了起来,从水中伸出手去捏柱子的鼻子。柱子挡开了那只大手,蓦然发现泡在浴池中的王芃泽有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可爱,只有肩膀和脑袋露在水面上,笑的时候牙齿白白的,短短的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3 c4 b4 B) ^% M& H
柱子叹了口气,低声对王芃泽说:“你要真的像周秉昆倒好了。”% E9 {" D9 {* o6 P
王芃泽笑道:“是啊,那我就一下子变年轻了。”
9 |0 d, n4 s6 _9 X' Z柱子说:“周秉昆天天围着我转,可是我每周只能看到你一次。”
8 \9 v. s) p3 D2 ]6 x王芃泽“哦”了一声,转过头来望着柱子的脸。柱子继续说:“我要是不长大就好了,或者我不考上什么中专。”8 k: B6 C+ |% I: m
王芃泽无奈地笑,用手把水花撩到柱子的头上,“起来,帮我搓背。”说着便站了起来,水声“哗啦”地响着,沿着平整而饱满的小腹和大腿往下流。" c: I% u7 u+ c. \, m7 ]
手拿毛巾沿王芃泽的脊背往下擦拭的时候,柱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周秉昆的那盘录像带,顿时觉得王芃泽的赤裸的身体又一次显示出不容抗拒的诱惑力,他微微偏下头,就能从侧面看到王芃泽那健康无邪念的男性器官。他觉得浑身发热,呼吸也不顺畅了,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叫人难堪的变化,这让他更加紧张起来,闭上眼努力驱除心中的邪念,无可奈何地停止了搓背,将头无力地抵在王芃泽宽宽的背上。
3 u3 r& c) d2 E, |" h7 C9 |王芃泽问:“柱子,你怎么了?”一边问一边就要扭过头来。柱子用手撑住王芃泽的头,不让他转过来,勉强地重新拿起毛巾,问:“叔,你说我应不应该去接沙老师出院?”
2 x+ ]2 E( U/ X王芃泽回答道:“你想去就去吧,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说话时,耳听得“扑通”一声,扭头一看,柱子又跳进了浴池泡澡。
" x0 L Z9 ^* K) V. T! }; o" r王芃泽迷惑地大声问:“柱子?”
4 Q: ]. Q1 d3 j+ ]: d8 h* U& k( O5 G柱子把毛巾扔给王芃泽,冷冷地说:“你自己搓吧。”
' v' y9 x, j5 i王芃泽接住毛巾,又重新进入浴池,坐在柱子身边,问:“怎么了?”* t) ^$ K1 Y6 [; \
柱子不回答,面红耳赤地不看王芃泽。王芃泽往下看,隔着水面隐隐约约地似乎看清了。王芃泽明白了什么,表情严肃地想了一会儿,对柱子说:“那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
4 j( T8 n: `" u, z# Y王芃泽在换衣间里穿好了衣服,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柱子出来,不放心,于是又走进去。柱子扭头看见穿着衣服的王芃泽,才慢慢松弛下来。他擦干身上的水,跟着王芃泽去换衣间穿衣服。王芃泽看柱子穿好了,拿出几张钱递过去,“拿着。”
, ~0 [/ c+ E. a5 J$ j+ c. D“给我钱干什么?”柱子不解。0 V7 N% N' p) {6 x3 O
“你把沙老师说得那么可怜,让我听了不安心,你代我买些水果去看看他吧。”
2 L2 z# E3 e5 ?) o6 V沙老师出院那天柱子去向辅导员请假,一听说是要去接沙老师,女辅导员很感动,说王玉柱你真是个善良的同学。柱子带着这种昂扬的赞美赶到医院,那时沙老师拄了个大拐杖正打算独自离开,把所有日用品归拢了,只有一个小包。! L: ^! ~* @0 I. o5 b
看到柱子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沙老师不安地责怪道:“现在是上课时间呢,王玉柱你不要为了我而耽误了上课。”
# u. F) N. M! e! u柱子扶着沙老师走出病房,下楼梯时感到极为不方便,就蹲下来说:“这样走太慢了,沙老师我背你下楼梯吧。”柱子背起沙老师,感觉到背上的人干瘦干瘦的,重量仅仅相当于一只羊,于是下了楼梯后又坚持要把他背回家。沙老师要自己走路,说了几次柱子都不听。/ w7 h5 o. b& n3 w: w$ C
那一天柱子背着沙老师,沙老师手里拿着小包和大拐杖,走进校园的时候正是下课时间,好多人都看到了他们两个,都把目光投过来远远地望着。柱子视若无睹,低着头,和背上的人匆匆地在那些诧异的目光中穿行,可是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周秉昆一定也在远处看着吧。这个突然而来的意识让柱子不由地一阵心烦,他责问自己为何会因周秉昆而感到顾虑,为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他想来想去,却想不出答案。6 O: |% }+ K, @6 A. Z, u# q, W
沙老师家里的结构与王芃泽母亲的家类似,好一点的是多了个小厨房。开了门,沙老师拄着大拐杖从满是画架画板的客厅走到卧室,又出来,望着满室狼藉向柱子解释道:“那天突然就摔倒了,在医院一住这么多天,也没有时间收拾。”
9 A* B4 x% Y q/ E, j4 E" x) d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张大圈椅,沙老师说你随便坐吧,我先稍微收拾一下,看到柱子要坐时又拦住他,从一摞画板下抽出一张洁白的画布,递给柱子,示意他铺在圈椅上。然后拄着拐杖去厨房接了一壶水放在火上烧,又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出来,看到柱子一直忧郁地望着自己,微微笑了笑,道:“我差点儿忘了,我这里有录音机,我放歌曲给你听吧。”" a, m2 d5 L! V& a/ W8 Y
沙老师拿来抹布把录音机简单擦了一遍,从抽屉里拿出一盘磁带放进去。音乐响起时柱子觉得似曾相识,学校的大喇叭里一到下午放学时就开始放歌曲,似乎也播放过沙老师的录音机里此刻响起的这一首。柱子问这是谁唱的呀,沙老师告诉他这是邓丽君。柱子一句也没听明白,又问这首歌唱的是什么,沙老师从抽屉里拿出写有歌词的磁带封套,指给柱子看,于是柱子知道了这首歌的名字叫做《漫步人生路》。
1 Z% h/ |8 f8 j* q" R4 A5 s# ~4 e从此以后柱子对这首歌非常熟悉,痴痴地听了无数遍,有时候和周秉昆在大街上闲逛,只要听到哪家店里在放这首歌,他就停下来,站在门口默默无语地听完;他把歌词倒背如流,那些词句如河流般在他的记忆中流淌,仿佛有了自足的生命,会主动跳出来跃过他的脑海,有时候是“路纵崎岖/也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有时候是“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有时候是“愿这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悲也好喜也好/每天找到新发现”;有一天和王芃泽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他把这首歌唱给王芃泽听,王芃泽夸奖说很好听,他问王芃泽你说一说这首歌在讲什么,王芃泽尴尬地笑,说不出来,因为听不懂他唱的什么词。
& [ A5 j4 u$ x5 U) M& x在沙老师家的那个下午,当柱子听着录音机放出来的歌声,第一次手拿歌词一字一句地读完后,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遗忘了那些关于过去与未来的苦苦追问,眼里只剩下满室寂然的光阴。不知过了多久,沙老师拄着拐杖从厨房提了开水过来,给他往玻璃杯里倒茶水,问:“你也喜欢这首歌?”柱子点点头,说:“喜欢。”沙老师又问:“你觉得歌中唱的是悲还是喜?”
6 z8 h( J; `4 ?" S柱子回答:“悲。”说完眼眶立刻湿了。
6 {) `8 _; w& v渐渐地,柱子面对周秉昆时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星期五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的时候,寝室里没有其他人,周秉昆说:“王玉柱。”或许是考虑到后边的要求肯定会糟到拒绝,这句话是带着撒娇的语气愁眉苦脸地说出来的。柱子看到周秉昆这个样子,忍不住想笑,问:“什么事?又想让我去你家?”周秉昆说:“嗯。”柱子凝神想了想,回答道:“那就去吧。”周秉昆惊讶地“啊”了一声,抱着柱子兴奋地喊:“王玉柱,你终于想通了。”
1 A. v$ Y M8 r0 i) N. ^于是下午放了学,吃了饭,两人便乘上了去往周秉昆家里的公交车。正是下班时间,公交车上人多得挤挤挨挨,柱子也和周秉昆不得不紧挨在一起。柱子觉得自己很欣赏这种感觉,身体的相互接触,有时候能让他察觉到人生中的温暖。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周秉昆的身高,似乎是因为胖的缘故,看起来比他高了一点点,而他又比王芃泽低了一点点,这么说周秉昆应该和王芃泽一样高了。他暗暗地观察周秉昆,想从他身上找出王芃泽的某些影子,最终失望地什么都没有发现。. R0 x7 V2 S( f
两人如论如何看不完一整盘录像带,总是10分钟一过就忍受不了身体的躁动,不知不觉凑到了一起,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各自的角色,周秉昆喜欢被柱子粗暴地脱光衣服,而同时柱子自己最好是穿着衣服,他喜欢柱子在他身上做的所有事情;他或躺着,或趴着,柱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缠绵而娇气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两人的脸接近的时候,周秉昆想吻柱子的嘴,柱子拒绝了,转过脸去。接连好几次都是这样,周秉昆察觉到不是偶然,就问:“你为什么不愿意亲我的嘴?”柱子说:“我不知道,我可以亲你的身体,可是看到你的嘴却没有感觉。”0 Q P! R; _" x; y
柱子把另一个比这还要糟的意识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每次做完后,他都觉得周秉昆的身体非常丑陋,他有一种厌恶感,不愿多看一眼。如果周秉昆凑过来躺在他的怀里休息,他会觉得不舒服,总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入睡,于是他尽量躺到另一张沙发上去。
0 R- y3 o7 `2 R' M* E& D天气已经暖了,周秉昆睡醒之后也不穿衣服,赤条条地在柱子面前走来走去,拿牛奶和面包给柱子。柱子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周秉昆的屁股上,不高兴地责怪道:“你能不能穿上裤子,文明一点儿好不好?你这样拿面包给我我吃不下去。”) }( [: B$ P6 J- @/ X
周秉昆并没有生气,转过身来愣愣地看着柱子,过了一会儿,问:“王玉柱,你有没有看到这盘录像带的后半段?”/ _! I' E" B2 z3 Y2 }/ ]7 a8 ~! u
柱子回答:“没有。怎么了?”7 l1 ?2 v: P Y Y" Y% h/ H; |! g
周秉昆似乎很激动,蹲在地上去按录像机的快进键,白白胖胖的身体背对着柱子,说:“我想让你看看这盘带子的后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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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像带的后半段是几个男人之间的施虐与受虐,柱子不喜欢,只是在新奇感的支撑下目瞪口呆地看完了,扭头看周秉昆,已经激动得把身体蜷缩起来,无法安安静静地坐着或躺着。柱子问周秉昆:“这后面的算什么?”: f- e$ P9 w) W" b: Z0 M4 r0 p
看到周秉昆不说话,柱子就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周秉昆趁势倾倒过来,侧躺在柱子的腿上,摊开手脚。柱子看到周秉昆身体中间的那部分绷得紧紧的,迷惑地问:“周秉昆?”* h) w$ w5 \ M$ u
周秉昆问柱子:“你看到后半段内容没有感觉么?”
, V0 E7 V @5 U3 i+ ?“没有。”柱子说,“真无聊。”
; T8 W, y* q' t" F( a0 q周秉昆失望地喊起来:“可是我有感觉呀,怎么办?”又低声请求,“你就学着录像带里的人,配合着刺激我一下嘛。”9 |5 E1 R2 b! c0 }( M
柱子回忆了一下刚刚看过的内容,扬手“啪啪”地打周秉昆的大屁股,觉得无趣,又停下来,问:“是不是这样的?”周秉昆想了一下,说:“不是。”柱子又要换其他方式,周秉昆制止道:“好了,我已经没兴趣了。你根本就没有投入感情。”说着从柱子的怀里坐起来。柱子观察周秉昆的身体,果然已经软下去了,伸手过去捏了一下,也不见有反应。
# M! x5 W% M: z( _周秉昆穿上衣服,去拉开了一点窗帘,看得到外面城市点点的路灯的光。周秉昆在窗前停住了,喊柱子过去。然后两人对望着,周秉昆说:“王玉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 A/ u# q$ X! c! [7 `* v& T4 n柱子笑道:“你就说要给我讲重要的事不就行了,每次都把气氛搞得这么神秘,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呀?”+ ~2 p4 ^6 q( D+ n7 s- ~$ ]
周秉昆不理睬他这句话,继续说下去:“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在初三的班里,我们俩打了一架。”
& P# R5 O# U# o3 N: z1 C柱子忍不住又要笑:“我们俩没有打过架吧?我怎么只记得是我在修理你呢?”/ \% ~) s8 i- t w8 Z
突然猜测到了周秉昆接下来要表达的意思,面色一凛,问:“周秉昆,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被我打?”8 m+ v6 H3 E8 r, H
“也不是啊。”周秉昆支支吾吾地解释,“当时谈不上喜欢,可是也并不恨你,反而有些留恋那种感觉。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虐恋。”
! G ]2 O# }0 _& t& T+ H, l3 M" D# C“恋?”柱子怒道,“就像刚刚看的后半段录像带?那里面有恋么?”
C9 M% R ~6 {- V/ W7 j" r周秉昆说:“有。”
9 K6 F& u9 v2 L8 h: p/ `( O; n柱子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前半段里才有。”
: n& T, y2 |/ ^7 l' w' m) X周秉昆说:“前半段我也喜欢呀。”可是终觉得失望,对柱子说,“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嘛。你还是个经常和沙老师接近的人呢,连这些都不知道。”9 C. E/ u' I3 v! o6 ^1 c
这句话让柱子有些生气,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堕落,堕落到把沙老师也牵扯进来了。于是不声不响地离开周秉昆,躺在沙发上睡觉。周秉昆独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走到柱子身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睡在你身边,我去卧室睡了。”
% k' }/ K& ]. y, i$ r幽幽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投进来,落在沙发前的水泥地上。柱子一直睡不着,望着那昏暗的晃动的影,越来越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以前他总把周秉昆当做一个顽劣不懂事的大傻子,可实际上两人都已具备成年人的情感和成年人的思维,有些话并非说说就算了,有些责任与承诺已经随着年龄不知不觉地到来了。8 q' |$ z3 d* x1 x- j5 ?7 f
他去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周秉昆也没睡,正翻过身来望着他。周秉昆静静地躺着,这种安静让柱子蓦然察觉到了一种可爱。他去坐到床上,动手慢慢解开周秉昆的衣服。周秉昆的身体微微起伏着,最后只剩下赤裸的激动的身体。柱子躺到周秉昆的身后,一只手轻轻地从周秉昆的两腿之间伸过去。周秉昆翻过身来,哽咽着对柱子说:“王玉柱,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周秉昆想要吻柱子的嘴唇,柱子痛苦地侧了一下头,避开了。0 G- ]& y; e4 M0 L+ g( l
或许真的是因为周秉昆的话语的鼓动,有一天柱子在沙老师的家里听完了一整盘邓丽君,鼓足了勇气,试探着对沙老师说:“沙老师,我有一些问题,想和你讨论一下。”, K8 K x! | r+ v
沙老师正坐在椅子上以柱子为模特画头像,转过头来微笑道:“好啊,你说吧。”
3 e2 m T3 ^) w5 Y4 h柱子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了好长时间。沙老师似乎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安慰道:“王玉柱,不管你问什么问题,我都不会在意的。”2 j+ q. X9 n* A4 |" Z# ^7 {
于是柱子说:“我喜欢上了我叔。我该怎么办?”
0 U- i- Z- f- x2 \$ E% h) W柱子紧张而难过地望着沙老师。沙老师斑白的短发下是凝重的眼神,皱纹似乎聚在了一起,组成一张雕刻般的、看尽人生风浪的面孔。
. {6 H1 x3 O3 k# i& l: o柱子开始讲述关于王芃泽的故事,从八三年春天大西北的那个山坡上讲起,细细地描述着每一个细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讲完,每次去看沙老师,只能坐在大圈椅里讲完其中一段。每一次,沙老师都是一边画画一边听,听的多,讲的少。他们两人之间总隔着一张茶几,放了一杯绿茶,茶少了,沙老师就默默地拄着拐杖过来,提起暖水瓶帮柱子加水。" H2 p4 w6 R8 o6 [* X* I4 h8 ^8 _
柱子觉得他的生活可能就这么延续下去了。暑假的时候他还是卖冰棍儿,还是每天去给王小川送雪糕。王芃泽似乎有意在柱子面前避免某些事情的发生,再也没有带柱子去公共浴池洗过澡。他要柱子抽出一天时间不要卖冰棍儿了,跟着他去栖霞山,柱子满怀希望地去了,却发现这是个家庭活动,姚敏和姚瑞也在。姚敏和姚瑞总是姐妹俩在一起走路和说话,把王芃泽和王小川抛在一边。柱子直接问王芃泽你带我出来是不是因为姚敏和姚瑞都不理睬你,王芃泽只笑不回答。柱子望着王芃泽的模样也笑了,他并不觉得这个理由有什么遗憾,只要能和王芃泽在一起,才不管它什么原因呢。
% X. q/ T: L& m暑假之后周秉昆的妈妈又给柱子和周秉昆找到了周末的工作,这次是看守乒乓球馆。柱子又喊王芃泽周末过来。乒乓球馆里人多,但是柱子嘱咐了周秉昆,两人总能留出两个台子,一个给姚敏和姚瑞,一个给王芃泽。姚敏和姚瑞仍是在上午10点之后出去逛街。王芃泽不去,他的乒乓球打得很好,稳稳地占据了台子,兴致勃勃地扫平了诸多挑战者,汗流浃背地玩到中午还精神百倍,脱了衬衣,只穿背心。王小川在旁边兴奋地大喊大叫为爸爸加油,柱子在远处微笑地望着。
0 ]5 z2 {' S1 h; ?8 m有时候为了工作方便,柱子和周秉昆会住在乒乓球馆的值班室里,晚上一关上门,两人就上床抱在一起。柱子窃喜自己有些不可告人的成就感,因为发现他自己某些本领越来越强,他只需掌控周秉昆的一只手,就能让周秉昆浑身酥痒,激动得喊出来。) u& W/ X0 e& p* Q# I5 p
有一天晚上周秉昆突然问柱子:“王玉柱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你叔?”柱子吓了一跳,掩饰性地问:“你在说什么?”周秉昆说:“你慌什么,喜欢你叔也不奇怪呀,长那么帅。我早就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我可是个聪明人。”柱子怒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可老是在我面前做不聪明的事儿。你再说一次我就揍你。”9 n' {* n% C4 i) g. L _) }8 C$ w# L
周秉昆眼光直直地望着柱子,不识时务地又说:“你就是喜欢你叔。”柱子扬手“啪”一下打在周秉昆的脑袋上,喝斥道:“你敢再说。”周秉昆嘿嘿地笑了起来。柱子突然明白了,无奈地转身去做别的事,丢下一句:“真拿你这种人没办法。”
( ~ Y" h4 Z9 @* x1 X$ S! [# O5 A冬天的时候王芃泽又戴上了棉帽子,到春天了觉得冷不敢轻易卸掉,就换了一顶薄薄的军帽。哪知春天开学后南京的几所中专开始邀请研究所的知识分子们去搞讲座,高大英俊的王芃泽自然成了地质科的不二人选。王芃泽很担心自己的形象,问柱子说我戴着帽子是不是很傻,柱子说不是啊,你戴帽子看起来更帅了,说着还把王芃泽推到镜子前让他自己看。
! B+ x" u) {$ h. I+ m柱子说的是心里话。王芃泽所在的研究所与军队有关联,属于半军事化性质,发放的帽子衣服都是军装。王芃泽穿上这些衣服就像是黑白革命电影里的那些男主角,浓眉大眼国字脸。王芃泽望着镜中的自己整理了一下帽子,缩了缩微微凸出的小腹,皱了眉头,柱子在旁边幸福地笑着,他觉得王芃泽比电影里的那些男主角还要帅,因为王芃泽不只是长得帅,还多了一种知识分子的气质。
7 Y6 V# t. i% j, Q9 S凡是有王芃泽的演讲,不管在哪个学校,柱子都和周秉昆赶过去从头看到尾。周秉昆时不时地扭头看柱子,柱子一直微笑地盯着台上的王芃泽,王芃泽举手投足间精神抖擞,滔滔不绝的口才展开来,似乎每句话都风趣幽默。王芃泽的演讲惹得师生一片欢呼时,周秉昆指着柱子对其他人大声介绍:“王芃泽是我同学的叔叔。”柱子望着周秉昆受了委屈似的脸,强硬地低声对他说:“你要是不喜欢看,就不要跟来了。”
( G5 y$ |" D7 Z. `& _2 h最后一场演讲之前王芃泽感冒了,虽然在台上依然讲得意气风发,可是讲台下的柱子渐渐察觉到一种凄苦,他有一种感觉,他觉得王芃泽意气风发的年龄实际上已经完结了,那些光鲜的魅力只在表面,走下讲台后首先要面对的,是自己并不风光的、生病的身体。8 a) d& {1 T4 y" {$ R6 \) ^
演讲结束后王芃泽走下讲台,柱子等在那里,立刻帮他把棉大衣披在身上。王芃泽来不及和柱子说话,先去向校长道别,谢绝了吃饭的邀请,说身体不舒服要赶回家,校长说我让学校的司机送你回去吧,王芃泽不愿麻烦别人,也谢绝了。柱子跟着王芃泽走出大会堂,王芃泽说:“柱子,你也回去吧。”柱子说:“不行,我得送你回去。”然后回头对周秉昆说:“周秉昆,你先回去吧。”周秉昆不高兴地回答说:“好吧。”+ g7 j8 P9 _$ G* b. Z
春末的时候,柱子终于把他和王芃泽的故事断断续续地向沙老师讲完了,他又回忆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遗漏了,就问沙老师:“沙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 R9 H1 r9 W j }沙老师仍在画画,在柱子断续而漫长的讲述中他已经画完了好几幅柱子的头像,在客厅里排成一列。他似乎早已料到柱子会在某一天问起这个问题,而他并不知道答案,虽然想了很久,也只能在此时对柱子说:“王玉柱,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会相信么?”
8 Y; x. N% w4 k& _柱子怔怔地望着沙老师,没有回答。
9 n. S( p9 x( H: L8 T“并非所有事情都是有答案的。”沙老师没有看柱子,认真地望着眼前的未完的画,似乎在竭力看清其中的秘密,“或者说你本身就是答案,你应该向你寻找,别人代替不了。”
3 |1 ~$ j |6 Y; G' C柱子“哦”了一声,仍不甘心地问:“那么,你给我一些建议吧?”
( G# q0 N# Q/ ^# K# s6 F4 q沙老师摇摇头,微微侧过头来,身后的窗外满是春末浓绿的树叶。他的眼神里有种悲悯,带着某种忧虑对柱子说:
) W' `, B% r0 U2 B4 i- f* ?“王玉柱,你是一个很勇敢的人,或许你才能发现正确的答案。只要你忠于自己的感受,不违背自己的良心,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找到一条有始有终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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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暑假来临之前,有一天不是周末,下午的体育课上柱子正在打篮球,和周秉昆分在一个组,周秉昆喜欢站在球篮下抢篮板,抢到了就扔给柱子,柱子带球穿过全场去投篮。正玩得激烈时,柱子感到眼角有个熟悉的人影晃过,转身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王芃泽来了,正坐在操场边的水泥台阶上望着这里。' c) E" g1 H: U& l
柱子惊喜极了,兴奋地喊道:“叔,你也过来打球吧。”呼地一下把篮球向王芃泽扔过去。王芃泽娴熟地接住了,在空中绕了一下又顺势掷了回来,表情严肃没有笑容。柱子觉得不对劲,对自己组的其他同学说:“我不打了,你们再找个人吧。”有人不满地阻止:“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周秉昆大声回应那位同学:“你没看到王玉柱有事情么?比打球重要多了。”然后指着场外的一个男生道,“你,进来接替一下吧。”
6 {6 v4 ?6 `" j# |. `1 P柱子跑近了,看到王芃泽抬起头来望着他,脸上带着笑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心想难道是自己刚刚的感觉出错了,疑惑地问:“叔,你怎么来了?”2 O+ [( h# C3 `1 ^- ` O# y
王芃泽看看腕上的手表,微笑着说道:“等你放学了,我带你出去吃饭。”/ p2 J T9 T4 R
距离放学没剩下几分钟了,柱子去水龙头下洗了脸,跑到操场另一边,捡起衬衣穿上了,回头再次远远地看王芃泽,还是觉得不对劲。这是下午将近的时光,在王芃泽和柱子之间隔着一个喧闹沸腾的操场,王芃泽的笑容比往日单薄,只能在近处看清楚,距离远了,只会从他的身影中看到一片沉郁,
+ P) K7 l1 c0 o: p到附近一家小饭馆里点了菜,等菜的时候,王芃泽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钱,放到柱子手边,说:“这是你下个学期的生活费,我没有时间帮你存到存折里了,你明天自己去存。”
0 E3 h& `2 U# T# |柱子一愣,一瞬间头脑中闪过许多不详的猜测,犹豫着把钱拿起来,问:“以前都是你帮我存的,这次为什么没有时间?”' c* v; R1 v2 W( _9 f' b
王芃泽笑道:“明天我要出去田野考察,又是一年。”
5 n! Y3 i" E& I, r% P* f. S( C( a6 f8 m柱子顿时觉得手中的纸币无比沉重。他凝神望着王芃泽的脸,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王芃泽低下头去。柱子疑惑地追问:
. C5 w) u& A( P# M& ]8 K“明天就走么?怎么会这么急?发生了什么事?”
7 E* S4 e. e: H% v! s“是临时决定的。”王芃泽抬起头来,脸上仍是惯有的淡淡的笑容,“本来我不用去,可是一个同事年纪大,突然病了,我就临时替上去了。”
. E) f: [, f0 |& H$ L“一去一年,还算临时替上去么?”柱子抱怨一句,越想越来气,不客气地对王芃泽说,“你没有说实话。”
3 z2 i0 C3 o% t2 H$ A6 K王芃泽没有立即回答,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棵,侧过身去,低头划火柴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笑着转过头来,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似的问柱子:“我怎么没有说实话呀?”
+ h& p3 L1 N1 e4 _, ]1 H这一串动作更让柱子怀疑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坚决地问:“你自己买的香烟么?”: b1 M2 L. p6 ^) o; x
“不是。”王芃泽弹掉烟灰,面前烟雾缭绕,仍是笑着向柱子解释,“是我说的那个老同事硬塞给我的,人家肯定要谢谢我嘛。”
5 M2 p O( c; N/ G$ L“那火柴呢?”2 {: _/ Z+ m1 k/ E3 d
“火柴是我自己买的,不买火柴怎么抽烟?”
0 f& M# ?' r0 j* b* ^( B柱子一时无话可说,可是又觉得气愤,就站起来,从王芃泽的嘴里抢过香烟,狠狠地扔在地上。这个动作吸引了饭馆里所有的目光,同时望向了这里,柱子觉得尴尬,掩饰性地大声对王芃泽说:“吸烟有害健康嘛。”然后沮丧地坐下来吃饭,不说话了。) \( w3 f. ?5 v; K7 c* ]- A/ J
吃过饭后,柱子不想离开王芃泽,王芃泽也没有立刻就回家的意思,推着自行车和柱子沿着街道慢慢走,渐渐地空中浮动起了浅浅的暮色。
5 n" ~% b; E" \5 i$ w9 b/ |柱子说:“叔,你最近身体不好,不应该出去考察了。”
0 k2 A+ Q$ b9 B7 i2 e/ l- y1 |王芃泽说:“我一直都这样,去你们湾子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身体。”
6 P. x7 W- }6 ]& B/ T- h; S' |5 q% w“真的么?”柱子疑惑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4 ]+ i$ Y) U! X2 W+ ?, D王芃泽笑了笑,不回答。柱子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以前根本就不了解你。”
1 D0 w1 j0 n ^: R/ ?王芃泽说:“不了解也不重要,反正不了解我你也一样相信我。”0 r: @# Q2 K6 r* A5 }( a3 Y
“你对许多事都看得不重要。”柱子嘟囔了一句,突然气愤起来,“到底对你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你的家庭重要不重要?小川重要不重要?奶奶重要不重要?……”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硬是忍住了最后一句。
# m, ^( L8 r/ R' S9 ]$ B& y“重要。”王芃泽回答。
9 ?/ N9 B" r' p5 X“那你还要出去考察?”
4 j/ X, \ G& }+ g2 X王芃泽笑道:“所以我来找你呀。”7 X+ f, B" W4 Z3 O
然后又严肃起来,声音低沉地嘱咐柱子:“柱子,以后每个周末,你都去看看我妈妈,记得把小川接过去,让他奶奶看看他。”
6 {2 G1 X9 v4 f$ ^9 R+ z# |柱子盯着王芃泽的眼睛,再一次问道:“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Y7 \" [0 x2 ?9 @3 x2 B- g% q
“没有什么事,你怎么一定认为发生了事呢?”王芃泽似乎很无奈,勉强地笑着又一次解释,“我也是个有事业心的人,出去考察的时间不会多了,既然有机会,就要珍惜嘛。”
: ~6 _) Z. f* D1 \+ ~* t$ K; n树枝挂到了王芃泽的衬衣,王芃泽停了下来。柱子伸手到王芃泽的另一边去帮他整理衣服,身子也侧了过去。暮色安静地沉淀着,柱子闻到了从王芃泽的身体上发散出来的温暖的气息,突然有种想啜泣的冲动,缩手回来的时候趁机轻描淡写地拥抱了一下王芃泽的双肩,在他耳边用难过的声音低声反抗道:) c5 G5 Z" c9 z5 W
“我根本不相信。”- u2 _$ q" }1 V
第二天,柱子醒来时看到宿舍外面下着雨。他趴在床上怔怔地看,雨水反射着闪闪的、漠漠的天光,似乎是王芃泽离开这个城市之前,在他的世界里留下的忽明忽暗、摇摇欲坠的牵挂。他在想如果昨天他问王芃泽:“我重要不重要?”王芃泽的回答肯定也会是:“重要。”
5 f/ \, V/ O4 l3 b这个想象让柱子感到了许多欣慰,独自笑着把头埋在了枕头里,可是再次抬起头时眼睛里已有了闪闪的泪光。他痛苦地察觉到了自己的脆弱,世界那么大,在他眼里却只有他和王芃泽两个人,此刻这个没有王芃泽的城市,对他来说只是个毫无意义的空城。他倍感孤独地把王芃泽为他准备的茶叶枕、薄被抱在怀里,而真正在乎的人却正在沉默地远离。+ M+ @" V8 I, b$ U$ u
七点多的时候柱子匆匆地从上铺跳到地上。那时周秉昆还没有起床,察觉到柱子的动作带有一种毅然决然的气势,急忙坐起来伸手拉住了,问:“王玉柱,你要去干吗?”柱子挣脱了周秉昆的手,说:“帮我请假,前两节课我有事。”说着抓起雨伞,开了门出去,一晃消失了。周秉昆跳下床来大声喊你有什么事,跨到门口时已不见柱子的踪影,只好回到床上,满脸不高兴地穿衣服。: u8 `, {7 S$ U, z" M1 O. A' d, w/ c! y
赶到研究所的时候已经是上班时间,院子里和楼道里都是静静的。柱子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打算不惊动任何人地去敲王芃泽办公室的门,可是一扇门吱扭一声开了,孟主任探出办个身子,严肃地望外看,认出是柱子,立刻满脸堆笑,走出来说:“这不是柱子么?来找王主任是吧?王主任随队出去考察了,怎么,你们家属不知道么?”柱子还没回答,老赵已闻声开了门,向柱子招手道:“柱子过来,这边是你叔的办公室。”5 p' H t8 Z Z5 _: i; M# g6 O* C
柱子进去王芃泽的办公室,看到只有老赵一个人在。老赵关好门,对柱子说:“柱子,今天一大早你叔就走了,昨天晚上他睡在办公室。”
6 b( {" t7 }. y' M2 L“哦。”柱子惊讶地看看办公室里的长椅,心想王芃泽那样的身高,恐怕只有蜷缩起来才能睡下。
" n2 }5 g# i" D老赵给柱子倒了一杯水,太烫,放在桌子上晾着。柱子问:“赵叔叔,我叔昨晚怎么不回家睡呢?”4 t* y6 B! f* f
“可能是考虑今天一大早就要走吧。”老赵想了想,又笑着说,“也有可能是和你婶子闹矛盾了,他家里的夫妻矛盾是家常便饭了。不过这些话我们俩说说就行了,不能说给外面的那个孟主任知道。现在有些人就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儿,拿去在领导面前说坏话。”
5 s) o7 M- j2 e! f; Z6 x9 A柱子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急忙问:“赵叔叔,你怎么不去考察呢?”/ X8 c+ {/ t: L* S
“没有安排我去呀。”
+ D0 L- q, H% }$ A. j" T/ {& r1 q“大刘小刘小彭呢?”( v8 d. h9 m+ q! ^# E* y
“也没去。”
B* _' m8 l) p+ F U1 e( @- d老赵笑道:“柱子,你是不是担心你叔会遇上坏人呀?你放心吧,你叔人缘好,人又乐观,到哪里都有朋友。”
! G9 l! B2 o: a$ p“我叔乐观么?”柱子说,“你觉得他乐观,是因为不了解他。”
5 g2 A$ l0 K8 w9 @老赵对柱子“嘘”了一声,向门外指了指,柱子明白了,无奈地不说话了。
7 U8 j3 h+ I1 w, d# s7 j柱子没有心情喝老赵给他倒的水,悻悻地离开了研究所,撑开伞在雨中走到马路对面,又转过身来望着王芃泽办公室的窗子,望了很久。然后乘公交车回到学校,下车后低头走了一会儿,发觉头上的雨水越来越多,才想起雨伞忘在车上了,急忙转过身去,公交车早已无影无踪。! C0 c" A4 G; |' H8 `4 f- l. k
柱子懊恼地走进校门,站在树下躲雨,这时看见周秉昆撑着伞从校门口跑过来,大声说:“我刚刚只顾看伞了,没想到你淋着雨跑进来。”走近了,用手中的伞为柱子遮雨,说,“我帮你和我都请了一个上午的假,既然这么早回来,就回宿舍吧。”: R9 V- R+ l4 e3 { E$ y/ H1 k
两人回到宿舍,其他人都上课去了。周秉昆让柱子把湿衣服脱了,他接过来拿去撑在窗口晾着。柱子只穿了小内裤,无精打采地坐在周秉昆的床上,突然觉得很冷。
+ ~# w4 O3 E" g% B/ `周秉昆看到了,回来坐到柱子的身边问:“王玉柱,你是不是觉得冷啊?”柱子点点头,没有说话。周秉昆便脱了鞋坐在床上,用胖胖的胳膊把柱子抱在怀里,用体温去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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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6 k( Q6 ]3 D. a一到周末柱子就去看望老太太,发觉老太太对于王芃泽的出去考察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老太太告诉柱子男人有事业心是没有错的,芃泽这种脾气,和他爸爸一样。
; G5 W4 ?6 k* t4 L! ~; y s' W柱子不认同这个观点,对老太太说:“可是我叔有家有孩子了,小川还这么小,怎么能一出去考察就是一年呢?”
" |: F& h! C: d. f老太太有些诧异,问:“柱子,你没有理想么?”
: s3 @& @( l r" ]" u7 g柱子心想如果能跟在王芃泽身边,他也愿意去当个地质专家,但可惜这个想法与理想没有关系。笑了笑,回答:“没有。”- ]" v1 s+ N8 e K4 [
“可能是因为你还小。”老太太说,“或许等你参加了工作,就有很想去做的事情了。芃泽从小就有个理想,像他爸爸一样做个地质专家。”7 n# ]5 B7 Q. l! ^
柱子又问:“可是小川和你都需要他照顾呢。”他心里想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王芃泽和姚敏的夫妻关系可能被这一走一年的工作方式拖累得更糟糕,他有所顾虑,没有问出来。
9 U/ Y4 Y, U1 B, ?$ }可是老太太似乎猜到了柱子真正想要说的话语,望着柱子,怔怔地沉默着,最后无奈地说了一句:“人活着总要有个取舍。或许芃泽出去考察了,别的事情就不会烦到他了。”! p" D' H$ h9 x7 ~8 {
闹钟的指针指向上午9点的时候,柱子动身去王芃泽家里接王小川。上楼梯的时候他还在想姚敏会不会因为王芃泽出去考察而生气,如果生气了,他该用什么话来稍稍安慰一下。可是敲了门,听到姚敏的声音清亮地立刻作出回应:“来了。”脚步声从卧室里跑出来,然后门开了,姚敏一边开门一边笑着说话:“你也太及时了,我和小瑞刚刚准备好。”开门后看到是柱子,立刻拉下脸来,紧张地问:“柱子?”: O! r0 a: k) z- \$ M8 \: S' k0 Y
然后姚瑞也从卧室里闻声走出来,姐妹两个都站在柱子面前,姚瑞面无表情地说:“你叔出去考察了,他没有跟你说么?”3 a/ h6 r% ^; }5 r; ^
这一天,柱子确信他遇到了姚敏和姚瑞从未曾在王芃泽面前展示出来的一面。他叹为观止,不得不感叹女人天生就是精通妆扮的动物。面前的姚敏和姚瑞,似乎瘦了,也高了,突然间变得比平日里精致了。后来柱子想起这一幕的时候会同时想起肖春莹,记得上中专之前的暑假里,下雨天肖春莹赶到老太太家里去通知他被录取了,那一次肖春莹只是把头发洗得湿漉漉的,散落在肩膀上,就让老太太不停地感叹女大十八变。
2 ^$ ^* G/ G/ n8 X" Q而此时姚敏和姚瑞全身上下都有修饰过的痕迹,烫了卷发,穿了裙子,身上散发出花露水的香气。姚瑞模仿姚敏的妆扮与神情,只是显得笨拙,远没有姚敏熟练和自然;可是姐妹两人站在一起,似乎在释放着一种暗示,有一天姚瑞将会到达姚敏的水平,而姚敏则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登峰造极。
+ M* e" K$ ?8 S# U( _; D% J柱子觉得怪怪的,不知该对眼前的一切做何判断,看到两人冷漠而紧张地盯着他,就说:“我来接小川,我叔嘱咐我要经常带他去看看他的奶奶。”
6 f o% q2 \; T7 T3 q姚瑞看了看姚敏,姚敏点点头,姚瑞就去到卧室把小川抱出来,对柱子说:“那你赶紧把小川抱过去吧,我们也急着出门呢。”
4 A* t% _- J5 ^: I( a: g+ A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因为受了委屈,小川蔫蔫地缩在柱子的怀里,伸出小手抱着柱子的脖子,小小年纪,脸上却似乎有种忧郁的眼神。( Z# o" r! v4 m1 |
抱着王小川下楼时,柱子与一个衣着整齐的陌生年轻男人在楼梯口擦肩而过。他记住了这个陌生男人的模样,因为对方手里捧了两个纸盒子,差点儿撞到王小川的身上,柱子及时地用手一挡,陌生男子急忙回过头来道歉,笑容似乎因为紧张而极不自然。柱子也笑了笑,说没关系没撞着,转过身去,望着陌生男人上了半层楼梯的身影。
" i7 l# U, {& O3 N, p# k' ]* _有一天在周秉昆的家里,两人又在看那盘录像带,周秉昆挨近柱子坐着,两只胖手不老实地在柱子身上摸娑着。这种方式两人早已习惯了,柱子不讨厌,反而觉得有种难得的温情在里边。他扭头注视周秉昆的表情,许多次,觉得单从外貌看的话,周秉昆还是很可爱的,胖胖的,憨憨的,或许周秉昆唯一让人不喜欢的是人品,一接触,就能让人看出那种表里不一。
% Y L7 |- b3 m) y# ^周秉昆本来凝神看着电视屏幕,回过神来后,发觉柱子盯着他看,就咧开嘴笑道:“王玉柱,你这么看着我干吗?”9 Y7 w$ J# P9 n: O& [2 r- _
柱子问:“你是不是又胖了?”
+ f3 V5 m% t/ z9 t“嗯。”周秉昆疑惑道,“现在问这干吗?你最近怎么了,越来越没有反应了。”0 M$ W/ Q* ^2 C" M/ g3 j4 R; @
这时电视屏幕上正显示着录像带的后半段,又是施虐与受虐。柱子反感地对周秉昆说:“关了吧,别看了。”周秉昆正看得入神,不愿意去,柱子不耐烦了,大声道:“周秉昆,你以后别在我面前看这些。”周秉昆这才去关了电视,把录像带拿出来,去了自己的卧室。柱子听到大衣柜被挪动的吱吱声,知道周秉昆又在藏录像带。1 {. q% u0 p4 h3 v( |
回到客厅后,周秉昆躺下来,把头放在柱子的腿上,仰视着柱子的脸,问:“王玉柱,你是不是想你叔了?”柱子摇摇头。
7 o% j0 P. B! t/ ~7 w% Y“你骗不了我,你就是在想你叔。”周秉昆说,“你一点都不实际,喜欢上你叔,只会让你自己痛苦。”
$ [' `0 Y4 R7 Q“你瞎说什么?”柱子怒道,提着周秉昆的衣领让他坐到一边去。$ f* _3 A. U5 f# F B' ^; u9 o8 n
周秉昆并不生气,继续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也不想一想,你叔会像我这样和你在一起么?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从不为我想一想。”
: E- m3 B+ ]$ i“想什么?”柱子冷笑道,“你也会难过么?”/ n& I! T% G# T" t' z0 i
周秉昆说:“会啊。”
+ S8 U! l4 k" ~$ F$ _$ o两人还是第一次讨论这种问题。听到周秉昆如此简单的回答,柱子突然感到一阵歉意。房间里暗暗的,他叹了口气,低声对周秉昆说:“我刚刚的确不是在想我叔。”然后把那天看到浓妆艳抹的姚敏和姚瑞的事情、以及在楼下遇到的陌生男人的事情讲给周秉昆听。/ f+ T3 {6 k$ L1 W; a/ L
末了,周秉昆皱着眉头说:“还是和你叔有关。”( S$ ?0 _( E/ U* ^
柱子说:“你不帮就算了。”
P4 v( t" a7 D: Q) M5 ^& X$ _) Q周秉昆说:“你让我帮忙,我肯定帮。”% M8 F& f) o4 B! d" r
周末的时候周秉昆陪着柱子去了王芃泽家的附近,藏在另一条巷子里监视着王芃泽的家所在的楼洞,等了好久也没看到那个陌生男人再次出现。周秉昆困倦了,打了个呵欠,问:“王玉柱,你怎么能肯定那个男人这周末一定会来呢。”* h9 F6 E1 g* L, K6 S
“我不能肯定。”柱子说,“如果他不来,倒好了。我可没盼着他来。”6 H0 K( t6 z% |& ?7 H$ @
周秉昆蹲在墙根下,闭着眼休息。柱子回头看了一眼周秉昆,心想这样等的确没有什么把握,就对周秉昆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我叔家里看看。他心想如果看到姚敏和姚瑞今天没有浓妆艳抹,那么就不必等了。2 N! m# m2 c/ e( A5 {! P
他撇下周秉昆,往那个楼洞走去,已是六月底了,太阳白花花的照着楼前空地,显得楼洞里更加昏暗。柱子眯着眼在太阳光下走近楼洞,突然听到从楼梯上传来的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在下楼。柱子立刻敏感地想到这可能就是姚敏和姚瑞,他心虚地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姚敏和姚瑞已经走完了楼梯,正警惕地望着柱子,慢慢走出楼洞,还是上次见面那样的装扮,姚瑞手里牵着王小川,姚敏的旁边是上次柱子在这里遇见的那个陌生男人。
( N V+ V% M; N: S; [" B N5 e对柱子来说,此刻的形势极为尴尬,他以为自己的出现会让姚敏和姚瑞羞愧难当,可是他低了一下头,再次看过去时,在姚敏和姚瑞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难堪的迹象,反而是那个陌生男人快走了几步,到前边去假装忙着整理衬衣。
+ m! C4 M1 U+ M7 }姚瑞不高兴地问柱子:“你怎么又来了?”
! h0 p8 B3 \$ ?姚敏脸上流露出厌烦的表情,冷冷地问:“以后你是不是每周都要来接小川?”
2 b8 ^+ t, t) A" T柱子压抑了怒气,硬硬地回答:“是。”
( E0 e8 a6 A$ m姚敏对姚瑞说:“把小川给他。”
8 {9 o M- b d* B又对柱子说:“最近几周你不用来了,我有客人。”
4 A# v# A* k( t; R姚瑞就推了一下王小川,让他走到柱子面前去。姚敏看到了姚瑞的这个动作,有些不满,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来。王小川木讷地走到柱子身边,伸出小手拉到柱子的大手。8 v( ]. B) n5 s7 S# e+ d
望着姚敏三人沿着巷子走远后,柱子蹲下来,把王小川紧紧抱在怀里。
) ?3 ^' Z1 [2 f周秉昆在远处把一切都看到了,这时跑过来,望着巷子尽头的三个背影,疑惑地问柱子:“那个真的是你的阿姨么?我明明记得我见过呀?”% i$ X. i3 C5 b9 I" ?; ~& G" e( e) u! {, A
柱子望着王小川受了委屈似的小脸,低声问:“小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可怜的孩子呢?”
3 D9 D; ?0 h" U% M1 Y" B“那不一定。”周秉昆劝道,“说不定你阿姨是在给她妹妹介绍对象呢。你现在还不能确定他的目标是你阿姨。”: R8 [2 C$ G, ~2 Z) n
“要是我确定了,我就要打人了。”7 l3 b& Y* T/ m. O0 ^
柱子站起来愤怒地吼了一声,呼地一拳砸在墙上,把一块青砖打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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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柱子很快便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了。暑假到来后,柱子又住在老太太家里,最初的几天周秉昆天天来找他,两人一大早就藏到王芃泽家附近的巷子里等待,好几次看到陌生男人带着姚敏和姚瑞还有王小川出去,上了公交车或者上了吉普车,两人跟不上去,只好作罢。但是有个周末的上午,陌生男人没有乘车,陪着姚敏和姚瑞走路,姚瑞手里牵着王小川,后来王小川不愿走路,姚瑞只好把他抱在怀里,这一来完全破坏了精心装扮的外表,完全没了应有的效果,看上去只是一个带孩子的妇女。- N9 G4 T% M% ^" F0 h- g9 ~
四个人走到公园里,在冷饮摊附近的一张圆桌边围坐着喝汽水,边说边笑,完全没有发现远处藏在四季青后边的柱子和周秉昆。7 t# i4 n* z# c
周秉昆坐在四季青这边的草地上探出头去,充满兴趣地凝神偷偷望,问柱子:“你真的认为他们这样子很可疑么?怎么我觉得他们就像好朋友似的?”
, E& U/ Y8 c8 Q8 s! N/ l柱子心想自己的猜测完全不必怀疑,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姚敏如此打扮给王芃泽看,也没有和王芃泽像这样有说有笑过,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确凿的证据,让自己放心,或者让自己死心。但是他不想讲给周秉昆听,有时候他觉得和周秉昆这样的人谈论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在自取其辱,因为你注定会失望,如此令人难过与感慨的事情,周秉昆的肥厚性格不可能拿出足够的严肃与深沉来作出回应。
4 c1 l4 a. J" h1 t( O: k正想到这里呢,周秉昆果然在呵呵笑着问:“再说了,如果真的是出来谈情说爱的,两个人就够了,怎么可能姐姐妹妹一块儿上?”
& V3 c& P9 {+ i6 y" K7 w: w柱子怒道:“行了行了别看了,你当是看猴子呢?很有趣是不是?”, p2 K$ X6 q' c! R9 [* C7 F+ P% `
这时周秉昆突然“啊呀”地喊了一声,柱子急忙凑过去,紧张地问怎么了。周秉昆说:“你看到没有,那个男人伸手过去……看不清在摸谁的手。我们站高一点儿就好了。”. G7 \# _9 ^ \2 e0 V
柱子从周秉昆旁边向远处张望,也看到那个男人在桌子上伸出手去,但是被桌子挡住了,看不清在做什么。柱子对周秉昆的话感到不满,疑惑地问:“不会是在摸手吧,大庭广众的?”5 B4 C8 R Z8 b8 O
“是你见识少。”周秉昆说,“都什么年代了,摸摸手算什么。再说你阿姨又不是个小姑娘。”
. |2 V# n) {* l周秉昆无意的话语让柱子感到刺耳,恼火中腾地站起来,三下两下攀上了旁边的一棵槐树,爬到足够高,仔细望过去,看到那个男人的手里倒不是握了谁的手,而是在触碰姚敏手腕上的一个银镯子,一边轻轻地推弄,一边比划着说得正来劲,又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把银镯子从姚敏的腕上解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殷勤地戴回去,握了姚敏的手指或举或放地为银镯子做衬托,就这样捣鼓了好久,男人的手与女人的手轻易而频繁地触碰着。姚瑞坐在旁边,一边牵着小川不让他乱跑,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Z6 z7 c3 H- k4 @+ @: u1 H/ e
周秉昆从来没有爬过树,抱着树干使劲儿地缩着双脚仍是上不去,就在树下压低声音喊:“王玉柱,你拉我上去呀。”柱子伸手把周秉昆又大又胖的身躯用力拉上来,这时那个男人还握着姚敏的手指在欣赏。周秉昆叹道:“天哪,这比握手还厉害,你阿姨怎么遇上这种人了呢?”: l, V; \$ R% s
然后扭头望着柱子,问:“王玉柱,现在怎么办?”
9 Y! n* x" D# S4 B* Y2 }/ x. g- L柱子脸色铁青,沉默了一会儿,从树上跳了下去。周秉昆也跟着跳下去,但是歪到了脚。柱子已经走出了十几米,听到周秉昆“哎哟”了一声,只得又走回来,板着脸坐到他身边。! I$ J7 b$ A, m& |# d5 f9 Y
看到周秉昆似乎又要问怎么办,柱子立刻抢先对他说:“你不要问了,有些东西并不适合对你说,你不是那种可以有效交流的人。”3 S2 I! R6 ~7 q7 t
可是下午在沙老师的家里,柱子没有注意到他也在问和周秉昆相同的话语,他觉得他的悲愤是无法消除的,蜷缩在圈椅里,低声问沙老师:“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l9 d; G0 h0 B$ x" i7 y
他因为难过而无法清晰地讲述,把一件事说得乱糟糟的,沙老师还是听明白了,对柱子说:“王玉柱,你先告诉我,这不是你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这么愤怒?”1 f6 K, j; |; K: A# N
柱子回答:“这事情和我叔有关。”6 g8 f) M# P- S
“那你想想你叔看到这些事情时会怎么做。”沙老师说,“你可以出于你的意愿去保护你叔,但是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避免伤害到别人。”
) t, h2 D+ ]- l |* b) D柱子“嗯”了一声,稳住情绪想了好长时间,又带着怨气对沙老师说,“可是我觉得我叔太懦弱了。”
; L+ r+ s8 a' x1 r沙老师转过身去,又开始画画,斑白头发下的眼睛有一种淡淡的笑意。
+ H% ?2 p/ f+ m6 a& e. `“王玉柱,你现在需要冷静下来,好好问问自己的内心,你对你叔的印象并不是这样的,你叔也不是个懦弱的人。等你想明白了,再走。”
2 W, |8 z( q4 ^) r+ q# f3 u3 I于是柱子在沙老师的家里听了一个下午的邓丽君,从《漫步人生路》到《月亮代表我的心》,每一首,都让他想到王芃泽,拿着沙老师的毛巾擦了一个下午的眼泪。最后他终于平静下来,望着沙老师作画的背影,慢慢地开始察觉到人生尽头的凄凉,他无法想象沙老师平日里的生活,总是独自一人待在偏僻冷寂的房间里,整日里悉悉索索地也在做事,可是究竟意义在哪里。. U$ O5 r. n8 C0 b: O' U. a0 H
下午将近的时候,沙老师要去做饭,告诉柱子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柱子说不行啊,因为奶奶在家里也做了我的饭。他站在沙老师的小厨房外面,看着沙老师做饭,因为腿恢复后还是有些不方便,沙老师只能倚靠着桌子忙碌。2 U, k& _% y2 F
或许是出于怜惜,有时候柱子会有一种去拥抱沙老师的想法,或者说去扶持,帮助眼前这个白发斑斑的瘦小身影做完那些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无法冷眼旁观沙老师的某种弱小。可是自从上次柱子把沙老师从医院背回家之后,他们两个便不再有任何的身体接触,连握手都没有,沙老师如果要给柱子递茶杯,会放在桌子上让他自己拿。似乎两人都在恪守着和保护着某种珍贵的东西,让彼此都能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友情。
* z' i* `3 A' o. H# u5 X临走之前,柱子问:“沙老师,平时除了我之外,你这里还有谁会来?”
% b5 i+ d1 ~% X M/ R“没有了。”沙老师一边切菜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窗外的光线映进来,他斑白的头发和眉毛亮亮的。
( M6 I2 X. `" g$ J* [) v8 _4 }柱子看了又觉难过,不安地问:“那你每天只在家里画画么?”2 H" Q$ L7 m7 p. S7 X
觉得这样问可能会不礼貌,又补充道:“我是说,如果你想出去走走,我可以骑自行车带你去。”( P0 z0 t4 u- T, T' n s! m0 Q3 F
“我虽然没有退休,但实际上已经是个老人了,我和你对生活的要求是有很大区别的,你不用为我担心。”5 ~/ ^ C8 @# E: H4 B
切菜的声音突然停了,沙老师凝神望着窗外,短暂思索过之后又转向柱子,说:) Q$ i$ z( v4 F+ t& g8 i
“这是代价。王玉柱,每个选择都会有代价,选择不同代价也不同。你一定要认真做决定。”3 E7 X! g6 s9 u6 z6 L1 N, i3 V
冷静之后,柱子考虑了沙老师的话,也觉得自己太容易动怒了。尽管他无法否认自己对姚敏与姚瑞的不满,特别是姐妹两人同时浓妆艳抹去陪着一个男人玩耍,这种作法更让他厌恶,可是这毕竟是王芃泽家里的事情,还要看王芃泽如何处理。回家的路上,他望着车窗外匆匆忙忙的行人,忍不住又在为王芃泽唉声叹气,把这个日思夜想的名字轻声念叨了多次,不知道这个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在哪个陌生的地方,应该还趁着夜色未至在工作吧,还是许多人挤在吉普车里一起回营地?
: S; H1 ~$ x5 u9 @" l3 {( B* r0 U' l柱子心想如论如何不应该再让王小川跟着姚敏和姚瑞出去,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又去敲王芃泽家的门。姚敏开了门,冷冷地问:“柱子你有什么事?”柱子说:“我现在放暑假了,可以带着小川玩,他奶奶也想见见他,我可以以后每天都过来接。”姚敏说:“不用了,小川所在的幼儿园暑期也上班,我正打算和他们联系一下把小川送过去呢。”可是停了一下,姚敏又说:“那好吧,你把小川接走吧。”
$ |, K/ b! o* h% j+ a; v这个暑假柱子不卖冰棍儿了,周秉昆帮他找了个活儿,早上送牛奶,下午去牛奶厂帮忙做零工,这样可以空出上午的时间带着王小川玩耍,中午在老太太家里吃午饭,饭后王小川习惯于睡半个下午,老太太就可以不必过于忙碌了。; o) H, p# o2 K/ y* X
有一天柱子注意到老太太情绪不对,上午空闲时就试探着问怎么了。老太太说这几天我总是有些很不好的念头,我在想以目前芃泽和姚敏的关系来看,会不会有一天家里只剩下我、芃泽和小川三个人,就像现在你在这里一样。/ ~) ?$ S7 v5 g3 d/ [( s- V* J b
柱子笑着劝道奶奶你乱想了,你怎么尽往坏的地方想,我叔那么好的人,这辈子不可能会身边没有别人。! w) M4 m$ h( H. d7 q. m" w
可是说完后,柱子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他觉得王芃泽独自一人走完自己人生的可能性太大了,有时候他甚至认为王芃泽身上那种强烈的诱惑力或许正源于一种孤独的内涵,王芃泽全部的美德或许也来自于对许多东西的失望与淡忘。) g' P2 `7 Q( j6 @8 r1 v
柱子回想着老太太的话,突然被一个猜测惊得怔了一下,心想老太太不会是知道了这段时间姚敏的事情了吧。这个猜测让他很担心,跟在老太太身边观察了一上午,最后觉得不可能,他自己没有说,王芃泽也绝对不会说,老太太怎么可能会知道。可是后来他又想到老太太可以从王小川口中得知,王小川太小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也因此什么都可能说,如果王小川说他妈妈和一个叔叔在一起,老太太会怎么想。
. G# T5 g! X0 k$ K这么一考虑,柱子又忍不住要生气了。
9 D- i0 U: m ~. r* q第二天早上柱子去给固定的那几家订户送牛奶,平时都是放在门口的木盒子里就行了,可是其中一家碰巧在那时打开了房门,柱子就走过去,要把牛奶瓶递给站在门口的男主人。一抬头,惊讶地发现面前的人就是那个接近姚敏和姚瑞的男人。8 R/ ~5 }1 r/ s" P
男人也认出了柱子,尴尬地笑了笑,问:“是你呀。”5 z! ? _' `3 f. N&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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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 y* T R9 f- F柱子怒火中烧,立刻扬起手中的牛奶瓶向对方砸去。那人穿了背心短裤拖鞋,被这个瓶子砸中了头,跌坐到地上,两只拖鞋飞出了门外。/ F) r3 \* N$ ^
那人跌倒时惨叫了一声,声音大得估计附近的邻居都听到了。里间立刻出来了一个老头儿,也是背心短裤拖鞋,指着柱子喝问:“你一个送牛奶的,竟然敢打人!”
8 N6 K v9 c* }柱子怒气正盛,不客气地顶撞道:“我打死你的混蛋儿子。”
8 S j2 z) |' c) D! t( H/ V" q s老头儿气得脸红脖子粗,粗暴地把声音提高到嘶哑的程度:“你再说一句,我儿子怎么惹你了?”一边伸手从地上抓起一个凳子就要往柱子身上砸,被儿子伸手死死地拉住了,说:“爸,算了。”又对柱子说:“你走吧。”' C9 i) s* B s* O$ `
夺不过来凳子,老头儿又气得转骂儿子,怒道:“怎么你还怕事,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9 _3 \" u ^2 B# H8 M柱子指着老头儿大声道:“你敢说你儿子没有做亏心事?”+ C8 m/ V7 L: |+ g
老头儿似乎有些惊讶,怔了一下,还是恼怒地喊:“我不管我儿子有没有做亏心事,你敢打人,我就敢打你。”
9 P N" s2 j' k: B) ~柱子又想回骂,突然看到里间又走出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望着门口。柱子没想到这个家庭这么奇怪,儿子看上去只有20多岁,老两口却这么老。心一软,骂不出口了,又不愿示弱离开,就那么站着不动。( P$ h8 v$ b( ~( D3 s+ A8 z4 Z# l
这时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开了门出来,上下的楼梯上都站了人,充满兴趣地围观。那人把老头儿劝坐下了,走到门口对柱子吼道:“你还不走?”说完“砰”一声关上了门。' y& }# [0 P* m& _" w/ T
柱子又生气又后悔,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扭头走了。
! R' l7 D/ Q3 k这以后,柱子每次来这个楼洞里送牛奶都会心虚,趁楼梯上无人,放了牛奶瓶就匆匆逃离。这件事让他深刻地明白原来这世界上的事情是如此复杂,难分对错,本来你自信自己挺明白,可是一旦主动参与进去,却发现自己也在悲哀地犯错。
* @% [ _' t2 u$ Y8 R柱子给王芃泽写了一封信,不打算把姚敏的事情写进去,因为怀疑王芃泽其实是知道的,说了只会让他在外地心烦。柱子心想就劝王芃泽早点儿回来不算过分吧,可是动笔的时候,才发觉这其实也是个过分的要求,那么远,王芃泽看到后如果胡思乱想以为家里出了事情该怎么办?他终于明白“报喜不报忧”并非是个强硬的教诲,而是每个人都会去沉默地承认的一种亲情的真相。$ q4 `' x0 |+ `- R6 h& s4 W
于是他写了王小川和老太太的生活情况,叮嘱王芃泽安心工作,放心家里的事。早上送牛奶路过邮局时顺便把信投进了信箱。接了王小川,回到老太太身边吃了早饭后,渐渐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他心想还好,毕竟难过的时候还有周秉昆来陪着自己,就牵着王小川走出筒子楼,坐在楼前的空地上等。过了一会儿,周秉昆果然沿着巷子走来了,远远地看见了柱子,一脸兴奋地大声喊:“王玉柱。”& g- W" X7 |+ l( T! g4 n
或许是因为工作的地方太偏远,一个月之后柱子才收到王芃泽的回信。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有一天下午柱子回到老太太家里时,意外地发现家里没有人,而平时老太太早就把饭菜做好了,总是一边教王小川读书识字一边等柱子回来。
/ U: L# p, Z9 s" s H柱子就试着自己做饭,笨手笨脚地炒了个青菜,眼看着天要黑了,祖孙两个还没有回来。柱子越来越为老太太担心,丢下炒锅,骑上自行车去找。
( L; D# g6 |) v, ^" d$ g' b- ]在巷子里没走出多远,就看到老太太独自一人在前面站着,扶着墙迷惘地东张西望。柱子快速骑过去,跳下自行车,疑惑地问:“奶奶?”
/ Z6 T) F- c5 W$ c S: G( B老太太看到柱子,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匆匆抓住柱子的手,惊慌地说:“我刚刚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3 h& o: b. Q `* q0 K2 E$ _' Q柱子觉得奇怪,望了望来时的路,说:“你没有迷路呀,你再往前走一点儿就到家了。”, n2 L! f" M8 }8 }( s% V
“是么?”老太太走到路中间,向四周望了望,尴尬地笑道,“我怎么突然就糊涂起来了呢?”6 j% n5 [$ [" G+ G* o. e
柱子问:“奶奶,小川呢?”8 _2 x: s/ V8 Q( ^
“小川?”老太太又慌乱起来,“小川呢?我不知道呀。”
) Z3 b- j0 _4 ]2 U- i/ A g7 W下午的时间老太太经常带着王小川去买菜,柱子猜测着问:“奶奶,你是不是和小川去买菜了?”
6 w$ i/ t, J8 H9 D, E2 w4 c这一来老太太想起来了,惊慌地说道:“是的是的,糟了,我把小川忘在菜场了。”
5 i% y9 L+ t% a! [+ S% U6 w柱子赶紧骑上自行车,带了老太太去菜场找。菜场里买菜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柱子急躁而勇猛地拨开人群寻找着,终于在卖干菜的地方找到了王小川。买干菜的人正在不高兴地数落着:“你是谁家的小孩子?你爸爸妈妈呢?你在我这里站了一下午了。你说你爸爸妈妈是谁,我带你去找啊,我不是坏人。”任他怎样说,王小川就是不回答,睁大一双眼睛,怯怯地望着来来往往买菜的人,寸步不离地守着脚下的一个装满了青菜的提篮。
2 G/ e x2 _- _; c' Y$ L) l# S6 O看到柱子的身影后,王小川一下子泪如泉涌,喊了一声:“柱子哥哥。”哭着跑了过来。柱子俯下身子一把抱起王小川,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2 |$ N" r# p& F/ q
老太太随后也找了过来,心疼地问王小川:“小川,你怎么不跟着奶奶呢?”
; W6 s# i1 R* C- @& ?1 b: R王小川说:“奶奶你没有提篮子就走了。”& ^6 A2 p, |. E, R
类似的事情几天后又发生了一次。这次是上午,周秉昆来了之后,和柱子坐在楼前空地上聊天,商量着要去哪里玩;老太太牵着王小川转悠,不知不觉地走远了,但是还在柱子的视野之内。6 t$ R# d9 `1 R1 R# f
柱子一边陪周秉昆说话一边望着远处老太太的身影,看到老太太丢开了王小川的手,王小川跟在老太太身边,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过了一会儿王小川撒腿向这里跑过来,嘤嘤地哭着对柱子说:“奶奶不要我了。”柱子心想这是老太太在跟王小川开玩笑呢,就笑着对王小川说:“是因为你不听话吧,你爱哭,奶奶才不要你。”
1 S5 ` C* P& Z) i0 M说完了,又警惕地觉得不对劲,因为老太太教育王小川是很谨慎的,从来不拿这样的话来吓小孩子。柱子想起上次老太太把王小川忘在菜场的事,急忙抱了王小川站起来,和周秉昆一起走到老太太面前。" u( v5 j) G8 z/ t G% Z
老太太皱着眉头对柱子说:“奇怪,我转了个身,突然就找不到小川了?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x6 A$ T0 W: o i
周秉昆笑道:“奶奶,王玉柱怀里抱着的不就是小川么?”- r9 Z: ~" {5 L# x: k8 o4 T
老太太凝神看了王小川好久,似乎放心了,问柱子道:“柱子,你在哪里把小川找到的?”
2 w" j. J8 u& x; x2 H2 a1 f" X柱子觉得事情严重了。' T+ [" _7 @! F3 c% a
王芃泽的回信很长,询问了柱子、小川、老太太的情况,接下来写的是自己工作地的风土人情,看上去荒无人烟,走路去最近的村子得花两个小时,但是景色很美,很壮观,真正的北方,到了冬天估计会很冷。柱子觉得王芃泽的回信有些单调,多数内容不介绍他也能想象到,因为王芃泽这次去的是东北嘛。9 A# t4 z/ S I# p5 |2 A
他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总觉得王芃泽回信时躲躲闪闪的,故意避开了许多东西。他又把前边的文字仔细读了一遍,注意到王芃泽确实没有提及姚敏和姚瑞,这才觉得遗憾的感觉稍稍淡了些,总算是从这封信中发现了一些秘密。
! i# c3 j, f( _8 R柱子把信带在身上,有空儿就拿出来看,看王芃泽的字体,想象王芃泽描述的东北的风景,一旦开始想象他就不愿停下来。他会突然间很讨厌南京这个地方,而对王芃泽所在的远方充满越来越深的向往。那些孤单的风景,不应该让王芃泽孤单一人去面对,他本应该陪在王芃泽身边的,可是现在却远隔在千里之外。2 [: J+ n( I k$ V/ }5 F" M
写信这样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会你来我往地重复下去。柱子开始考虑下一封信,他拿不准该不该把发生在老太太身上的事情写给王芃泽听,他怕王芃泽知道了会发慌,他觉得王芃泽有权知道,但是知道了又会影响他的工作,老太太最怕家里的事情影响到儿子的工作了,好几次她对柱子说,她认为一个男子汉应该从事业中找到尊严。
5 v9 `# M/ f# P4 b' I2 N r7 i" ]暑假快结束时柱子把送牛奶的工作辞了,拿出更多的时间陪老太太和王小川。有一天老太太突然很像去看看王芃泽的父亲,柱子便骑了王芃泽的大自行车,带着老太太和王小川去郊外上坟,烧冥币的时候起了一阵微风,烧了一半的冥币半黑半花漫天飞扬。王小川以为是游戏呢,欢呼着去捡。柱子也急忙跑着捡回来,可是老太太拉住他,说不要捡,被风吹了才好,被风吹了芃泽的爸爸才能在阴间收到。
! v5 T: n9 v( y! w! |这句话让柱子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开始思考人生这个话题,他望着眼前的一切,懵懂的王小川和他的已经阴阳相隔的爷爷,突然间似乎明白了许多道理,什么尊严什么事业,都会像这化为尘灰的冥币一样冰冷而无意义,远比生命结束得早,而亲人的思念还在无怨无悔地坚持着,比人生更长久,比人生更坚强。人生脆弱而又短暂,真正真实的该是陪在亲人的旁边。
L4 a" |2 h, {回到家后,他立刻趴在桌子上给王芃泽写信,把发生在老太太身上的令人担心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写完整了。骑车赶到邮局,把信投进信箱之前他又有些犹豫,但是最后毅然决然地笑了笑,站在信箱前飞快地吻了一下信封,丢了进去,心里默念着:叔,别顾事业了,回来吧。7 z) u1 ~+ Y: w1 w" r3 M7 x
九月,柱子接到了王芃泽的回信,说会在十月回南京探亲,到时候会带老太太去看医生,在他回南京之前,拜托柱子能经常去看望老太太。于是柱子每隔两天就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到老太太那里住一晚。老太太觉得奇怪,问柱子你最近怎么了。柱子笑着说我来等我叔回家呀。老太太说芃泽十月才回来呢,想了想又笑着告诉柱子,如果芃泽能在十月中旬回来,刚好赶上过生日。" V, P/ J4 Q. R
国庆节之后的一天,柱子突然预感到王芃泽要回来了,他激动不已,下午第三节课时请了假,骑自行车回到老太太的筒子楼时天色还早。他在筒子楼前的空地上没有看到王芃泽的自行车,但他一向不用依靠这些客观证据来做判断,他相信他的感觉更准确。
# ?6 X |3 r/ N! d" K他推开老太太的房门,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他看到王芃泽正坐在餐桌边品尝老太太做的点心,听到开门声,回头过来,看到柱子后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像看到了一个珍宝,大声喊道:“柱子。”: S. v Z( x: _3 v2 \+ t, 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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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芃泽有半个月的探亲假,第二天就带老太太去医院检查身体,向大夫要求住院观察10天,10天里他天天在医院里陪老太太说话。柱子纳闷母子二人又不是陌生人,哪里有那么多话可说,但是王芃泽就可以,他能找出说不完的话题,把很久以前的事情重新讲起,帮助老太太加强记忆。老太太睡着了,王芃泽就去接送王小川,回家做了饭送到医院里,有时候夜里不回去,就睡在医院的病床上看护老太太。王芃泽申请了一部电话,交了昂贵的座机费,周末柱子赶到老太太家里的时候,电话已经可以使用了。; S l+ A0 S+ ^6 U. Y' f! \9 Q
柱子对王芃泽说如果你工作的地方也有电话就好了,那样奶奶就可以经常和你说话。王芃泽说我那里是野外,怎么会有电话呢,打电话要到乡里去,我会经常打电话回来的。看了看柱子,又补充道:“特别是周末,周末你也在这里嘛。”
, w+ R4 H1 i0 z: a5 S) M8 N5 j这一天王小川也在这里,坐在爸爸的怀里不愿离开。王芃泽让柱子带着王小川出去玩,他要抓紧时间做饭。做了饭他走出筒子楼,看到柱子站在远处,指导着王小川往一棵石榴树上爬,他笑着望了一会儿,才喊他们回来吃饭。3 N0 ]! E* q2 P9 g+ a! V
柱子觉得王芃泽明显苍老了。以前的王芃泽皮肤白皙,可是吃饭的时候柱子仔细看着王芃泽的脸,风吹日晒后变得有些黑而干燥,头发更干枯了,衬衣也有些脏脏的。柱子觉得王芃泽此时似乎多了一种匆忙与急躁,不再像以前那样把生活收拾得整齐又从容。他看得久了一点儿,王芃泽不耐烦了,催促他和王小川快吃饭,吃完饭还要去医院呢。说着把王小川抱在怀里,用汤匙喂他大口大口地吃。
1 }1 P9 {- l2 O# |9 U/ V7 c H趁王小川去上厕所的时候,柱子问王芃泽:“叔,你有没有去看看姚敏阿姨?” Q% E) @ K& _3 ?. d+ z; D
“去看?”王芃泽说,“我去哪儿看?我是回家看。”
y, Q+ ]; O7 b3 P V$ s# x @“我说的不是这种看。”柱子试图解释。
" H( j; P$ ?) o) H. a- G P“看就是看,还有多少种?”王芃泽打断柱子的话,闷闷不乐地说,“我现在正忙着呢,难道还要抽出时间来仔细看?”
7 K4 f8 F8 u" {5 {" c王芃泽显然不想提他和姚敏的事,可是柱子决心要问出来,在医院里,下午的时候外面太阳不错,老太太想牵着王小川下楼去在院子里走走。王芃泽和柱子坐在台阶上远远地看,柱子又问:“叔,你和姚敏阿姨以后会怎么样?”
& V8 a4 o+ y: [# T& L( R王芃泽微微惊讶地望了柱子一眼,又不高兴地转过脸去,静默地望着远处的祖孙二人。过了一会儿,王芃泽低了一下头,把手指伸到短短的头发里抓了几下,又放下。动作小,可是柱子看得清清楚楚,他很少看到王芃泽如此急躁不安。
( z3 w+ @6 E: H下午剩下的时间里,不管柱子问什么,王芃泽都没有心思回答。柱子说:“叔,你该理发和洗澡了。晚饭后我陪你去吧。”王芃泽当做没有听到,不理不睬的。
! \ j% e( L1 m1 n) @老太太笑着说:“芃泽,你这几天太累了。刚好周末柱子也来了,今天晚上你不要睡在医院里,让柱子陪你说说话,好好休息一下吧。”" l) _, D4 y& ]
回家做了晚饭,王芃泽看着柱子和王小川吃完了,就提了留给老太太的那一份往医院送,顺便把小川送回家。柱子在楼下等,以为王芃泽要和姚敏说会儿话,可是很快就看到王芃泽匆匆地走出了楼洞。等老太太吃完饭后,两人提着空饭盒出了医院,去理发。
! J3 u; ^2 ~% w& ~$ r! Y, u R/ f但是并没有去公共浴池洗澡,回到老太太的家后,王芃泽烧了一盆热水,洗了头,洗了脚,又脱了上衣简单地擦了擦背,换了背心短裤就想睡觉。这让柱子心里一阵黯然,因为他觉得王芃泽对他起了防范之心。想了一会儿,气愤起来,拉住王芃泽的手不让他去卧室,强行把他按倒在沙发上,强硬地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再睡觉。”王芃泽问:“什么问题?”柱子问:“你和姚敏阿姨会不会离婚?”
3 o: x4 A5 j7 b; `& D6 J( p2 X: p王芃泽一听,干脆身子一歪躺在沙发上说:“看来我今天晚上进不了卧室了,你去睡卧室吧,换我睡沙发。”
$ X8 J+ N9 W1 Z9 U8 e% ~, m! b. Q( G柱子说:“我不去,我等着你跟我说。”
& K9 ^) f6 P s1 g$ O# W柱子往椅子上一坐,望着王芃泽,开始等待。王芃泽侧过身去,很快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柱子无奈,只得去卧室拿来薄被子,为王芃泽轻轻盖上。1 b! f: d) l p2 D3 v4 O$ K
沙发没有放开成一张床,王芃泽只能蜷缩着睡,睡了没多久又醒过来,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柱子坐在椅子上还在望着他,就翻了个身,侧向这边躺着,怔怔地看了柱子一会儿,突然笑了。 v, v9 M( C$ |+ K; A
柱子问:“你说不说?笑什么?”: A1 q$ c" c9 A! X* k" @+ `! K
“真是拿你没办法了。”王芃泽招手让柱子过来,柱子就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 ]6 T& V3 r0 h王芃泽问:“柱子,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8 Z& M8 G: a7 q; A9 r. U柱子说是的。
2 P! \' B0 p% e; L“我妈妈是不是也知道了?”
; ~# J/ t0 l# F* L2 `" C: b! C“是啊。”9 C. F1 h5 `% m- h
王芃泽叹了一口气,在灯下眼神迷惘地想了好久。% p5 z, C9 H$ C8 U) j! K7 [# ^$ ^, \
“我和你姚敏阿姨,也没说要离婚。”9 M. l+ b, |) ^# K' E0 j6 {. V+ Q
“哦。”柱子觉得无法理解,“那现在算什么?”
2 A, q/ G' s" i“我和她都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好好想想要不要在一起生活下去,如果能安全渡过这些事情,就还在一起,如果她有信心过更好的生活,就分开。”
, U/ d9 v- d5 g6 n! C“那你自己呢?”柱子问,“她找到好的了就分开,她做好准备了可是你没有,这样做对你是不公平的。”
- V6 e+ U1 R( W4 v' ~5 B! l“什么公平不公平的。”王芃泽勉强地笑了一下,很快又忧郁起来,“我和姚敏,本来就是互相利用,他想来城里工作,我想要一个家庭给别人看,我们之间非常简单。现在想来我和你林慧珍阿姨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把婚姻给利用了。”
2 C5 |& c& O5 n. E“我想不通。”柱子问,“你和姚敏阿姨之间没有爱情,为什么还要在一起生活下去?”
# ~ V1 T, l+ W: d% t3 ?. M王芃泽笑了笑,说:“你现在还年轻,把爱情和婚姻等同了。有一天你会明白爱情并不是一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情感呢。”8 W2 I; @2 V1 B4 {5 O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芃泽睁着大眼睛,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像个孩子似的仰视着柱子的脸。# O0 p- d! j$ w# [* S
柱子低声说:“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 ?- |6 d& R) J" x1 g( b% b5 }
王芃泽说:“你问吧。”
" j! k! O: D5 o1 e6 z柱子问:“你这一生,是不是只爱过林阿姨一个人?”% v; y& R/ U* r. s. M1 o
王芃泽想了想,笑了笑,反复了几次,最后没有正面回答柱子,只是说:“你现在怎么满口爱情爱情的,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5 |: u8 K! g% T, ^说完呼地坐起来,大手推开柱子的身体,低头在地上找拖鞋。说:“我不和你瞎扯了,我睡觉去。”站起身来走进了卧室。. Z6 N( t5 s# i8 b1 G6 z x5 m! ^; v
柱子跟进了卧室,看到王芃泽已经躺在了床上,就坐在床边问:“叔,你真的不觉得难过么?”王芃泽闭上眼睛,没有反应。柱子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回答,就默默地走出来,关上卧室的门。( Z+ E! s4 d9 w5 z/ I' u% N
他睡不着,就把王芃泽换下的衬衣拿去洗了,晾在窗口,又想到这已不是夏天,或许不能一夜晾干呢,反正无事可做,就拿了一把扇子去给衬衣扇风,后来觉得困了,才抻开沙发,熄灯睡下。躺下后又发觉还是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房间里的黑暗,最后鼓足勇气站起来,推开卧室的门,听着王芃泽的鼾声,轻声地喊:“叔。”- b- D: O) W, Z# a( U6 Z8 s
喊了好几声,王芃泽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问:“怎么了柱子?”
0 p) Y9 B5 B" u' `/ d& {柱子说:“我想睡在你旁边。”
; Z' j$ i& ^& V: I4 g: t! c“那你过来吧。”5 L' Z1 B- g" [* e% [
柱子拿了枕头和被子过来,挨着王芃泽躺下。王芃泽帮他盖好被子,才躺下,很快又疲惫地发出了鼾声。7 J; ^( i9 h" d. f# G7 w+ K2 c
柱子心想看来王芃泽真的是太累了,但他有些话很想问,就凑到王芃泽的耳边低声说话,如果王芃泽听不到,就算了。他问:“叔,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3 T% \$ Q% }, S9 B王芃泽的鼾声停了一下,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怕你呢?”7 M) h; h4 X" ~' Q
“那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去洗澡了?”
- T' _3 l6 V/ a5 U看到王芃泽迟疑着不回答,柱子又问:“是不是因为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
& a6 A D7 k: ^$ H/ I) H1 h3 W说着说着就成了难过的声音。王芃泽侧过身来,伸出大手扶着柱子的肩:“柱子,那不是怕,那只是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 D- i+ v- v" K9 n8 k7 s2 d停顿了一下,又在黑暗中认真地对柱子说:“一样不一样又怎么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要去承担的命运,只不过内容会不一样而已。你现在跟我的亲人是一样的,这几年你一直在我的生活里,我都离不开你了,说实在的,一想起有一天你会从我身边离开,我就会感到伤心。我不会怕你,更不会防备你。”
1 m" e9 S5 [7 \4 x- f- K后来王芃泽又睡着了。柱子安心地伸出手去,握住王芃泽的手。他觉得很幸福了。此刻的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对性生活茫然无知的人,可是越如此,他越迷惑。他觉得很奇怪,那些在他和周秉昆之间反复用过的接触方式,那些激烈而侵略性的方式,面对王芃泽的身体时却全然无用。他最想做的,似乎就是陪伴在王芃泽的身边,介入这个人生活,拥有这个人的身体,像珍宝一样保护着,温柔地去抚摸。6 O* D! c0 Y. P3 i
他小心地靠近王芃泽的身体,贴近那张沉睡的面孔。他听着王芃泽均匀平静的呼吸,用手慢慢地去感受这个温热的生命的一起一伏。不知王芃泽是否已经察觉到,总之没有拒绝,就在柱子的怀里沉睡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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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 s x) [+ O( |4 X% ^这段时间里,如果下午不去看望王芃泽和老太太,柱子就去找沙老师。他觉得他有很多问题需要沙老师帮忙给出答案,可是面对沙老师的时候,他又觉得其实自己只有一个问题,只是这一个问题他一直问不出口。他总是沉默地从下午将尽坐到天黑,听邓丽君的歌,看沙老师无休无止地画肖像,天黑就走,压力重重地回到宿舍去找周秉昆。这样过了几天,沙老师似乎看明白了,看柱子要走的时候喊住他,问:“王玉柱,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1 i# P0 X" X' |+ p4 g
柱子点点头,说:“是啊。”/ v6 C% |/ R" F
“为什么你一直不问。”% l7 N7 y0 \2 c; \' U6 Y
“我差不多知道答案了。”柱子说,“我有些不敢问。”3 V; u7 `9 T T& F3 H- d+ H
“到底什么问题?”
! l) V3 Y9 Y( P& k% @8 m“沙老师。”柱子凝视着那双隐藏在斑白的头发下的沧桑的双眼,鼓起勇气问道:
5 K1 t: W0 [* l. q“如果我叔离婚了,我能不能去和他生活在一起?”$ u. H% p$ Q& q% ? z
沙老师停止了画肖像,拿着画笔的手凝滞在了空中,喃喃地问:5 R. Z. e, B- w7 h
“你能确定你真的想这么做么?”
$ B7 ~+ |! f8 n' _“我能确定。好几年了我一直在想象这一天,我想生活在他身边,一天都不愿离开。”
# Z/ a6 d/ K2 l2 v* ^, e7 _, F“可是你叔,他,他不是……”$ G: ^1 Z2 a2 n0 t Q6 K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柱子急匆匆地打断沙老师的话,“我不需要我叔给我什么,我只想在他身边照顾他,安慰他。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没有我,他会死的。”( [$ U8 k* G4 F
说完最后一句,柱子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会在冲动之下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语,受了惊吓之后,闭口不语了。沙老师走近柱子,倚靠着桌子站着,对柱子说:
# B: W- P4 ^6 p/ g* l/ K“王玉柱,你不是来问我的,你只是想从我这里寻找一些支持。”
, O6 [, K" O5 o0 C8 }$ R& `柱子点点头,抬起眼睛望着沙老师的脸,似乎是在问:“你会支持我吗?”而沙老师一贯冷漠的神情,似乎是在回答:“我不会。”柱子又失望地低下头去。5 f) s' j7 I2 Y: K a. J" k1 j
沙老师继续说下去:“你来问我,说明你心里害怕。虽然你说起话来理直气壮,但是心里明白,事情并不像你想的这样单纯。”$ I3 |) X5 y/ O1 u" Z) w) E
柱子叹了一口气,难过地望向窗外的黑夜。
8 v, ~4 B! y# ~& M) C“王玉柱。”沙老师低声劝道,“你问我没有用,你应该去问问你叔。”
2 f3 A$ x9 r2 x' k/ Y: c+ f( S: N/ s3 h柱子“哦”了一声,惊慌地问:“我能问么?”- W2 L8 J" l( J/ _1 Z, s
沙老师微微笑了笑,道:“你现在不问,等他一走你会更难受,就算为自己考虑,你也应该去知道一个从你叔的口中说出的答案。再说你和你叔之间的感情那么牢固,不可能会因为这个问题而中断。你其实不必担心什么,问什么都可以,什么时候问都可以,只是,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n6 ], U+ I: }9 ? T沙老师伸出手去拍了拍柱子的胳膊,想给他一些安慰和鼓励。可是柱子全然没有感觉到,因为沙老师的力气小得像是蚍蜉撼大树,远远比不上王芃泽的大手一握,温暖的感觉就来了。) Z f5 B1 c2 J& Z; F6 ?
柱子皱了眉头,问道:“我一定会失败么?”& m- c- _; U' W' j* x- \
“我不知道。”
3 E3 O, U* t' v7 N' [0 Z“沙老师。”柱子试探着问,“你也像我这样去问对方这样的问题么?”0 T5 R9 i& P& ?% O8 k5 T/ {" C
沙老师严肃地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v# Q) y& ~6 z
柱子又问:“那你后悔过么?”
" s Y) g, ]8 I沙老师又严肃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 k3 d/ C$ v+ H, V5 w# z( I
这一来柱子放心了,说:“那我一定要问问我叔。”! b' D1 Y8 @7 z I+ c0 x& _
柱子走后,沙老师望着寂静的房间愣了好长时间,最后突然想笑,就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 F# P6 @' `+ c$ j( \“其实我没有问过,我说了谎话。”
; n* q$ j; U/ y" l; x7 Z然后拄了拐杖蹒跚地走到房间中央。
2 R1 |- i$ l- y- P4 F2 t- E4 F“王玉柱,你比我勇敢。”# @% z4 L( T3 R& a' g+ g" `4 Q- N
王芃泽说过在走之前过一次生日,要柱子到老太太那里去吃饭。柱子不知道该给王芃泽买个什么礼物,还得有意义,还得自己负担得起。周秉昆出主意说你去买个小相框吧,再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夹进去。柱子心想这样做岂不是和恋爱中的小青年一样了么?他不好意思送这种东西,要周秉昆再想一个。周秉昆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换成咱俩的合照,夹在小相框里送给你叔。柱子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又能让王芃泽天天看到自己,又能坦然地拿周秉昆做掩饰,可以对王芃泽说:这是我和我的好朋友。
1 f) j1 \7 M2 u2 y! @- T: x3 i, r两人就去到照相馆里,正襟危坐在海南岛的布景前拍了一张合影。拍完照之后听到天空中噼噼啪啪一声惊雷,两人走到照相馆门口,看到空中密密下落的雨点,南京开始下雨了。这是一场连绵的秋雨,到了周末下得更大。柱子一大早就起来,穿了雨衣,把小相框藏在怀里,乘公交车去了老太太家。& M: E0 L9 O& K. V& P* C8 n
王芃泽看了照片,忍不住呵呵大笑了好半天,说柱子你送我相框呢,就放你一个人的照片多好,干吗把你同学的照片也放进去,我每天看你就行了,可没有兴趣天天看到他。柱子听了暗自后悔,在心中对周秉昆恨了又恨。
8 W2 Q% |% X- W' \5 E$ s q还是老太太、王芃泽、柱子、王小川四个人吃这顿生日饭,不见姚敏和姚瑞,吃到最后也没有人提起他们。柱子问王芃泽:“叔,你明天走是吧?东西都收拾好了没?要不要我帮你收拾?”
9 F1 v- Q, s- h1 C, E, i' J: ]王芃泽笑道:“我没有什么行李,下午回家很快就能收拾好。下这么大的雨,吃完饭你也早点儿回学校。”柱子“嗯”了一声,心里有些着急,他想问那个问题,但看这情形,似乎不可能有和王芃泽单独相处的时间。
/ n, n$ S- d' O8 W* z- z4 o. w听到王芃泽又是这样和柱子说话,老太太有些担心,就说:“也不用那么急嘛,柱子这么远赶过来,你也陪着说会儿话,时间还早着呢。”
) ]+ J+ D' A) x( O柱子说:“没事啊,也没什么要说的,平时差不多都说完了。”王芃泽看了看柱子,伸出手抱着他的肩,对老太太笑道:“听到没?妈妈你太过于担心了,柱子是我的干儿子。要是像你那样什么都考虑,就变成客人了。”
4 C* }. n! }$ _; Q4 R8 {& s) r Z柱子尴尬地笑。) S0 Y- \) w1 B( v
饭后洗了碗筷,王芃泽穿上雨衣,抱着王小川,和柱子一起离开老太太的家。一路上王芃泽东一句西一句地嘱咐柱子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再有一年就毕业了,不过不用担心工作分配,我会帮你。走到一个路口需要分手,王芃泽得回家,柱子得回学校,王芃泽说:“好了,柱子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 [8 i j N' {' l
柱子不走,迟疑地对王芃泽说:“叔,我想和你说一些话。”
! o- E C2 b3 W3 _ i# X& }, ~* l' c“刚刚你不是跟我妈妈说你的话平时都说完了么?”王芃泽笑道,“说吧,什么事?”
4 U9 x) a0 V4 c" D2 W! W2 V# T; P( k柱子道:“我想跟你一个人说。”
0 d7 I$ |% O5 v/ Q; @- q( G5 n, A王芃泽看了看老老实实趴在自己怀里的王小川,道:“小川又不是外人。”但突然意识到柱子可能有特别的秘密要说,就改口道,“那你跟我回家吧,到家里和我说。”4 \/ m& [, v5 T, @& G8 ^/ R8 b
柱子想起要见到姚敏和姚瑞,就不想去,支支吾吾地建议道:“我跟你一起去你家的楼下,你把小川送回去,然后下来,我跟你说。”) `+ v; I5 S% a) _& \
于是王芃泽和柱子往同一条路上走。王芃泽觉得柱子这个建议很奇怪,简直是小孩子的游戏,心里觉得好笑,又怕笑出来了对柱子造成伤害,就走在前边,回到家里把王小川交给姚敏,又走出门来,顺手拿了桌子上的一包鹅肝。走出楼洞时,看到柱子穿着雨衣站在远处的墙根下,承受着铺天盖地的雨丝,显得孤孤单单、心事重重的。
1 \# F: f! q* w, o王芃泽疑惑地走近了,问柱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说吧。” K+ Z( |/ A) c) [* O
刚刚看到王芃泽上楼去之后,柱子一直在紧张地等待着,他觉得一些都还没有准备好,时间地点都不对,如此急匆匆地说出来,王芃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会不会被吓坏。他想退缩,预料到说出来后肯定是一个尴尬的场面,但事已至此,又不能不说。他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Z5 @ w2 y+ F: v Q! w" A$ T
“叔,如果以后你孤单一个人,你愿不愿意让我和你生活在一起?”1 q. E% b& ` m1 G% V9 I
因为紧张,柱子的语速有些过快,王芃泽听得不太清楚,大声问:“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声音大点儿再说一遍。”4 z! d4 U7 z* v1 w" X ?
柱子尴尬极了,嘴巴张了张,没有勇气再问一次。6 R: @4 j2 d+ b- k5 J4 c* a) I
这么互相张望了一会儿,王芃泽似乎突然明白了,严肃起来,镇静地低声问柱子:
4 R" |: X" q5 u9 y' j# x; h& S" a0 \“柱子,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和我生活在一起,是指我们继续保持父子关系呢,还是指别的什么?”$ n$ B: A7 U( k2 j
柱子没想到王芃泽会这么咄咄逼人地发问,把他胆怯、骄傲而脆弱的爱如此摆在两人之间让他做冰冷的拆解。他一下子懵了,刹那间大脑空白一片,没有任何思维地僵在雨中,更不能回答出一句话。
8 _! M# F: K Z% }, a" w% O看到柱子震惊而绝望的眼神,王芃泽意识到自己过于残酷了,但他认为他必须得硬下心来把事情说明白,于是继续说下去:' x8 V' |5 p+ O; ^% c" a! h
“你不要怪我此刻说的话太无情,我不能给你一种虚假的幻想,让你误以为你还有努力的可能。柱子,不管我是不是孤单一个人,我和你都可以生活在一起,可是在我眼里,那始终都是一种父子关系,别的关系我无法接受,对你来说这是不公平的。还有,我现在还没有离婚呢,我也不想离婚,我还是想和你姚敏阿姨好好生活下去。”( L3 E4 y! U' \' G5 y; E1 d
柱子还是一动都不能动,整个人像被雷击了一样。王芃泽伸出手,隔着雨衣摇着柱子的肩,唤道:“柱子。”唤了两声不见动静。王芃泽着急了,用力地推了一下,大声问:“柱子,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 z7 l- Y) X7 H柱子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眼神呆滞,低低地回答:“嗯。”
( @& e& [, J' b, j王芃泽突然而来一阵剧烈的心痛,柔声对柱子解释道:“我以前处理事情太随便了,容易让你误解,都怪我不好。不过我们今天这样说开了也好,你并不是做了错事,正相反这是很必要的。我知道你肯定会难过,但你还是我的干儿子,不要因此而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更不要一气之下离开我这个爸爸,好么?”
9 j. _; V$ e8 i! z* u" n7 f6 O柱子大口呼吸了一下雨中冷冷的空气,脸抽搐着想露出一丝不在乎的笑意,但那种笑的表情微弱得像是烟火的余烬,在冷雨中一闪即灭。他倔强地对王芃泽说:
, x5 j! v6 l" ^- k. p8 \; J“我刚刚说的……就是父子关系。你想哪里……想哪里去了。”: @9 \5 b4 f# Q. r8 `, M2 T, Q$ I
他感到嘴里有咸咸的味道,是说话时颤抖得太厉害,把嘴唇咬破了。他不想让王芃泽看到,就转过身去把背影对着王芃泽,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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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I3 \. w2 }" C! C8 u R此刻任何话语的安慰都是无意义的。王芃泽望着柱子的背影想了想,凑近他的背后,把那包鹅肝塞到他的手里,低声说:“这是你姚敏阿姨买给我,让我在火车上吃的,可是我肝脏不好,不能吃这种心肝肺之类的,你拿到学校里去吧。”
5 S. [' |; e) k* v! @9 f# j7 \柱子木然地接过,他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他想狠狠地对背后的王芃泽说:“我走了。”又怕一开口哭出声来,就不作声地抬脚往前走。听到王芃泽在后面喊:“柱子。”就又习惯性地站住了。
3 ]5 d& U% l) ]3 D# U: J( N0 w王芃泽担心柱子如此激动难过地离去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有心嘱咐几句,又觉得这并不是合适的时候,另外也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也不是合适的人,一时间不会说话了,忙乱地对柱子说:“明天我要走了。”话音未落便觉得这是一句废话,急忙追加一句,“你不要去送。”说完后觉得这句话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懊恼中往自己的头上打了一拳头,才顺顺利利地对柱子说:
. r; i& z% h5 `' a S9 Q, ]! M“真的,你好好学习,有心事就跟我写信。总有一天,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 j7 \9 I& L; }% X7 r; n& i1 r柱子拔腿跑去,迅疾的身影在雨幕中很快变得模糊一片。
& i6 O/ g# B2 u3 [( B T王芃泽低下头去,大口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抬起头来时,觉得眼前的世界是一种惨烈的灰白。他心想自己无法现在回去,就在楼下的雨中来回徘徊,突然听到一个快乐的声音在喊:“爸爸。”抬头望去,看到王小川站在阳台上,双手握着钢筋栏杆兴奋地又蹦又跳。
6 r% t2 u% X3 i3 ^柱子没有乘车,整整一个下午他在不停地用双脚往前走,回学校的路骑车需要一个小时,他走了三个小时。他完全没有累的感觉,只在绝望与愤怒中一步步机械地迈动双腿,他有着使不完的被愤怒激发起来的力气,穿行在灰色的雨中时像是一个快速漂移的鬼魂。( d0 {. d! U0 B4 o, N7 J4 W3 B* f
渐渐望见笼罩在雨中的机电学校的大门时,他停了下来,蓦然觉得那并不是一个能够容纳他的地方,那些三三两两的从身边走过的欢笑的人,没有谁能够理解他此刻的痛苦,甚至沙老师,也不能够理解。他感到右手酸疼,低头看去,才发现这只手攥了一颗雨衣上的扣子,狠狠地攥了一个下午,攥出了血,和着雨水从指缝间流到雨衣上。伸开手,又发现塑料雨衣已经被攥破了。他想起这件雨衣正是王芃泽买给他的,突然暴怒起来,三下两下地把雨衣从身上扯下来,撕成一片儿一片儿的甩在地上,然后掉头往回跑。大雨如注,两分钟后,他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了。
# Z+ ]$ Z) d( }6 D7 H3 N夜很深的时候,这个城市一片静寂,路上早已没有了夜归的行人,只剩下单纯的雨的声音在无休无止簌簌地响。后来刮起了大风,原本竖直垂落的雨点开始凌乱地飘飞,哗啦啦地一阵一阵敲打着窗玻璃,惊醒了熟睡的人的美梦。周秉昆的母亲起床去关窗户,穿过黑暗的客厅时,突然听到有微弱的敲门声,仔细听了听,的确是有敲门声,在风雨声中笃笃笃地传来。她疑惑地问:“谁呀?”没有人回答,但敲门声还是继续传过来。她有点儿害怕,拉亮了灯,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向外望,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虽然看不清是谁,但那静静站立的姿势,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就打开门,看到门口哆哆嗦嗦地站着一个人,被房间里的灯光映亮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8 d' ^2 I; r& z她愣了一下才认出来是谁,惊呼了一声:“王玉柱。”
+ f2 u+ J7 u. j/ w! T* J& h/ _& K6 m柱子低声问:“周秉昆在家么?”: Z9 N# K: d1 w9 a
周秉昆的母亲回头喊了一声:“周秉昆。”然后连声招呼柱子进来,不解地问:“这傻孩子,你怎么连把伞都没有啊?”周秉昆闻声从卧室里跑出来,看到柱子后吓了一跳,大声着急地问:“王玉柱,你早上不是穿着雨衣出门的么?你的雨衣呢?”: u8 A! F8 T$ }
周秉昆拉着柱子到他的卧室去,让柱子把湿衣服脱下来,用毛巾擦干身体,躺到床上去。他把柱子的湿衣服拿到洗手间去洗,拧干后晾在厨房里。想必是周秉昆的爸爸也在家,客厅里有人说话,周秉昆的妈妈说:“你小声点儿,别吵醒你爸爸。”又问:“你还会帮同学洗衣服呀,什么时候也帮你妈妈洗洗衣服呢?”周秉昆不耐烦地催促他去睡。有脚步声走到另一个卧室的门口,有个低沉浑厚的男人的声音在问:“什么事?”周秉昆的母亲回答:“没事。”3 \5 ^/ _) p! L* i. T! L
回到卧室后,周秉昆锁了门,躺到柱子身边,凑在柱子的耳边连声问:“王玉柱,你怎么了?王玉柱,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8 V& ]/ L. f; B$ B: ~
柱子茫然地问:“周秉昆,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
; n1 _! u8 H. y0 f周秉昆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柱子的额头上比较了一下温度,说:“没有啊,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你哪里疼?”
* M1 C9 C$ C1 w R2 Z) w4 x# g柱子说:“我心里疼。”5 o& R9 \2 ~# h) ^2 _
又问:“如果没有生病,我怎么会那么深地喜欢上我叔,而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他的干儿子?”
; A; `% K5 j [“等你以后不用依靠他了,说不定就可以忘掉他。”/ e( h! b1 z @# M3 y, W
“不行啊。”柱子说,“我一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9 S+ c! |7 `2 T2 i7 c4 z
柱子感觉到背后周秉昆温暖的身体,突然觉得这世间的每一种温暖都是那么可贵,那些狠心的人,才会无情地拒绝默默守候在背后的眼神。周秉昆的手暖暖地从柱子的腰间伸过来,柱子便翻过身去,主动把周秉昆压在身下。因为周秉昆的父母都在家,虽然有风雨声的遮掩,但两人还是不敢大声。小心翼翼地做着想做的事,周秉昆低声着,到了最后轻声问柱子:“王玉柱,我能吻你的嘴么?”柱子坚决地想他应该把王芃泽忘掉,至少今夜不再去想,就笑着说:“好啊。”周秉昆抱着柱子的肩吻过来,可还是失败了。
: A/ _$ @6 z- p" V/ H两人望着黑暗的屋顶躺着,过了一会儿柱子问周秉昆:“你是不是心里很难受?”8 d9 a. ]0 {8 W, W- @+ ^4 y
周秉昆说:“也不是很难受。”3 i' n) i. J5 ?
柱子说:“我刚被人拒绝过,我知道那种痛苦。”% D1 v% r, R9 p5 k# I
“我还好。”周秉昆说,“我从一开始就被你拒绝着,都已经习惯了。”
. J, B5 a0 j' _+ E& _+ l入睡前,周秉昆又对柱子说:“在你忘掉你叔之前,你可以不必对我太好,我不想像你一样陷得那么深。”. [( Y' A# f, H# Z) I8 _* e0 I& E
凌晨时分,王芃泽独自一人离开了家,只和姚敏姚瑞打了个招呼,就下了楼,撑着伞去等公交车,要赶上凌晨的火车。走完巷子之后,他回头望望这个灰黑色的、困睡的居民区,心想老太太和王小川还都在睡梦中呢。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想象另一个人,可是关于那个人的猜测却主动跃入了他的脑海,于是坐在公交车上时他一直在想着柱子,他不能不确认,此时此刻,这个城市只有一个人还在不眠地想着他,那就是昨天在大雨中伤心欲绝地离开他的王玉柱。
% |' D; h; L) g. J进站时,他不甘心地转过身来,四顾着尚未被黎明点亮的火车站广场。他心中有种期待,而他的理智又在嘲笑这种期待,他不希望柱子在这么早的时间、这么大雨的环境中赶过来送他,可是如果真的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将会为他的旅途中点亮一段不会再有的光明。! g" w' H3 W+ k, G# E
那时候,柱子正乘着另一辆公交车往机电学校赶,身边坐着周秉昆,胖胖的大个子满满地占据了一个位子还多。柱子尽量往里坐,将头靠在玻璃窗上,默默地望着玻璃上一颗一颗滚落的雨水。昨晚他决定不再请假去火车站送王芃泽,可是此刻他明白这个决定将会让他更痛苦,在他的精神中,对王芃泽的拒绝所带来的伤害,远远甚于被王芃泽拒绝所带给他的打击。他搞不清既然今天不去为王芃泽送行,是不是就该在以后踏上另一条不同的路,他只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的灵魂必须要经受痛苦的侵蚀,痛苦已经开始了,而他并不懂得如何应对。
% M9 p% i1 B/ j- I5 L, R* w& ?( I( A他努力试着驱除王芃泽对他的影响,可是生活立刻变得毫无意义了,他不得不天天都去找沙老师,坐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一直到天黑。多数时间他和沙老师之间并没有话语,有一天他突然明白了所谓话语的意义,他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沙老师能够给出什么解答、命令或建议,他的心灵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的需要,早已为他准备好了答案;他只是在和沙老师的交流中积累勇气,只要能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他就能够平静许多。话语是什么?话语只是对生活空白的一种填充,并不代表全部的判断力,只是氤氲在答案之后的一种背景,而背景的意义是微弱的,它可以改变,但不能主宰。面对一个人,有时候没有话语反而比话语本身更真实。
( G' \/ h- P3 y+ U2 Y# t虽然多数时间是他沉默着听邓丽君,沙老师沉默着画肖像,但他仍记得沙老师跟他说了许多话。沙老师说:
& @6 J0 Z F5 z5 a2 A, n% x$ m( n“有时候你会很有把握地认为某种结果是确定无疑的,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就会认为它荒谬。人都是这样,认清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你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想法。”
9 d# q' b% S! X9 L: ~“你不能把事情看得太糟糕,你叔,还是你叔,你并没有失去他嘛。”
# |- P C+ P% f“也不能一定要强求什么,喜欢谁并不是一种权力。你们年轻人,总是执着得过于强烈了,或许有一天你回头看看,会发现其实没什么要紧的。”
+ L3 r6 |7 q1 c9 Q! p/ b' d& w“从我的角度看,我倒是支持你叔的。就算单从这件事来看,他也是个正直的人。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从感觉上也能想象出他的模样。”3 D+ n" q! v! k* J s
“许多所谓的道理都是靠不住的,但是有一个道理你不能不相信,那就是保护自己,当然不只是保护自己的身体。”
F; j7 a8 ~' N. ]# h“王玉柱,你会保护自己么?”
, ?0 ?$ B: r6 c {柱子心烦意乱,头昏脑胀地过了一天又一天,他觉得自己终有一天要崩溃,只盼着每天下午早早放学去找沙老师。周秉昆从来不去找沙老师,也不想让柱子去,说了几次,被柱子厉声喝斥,便不再说了,放学后就去街上瞎逛。
! q- `: U$ D" o有一天下午上课时间,辅导员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跟上课老师打过招呼后,对柱子喊:“王玉柱,有人找。”
0 _' h. O' \* }* y- b这句话仿佛是个魔咒,在柱子的记忆里,在上课时间来找他的人,只有王芃泽;每次有老师站在门口喊:“王玉柱,有人找。”他走出教室,总能看到王芃泽的身影站在校园里。, g! m; Q7 h' ?" |( j, J/ Y, o
他一时神智恍惚起来,兴冲冲地站起来跑出教室,扶着栏杆向下看了,校园里并不见王芃泽的身影。他从栏杆上弯下身子仔细找,辅导员说:“王玉柱你干什么,找你的人在我的办公室里。”- ?# u! l) ]1 |: Q1 L2 I
柱子跟着辅导员去办公室,在有些昏暗的走廊上一眼便看到了老太太的身影,脚边放着一个提篮,站在办公室外面静静地等。, n% E1 E2 x7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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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5 ^1 ?6 J0 B" H) L, ~) ?9 f柱子心想一定是王芃泽让老太太来看自己的,只觉得又悲又喜,站在老太太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太太不便当着辅导员的面提及来看他的原因,只说柱子你这么久没有回家,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柱子听了这话心里懊悔,鼻子一酸,眼眶也热了,他无言以对,赶紧蹲下去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是水果和点心,还有老太太自己做的小包子,满满地托在怀里。老太太笑着说柱子你不用这时候拿出来,待会儿我跟你去宿舍,等你放好了我再走。
8 s& O: `! Y# \) Q# v# W* y: Q! `0 k到了宿舍,老太太并不急着走,坐下来,拉着柱子的手,微笑着问:“柱子,芃泽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 |9 k5 w6 p: c$ ~ e- Q
本来柱子已经料到老太太肯定会问起这段时间他没有回家去的原因,却没有想到这句话会问得如此轻描淡写,似乎在老太太的眼中,他和王芃泽是两个身份相等的孩子,发生的一切不愉快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理解他的委屈的人,没错,这些事就是“委屈”,柱子的情绪一上来,忍都忍不住,就坐在床沿弯下腰去,任眼泪默默流,后来鼻涕眼泪多了,就啜泣着哭出了声。 S3 U9 c- a8 r/ m/ \$ y
老太太把手绢给柱子,抚着他的背安慰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芃泽也不跟我说,只是一听说这两周你没有回家去,他就着急了,在电话里一声声地催着我来看你。现在看来真的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芃泽一定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吧?”1 d8 f/ V" s7 p: L, u& M
叹了一声,又道:“柱子,这几年来我们跟一家人是一样的,我不怕在你面前抖我这个儿子的底儿,都40多岁了,可在许多事情上还是个死心眼儿,改都改不掉,从小到大,他这个毛病把我气得不轻。我是他的妈妈,都拿他没办法,所以如果发生在你身上,就更不用看得太严重。
9 ]/ ?( y" m: P8 B“如果芃泽对你说了伤人的话,那肯定是一时冲动,过后肯定会后悔。我太了解芃泽了,对他来说你是个很重要的人,以前他总扳着个脸,从来不开玩笑,可是你来南京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6 _; f' C2 k* D1 J5 M7 ~柱子一下子止住了眼泪,红肿着眼睛抬起头来问:“真的么?”& T; {9 i* w/ n5 O
“是真的。”老太太仍是微笑着安慰,“其实除了小心眼儿之外,芃泽什么都好,善良,正直,这些优点你们俩真的很像。芃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不会存着坏心去对待你的。”
- ~2 e0 G9 M* i+ n0 l柱子打断老太太的话,道:“奶奶,我对我叔也没有什么恩,你不要老提这一点了。反而是我叔给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还在老家放羊呢。”
' z5 x1 c+ J3 i1 h8 z/ B“你们俩互相感恩就好了。”老太太看到柱子没有情绪了,舒了一口气,笑着说,“多想想彼此的好,就不会生气了。”) J5 c2 |; O9 v
住子看到手里的手绢刚刚用来擦眼泪擦脏了,就对老太太说:“奶奶你先坐,我去洗把脸。”去水房洗了脸,又洗了手绢,回来把拧了水的手绢搭在床头,又对老太太说:“这手绢先晾在我这里,周末我跟你捎回去。”0 a9 J. j h5 w! p* u% j
“好啊。”老太太道,想了想又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能告诉奶奶么?”
* b: u3 z) T1 x! m2 H( l柱子笑着回答:“没有。没有什么事。”5 f9 W1 U! n3 M( z
到了周末,柱子像以前一样又回到了老太太的家里,把王小川也接了过去。上午三人都没有出去,一边逗王小川玩一边等王芃泽的电话。王芃泽每到周末的上午必会开车到乡里往家打电话,风雨无阻。
; z0 I5 H2 G" p+ h' s4 Q5 T2 H电话终于打了过来,柱子已等得焦急了,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时他激动得颤抖了一下。老太太起身去接电话,柱子开始紧张,心想如果老太太把电话给他,他该说些什么给王芃泽呢?他想不出答案,觉得说什么都避免不了尴尬,发生的那件事将会成为他和王芃泽之间永远抹不去的一层隔膜。7 R' L4 G+ Q: ^' g% }, l; N$ @! m$ z- s4 |
看来王芃泽在电话里说了很多话,老太太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最后说:“在啊。”转过头来微笑着向柱子招招手,把电话给了他。& o2 F" r! v* l0 M0 P0 w0 Z
柱子接过来,尽量装做若无其事地喊了声:“叔。”然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估计王芃泽在那边也觉得尴尬,沉默了一下,说:“柱子你回来了。”停了一下又问:“你两周没有回家,是生我气了吧?”等了等,仍没有听到柱子的回答,就又问:“不会现在还生气吧?”柱子说:“没有。”
* \- H# n/ m1 O9 C; h似乎听到王芃泽笑了笑,然后说:“不生气了就好。周末还是要回来,人都是要吃饭穿衣的,就算生气也离不开这些。不回来拿怎么行?”
: [# f& }- I" Y3 {两人找不出其他话题,王芃泽就让柱子把电话给王小川。老太太抱着王小川接过话筒。柱子坐到旁边去,闷闷不乐,他原以为王芃泽会在电话中向他道歉呢,哪知道根本一句都没提。' n ]; j9 k; b$ x. K; ]5 B0 V
王小川不知道电话是用来干什么的,听到王芃泽的声音后大哭起来,踢蹬着双腿,对着话筒流着泪不停地大声喊:“爸爸,爸爸……”王小川已经6岁了,老太太抱不住他,只能告诉他:“和你爸爸好好说话呀,小川你哭什么?”柱子过去想把王小川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来,三人一乱,王小川拿不住话筒,“啪”地一声不小心挂断了。
+ X! c* t( _8 U2 S# ^三人只好继续坐着等待,但是电话并没有再打过来。柱子心想这下好了,王小川倒是不哭了,估计王芃泽该在那边哭了吧。
2 ?& ?4 J2 \' l2 W2 i, K4 w% _2 H这之后每个周末,柱子都会去老太太家里等待王芃泽的电话,渐渐地在电话里聊得越来越多,似乎两人的关系又像以前一样坦然和自然。有一天在电话里柱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立即问王芃泽:“叔,你十月份回来了一次,是不是表示你过年就不回来了,又留在那里看场子?”王芃泽想了想,犹豫着说:“是。”
2 N0 h8 D( `/ A' |% J) V7 t! @挂了电话,柱子转身望着老太太和王小川,觉得这个消息实在不容易说出口,因为对面前的一老一少会是个沉重的打击,这样一想,他自己先愁眉苦脸了,对老太太说:“我叔他过年要留下来看场子,估计不能回来过年了。”
& E9 G# y9 {+ w0 }老太太说:“我早知道了,芃泽一直都是这样。他看场子,别的同事就可以回来,只要他觉得对,就让他做吧,工作嘛,再说他还是个领导。”
1 z: f2 }" k% Z3 y柱子哑口无言。回到学校后,一周的时间里他都在想王芃泽的这个决定,越想越气愤和不安。周末又在老太太家里接到王芃泽的电话时,他直接在电话里说:“叔,既然你过年回不来,我也不回西北老家了,我去东北陪你过年。”
& P! _; Z+ {8 _- J王芃泽说:“我过年不回家是工作需要,你不回家算什么?”
+ Z$ C% v2 `' Y6 P' k) F b$ B电话挂断后,老太太担心地问柱子:“你是说真的么?”
. s4 e; ^. S! q* N, ~2 }/ N- L- `. ^柱子点点头,说:“是的。”# Y1 T0 S3 h, a# `" @
“那怎么行啊?”老太太道,“你一年只能回家一次,过年的时候你的父母都在盼着你回去呢。”
9 J9 ^) R* K% p8 {" L6 x“我会跟他们写信。他们知道了我是去看我叔,一定会同意的。”说话时,柱子气呼呼地望着窗外。7 H: X1 l4 B" R+ `- q9 N2 L' V% P3 Z
他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气。他见过王芃泽独自一人在西北过年的情景,那种凄凉与悲凉,为何非要重新来一次?如果是不得不承受,他就不能眼看着王芃泽一人去承担。6 k/ x/ s! z* [7 e M
但是王芃泽似乎不买账,接下来的几个周末里,每次打电话都在劝柱子别来,有几次发火了,在电话里声音大得老太太站在旁边都能听到。; G9 o" |; X0 t8 _2 c
王芃泽吼道:“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能回家是工作需要,你别跟我耍小孩子脾气。”
$ m/ O: J$ U& b- F柱子不客气地回击:“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过要去,就一定会去。”
6 b: [: V/ i7 M1 b2 \7 O- b, N“你来了,我也要赶你回去。”; [7 z& B+ K1 ?5 N' v
柱子怒道:“你有本事你就赶。”
, G4 n6 ~- Q# G老太太看到两人都吵到这份上了,知道自己的意见已没什么意义,只好沉默不语。" z" ~# l+ c' ?+ Q% r L
柱子开始准备去东北的事情,先写了一封信寄给湾子村的村长,让他把信念给柱子娘听。又打电话到研究所王芃泽的办公室,老赵接了电话,听了柱子的意思,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把地址问清楚了写给你。”过几天柱子去找老赵拿地址,老赵还给他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柱子在沙老师家里用直尺量着中国地图算了又算,想知道路上需要花多少钱,沙老师看他算完了,说:“你不用为钱担心,我可以借给你。”柱子说:“不用了,我暑假挣的钱加上我叔给我的剩余的钱,完全够我来去一次了。”沙老师看了看数字,疑惑地问:“你算的结果,对不对呀?”“差不多。”柱子说,“我是按最便宜的来算的。”- Z6 U, I/ {! `1 q) u4 u
柱子作了许多计划,有一天他和老太太商量,问是不是应该把王小川也带去,被老太太坚决地否定了。王芃泽还在电话里顽固地劝柱子别来,一月的时候柱子把自己的准备工作给王芃泽说了,王芃泽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说那你来吧,我去火车站等你。
1 m. R; m0 l9 O t& A+ n剩下的时间里柱子继续做准备,把行程详细地安排了,如何乘车如何住宿都想好了,在电话里读给王芃泽听,王芃泽又帮他修改了许多。周秉昆帮柱子找来了棉大衣、皮靴、厚围巾和厚帽子,都是他爸爸的旧衣服,他捡最厚的拿出来。老太太为王芃泽准备了年货,装了两个皮箱,觉得太多了,又拿出来,柱子说没关系,我力气大提得动。他去火车站订了车票,打算考试一结束就走。又带着老太太和王小川去照相馆里照了一张合影,决心替换掉小相框里他和周秉昆的哪一张。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他去向沙老师道别,沙老师问不是明天早上的火车么?柱子说我得住到周秉昆家里,离火车站近。
' x, e- b3 Z* h) f, x沙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柱子面前说:“我知道你的钱不多,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你不用推辞,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你工作之后再还我。”柱子心里一热,接过了。走出职工宿舍楼的时候又听到沙老师的声音在喊:“王玉柱。”柱子回过头去,看到沙老师在大冷天里推开了窗子,在窗前对他喊:“一路顺风。记得保护好自己。”柱子笑着挥挥手,离开了。; e0 U* R6 V9 d7 h. b1 b6 D! u
转过身来,他的笑容便消失了。刚刚他蓦然觉得职工宿舍楼在冬天里像是一个城堡,而沙老师并不像是城堡的主人,而像是城堡里的囚犯,连推开一次窗户都让人觉得那么不易。这个恍惚的发现让他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出征的战士,背负了许多秘密的使命就要踏上一条迢遥的征途。* n/ \# y# Z: @
晚上住在周秉昆的家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周秉昆问他:“王玉柱,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值不值?”# s9 ?7 k1 H( L [; t
“怎么了?”柱子疑惑地问。" ` A {% |% e
“你以后都是要结婚的,到那时候,现在你做的一切都会结束。”3 g+ J: Q7 S8 E% e8 M1 x
柱子问:“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
8 q$ B: Y( c5 \“你肯定要结婚。”周秉昆说,“你和我都得结婚,毕业了就得考虑结婚。”7 V' j- J3 E: i; G' y& u7 L
“那不一定。”柱子不高兴了,冷冷地对周秉昆说,“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8 X, n- n0 g) ]8 v. j
但他不想惹得周秉昆不高兴,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不想留下任何遗憾给别人,就翻过身去,拧了拧周秉昆的胖脸,伸手在那个胖身体上摩挲了一遍,笑道:“好了不说丧气的话了,现在不抓紧时间,一个月之内你就不会再有机会。”5 \* \. W$ a: F' @; o8 {# |4 Y
凌晨天未亮两人就起来了,周秉昆骑着自行车带着柱子去火车站,一路上蹬得满头大汗。柱子上了火车后,周秉昆就在站台上,隔着窗子和柱子说话,在黎明的朦胧中跺着脚御寒。柱子突然觉得周秉昆胖胖的脸很可爱,有时候他会恍然发觉其实人和人都是一样的,像这种离别的时刻,不管站台上的人是王芃泽,还是周秉昆,都会一样的感人。9 N$ o) R1 Z0 M$ y) F: e0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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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2 |) y Y: c2 _5 S在柱子的计划中,到达北京火车站的当天就可以转乘另一趟火车去东北,两趟车的时间相差5个小时,该是很从容的一个选择。可是去北京的火车晚点了,整整晚了5个小时。随人潮从出站口拥挤出来之后,柱子提着行李心急火燎地跑进售票处排队,那趟车已经开走半个小时了,只好买了第二天的。; z. f* I/ W9 ?: k
这个失误让柱子很担心,因为王芃泽是按照预定的时间去那个小地方的火车站接他的,这一来要在那里空等一天了。他垂头丧气,只想着省吃俭用,完全没有想到往老太太家里打个电话说一下情况,这样王芃泽打电话回家问的时候也可以知道他有没有买到票。有好几个人熟络地围上来问他要不要住宿,柱子说我想住最便宜的,你们谁最便宜,问完后被一个老头儿一把抓住胳膊拉走了,毫不客气地排开众人,对柱子伸出一个指头,嘴巴在寒风中结巴了半天,说:“1块钱。”
; G7 x% U, j/ Z旅馆距离火车站比较远,一个房间里只有一张长长的大炕,已经挤了十几个人,被褥脏得可以挤出油来。柱子虽然是第一次住旅馆,但也觉得这1块钱花得有些不值,就跟老头儿提意见,索要一条干净的被子,老头说没有了都是这样。柱子说那我去其他地方住,话音刚落就看到呼地围上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个个都跟流氓似的。老头儿不客气地说:“其他哪地方?这地儿都是这样住的,我这儿算是最便宜的。”
2 f3 i% o9 ~- t8 ~/ t柱子只得在炕上找空隙躺下来,睁着眼不敢放心入睡,因为这不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的地方,炕上躺着的人奇奇怪怪,有断腿的,有豁嘴的,有人表情痴呆,一直坐在那里望着他,好几个人在墙角小便,尿桶满了也没人去倒。柱子在王芃泽的身边时间长了,受王芃泽的影响早已习惯了讲卫生,此刻闻到空中浓烈的尿骚味,忍不住想干呕。半夜的时候外面有人打架,男人女人都在吆五喝六,但这个房间的人老老实实地没有出去看。这种情景柱子以前也见过,可是此刻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与他们不同了,他恨恨地想:等以后自己工作了,有钱了,再不来这种下三滥的地方。
& y `/ f! x" W- }9 W/ [! d9 \& F他没有脱衣服,直接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躺着,军大衣外面盖着脏棉被。他紧紧地搂着行李睡了一夜,醒来后看到行李还在,只是身上发冷,棉被不知被谁扯走盖了。! E- y5 m- z0 G8 y
从北京再往北便看到冰封的大地,下过了大雪,平原上的冰雪一望无际,在冬日的阳光下冷得彻骨,白得耀眼,把火车车厢里辉映得敞亮敞亮的。柱子不觉得冷,只觉得新奇,他脑中一直想着王芃泽在信中描述的东北的模样,他不能不把这片白色的平原和王芃泽联系在一起,心想这是个与南京完全不同的地方,与山沟里的湾子村也不一样,两个人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中,该是互相依偎着才能生活吧。
, a# f( \/ g1 b& O R' t- @柱子在心里默数着时间,终于一分一秒地结束了旅程。火车慢慢停下时他激动得可以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这不是终点站,只有他一个人下车。出了小站后,放眼望去又是空旷的雪野,近处只有孤零零的几座房屋,但是在小站的出口,显眼地停着一辆吉普车,面向车站的车窗上贴了一张纸,用毛笔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王玉柱。6 q) z/ d# w o" [8 j/ f2 }
这显然是王芃泽开了吉普车来接他,柱子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兴奋地绕到吉普车的另一边,看到吉普车里有一个人,穿着厚厚的军用棉大衣,戴着厚厚的军用棉帽子,围了围巾戴了口罩,歪在座位上睡得正酣。柱子一眼就认出这是王芃泽,顿时笑得几乎合不拢嘴,欣赏了一会儿王芃泽的睡姿,才伸手敲了敲玻璃。王芃泽醒了过来,柱子喊道:“叔。”王芃泽的眼中立刻有了笑意,把手从棉手套里抽出来,然后把口罩拉到下巴上露出嘴,凑到车门边笑着喊道:“柱子。”呼出的热气化为一片白雾,短暂地迷蒙了窗玻璃,王芃泽用手套擦掉了,继续对柱子笑。
5 E. J; i7 _7 u. G% q- T这次见面后两人话少了,柱子总觉得有些拘谨,他知道原因很多,但宁肯把主要原因归结到天气上,这么冷,谁愿意多说话呀。他能感觉到王芃泽的不自然,只是王芃泽在尽力做到不表现出来。! t3 N d# R! j5 M6 O8 G) ?
王芃泽下车把柱子的行李放到后边的座位上,又坐回来,让柱子坐在副座上。两人都穿得厚,感觉像是把座位塞得满满的。王芃泽拿出准备好的口罩给柱子戴,然后开车去附近的县城,天太冷了,吉普车不好发动,嗡嗡嗡地响了好长时间。" q5 G. }! `4 P& t
在一家旅馆的门前停了下来,王芃泽对柱子说:“下来吧,今晚我们住这里。”柱子觉得奇怪,问:“我们不回营地么?”“现在都下午四点了,怎么回去?”王芃泽笑道,“你不知道路有多远,跟你说不要来你偏不听。”柱子下车时棉大衣挂住了车门,王芃泽拉住他,帮他把衣角从车门上取下来,顺手帮他打掉背上沾染的灰尘。
! f' Y g3 b( Z3 A' } O这家旅馆也是一个房间一个大火炕,能睡十几个人,王芃泽说不要紧,这小地方住宿的人不多,能住够五个人就算不错了。两人在炕上坐了一会儿,大眼瞪小眼地没有话说,王芃泽就说去买年货吧,现在买了,明天上午可以早点儿回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破旧的街上,买了火柴鞭炮年画花生猪肉香菇之类的东西,装了一大包,柱子拿过来扛在肩上。回到旅馆里吃晚饭时仍是找不到可说的话题,三言两语说完了,就变得沉默,柱子这才明白:两个亲密的人之所以话多,是因为可以从废话中找乐趣,而冷静下来去找有意义的话题时,是不容易找到的。
( |. Q4 s3 N: Q$ g王芃泽突然放下筷子,把手伸进领子里去摸,不安地摸索了一会儿,对柱子说:“柱子,你过来帮我看看,怎么我突然觉得痒呢,像被什么咬了一口。”柱子急忙走到王芃泽的身后,让他把衣服扣子解开几颗,翻开他的领子仔细看,最后发现了一个虱子,已经在王芃泽的肩上咬起了一个包。柱子说:“呀,你身上有虱子。”说着把虱子掐死了,让王芃泽赶紧扣上扣子别着凉。4 X; I$ p( p- J2 [/ K6 l
王芃泽一边系扣子一边疑惑地自言自语:“我身上怎么会有虱子呢?”然后瞪着柱子,不客气地问:“是你从哪里带来的吧?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讲卫生。”柱子说:“我已经很讲卫生了。”突然想起在北京住宿的那一晚,就仔仔细细地跟王芃泽讲了一遍。
7 l, j! G( m6 H% r于是王芃泽只得又带柱子去大澡堂洗澡,脱衣服时两人似乎都有点儿羞怯,柱子先脱光了去池子里泡澡,随后王芃泽也进来了,和柱子并肩坐在池子里。感觉已经泡了很久的时候,王芃泽对柱子说:“来,我给你搓背,洗干净点儿,营地那里没法洗澡。”3 G7 u4 N9 M1 c I; \# I) h
柱子先出来坐在池子的边沿,然后王芃泽站起来在他背后坐着,拿了毛巾仔细地帮他擦。柱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所承受的压力,好几次在心里埋怨自己,可是错误已经发生,想涂抹都没有办法。临近新年,澡堂里人很多,柱子望着面前那些或坐或立或走动的男人们光溜溜的躯体,觉得无比讨厌。9 I6 t' ]5 U p' e# ]; K+ R' f
王芃泽说自己昨天已经洗过了,让柱子继续好好洗干净,他要去换衣间里检查两人的衣服,把虱子全捉到。柱子洗完后,离开池子想去外间穿衣服,走到门口时看到王芃泽专注地坐在椅子上,正在检查他自己的衬衣,翻开棉布的针脚仔细地找。王芃泽没有穿衣服,全身赤裸着,只有衬衣的衣角垂落在大腿上。王芃泽气质忧郁而无邪,在男人堆儿中显得极为不同,怎么看怎么舒服。柱子想多看几眼,却又怕被王芃泽发现,于是退回来,又跳进浴池里继续泡。
! h+ D/ {* l# e1 @3 B8 k晚上旅馆里果然人少,除了王芃泽和柱子外,另有两个陌生人躺得远远的。王芃泽似乎和老板很熟络,又付了一点小钱,让他拿来两床干净的被子。两人在烧热的炕上躺下,王芃泽问柱子是不是对这火炕不习惯,柱子说还好,王芃泽笑了笑说睡一次你就习惯了,很舒服啊。1 d% h9 V0 p& E% S
柱子侧过去睡,过了一会儿睡不着又侧过来,看到王芃泽没有睡,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望着他。王芃泽低声问柱子:“你在北京没有买到当天的票,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妈妈说一声?”柱子支吾着没有回答。王芃泽又低声说:“我以为你买完票后会考虑到这一点呢。我跟我妈妈打了好几次电话,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快把我担心死了。”7 i7 ~( W& u" T8 x- f
天一亮两人就起来吃饭赶路,路不好,冰雪滑溜,不能开快,需要三个多小时才能回到营地。吉普车最初是在公路上行驶,过了乡政府后驶上一条被清理过的土路,后来土路被积雪覆盖尽了,就辨认着模糊的路的痕迹穿行在一片冰冻的雪野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远远近近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辆车,看不清路也辨不出方向。
$ L: V1 z: s. X2 a2 X有一段时间柱子恍然觉得这是一个没有时间的地方,似乎远离了红尘俗世,淡漠了生生死死,可以什么事都不用着急,没有急躁,没有紧迫,光阴可以拿来随意地挥霍,慢慢地等待。他看着王芃泽的脸,王芃泽正皱了眉头聚精会神地开车,眼睛和鼻梁没有被帽子和口罩遮住,被太阳光和雪的反光照射得亮亮的。柱子暗自笑了笑,他不在乎这车要开到什么时候,他只察觉到自己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王芃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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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队所居住的营地是借用的市气象局的观测站,远远地就看到白皑皑的雪野上有一个孤零零的小院落,在密布着重重叠叠云层的天空下像个被拆散的旧玩具似的散落着,看起来似乎很近,真要赶过去时才发觉非常远。王芃泽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眼看着距离营地越来越近了,突然笑起来,转过头来对柱子说:“柱子,给你介绍三个朋友。”
, r9 T! m c. h& C& S& W& H: _话音刚落,便有凌乱的犬吠声在冷风中热烈地传过来。柱子定睛看去,只见前方出现了三只土狗,迎着吉普车一路狂奔而来,跑近了,绕着飞转的车轮欢快地奔跑和吠叫。 M7 L7 R7 C) D! q' f! q8 z
王芃泽给三只狗分别起名为小黑、小白和小花,柱子隔着车窗玻璃观察了一下,不解地问:“怎么我看到三只都是花的?”王芃泽笑道:“一跑起来,就有区别了。”说着摇下了车窗,强劲的冷风呼地灌了进来。王芃泽探出头去,对三只土狗大声命令:“别叫了,前边开路。”然后赶紧把车窗重新摇上。
: d2 f0 O+ W& N' d1 e也不知三只土狗听懂没有,但很快便追逐到了前边,像三个绒球在雪地上跳跃着往前奔跑,果然是一黑一白一花。/ X0 d9 z1 ]: ]& b
中午小黑用头顶开房门,从门缝里挤进来的时候,王芃泽和柱子正围着火炉坐着取暖,火炉上有个大锅,锅里咕嘟嘟地炖着排骨。王芃泽伸手揭开锅盖,在腾腾的水蒸气中用筷子夹了一个大骨头,扔给小黑。小白和小花闻到了香味,纷纷从门缝中钻了进来。小黑叼起骨头就跑,三只体型硕大的土狗就在房间里绕着圈争夺撕打,撞开了椅子,又把王芃泽的脸盆“咣当”一声撞落在地,然后又从门缝里挤出去了。王芃泽阻挡不住,无奈地说:“嗨,又乱了。”
: c, z! ?) J; e4 g; ?$ B: \# {柱子站起来,忍住笑捡起地上的脸盆,放在椅子上。他很喜欢看王芃泽的屋子,无论条件多简陋,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让你察觉到一种认认真真生活的气息。柱子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那时还在湾子村,每次从科考队的院子里回到家里,看着凌乱的一切,就不能不感叹并非每个人都能给别人以生活的感觉,许多人也在生存着,但你却感觉不到他们在生活。$ j0 a! {4 O8 L5 {* N4 r$ ~) E
王芃泽让柱子坐下来,对他说:“柱子,你有没有为自己每天安排一些事做?”5 [: e- l3 F: w- Y, e+ E6 @
柱子“哦”了一声,不明白王芃泽在说什么。王芃泽解释道:“因为我还有些工作要做,许多资料要整理,还要帮气象站抄表,查看数据,不能总是陪着你。”0 J5 B% ? X) A r
柱子笑道:“我知道啊,叔你放心吧,我都想好了。”
- f' p; _$ L2 m) j王芃泽给柱子盛了一碗炖菜,又把馒头拿来放在火炉上烤热。吃饭的时候柱子突然想到自己刚刚好像没有完全理解王芃泽的意思,他脑中反复地回放着王芃泽的那句话,“不能总是陪着你”“不能总是陪着你”,渐渐地饭菜越吃越没味道。仔细去想的时候,竟然发觉这句话里带有那么多的冷漠,有些事情本来不紧要,为何要如此明确地指出来?他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疑神疑鬼了,但是有些感觉是那么明显,这次见面后,王芃泽是在有意地和他保持距离。7 b# M+ d& S8 t2 O1 C8 S
下午柱子动手修暖气管道。气象站的这些房子用了王芃泽不熟悉的取暖方法,不是暖气片,而是在厚厚的墙体里留了暖气通道,时间一长,不知道哪里被堵塞了,屋子里一直不够暖。科考队里的人都束手无策,只能依靠在屋子里生火炉取暖。柱子围着房子转了一圈,也是一筹莫展。王芃泽帽子手套口罩围巾全副武装地走出来,对柱子说算了,把火炉生旺了也有一样的取暖效果。柱子不甘心,绕到房子的另一边去看。王芃泽便不再勉强,踩着厚厚的积雪去远处抄气象数据。小白和小花摇着尾巴跟上去。柱子目送王芃泽在灰色的天空下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回过头来,发现小黑留下了,站在他面前摇尾巴,仰起黑眼珠来望着他。
3 T' H2 L, i. B- C+ O5 d王芃泽回来的时候,看到柱子脸上身上都沾了黑乎乎的烟灰,墙体被撬开了一个口,柱子从里面牵出了一根绳子,握在手里。王芃泽走过来问:“柱子你干吗呢?”柱子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回答:“修暖气呀。”王芃泽走近了问:“这根绳子是怎么回事?”, v1 C' p0 }7 v7 ~) \% S9 {
绳子一直在动,过了一会儿柱子把绳子拉出来,另一端系了个肥大的老鼠。王芃泽“啊”地一声惊呼起来,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指着老鼠气愤地大声问柱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柱子呵呵地笑道:“修暖气呀。”
: G% _+ P8 j3 z7 g Q2 Z4 R$ W! [6 a9 h小白小黑小花一起扑过来抢,柱子急忙一把抓起老鼠,举高了。王芃泽厌恶地说:“快扔了吧,扔远点儿。”
4 M8 E6 m! f/ G) t“不能扔。”柱子说,“今天修不好,明天还要用它呢。”4 \, I% u j+ Z9 q4 O, d0 C
晚上睡觉时,柱子把老鼠装在一个小木箱里,怕老鼠在夜里冻死,又把小木箱放在火炉边上。王芃泽引火把炕烧热了,赶紧回来脱了棉衣棉裤盖上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两人舒舒服服地缩在各自的被窝里,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外面世界的寒风在呜呜地呼啸着,屋子里的炉火在黑暗中闪着红光,旁边的木箱里,那只大老鼠仍在悉悉索索。
R# i3 W8 k# m王芃泽担心地问柱子:“我听到那只老鼠在咬木头呢,你是不是不该把它放在木箱里?”
5 O) @, h4 H" c$ Z1 w- T“放心吧。”柱子笑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怕老鼠,我放得绝对安全。”
$ _, Z5 Q* v4 K4 D; l王芃泽尴尬地嘿嘿笑,问:“又是我妈妈跟你说的?”) T8 `% S- b$ `" K9 \/ ]$ k
柱子问:“叔,老鼠有什么可怕的,我真想不通?”6 R: Q) f. f6 }" `0 U
王芃泽皱了眉头,瞪大眼睛道:“老鼠贼眉鼠眼的到处钻洞偷东西,跟小人是一样的,能不叫人怕么?”- r p4 L' @& f: x, n0 L3 a4 f
两人睡着了,后来又被冻醒了。柱子支起头望了望炉火,已是恹恹欲熄的样子。王芃泽又把被子裹紧了一些,紧紧地挨着柱子。柱子感觉到王芃泽似乎冷得发抖,担心起来,试探地轻声问他:“叔,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e$ q; D2 d( w. q" ]- U# q# ?7 `
“嗯。”王芃泽迷迷糊糊地回答,“不过天就快亮了。”( L" y5 Q$ ^! P* X; L& w4 i
柱子问:“天亮了你就不觉得冷了么?”- x! m; A$ D# L* w; i* @
王芃泽听出柱子的语气里有责备的意思,就解释道:“天亮了就要起床了呀。”
8 P: Z% ~, V: J% M S9 y几秒钟之后,王芃泽掀开被子坐起来,伸手拿棉衣,说:“那我去再烧点儿火吧。”8 j8 U7 D/ s ]
“别,还是我去吧。”柱子拉住王芃泽的手,触碰的时候觉得那只手凉得严重,心疼起来,不由分说按着王芃泽让他重新躺下。" P& w* W/ E! w! [0 y$ X- w- l; j/ v
柱子穿上棉衣,又穿上棉大衣,走出门时看到暗白色的雪野上沉沉的夜色,黎明似乎还早得很呢。他重新烧热了炕,往屋子里的炉火中放了几块儿煤,敲破水缸里的冰,拿烧水的铝壶灌了多半壶水放在火炉上,又调整了烟囱。/ D* d* q/ G/ T' W* _2 l* I
回到炕上时王芃泽帮他掀开被子,关切地说:“冻坏了吧?快,快躺进来。”* s8 ~! b1 J# B- E( D% \/ q. {( ?$ s* L
两人裹紧各自的厚棉被,背对背又迷糊了一会儿。柱子翻过身来,在王芃泽的背后问:“叔。”王芃泽“嗯”了一声,含糊地问:“什么事?”
% f; E8 p% z0 M- b柱子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你在我们村过年?”9 g8 E0 \1 Q+ p- Z
“记得。”5 [3 z+ G/ s$ Z" ~: z6 Z. ^
“除夕那天晚上你曾经说过我是个天然的火炉,抱着就可以取暖。”
$ x8 p( |# \4 ^% F. K王芃泽想了一会儿,似乎思维一下子变清醒了,问:“你怎么了,柱子?”4 ]- s* ?, O( U; _" t: q' S$ B
柱子低声问:“你现在这么冷,完全可以和我睡在一起,冬天很多人都这样,并没有别的什么,可你却不这么做,你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5 ^: x6 [' F( Q想了好大一会儿,王芃泽才回答:
2 J, _/ |! o. x. ]7 N. I“那时候你是小孩子,抱着你是在逗你玩呢。现在你是个大人,我不能那么随随便便抱你了,两个大人抱在一起算什么。”" q- ?0 R, i* d. A$ T+ y. I
柱子生气地翻过身去,毫无睡意,睁着眼等待天明。
2 w, I; U- F3 m' _天亮后两人没有马上起床,一直等到炕的温度变凉了才各自起来。王芃泽做了简单的早饭,然后两人各忙各的。柱子继续牵着老鼠检查墙里的暖气通道,王芃泽带着小黑小白小花短暂地出去察看了一下,很快就回来了,没有跟柱子打招呼,而是直接去打开仓库,从里面搬出来一个木架子,拿了锯子和锤子又敲又打地修理。
6 q2 f& L5 i) d7 D% k( E4 B% N( D两人处在同一个荒野上,站在同一个院子里,彼此间又不说话,这让柱子心里很难过,捅暖气通道的时候狠了点儿,“嗵嗵嗵”地特别大声。王芃泽也不抬头看,只顾拿钉子加固那个奇怪的木架子,也是翻来覆去地“梆梆梆”地敲。- d! A5 u, d* F) @: f. h
中午王芃泽回到屋子里做饭,又是炖菜,做好后喊柱子吃饭。柱子进到屋里,坐在火炉边上闷头吃饭,看都不看王芃泽。王芃泽有心跟柱子说说话融化一下气氛,就问:“暖气通道修得怎样了?”柱子“嗯”了一声。王芃泽又说:“不好修就不用太较真了,现在只有这间屋子住着我们俩,其他都是空的,真要烧起暖气来,有点儿浪费煤了。”柱子又“嗯”了一声,把碗举高了往嘴里拨饭。王芃泽说:“你嗯来嗯去算什么?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我。”柱子把碗放在桌子上,立刻站起来出去了,气得王芃泽没有胃口吃饭。4 f# @- h7 s1 a
柱子觉得自己的火气越来越大,唯一的发泄方法就是赶快修好这个房子的暖气。他爬高上低,半下午的时候终于全部疏通了,又在通往其他房间的暖气通道上插入两块儿铁皮隔开,这样就不用为那些没人住的屋子浪费暖气了。
" s$ ]- F/ g/ e* v H修完后他满头满脸的灰尘,没好气地对王芃泽喊了一声:“我修完了。”说着就要去屋里洗手。王芃泽喊道:“柱子你过来。”
- u( m0 x6 v8 ^. O+ Z' x1 x6 f柱子转过身来慢腾腾地走过去,看到王芃泽往那个木架子上铺了好几个草垫子。王芃泽脱掉手套,拍打掉身上的灰尘和草沫儿,指着木架子对柱子说:“我给你做了个雪橇。”' @" f. `! Z" `$ l: H, c. ]" U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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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Y$ D* z$ m8 F; U9 M/ `8 H这个雪橇需要小黑小白小花的体力来充当动力。刚开始的时候柱子担心三只土狗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跑起来之后才发觉根本不用担心,三只狗体型壮硕,拉起雪橇来虎虎生风,换了王芃泽的体重坐上去,也挡不住它们兴高采烈地往前冲,十二只爪子踩得雪地喳喳喳地一直响。缺点在于无法控制方向,小白和小花以小黑为方向,小黑往哪儿跑,就会立刻带领着雪橇往哪儿滑,柱子大声喊左转左转,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坐在雪橇上被三只活蹦乱跳的大狗拉得距离气象站越来越远。* U& W- o D* f! L( ~, v
王芃泽站在气象站的院门口,眯着眼笑着观望,觉得距离过于远了,才把口罩拉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哨子来吹。哨声在冷风中传到远处后变得很微弱,但是小黑小白小花都听清楚了,立刻掉转方向奔了回来,拉着雪橇飞速地冲向王芃泽。雪橇回来后三只狗兴奋地往王芃泽身上扑,王芃泽看到柱子冻得眼睫毛都结了白霜,顿时不觉得好笑了,迎过去想扶他一把。柱子费力摘下口罩,兴奋地哈哈大笑,连声喊:“太好玩了,太好玩了……”4 Y8 h. I- [. z/ i: B+ m
屋子烧暖后王芃泽恢复了许多活力,似乎早已厌烦了穿得又厚又重,一进来就脱了棉大衣,有时候只穿毛衣,轻松舒适地坐在方桌前写字和计算。柱子坐在王芃泽旁边的矮凳上烧水洗衣服,把两个人的衬衣内裤秋衣秋裤拧干了,晾在屋子里靠墙的绳子上,整整齐齐地挂成一排。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欢悄悄地扭头看王芃泽,看到王芃泽露出了脸和手,眼神专注而严肃,大手在放在桌子上摩挲着纸和笔,这些细节让他有种甜蜜的感觉,觉得生活就应该像这样实实在在。特别是天黑之后,在灯光下看到身边的这一幕,会更让他感动,喜欢的一切近在咫尺,随时都可以走过去接触到。
& l/ b! ]& `# k( v: f, d之前王芃泽总是做炖菜,是因为屋里冷,炒个菜很快就凉了;现在王芃泽开始认真做饭,给柱子做红烧肉粉蒸肉东坡肉咕噜肉……王芃泽知道自己肝脏不好,不怎么吃肉,只看着柱子吃。柱子说要不以后咱烧几条鱼当菜吧,鱼肉没脂肪,你也可以吃。王芃泽说好啊,要过年了,吃鱼代表年年有余。柱子问是不是要开车去乡里买。王芃泽想了想,说要不我们自己去钓鱼吧,反正时间多,开车去也不算远。
9 Q& S0 [. D2 G' R% Z王芃泽再出去抄气象数据的时候,可以不用步行了,坐在雪橇上被小黑小白小花拉着赶路。柱子帮王芃泽找了一根细长的树枝,前端绑了一块骨头,让王芃泽手执树枝把骨头伸在三只狗的前边,这样便于掌控雪橇的方向。王芃泽出发后,柱子会踩着长梯子攀上屋顶,自始至终地望着王芃泽的身影。雪地上阳光耀眼,朔风劲吹,王芃泽每到一处停下来总要把骨头扔给三只土狗去争抢,出发去另一个地点时,再从棉大衣口袋里掏出另一块骨头系上去。
9 d/ _) r5 Z1 O% l3 i柱子站在屋顶上微笑地望着,王芃泽停停走走总走不出他的视野。有时候柱子望着这片空旷的渺无人迹的雪原,会暗暗地想此时此刻他和王芃泽的关系似乎有点儿像夫妻,他就像一个痴情的村姑,天天站在望夫崖上等待丈夫归来。柱子觉得好笑,于是笑着想自己才不愿像个女人呢,王芃泽肯定也不想,这个猥琐的想象如果说给王芃泽听,一定会遭骂。吃晚饭的时候,王芃泽在灯下问柱子:“这几天你怎么天天爬到屋顶上去?”柱子说:“屋顶上风景好,望得远。”王芃泽“哦”了一声,盯着柱子想了一会儿,笑道:“今天我从远处看到你站在屋顶上,旁边还冒着炊烟,突然感觉这里跟个家似的。”: A5 P+ f+ \ |8 }, [
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让两人都忘了究竟是哪一天过年。晚上睡在炕上时,王芃泽侧过身来问柱子你是哪一天放假的,柱子说了一个日期,王芃泽想了一下,道:“哎呀,后天就要过年了。”于是第二天一早王芃泽就熬了浆糊,和柱子一起贴春联,这个院子里大大小小的门有十几个,触目皆是的红纸黑字把这个小小的空间辉映成一种冷艳的红。贴完春联后两人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都微微有些惊讶。柱子心想春联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这本是个破败灰旧毫无光彩的院子,可是此刻春联一贴红红的一片,在阴霾的云层下醒目得让人心里发慌。这个院子成了这片荒芜的雪原上最显眼的地方,似乎所有鬼神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里,让它因为寂寥而显得势单力薄。9 e8 U: Y! x6 }
这让柱子突然间很想去拥抱王芃泽,就走到王芃泽身边轻声喊:“叔。”王芃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仰起头来张望天空。于是柱子走到王芃泽的前面,伸开双臂抱住了他,王芃泽也不拒绝,目光越过柱子的肩膀,穿过院门,茫然地望着雪野的尽头。0 [' V$ W" @3 X8 W
两人都穿得太厚,像两个笨拙的布娃娃,并不适合拥抱。很快王芃泽便挣开柱子的胳膊,说:“我现在去抄表,回来后我们包饺子。”说着便走出院门,从口袋里掏出口哨吹了两下,小黑小白小花立刻兴奋地奔跑到雪橇旁。柱子过去帮忙把三只狗套在雪橇上,回屋去拿来几块骨头,对王芃泽说:“那你注意安全啊,我在家里等你。”' ^5 }: N. L2 }; W# k- c
有的是时间,两人就慢慢悠悠地包了许多饺子。柱子踩着木梯把饺子送到屋顶,冻硬了就装进麻袋埋在雪里。半下午的时候王芃泽有些疑惑,问柱子:“是明天过年么?我怎么没有感觉呢?”柱子说:“是你算的呀。”王芃泽又拿笔在纸上仔细地算了一遍,笑道:“算错了,少算了一天,后天过年。”% x7 a, U: I4 C- A7 @) m
晚饭吃饺子,王芃泽看着碗里的饺子,动筷子之前对柱子说:“这样也好,明天我们刚好有时间去钓鱼。”
N1 z( x. N) m9 N% l y第二天上午10点了才动身,因为王芃泽得去仓库里找鱼竿,找到鱼竿后又要做鱼饵。从气象站一直往北,开车大约一个小时后,王芃泽说:“到了。”柱子下了车,看不到河在哪里,跟着王芃泽往下坡处又走了十几分钟,蓦然发觉脚下就是河,很宽的一条河,冬天结冰了,又被雪覆盖着,所以从远处不容易看见。
8 |& U1 B( r# n% H9 M. s2 Z; w3 X两人都没有在这种季节这种地方钓鱼的经验,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拿锤子和凿子在冰面上凿了一个洞。这时又是中午了,两人回到车里吃了点儿干粮,稍稍休息了一下,又去到冰面上,看到冰洞的旁边有一条鱼,尾巴吧嗒吧嗒地无可奈何地上下拍打,应该是从洞口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结果被困在了冰面上。0 d9 v! W% {0 M& z4 V- ^+ y$ b' w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两人都很兴奋,王芃泽说看来这鱼很好钓,到了冬天鱼都饿坏了,看到饵会争着去咬。事实证明果然是这样,王芃泽把鱼钩伸进水里,5分钟不到就觉得猛然一沉,用力拉上来,是一条很大的鱼。; `" s/ `/ x7 ]' a4 w4 ~
两人忘记了寒冷,兴致高昂地一直钓到半下午。后来王芃泽看到一片雪花落在了手套上,警觉地仰头一看,发现远远近近的天空下都在飘雪花,就收了鱼竿,对柱子说好了不钓了,我们得赶紧回去,要是雪下大了就不好赶路了。柱子把钓来的鱼装了两个麻袋,和王芃泽一起抬过去装进吉普车里。王芃泽发动车子,嗡嗡地响,却点不着火,皱了眉头自言自语道:“麻烦,看来天真是太冷了。”* @2 R: g) E$ C6 q
二十分钟后雪越来越大,王芃泽下了车,掀开前厢检查引擎,后来拿了一条麻袋铺在吉普车底下的雪地上,爬进去,仰躺着修车,只把两条腿露在外边。柱子蹲在旁边,看到王芃泽局促地躺在车底下,脱掉手套,光着一双手拿着扳手修车,伸手去拧什么,缩回来时满手油污。风掀起了地上的积雪,呼呼地从车底刮过,把雪粒吹到王芃泽的眼睛上。柱子心疼地问:“叔,你是不是很冷?”王芃泽说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车里待着。
& J0 c# K# t' ?. J7 b柱子回到车里坐着,凑近车窗向外看,后来看到王芃泽的腿动了一下,似乎要出来,就急忙推开车门下去,帮着王芃泽从车底下爬出来,用手噗噗地帮他拍掉身上的雪,忙碌中抓住他的手,觉得像冰一样凉,估计冻僵了。王芃泽坐到驾驶座上,试着发动车子,还是嗡嗡嗡地点不着。王芃泽懊恼地要下去继续修,柱子说叔你等一下,快速地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套在王芃泽的手上,又把那双手抱在怀里,说:“先暖一下,再去修。”王芃泽说我的手上净是油污,这手套以后还怎么戴。柱子回答说没事,回去我洗。
9 J$ U( J4 `! m5 l. N或许是车子坏得实在太严重,王芃泽钻车底钻三次了,还是没有修好。每次失败后都要坐在车里思考一会儿,柱子就趁机把暖热的手套给他戴在手上,抱在怀里暖。眼看着天慢慢变黑了,王芃泽又冷又急,变得烦躁易怒,看到柱子又蹲在雪地上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生气地呵斥道:“不是让你坐在车里么,还不快去?”柱子不去,在上风处坐下来,为王芃泽挡住车底的风雪。: \* E, O+ |6 A+ x4 {# E0 S$ y
雪落得越来越密,被强劲的冷风撕扯着四下里乱闯,打得人不敢睁开眼睛,就算睁开眼睛也看不清别的东西,只能在黯淡的光线里看到呼一声狂卷过来的雪花。这是危机四伏的时刻,柱子有些害怕,提心吊胆地想难道这就是暴风雪?这时听到王芃泽又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急忙站起来跑到驾驶座外面看。王芃泽又一次发动车子,终于正常发动了,舒了一口气,一边戴手套一边对柱子喊:“快上来,走了。”柱子抽出车底的麻袋,打开车门扔进车里,又到前边去坐在副座上。3 e# e( L% \3 q% y
开了车灯,只能看到密密的大雪花在冷风中横七竖八地飞舞,方向是不可能看到了。王芃泽说我们来的时候是往北,面向东停了车,现在我们往右转,一直开就回去了。柱子担心地提醒:“叔,我们来的时候并不是直着走的,我们拐了几个不明显的弯。”王芃泽神色凝重,说:“那也会距离营地越来越近,走走再说吧。” {5 `. ?) d& o
就这样在风雪的包围中懵懵懂懂地不知开了多久,柱子刚开始很紧张,精神抖擞地望着前方,后来慢慢困了,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似乎并没有睡多久,醒来时,发觉王芃泽把车停下了,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抄在袖子里取暖。柱子一看就知道这是迷路了,但他并不担心这个,而是担心王芃泽会难过和自责,于是凑过去,轻声地问:“叔,你不要紧吧?”
* f4 G5 x% I! p. E& }; Y“我们还是迷路了。”王芃泽说,“再走下去可能会越错越远,只有等天亮了再走。”* u0 s: r/ Q1 ]8 ?$ N5 ^(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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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没有准备晚饭的干粮,不得不饿着肚子在吉普车里熬过这天寒地冻的一夜。把棉大衣的领子竖起来,围巾包住脸只露出眼睛,棉帽子的扣子紧紧系了,戴好了手套不言不语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柱子转过头盯着王芃泽看,很快脱下手套,伸手过去抓住了王芃泽的帽子。王芃泽急忙问:“干吗呢柱子?”柱子把王芃泽的火车头帽子前边的那块儿毛绒绒的装饰拆了线,让它垂下来遮住王芃泽的眼睛,然后解释说:“这样会暖和点儿。”
0 @9 @* }$ z/ }9 D7 T王芃泽不高兴了,责备道:“这才能暖和多少?你把好好的一顶帽子给拆坏了。”
7 h5 D& k# ?. q9 h7 o; Z C( N# u柱子振振有辞地反驳:“能暖和一点儿是一点儿,这种地方又没有别人看,你还讲究什么?”4 R: Q( f4 G- i
“我才不是个讲究的人。”王芃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讲究,我是觉得你有点儿小题大做了,碰到个事情就急得不得了,你干脆把鱼也扔了,把装鱼的麻袋也拿来御寒得了。”, x5 R" ?2 s& o0 o
柱子眼睛一亮,故作惊讶地喊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 c0 C, r' {$ Q柱子问王芃泽:“叔,你冷不冷?”+ T- b( }, y, |! g5 T4 _4 {# |
王芃泽没好气地回答:“不冷。”
1 U6 @3 p C3 f6 c+ D6 G/ P0 v“不冷才怪呢。”柱子把自己的手伸到王芃泽的手套里去握他的手,握了一会儿,难过起来,低声问:“叔,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 D& t! I8 p& {, S- p等了等,王芃泽没有回答,柱子又说:“你的体温总是这么低,你也不想想办法。”
; d4 \% V( ?, H( t/ X王芃泽掀开眼前的障碍物,在黑夜里大风雪映射进车里的微光中能够看清柱子的眼神,看到他有着急的神色,就笑道:“人过了40岁身体就会一天不如一天,我不可能像你这个年龄一样强壮,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 q. M s0 I& b% ^$ D
“你说得那么远干什么?”柱子怒道,“怎么都联系到生老病死了?”/ n8 e. R# P3 V; E; T7 J
“生老病死很远么?”王芃泽问柱子,“这是很现实的事情,我得考虑,你也得考虑。你姚敏阿姨的父母之所以嫌我的年龄大,就是因为我会比你姚敏阿姨早死十几年,到时候,他们的女儿就孤寡老人了。”3 Z \9 s. L' r" R9 Y# I8 ^
这个话题对于柱子来说太沉重了,虽然也经常把“生死”二字挂在嘴边,但他从来没有严肃认真地考虑过眼前的这个人有一天会死去。他愣愣地望着微弱光亮中的王芃泽,看不到脸,只能看到被厚棉衣包裹得臃肿的身影。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像是铿锵有力的誓言:“姚敏阿姨不管你,我管你。”( \4 Z* j2 j: W Q
王芃泽有些困了,带着睡意回应道:“我有小川呢。你还是好好考虑你自己的将来吧,你的情况比我糟糕。” B; I3 N2 F, Y
柱子站起来,手扳着椅背,费劲地从两个座位中间跨到后排。王芃泽转过头来问:“又要干什么,柱子?”
( t0 c1 S* x! J% r( J柱子说:“鱼都冻成冰棱了,只会让车里更冷,我把它扔出去,用麻袋来御寒。”0 L2 I7 I6 U2 |7 ?2 }" r8 \6 L' A& q4 _
王芃泽哭笑不得,伸手拉住柱子的棉大衣,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快过来坐下,不要动我的鱼。”* ^9 z3 E$ c# i
柱子伸手推开车门,风雪呼啸着灌了进来,王芃泽忙着缩回手来按紧棉大衣,柱子跳下去,又把两个麻袋拖出去,立即关上车门。王芃泽把眼睛贴近车窗玻璃看着外面的黑夜,看到柱子站在风雪中,把麻袋里那些冻成了冰坨的鱼全倒在雪地上,抖掉了两只麻袋上的雪粒和冰碴,又拉开车门钻进来。
0 h7 r, M e q; l2 \把所有的麻袋都铺在后排的座位上后,柱子说:“叔,你到后排来躺着休息吧。”
' _& a5 |8 i! R% H ~王芃泽回头望了一下那个黑魆魆的座位,问柱子:“那你呢?”
! H2 y6 q" G8 @6 ]9 q% V“我坐在前边,和你说话呀。”
$ D# u. K/ r+ O% ~6 w4 S) x6 m看到王芃泽犹豫着不动,柱子不耐烦了,大声道:“你快点儿过来躺下。”$ R+ p1 S* T$ l
王芃泽只得站起来,扶着柱子的手,弯着腰从两个座位中间跨过去,蜷缩在后排的座位上,对柱子说:“我们轮流着睡吧,过会儿你喊醒我。” ]; t7 g! p6 \3 m9 M0 s9 s" L
柱子在王芃泽的脸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突然变得伤心起来,唏嘘不已地说:“叔,你刚刚说生老病死是很自然的事,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怎么办?”5 Q/ {: X1 r6 G- q
黑暗中王芃泽的眼睛亮晶晶的,怔怔地望着柱子,半天没有说话。柱子等了一会儿,沉默地去坐到前排的座位上。- P s+ t5 Q& k0 n
半夜里王芃泽醒了,用微弱的声音唤道:“柱子,该你过来睡会儿了。”说着就要坐起来,像平时一样地用力了几下,竟然没有抬起身子。
% z$ X, U! V0 b- E柱子听声音就觉得不对,跨到后排去,用手一摸王芃泽的额头,叹息道:“叔,你又发烧了。”0 y6 n& i! ?) H7 R4 w. S3 j( j
王芃泽终于用手撑着座位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头沉甸甸的,脑子都有些迷糊了。柱子搂着王芃泽的肩,又让他躺下,感觉到他冷得发抖,心疼地问:“冷不冷啊,叔?”王芃泽声音模糊地回答:“冷。”, {) s, b( E1 P' J5 Q8 i
这是夜正深沉的时刻,天地之间呜呜地回旋着冰冷沉重的气流,席卷着,摧毁着,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却撼不动这片雪野上吉普车里的这个小小的避难所。柱子凑近王芃泽的脸,在他的耳边轻轻说:“叔,你不用怕我,你不喜欢的事,我绝对不会去做。”$ V% U" U5 W* H; L! @
他丢开手套,脱了自己的棉大衣,又把棉衣脱下来裹住王芃泽的双脚;然后解开王芃泽的棉大衣和棉衣的扣子,隔着毛衣紧紧拥着王芃泽的身体躺下来,又把自己的棉大衣当做被子盖住两个人。/ M) k2 D. O' R* [& Q
王芃泽挣扎了一下,含混不清地说:“柱子,你抱我抱得太紧了,我有点儿喘不过气。”
0 M: f% k% ?( D, C7 w/ e“没办法呀。”柱子笑着解释道,“地方这么小,我要是不抱紧点儿,就会掉下去。”
9 W2 M9 W' F5 ^, M3 _# t1 t他稍稍放松,调整了一下位置,让王芃泽的腿能够蜷缩得舒服一些,把王芃泽的头抱在怀里暖着,王芃泽便沉沉睡去了。7 {! @5 O1 j- l% w N
柱子一夜没睡,他的姿势极不舒服,根本不可能睡着,但这一点他全然不在意。他陶醉在浓酽而真实的幸福之中,一遍又一遍激动地用手摩挲王芃泽的脸,把眼睛贴在王芃泽发烫的额头上。好几次他想吻王芃泽的嘴,又觉得不是时候,最后终于按耐不住地偷偷去吻,吻着吻着王芃泽醒了。黑暗中柱子突然发现王芃泽一直睁着眼看他,惊讶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王芃泽似乎有些不高兴,无奈地轻声说:“如果你实在想亲我,可以大胆点儿。”柱子望着王芃泽的眼睛,猜测着这句话是在肯定还是在否定,最后笑了笑,轻轻地吻了过去,两人配合了一个长长的、实实在在的吻,只是这个吻还未结束呢王芃泽已经又一次睡着了。柱子心里暗自发笑,心想王芃泽如此反应算得上古今奇闻了。他用手轻拍着王芃泽像是轻拍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有几次想伸手去抚摸王芃泽身上的其他部位,突然想起王芃泽现在是个烧得有些糊涂的病人,忍不住开始狠狠地埋怨自己,不再有私心杂念了,认认真真地贴近王芃泽的身体,温柔地抱着他直到天亮。
9 a6 I9 I9 r0 h* z* C5 d) {柱子在困倦中稍微睡了一会儿,听到王芃泽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喊:“柱子。”才醒了过来,看到天已经亮了,虽然仍是冷风呼啸,但是天空中只有零零星星的雪花。王芃泽嫌柱子抱得太紧,就试着动了几下,无济于事,就说:“你还不放开?”
/ U( T# G0 u6 x& e7 U) \+ C( B“我还真的不想放开你。”柱子笑着说。把脸贴在王芃泽的额头上,轻声说,“你还是很烫,看来得卧床几天了。还好有我在,可以照顾你。”
2 k c' Z4 p$ o, H) q! S# u王芃泽大声道:“你怎么不说因为有你在,害得我现在发高烧?”这一大声,发觉嗓子也嘶哑了。9 [+ K) h* V( i# M) m
“你不要大声说话了。”柱子嘱咐道。想了想,又说,“有时候我真搞不明白,你生病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 p) [& S% u) |6 o, `“我生病,难道你还觉得是好事么?”王芃泽懊恼地抱怨了一句,不高兴地呵斥道,“快起来,我要开车回去了。”
0 D7 p+ v2 ~7 A: G) q; j( E& o柱子帮王芃泽系好棉大衣和棉衣上的扣子,把他扶起来,王芃泽双腿麻木、身体虚弱,连坐着都觉得头晕。柱子说你待会儿开车就行了,别的工作我来做,说着推开车门出去,又啪地一声迅速关上。
3 V! C2 `" w! X& P8 Q8 v* e多半个车轮都被雪淹没了,柱子拿出神力,独自一人站在后边推车,嘿哟一声往前推动了一个短短的距离,手一松四个轮子又倒了回来。王芃泽在车里笑道:“柱子,你别忘了我们钓来的鱼,吃了这么多苦头都是因为它们,现在该是使用的时候了。”柱子明白了,从积雪中扒出那些冻成了冰块的鱼,垫在车轮后边,就这样慢慢地把吉普车推到了雪地上。
' v9 O6 F1 E& m2 C, H) N) Q柱子把剩下的鱼装入麻袋又扛进车里,爬上车顶向远处望,试图看清气象站在哪里。王芃泽开车的时候,柱子弯腰伏在驾驶座的靠背上牢牢地扶着他,生怕出什么事。王芃泽说我能出什么事呀,你就喜欢把事情搞得神神经经,昨天都说过你了。柱子回答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只要能安安全全就行。2 W+ z( I. @' O0 p3 P
花了半上午的时间才回到气象站,远远地看到小黑小白小花在雪地上奔跑过来迎接。王芃泽叹息说终于回来了,我觉得我都快不行了。柱子说叔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柱子背着王芃泽,踏着积雪一步一陷地走向院子,突然看到院门上红红的春联,才想起现在是大年初一,笑道:“叔,我忘了对你说一句话了。”3 O. y7 u1 ~ A) \7 r1 p/ ?( g
然后认真地大声喊:“叔,新年快乐!”- U6 U& d& U0 X- f
王芃泽也想了起来,在柱子的背上抬起头看了看春联,笑着说:“新年快乐,柱子!”
/ E3 u- d6 y3 ?* G低了头伏在柱子的肩上,又充满歉意地低声道:“瞧这个年过的。你大老远地来陪我过年,除夕却在外面忍饥挨饿地冻了一夜。”; z& D# F) l% d4 A; [: Z
“这个年我过得很幸福呀。”柱子说,“我唯一担心的是你生病了。”
4 q' X' p. T0 f6 S13
! U7 C" o' r6 M) u重新把屋子烧暖了,柱子照顾着王芃泽睡下,又煮了两碗饺子端到王芃泽面前。王芃泽没胃口,吃了两个就不愿再吃了。柱子说:“你得多吃点儿呀叔。我要去帮你找个医生,不知道中午能不能回来,你要是饿了怎么办?”王芃泽问:“找医生?你去哪里找医生?”柱子说不知道,先去村里问问吧。王芃泽说不用去,我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柱子说不行,我说去就一定会去。% f5 J+ \& A/ ~: e1 y3 M
王芃泽拿柱子的这种脾气没有一点办法,只得坐起身,要柱子把纸和笔拿过来。柱子拿来纸和笔,又脱了鞋上炕,坐到王芃泽的身后,拿棉大衣把王芃泽裹住了,要王芃泽靠在他的怀里。王芃泽就在柱子的怀里详细地画出了附近几个村子的地图,把方位和距离都标注了,对柱子说你就在这几个村子里找,找不着医生就算了,久病成医,我自己也会给自己看病。柱子说就算你会看病也得有药嘛。
; ^0 S% l6 t1 t7 j把地图装好了,棉大衣也穿上了,开门之前柱子向王芃泽挥手告别,说:“叔,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开门,关门,十几秒钟后柱子又突然出现在窗外砰砰砰地敲窗户,把王芃泽吓了一跳。柱子隔着玻璃喊:“叔,你要多喝水多休息,开水在你床头的桌子上。”
' O; x6 |- f$ x7 s0 A0 f( a8 J柱子坐了雪橇去找医生,后来看到三只狗跑累了,就下了雪橇走路,在冷风中展开王芃泽画的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问,到了中午才找到一位老中医。老中医人很好,一听是考察队的人,就热情地留柱子吃午饭。柱子心神不定地吃了猪肉炖粉条,小心翼翼地建议早点儿上路,对老中医说:“我叔一个人在家,可能连午饭都吃不上。”
`; N8 q( `- Y7 q老中医让他的儿子赶了一辆马车,柱子又把雪橇搬到马车上,三个人便匆匆地赶往气象站。小黑小白小花一身轻松地陪着马往前飞奔。回到气象站后柱子急切地推开门,王芃泽听到有人回来,正慢慢地坐起身,果然没有吃午饭。7 I! d) G( c _* v
看病的时间很长,老中医一边长时间号脉一边和王芃泽聊天,似乎对科学充满了兴趣,号脉之后也不说是什么病,就让柱子跟着他去抓药。柱子乘着马车去,又坐着雪橇回来,怀里抱了大包的中药。这时已是半下午了。
) d+ M4 x6 L; P6 j0 }0 K柱子一进屋就丢了药,坐到炕沿上,握着王芃泽的手,抱怨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当着外人的面吃东西,所以中午什么吃的都没做。早上让你多吃点儿饺子你偏不听。”王芃泽纳闷道:“你说什么呢?你们走了之后我自己热了饭吃了。”柱子看了看桌子,那碗剩饺子果然没了。
9 E( T6 j7 G# u王芃泽对柱子说:“我是你叔,40多岁了,你看你说话做事总把我当小孩儿。”, e8 ~2 m4 H- g+ U. G$ W6 v- E7 q
柱子说:“你现在是病人嘛。”
) T8 Q$ ^3 |; I5 S2 V- Z% H“我不是病人的时候你也这样。”王芃泽怒道,“你以后再这么对我说话,我就要揍你了。”) e- j; {, {8 U& s. m, r) R
柱子熬药时,王芃泽披着棉衣坐起来,招手道:“拿过来我看一下是什么药。”柱子把药捧到床前,王芃泽一个一个拿起来仔细看了,皱了眉头道:“这个老家伙,他是不是把稀奇古怪的药都卖给你了?”柱子不解,问:“怎么了?”
. Z, G! Y/ ~8 ]* F6 t“我记得这个药,你姚敏阿姨生了小川之后在她娘家吃过,叫穿山甲。”王芃泽把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举到眼前,疑惑地说,“可以治妇女没有奶水,我吃它有什么用呀?”% z& f: `* n& B) d8 ~; {
“医生说你需要好好补一补。”柱子解释道,想了想也觉得荒谬,就问,“那这个药你还吃不吃?”5 ^; R! E: Y+ e' y7 \
王芃泽把穿山甲放下,叹口气,道:“吃,或许医生认为有别的用途呢。”# ]9 o0 o! p5 |) _
然后不失时机地教育柱子:“以后再遇到这种奇怪的东西,就要问清楚,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 E m/ u% Z) x8 |; n( `9 W b1 H柱子无奈地笑着走开,把药倒进药锅里。
& i4 L u7 V& z5 X4 k8 o照顾王芃泽喝了药之后,柱子说要烧几个菜,过年呢,得好好吃饭。他要王芃泽在旁边指导,王芃泽就侧躺着望着炉子,详细地告诉柱子怎么做,放什么料,放多少盐。柱子手忙脚乱地做得太慢,王芃泽看了一会儿暗暗发笑,突然一阵头晕,就又睡着了。再醒来时看到柱子捧了一盘黑乎乎的鱼,在热气腾腾中凑到床前,笑着说:“叔,我把鱼做好了。”1 W8 I/ k+ ]: F+ N' _8 F9 {( l# r9 s5 p
柱子把被子和枕头放到王芃泽的身后让他躺得高一点儿,不让王芃泽动手,他拿了筷子把鱼刺剔掉,把鱼肉喂给王芃泽吃。王芃泽吃了两口,柱子问:“好不好吃?”王芃泽点点头,笑着说:“好吃。”柱子笑道:“那你把鱼吃完吧?”王芃泽微微怔了一下,又笑着回答:“好。”于是柱子耐心地剔鱼刺,把所有的鱼肉都喂进了王芃泽的嘴里。' {& A7 r2 v6 F0 V( k5 P
剩下的鱼骨柱子拿出去扔到门口,小黑小白小花看到了,拔腿向这里飞奔。柱子笑着看了一眼,带着十足的成就感回到屋里。( R$ S5 X# ~& S7 g9 d% _
晚上躺在炕上时,柱子想起了穿山甲,就和王芃泽开玩笑,说:“叔,你吃了穿山甲,要是真的有了奶水怎么办?”
% ^2 n' J: _1 }4 r$ i* W5 M王芃泽瞪着柱子,说:“那明天我不吃穿山甲了,分给你。”
; K2 S- l8 N& C( N A“我不吃穿山甲。”柱子笑道,“你要是有奶水了,我就吃你的奶水。”
3 V5 K6 Z) C- D王芃泽也觉得今天的事情好笑,嘿嘿笑了几声,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一点儿,对柱子低声说:“睡过来吧,我今天一直都觉得冷。”
2 T. o9 b9 l, U$ ^# [0 G$ W6 X) U柱子睡过去,隔着秋衣秋裤抱着王芃泽发烫的身体,说:“你看起来抱起来都这么壮,实际上身体却这么虚弱,真的是愁出来的么?”
7 A! Z7 F$ l! Y) O+ q* A' [. z1 o“我有你说的那么多愁么?”王芃泽道,“不是跟你解释过了么……”王芃泽又想提生老病死,考虑到柱子昨天晚上的反应,想了想还是不讲了吧。8 T1 D) b7 S' r% v
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柱子看到王芃泽一直没睡,睁着眼睛望着屋子里的黑暗,就问:“叔,你今天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想家了?”' a+ |/ [/ w2 E7 c" S/ e
“是啊。”6 p0 ]" ?# c) K+ w
“想谁了?”( h! b( t* G7 }) N2 x4 y7 f4 f+ u# n6 \
“想我妈妈,想我儿子。”, `- e+ S6 t8 U( `6 |) _
柱子一阵心凉,不再追问了。王芃泽笑着看他,又说:“也想你了。”
n) v7 }( A) V+ e2 f柱子问:“真的假的?”' G; E2 v, v& P- n9 P9 T
“是真的。”王芃泽说,“生病的时候是最怕孤单的,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在想还好有你在这里,一直在盼着你快点儿回来。”
" `" t/ `9 O! `# s0 H: W. T柱子枕在王芃泽的臂弯上睡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对王芃泽说:“叔,你侧过来。”
; d3 }+ D9 _- J. y( i王芃泽侧过来睡,两人面对面地躺着,望着柱子的眼睛,柱子问:“昨天晚上你说,如果我实在想亲你的话,可以大胆点儿,这句话还算不算?”
; `. e* j# A% Q+ a( A5 P$ N, N“算。”王芃泽说,“只要你喜欢,我可以配合你,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6 _$ h8 _1 ^# z8 M% q; G/ m
柱子认真地望着王芃泽的眼睛,轻轻地贴上王芃泽的嘴唇,两人开始吻。
) b# B8 ?$ N3 t0 p c/ S吻了许久,柱子扶着王芃泽的肩膀放开他,迷茫地问:“你真的没有感觉?”
* _8 L; w: _/ O0 ^王芃泽笑道:“有啊,我觉得蛮有趣。”
) M3 W7 Y+ k m1 `柱子有些难受,翻过身去睡。王芃泽主动从后面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问:“你到底在要什么感觉?”' v- B, X. W$ z% ?, T- b
半夜里,柱子发觉王芃泽烧得更严重了,担心地在王芃泽的耳边“叔,叔”地喊了好多声。王芃泽迷迷糊糊地回答了一句,柱子什么也没有听清,提心吊胆地望着王芃泽的脸好长时间,心想还能说话,应该是没事吧,因为发烧这种病本来就容易在夜里加重的。
9 T/ n2 e, }( e/ o5 W ^2 N5 k他无法放下心去睡,伸手到王芃泽的颈下,把王芃泽抱在怀里,充满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后来他想起刚刚的那个失望的吻,决心再试一试,就又一次去贴近王芃泽的嘴唇,用舌尖启开王芃泽紧张的牙齿,深深地温柔地反复地吻,王芃泽在半昏迷状态中出于本能浅浅地回应着。柱子把手伸到王芃泽的胯下,轻轻贴着身体伸进内裤里,觉得王芃泽最隐秘的部位还是有反应的,只是在高烧的状态中,反应不可能剧烈。3 Z4 P4 w( i: P
柱子突然想哭,就抱紧了王芃泽发烫的身体默默地流泪。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为何要哭,这眼泪,究竟因何而来。0 c, p0 u0 z( Y$ F) Y/ [
14. I' Q( E' I, i3 e: ?, L
第二天早上柱子走到院子里,看见昨天扔在雪地上的鱼骨还在,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动过,他很惊讶,吹了声口哨唤小黑小白小花过来,把鱼骨重新捡起来扔到它们面前。三只狗都低下头嗅,但是并不感兴趣,又都充满期待地抬起头来,摇着尾巴等柱子扔别的东西。1 ~ Q) c: A( r8 l
柱子有些生气,转身走回去,看到王芃泽白天精神好了点儿,穿了衣服,正坐在床上叠被子。柱子走过去问:“昨天我做的鱼,是不是很难吃?”* E2 r) L$ n& e! _
王芃泽凝神一想,笑了:“我觉得还行,第一次嘛。”5 j+ d9 b+ Q: A3 `3 `
“不好吃你就跟我说一声。”柱子抱怨道,“连狗都不肯吃。”
" @* z* X' J% W王芃泽不相信,柱子帮他穿了鞋子,扶着他到门口看了。王芃泽想笑,解释说:“这个不稀奇,狗是不吃鱼的,你看见过谁拿鱼来喂狗么?”
* C1 [5 _" A9 l5 h“真的?”柱子疑惑。王芃泽拍着他的肩膀说:“好了好了,以后还是我做饭吧。瞧瞧你,做个饭都会受打击。”柱子叹了口气,说:“还是你教我吧。”王芃泽同意了,上午他又坐着雪橇去抄表,冷风一吹有些头晕,柱子在屋顶上察觉到了,急忙踩着木梯下来,在雪地上跑到王芃泽身边,一路跟着。$ e2 W& i1 B5 [
快到中午时王芃泽教柱子做饭,用两种方法做鱼,手把手地教。柱子开心地把鱼端上桌,随口说了句:“太好了,等我学会做饭,就完全有能力一个人生活了。”王芃泽听到了,一脸凝重,吃鱼的时候问柱子:“你认为结婚就是找个做饭的人么?”
( A+ i- ~5 B7 m, l; w+ m9 @“不是啊。”柱子说,“还有互相照顾。”: G% S" Q( F+ q: ~! o
“还有呢?”王芃泽继续问。; S4 J9 `$ ^5 q/ Z
柱子发觉王芃泽有话要说,看了看他的眼睛,解释道:“其实我都明白。”
, T {4 j0 a$ F& ~) p“如果你真的都明白。”王芃泽严肃地说,“那你就要结婚。”
4 Z6 A- j0 |6 D- [柱子不想谈这个话题,低下头来专心吃鱼。他沮丧地想起来东北之前周秉昆对他说的那番话,心想如果按王芃泽的话去做,那么他和周秉昆又有什么区别。
% d! s/ ]; B* x. @- [5 u8 z但是王芃泽下定决心要让柱子在离开之前明白这个道理,一有机会就重新提起这个话题。下午两人围坐在炉边烤火,柱子用手把木柴掰得细细的丢进火炉里,让王芃泽看他的手多么有力气,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笑着问王芃泽:“叔,你觉得我是不是太像个小孩儿了?”
% \$ L- p2 `4 ^; K, _- f' A" z* Z [王芃泽说:“男人在结婚前都像小孩儿,结婚之后才能变得成熟。”3 r1 E5 J+ C0 J3 ?
这句话让柱子立刻没了兴致,闷闷地想了一会儿,问王芃泽:“你已经结婚了,可为什么奶奶仍然说你像个孩子?”
7 O. v1 Y0 R6 Q+ f“这个很好解释。”王芃泽呵呵笑道,“因为这种成熟是要展示给外人看的。”
4 Z& M! z/ o* v* g& Y8 q8 h' _' A柱子把话题扳回来:“就是说我在你面前像个小孩儿是没有错的?”% X) U# p( `8 `4 p8 m& s5 @3 h
“是啊。”王芃泽回答,又继续劝道,“但是你不可能天天只陪着我一个人,社会上那么多人需要你去接触,他们会觉得你身后有个婚姻才合理。”
( V+ K8 |% F2 S8 a$ [晚上睡觉时,柱子侧过身去拥抱王芃泽。过了一会儿王芃泽说:“我给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以后要工作,要做得越来越好,被领导看重,被其他人托付期望,你需要一个婚姻来成就你的社会形象。”3 Y8 d; V! B# R J5 @
柱子一听这话,立刻翻个身,侧到另一边去睡。王芃泽在他身后低声嘱咐:“你要好好考虑呀,傻孩子。”
% v- a: f& S1 N3 w9 A* D柱子没有说话,但是被王芃泽这一天的话搅得思绪很乱。睁着眼一直想到半夜,突然感觉到王芃泽发烫的体温,知道他的病又严重了,就担心地翻过身去,将熟睡的王芃泽拥在怀里,耳听着那些粗重的呼吸,轻拍着王芃泽的肩轻声地说:“你说得太绝对了,其实你自己都没做好。”
6 D: d% `0 {* Y, T凌晨时分两人被突然而来的犬吠声惊醒,外面的三只狗好像在相互撕咬,叫声混乱而凶狠。柱子呼地坐起来,看到王芃泽正在凝神听着,伸手摸了他的额头,说:“叔你还烧着呢,不要出去。”王芃泽不听,迅速穿了衣服,和柱子一前一后冲出门去。' i3 _) k" V% w( J5 R! |8 M
天还没有亮,被积雪映得暗白的空气冰冷刺骨。两人出来时搏斗已经结束了,小黑小白小花大汗淋漓地跑回来,激动未消,还在浑身颤抖着。王芃泽回屋里拿了手电出来,仔细查看院门附近被折腾得乱糟糟的雪地,发现了另外一种让人心惊的脚印,两人都认得,同时喊了出来:“狼。”) ~" `% R" L5 X" b
王芃泽皱了眉头道:“真奇了,这是我第三次遇到狼了,西南,西北,东北,怎么全国各地的狼都喜欢来找我?”
+ ]* J+ W( D# B2 S$ H: h柱子笑着问:“是不是因为你结婚了?”" a+ H2 M& F) q1 t
王芃泽一怒,柱子立刻就跑,两人追逐着回到屋子里。
2 n: x) ]1 |. Q& {( K0 n8 b* K. C1 h天亮后王芃泽去仓库里拿了一杆猎枪,放在屋门后,但是这之后一直不见狼的踪影。王芃泽对柱子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遇到狼了,不和它们较量一下我会感到遗憾的。柱子说你经常出来考察呢,说不定还会遇到。王芃泽摇摇头说没有了,这是最后一次。
/ y6 i: x; o* y. h$ ]说的时候王芃泽目光茫然地望着外面冰封的雪原。柱子听了心里难受,他知道对于王芃泽来说这是个悲凉的决定,于是站在王芃泽的身后轻声劝:“叔,不出来考察也好,你看你的身体远不如以前了。你的事业只是你自己的,你的身体却有很多人在关心。”
2 M+ ]5 h, H! i, [4 w1 N; X$ @# w“我不再出来考察,是因为我妈妈有些糊涂了。”王芃泽说,“我担心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得陪在她身边。”
; P- k) |9 H; {- [7 w- ]; I王芃泽的身体到了白天似乎恢复得很好,可是夜里又会烧得糊里糊涂,柱子苦无他法,只能每天监督他按时喝药,到了夜里就把王芃泽拥在怀里用身体去暖。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情不自禁地去吻熟睡的王芃泽,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觉得这样做很悲哀,那天晚上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不去偷偷摸摸地侵犯王芃泽的身体,如果需要,就要光明正大地向王芃泽提出来。7 k" s% L4 V8 k9 `% A: F" f
两个人的生活单调而幸福,没事做的时候就围坐在火炉边烤火。有一天柱子比较了西北和东北的区别,对王芃泽说:“在西北,冬天的时候可以在墙根下晒太阳;在东北,只能围着火炉烤火。我有点儿想念西北老家了。”% ^, R# [* k# Y5 P; x5 b
王芃泽想了想,说:“你赶紧成个家,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晒太阳,那才叫生活。”3 E) x4 f% b% [2 @3 r* r
柱子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怒道:“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些?我跟你一起晒太阳就不叫生活么?”5 ^7 c/ n! v! E7 P A; ^. K% W
王芃泽毫不退缩地说:“你会发怒,是因为你不敢面对这些事,你心里也在犹豫,你其实还没有做出决定。”
4 V. I' F9 Q& X- W" e虽然如此回答,王芃泽还是做出了让步,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再提结婚成家的事。眼看着柱子回南京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王芃泽觉得身体好了点儿,就和柱子开车出去玩,手牵手走在永远走不完的雪原上。吉普车里,柱子坐在副座上,歪过身去,将头靠在王芃泽的棉大衣上,说:“如果我不用回南京,就和你在这里生活,该多好。”最后一天王芃泽和柱子开车去村里看社火,敲锣打鼓的,还是排练阶段,没有正式开演。每到一个村子都会遭到围观,两人都不喜欢这些,就去乡里的大澡堂洗了澡,王芃泽身体乏力,由始至终几乎都是柱子帮他洗干净的,像个孩子似的任由柱子摆弄。
$ P6 P! [; y+ `洗完澡后王芃泽觉得身体很舒服,回到营地做了很多菜。两人默默了吃了一点儿,看天黑了就上炕睡觉。柱子枕在王芃泽的臂弯上望着他的眼睛,突然察觉到浓浓的离别的伤感,就温柔地伸出手,手臂环绕着王芃泽的脖子。
" c' s z8 d! u) j u5 ]柱子说:“叔,我总是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真要说的时候,又觉得那些话全无意义。”
& k' ~" q# n+ a, w“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王芃泽回答,“其实我全明白。”
- [5 K& _- I' ]5 H想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王芃泽对柱子说:
# Q. O; O8 X+ e8 [* k. [$ E( ?“我也想过我可以试着给你你想要的,可是毕竟有区别,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事事遂心。可是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不想看着你带着遗憾离开,如果我的身体能够说明什么,你就拿去吧。我王芃泽有的,也就这副臭皮囊。”1 V* {' _5 l- z( p# x4 s
柱子怔怔地望着王芃泽,有点儿不敢相信,眼睁睁地王芃泽脱了秋衣秋裤,又脱了内裤。他看到躺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这个男人,高大的、心甘情愿的、体型宽整肌肉厚实的真实而火热的躯体。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试着从锁骨往下触摸,王芃泽的身体紧张得抖了一下,但没有拒绝。柱子觉得自己的身体绷直了,他的手在王芃泽的身体上一寸一寸地往下移,警觉到眼前得这个诱人的身体始终不能放松。
' T: M+ B% O" H9 x+ D柱子笑了一下,低声道:“叔,既然你说了,就要做到。”王芃泽没有说话,闭上眼睛不看他。柱子要王芃泽侧躺着,手渐渐绕到了王芃泽的背后,顺着脊椎慢慢摸到椎尾,又从下边移到正面,握了一下又松开。柱子笑着对王芃泽轻声说:“叔,那我要开始了。”王芃泽睁开眼睛,一脸惊恐地望着他。柱子并没有大动作,拿出在周秉昆的身上积累到的经验,用在王芃泽的身上开始挑逗,感觉到王芃泽渐渐有了反应。
9 i) B3 M- B# @但是王芃泽一把挡开了柱子的手,充满歉意地慌忙道:“不行柱子,我做不到。”4 Z0 B( [% n, @
“我早看出来了。”柱子呵呵笑道,“我是在逗你呢。”4 j [# ]8 X8 ~! I1 m6 i6 f
柱子笑趴在枕头上,笑了一会儿又哭出声来。王芃泽穿上内裤和秋衣秋裤,看到柱子哭得如此剧烈,无奈地道歉:“对不起,柱子,是我不好。”
+ i3 P6 y) O4 \$ c7 V“我不是难过。”柱子哽咽着说。. Z: [9 k4 o2 h8 y
王芃泽伸出手,轻轻抚着柱子的肩。柱子哭够了,就侧过身来紧紧抱住王芃泽,轻声说:“叔,你还是不了解我,只要是你不喜欢做的,我也不会喜欢。”
) w4 _5 h/ B' `7 v两人拥抱了一会儿,柱子又说:“其实我也想明白了,我并不是要你做什么,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
& ^! `. K$ o6 t$ B王芃泽轻拍着柱子的背,轻声说道:“我也担心有一天你会从我的生活中离开。你不能倔强了,你得听我的,不然这一天可能很快就会到来。毕业后你就考虑成个家吧,只要你答应我这个要求,其他的事我都可以迁就你。”) n3 ^! O1 w: _% y7 ^( H6 u
如此动情的时刻,柱子是没有勇气抗拒王芃泽的劝说的,就依偎在王芃泽的怀里点点头,茫然地回答:“好,我答应你。”" n1 d+ N$ t'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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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B2 o0 B9 J' m# [睡到后半夜,突然又从外面传来混乱而剧烈的犬吠声,王芃泽从昏睡中突然变得清醒了,穿着秋衣呼地坐起身来,伸手拍柱子的肩唤醒他,大声激动地说:“快起来,狼又来了。”
0 E" q6 F; N e1 j其实柱子早就醒了,正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觉得这次小黑小白小花的叫声似乎比上次要凶狠,心下生疑,穿衣服之前先趴在窗玻璃上向外看了,回过头来紧张地对王芃泽说:“好像不是一只。”
* l% E9 d" o Y# R+ l柱子伸手在墙上摸灯绳,被王芃泽伸手制止了,一边忙着穿衣服一边说你一拉亮灯,狼就会跑。两人摸黑把衣服穿上了。柱子打开门,王芃泽抓起门后的猎枪,抢先冲了出去。经过门口的那个瞬间,王芃泽的身影让柱子蓦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高大,把门外呼啸的冷风挡了个严严实实。/ y2 h4 \5 h: `4 W+ e) K6 X- ~
柱子怕出事,紧紧跟着王芃泽冲出去。气象站的大院是没有院门的,大门口只是黑乎乎的一个石头砌成的拱形门廊。两人跑到门口,看到搏斗现场距离气象站大约500米远,这时仍是寒冷的黑夜,星和月都被云层遮尽了,凭着积雪从地上映出的微弱光亮,只能看到几个黑乎乎的影子在蹦跳着相互撕咬,发出凄厉的叫声相互恫吓。但是辨不清数量,这些血腥的四足动物把地上的积雪搅乱到了空气中,望过去是朦朦胧胧一片白。' D7 d z) G4 T$ q/ l/ {) i- i: O
情况紧急,王芃泽担心小黑小白小花的安危,立刻从口袋里摸出哨子,用力吹响了一声。小黑小白小花听到了,掉头往回跑,后边有动物在紧紧追赶,在雪地上簇簇地跃了几下。柱子看了大惊,对王芃泽喊道:“糟了,好像遇上狼群了,有四五只呢。”
) ?8 [# O+ q& \0 L王芃泽在门廊下端起枪瞄准,发觉太乱了,根本分不清哪是狗哪是狼。这时柱子已经搬来了木梯,靠在距离大门口最近的房屋的墙上,催着王芃泽上房顶,然后自己也慌忙爬了上去。% J, t$ h# x+ E
两人居高临下地观望,看到小黑小白小花并不是跑在最前面,有一只体型硕大的狼与小白并排跑着,不停地从侧面咬过去,咬得小白慌乱地躲闪。王芃泽大怒,端起枪在微弱的光亮中镇静地瞄准,等距离近了,“嗵”地一声射出了子弹。那只攻击小白的狼被这一枪震得飞了起来,惨叫一声,落在雪地上后便无声无息了。
) }6 h2 t9 X0 \8 e7 |0 Q+ Q这支猎枪声音太大,柱子蹲在王芃泽旁边被震动得耳朵嗡嗡响。狼共有四只,剩下的三只警惕地停住了,稍稍迟疑了一下,意识到了危险,便掉头往远处跑。' z2 e. L- N* G
王芃泽坐在房顶上的积雪中,从从容容地装了一颗子弹,瞄准其中一个落在后面的黑影,“嗵”一声又掀翻了一只。然后放下枪,转过头来望着柱子呵呵笑。9 ~- F! Y' V! d
柱子舒了一口气,揉着耳朵说:“好了,安全了。”
* O3 O9 R7 f( _" Y话音刚落,小黑小白小花似乎发现双方力量发生了逆转,立刻“哐哐哐”地叫着向远处追去。柱子从王芃泽的棉大衣口袋里摸出口哨,吹了好几声也没有用。王芃泽望着三只狗的身影无奈地说:“穷寇莫追呀,真是三只笨狗。”7 s# V) o% w- M/ b. u
可是回过头来,伸手拍在柱子的肩上,兴致勃勃地道:“走啊,我们也追上去。”% T) ]5 P4 [: [$ {/ h, l" H: F$ ]+ B
难得王芃泽如此有精神,柱子就去院子里拿了一把平日里劈柴用的斧头,当做武器,跟着王芃泽钻进了吉普车。) ]* {# ?7 u( A
小黑小白小花已经追出了好远。王芃泽打开车灯,灯光的范围达不到三只狗在前面奔跑的距离。王芃泽今晚异常兴奋,踩足油门把速度开到最大,渐渐地车灯照到了三只狗奔跑中晃动的尾巴。前边的昏暗中,两只狼正在惊慌地逃窜,看到吉普车快追上了,就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跑。王芃泽就转动方向盘往同一个方向追,并不着急开枪。雪太深了,其实狼和车都不能跑出平时的速度。
~: |' C% Q4 e+ H' q l远远地看到前方有一片黑魆魆的树的影子,柱子说叔你再不开枪就要追到树林里去了。王芃泽听了呵呵地笑,松开方向盘,任吉普车自己往前行驶,他打开车窗,迎着猛地灌进来的凛冽的寒风,探身出去端起猎枪,近距离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又一只狼被打死在雪沃里。
( e8 l' d5 S: A' N0 g* G/ V( H5 G" @最后一只狼拼着最后的力气迅速地向树影奔去。
% S, Z( Q' o# S3 Z8 |王芃泽坐回来摇上车窗玻璃,握了方向盘向前方看了看,皱了眉头,对柱子说:“柱子,这不是树林。”
4 J; O& l8 \$ ^0 V9 A/ Y柱子这才看清刚刚被自己误以为是树林的地方,其实是一块坟地。不知是谁家的老坟,占了很大的一块土地,密密地长满了柏树,在这渺无人迹的地方,随着寒冷的夜风僵硬地摇曳。
3 @$ k% [ {2 Y+ `% G2 E8 X% M王芃泽掉转了车头,说:“算了,还是别在古人面前杀生了。”停住了车,从车窗探出身去吹哨子,吹了半天也不见小黑小白小花跟上来。三只狗已经追到老坟丛中去了,似乎已经发现在第四只狼的影踪,风中又传来了撕咬的声音。
- w4 K; d: n6 {8 L# e. t王芃泽推开车门跳下去,柱子也从另一边跳下车,抢在王芃泽面前往前走,他忍不住看了几眼老坟阴森森的气氛,只觉得手脚冰凉。
V! N: ~2 @- C! x i5 ?6 e( H柏树丛中很暗,还好撕咬的声音并不远,循声找了一会儿,便看到小黑小白小花正围着第四只狼试探着攻击。王芃泽又大力地吹响了哨子,三只狗才听话地跑回来,露出缩在草窝里的第四只狼,恶狠狠地呲牙向柱子恫吓,似乎想要扑上来,柱子已握紧了斧头等待着。可是王芃泽一把推开柱子,毫不畏惧地抢在柱子的位置上,用威严的目光与狼对峙,他不愿在坟地里开枪,就把猎枪握在手里当棍子使,只要这第四只狼敢扑上来就给它一枪托。
3 G+ p/ V' V8 ]最后一只狼凶狠了一会儿,似乎看出来对方并没有攻击的意思,慢慢地安静下来,后来转身孤零零地跑了。. A+ K# s' U: O9 L
看不见狼的影子了,王芃泽才牵住柱子的手,带着小黑小白小花从柏树丛里走出来。: B# r. l) t0 p/ b5 b: {
离开了坟地,上车之前王芃泽看到了雪地里第三只狼的尸体,突然有些伤感,迷惘地回头望了望最后一只狼离开的方向,问柱子:“柱子,我刚刚好像跟疯了似的,你有没有觉得我太残忍了?”
" T u2 A. ^2 U/ o5 h, K5 l' h$ Y7 A“没有啊。”柱子笑道。突然冲动起来,从王芃泽的背后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在王芃泽的背上大笑着喊道:“叔,你终于恢复成三年前的你了。”" h% @" r: D$ z H" O% n0 l g
王芃泽笑着摆脱柱子,让他站在自己面前,在夜色里伸手扶着他的肩膀,认真而动情地说:“是啊,我的病也好了,你可以放心地回南京了。”, a Q: {( |' s
可是回到营地后王芃泽又觉得头晕,或许是耗费了太多体力,又困又累。天还未亮,两人又在炕上睡了一会儿,柱子摸了摸王芃泽的额头,还是烫,不过身体看起来终究比以前好多了。5 }/ m. j, s0 i! ~
天亮后王芃泽先起来了,煮了饺子,叮嘱柱子多吃点儿,又把小黑小白小花唤进来喂了,看到小白身上好几处伤口,就拿来剪刀和纱布给它包扎。5 ?7 r. y7 O! W9 w- ]* F7 Z
柱子问:“叔,我走之后你每天一个人都做什么?其他同事要过几天才能来呢。”8 d, C) f1 d: J
王芃泽说我要做的事情很多呀,有工作要做,还要养病。) i! T" B% z/ E# F' L1 A
王芃泽望着柱子笑,说今天就不做这些事了,今天送你去车站。柱子不同意,不让王芃泽送那么远,说你的病还没好呢,你得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可以到乡里坐长途车去火车站。王芃泽说那我至少要把你送到乡里。两人争执了一会儿,柱子说我乘雪橇去乡里就行了,然后让小黑小白小花把雪橇拉回来,它们认得路。0 @4 C; z+ H3 H4 r! Y
王芃泽帮柱子收拾了行李,拿了一些钱放进去,说这里没有可以带在路上吃的东西,这些钱你拿上,上火车之前记得买些饼干。; M1 U7 Y {1 v
柱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严肃地问:“叔,要是这几天又有狼来了怎么办?”
7 u' \+ P! _; t# n" M8 G王芃泽笑道:“我有猎枪呢,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的厉害。” J) e [, F) B
“但是你一个人呀。”
/ g2 N. O0 y/ t于是柱子不急着走了,去气象站外找到狼的尸体,用棍子挑起来,支在距离院门100米左右的雪地上,对王芃泽说:“杀鸡还能骇猴呢,狼看到它们同类的尸体应该怕了吧。”
: g' `, G% R8 Z% V! N9 a5 d$ `王芃泽送柱子到院门口,柱子把行李丢在雪橇上,回头望着王芃泽。王芃泽笑着扬手让他抓紧时间,可是柱子走到王芃泽身边,沮丧地说:“叔,我还是不想走,我觉得走不了。”说完后又去拥抱王芃泽,两人不言不语地拥抱了很长时间。1 V, l, P$ m* l' [! y r
雪橇走出很远后,柱子在雪橇上回头望雪野上的那个孤零零的气象站,看到王芃泽还在院门外站着,一直在目送。/ ^+ Y' V& a5 |3 Y" Z& I6 \' @
柱子走后王芃泽感到一种很难过的失落,似乎一点一点地放大了人生中无法挥去的孤独。他没有关房门,整个上午什么也没做,只坐在火炉边望着外面的寂静的世界。
! b0 _- ?( x$ d" D% F快到中午时小黑小白小花拉着空空的雪橇回来了。王芃泽站起来迎上去,望着雪橇愣了很久,最后凄凉地笑了一下,把三只大汗淋漓的狗从雪橇上解下来,然后扛了雪橇去放到仓库里,出来后锁上了仓库的门。
. Q* P2 L9 O3 J7 ~% z他回屋拿了纸和笔,系紧了围巾和棉帽子,独自步行去抄表,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小黑看到了,在冷风中跑过去,摇着尾巴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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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王芃泽结束田野考察回到了南京,那时柱子和同学们都在等待毕业分配,结果尚未宣布,寝室里天天在猜测,各种悲观的捕风捉影搞得人心惶惶。王芃泽回到南京的第一个周末,就在老太太家里询问柱子的毕业分配的事,柱子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学校里的消息都是流言。周一的时候王芃泽去了柱子的学校,拜访了几个领导试探着打听确凿消息,结束后就站在教学楼下脸色沉郁地等柱子下课,铃声响了之后去教室里喊柱子。两人去到走廊的最尽头避开众人,王芃泽说不等学校宣布结果了,我去托个关系,把你分到运输大队吧,就在市里边,工资也不错,还是个技术活儿。柱子对这些并不懂,说行啊,你帮我做主吧。% d3 V O$ h5 d- A
可是到了6月初,有一天晚上柱子和周秉昆去操场跑步,周秉昆突然问:“王玉柱,你也去税务局工作吧?我可以跟我爷爷说一声,他只要去人事局跑一趟,就能把咱俩都安排到税务局。”& d# O1 R: u! r
柱子疑惑地问:“你爷爷是做什么工作的?”$ p3 d/ k1 I: M& y3 h4 H
周秉昆回答:“我爷爷退休前是人事局的局长。”) ?' n' P6 n9 c! u. E- b* U6 f
柱子心想也难怪周秉昆的父母都是干部。他对周秉昆这种不认真学习事事依靠家庭背景的行为本来是很看不惯的,但是回头一想自己的工作不也是依靠着王芃泽的关系么,而且周秉昆如此为他着想,让他有些感动。
" J5 I4 [$ p9 R6 |9 T于是周末的时候,柱子在老太太家里问王芃泽:“叔,税务局的工作好,还是运输大队的工作好?”2 t7 Q, i3 B# _7 v
王芃泽疑惑地看了一眼柱子,还没回答,老太太已抢先说:“当然是税务局好了,工作不累。”* D& F: u8 J: T9 @$ M' `
王芃泽问:“柱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Y' v! t# H6 A% D7 L- s
柱子就把周秉昆给他说的话告诉了王芃泽。王芃泽听了不说话。老太太问:“周秉昆?就是以前来过家里的哪个胖胖的男同学么?他的话可靠么?”
n. x) @4 h2 F' D+ u* J客厅里只剩王芃泽和柱子的时候,王芃泽让柱子坐在身边,问他:“周秉昆为什么要帮你找这个工作?”
) }3 F2 s* t( y1 q和周秉昆的隐秘关系从来都是柱子心里的秘密,对王芃泽也没有说过。此时柱子当然也不会说,只回答道:“周秉昆和我是好朋友呀,中学是好朋友,到了中专也是好朋友。”
; \) f2 I8 B8 e+ J' T& |- w# @5 _“只因为你们是好朋友?”王芃泽不相信,又问,“我记得你刚刚来南京上中学的时候,这个周秉昆对你可是不够友好。”
6 }* \3 V1 d. a8 {柱子心中有些发慌,搞不懂王芃泽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就强装镇静地解释:“那时候彼此不了解嘛,其实周秉昆挺实在的。”" I6 `, |8 d1 {
王芃泽不问了,但是看起来很不高兴,最后严肃地对柱子说:“你有秘密我管不了。但是我要告诉你,税务局是个好单位,许多有家庭背景的年轻人想进都进不去,这么大的好事不可能轻轻松松地落到你头上。那个周秉昆,我一直不觉得他是什么好孩子。”0 |+ [% {$ z% o4 g ?/ ?
柱子回忆着周秉昆的模样,心想就算坏又能坏到哪里去,自己和周秉昆并非普通朋友,被一种共同拥有的秘密紧紧联系着,应该是最稳固的情谊了吧,只是王芃泽无法切身感受而已。1 f% B; `" D$ h/ L) V( b- f1 p) e! Z
似乎答案仍然没有确定,柱子着急。老太太和王小川进来了一下,看到两人正规规矩矩地坐着说话,就又提着篮子出去买水果了。柱子又问王芃泽:“那我到底该不该答应周秉昆?”
Z I' h$ \& w+ @1 K王芃泽说:“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吧。”/ ?( i- {! r! w) @" L
“叔。”柱子不高兴地喊道,“我连税务局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现在正是我需要你帮我做决定的时候,你怎么不管了。”6 g0 s' O+ L; p. N
“我说的是真的。”王芃泽说,“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周秉昆是否可靠,毕竟周秉昆在你面前和在我面前是不一样的。如果你觉得可靠,你就答应。”! Y! N4 P8 ]& }# g5 ?
柱子想了一会儿,低声说:“我觉得周秉昆还是挺可靠的。”. T# j9 S4 R! C, t4 Y
沉默了一下,王芃泽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老太太家里的沙发罩都揭下来,端在脸盆里去水房洗。柱子紧紧跟上去,看看水房没有别人,就低声问:“叔,运输大队那边,你问得怎么样了?”
8 A8 S6 a- _5 O n& D“他们已经答应了。”8 x# O, E! A6 k% A
“啊。”柱子有些心虚了,担心地问,“那怎么办呀?怎么跟他们……”' c0 d' D6 a, I
“那就是我的事了,不用你操心。”王芃泽打断柱子的话,突然发现自己除了脸盆和沙发罩之外什么都没带,就指着柱子说,“去,把肥皂给我拿过来。”) P9 }: h$ N4 e; {( S5 o; i
半个月后柱子和周秉昆接到通知,果然被分配到了税务局。两人兴奋地在一个下午去外面吃饭,喝了一瓶白酒,天黑之后回到校园里,柱子扶着东倒西歪的周秉昆走在操场上。周秉昆哇哇大吐了好几次,稍微清醒一点之后双手搂着柱子的肩膀说:“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天天住在一起了。”柱子问:“你不是说你要结婚么?”周秉昆说:“是呀,结婚之前天天在一起。”柱子说:“那你赶快结婚吧。”周秉昆笑道:“结婚之后,我还要和你偷偷摸摸在一起。”
4 O2 e P% G7 R# E7 o5 P( J柱子甩开周秉昆狗熊般的胖身子,想骂他两句,可是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变,他依仗过周秉昆的家庭背景,已经没有骂他的胆量了。
0 c2 w2 F' [: ]! u/ G6 m王芃泽建议柱子去看望一下周秉昆的父母,表示谢意。柱子问那我应该买点儿什么礼物带过去呢。王芃泽笑道你不用买什么,在周秉昆的父母面前你还是个孩子,又没有钱,他们不会在意这一点的。柱子呵呵笑着问你不是也觉得周秉昆的父母挺好嘛,干吗把他们帮我安排工作的事想得那么糟。
+ X$ Q$ v- I$ \2 K8 s王芃泽愣愣了看了柱子一会儿,无奈地道:“搞不懂你是不是真的傻。我都没法儿和你解释了,你慢慢就会明白,这个社会里藏了太多的学问。”4 k' V: {4 @; {% e% k3 n, b
又怜惜地摸了摸柱子的头,忧郁地说:“以前你姚敏阿姨家的人怨我找的工作不好,我还不以为然。可是现在不能不服,叔太无能了。”0 k: j8 S; p& K' I1 {0 B5 o7 \& r" m
“你说哪儿去了。”柱子察觉到了王芃泽的情绪,忙笑着回应道,“我一直认为你无所不能呢。”/ `8 Z2 c. ]* ^" D& ]! u
柱子一直没见过周秉昆的爸爸,跟着周秉昆去家里向他父母道谢,也只见到了周秉昆的妈妈,那个神秘的男人又是不在家。7 l( [& M4 b) y! A8 V) }, P
周秉昆的妈妈得体地微笑着把柱子让到客厅坐下。柱子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他总觉得周秉昆的妈妈变得不一样了,面前的这个富态的妇女,以前像个妈妈,而现在像个领导。周秉昆的妈妈邀请柱子吃盘里的水果,表情和语气不算热情,却也不显出冷漠。她端坐着对柱子说:, z6 ^8 R: Z! H3 N
“周秉昆一直在他爸爸和我面前夸你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善良,懂事,负责,正是国家需要的优秀人才。好钢用在刀刃上,他爸爸和我把你们两个推荐到税务部门,也是希望人尽其才,让你们能为国家建设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你们的友谊是很珍贵的,但是工作更重要,只要是国家需要的,就算牺牲小我也应该做下去。周秉昆是个有理想的孩子,想在税务事业上发挥才智,大干一番,希望你能支持他,辅助他,配合他。周秉昆,你也不能忘了要和王玉柱互相帮助啊。”. g2 K% b) W' _# z* f5 ?
柱子听了这话,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偷偷扭头看着周秉昆的胖脸,突然对这个社会充满了厌恶。
( ?. w/ K! Y, Q ?! T: ~有个周末王芃泽想为老太太家的电话移机,移到自己家里去,柱子陪他出去办手续,在路上突然发觉这是个问题,就问王芃泽:“你把奶奶的电话移到你家里,下一步是不是要把奶奶接到你家里去住了?”
/ K" }) T2 O/ j$ z3 F2 a+ `“是啊。”王芃泽呵呵笑道,“你还挺聪明的。连你姚敏阿姨都没有想到这些。”9 c# v. h" u% k+ K8 B$ |4 \
柱子不相信,问:“你怎么知道她没有这样想?”% f+ R' z" N3 x8 s3 x$ T' I5 c
王芃泽笑道:“我是他丈夫,我当然知道了。”
: ?- [# f& }8 j' v9 P2 `柱子“哼”了一声,担心这个话题会对王芃泽的情绪造成刺激,就不再说了。
6 |& I- a7 @$ B0 u' ^7 ` k可是办完手续出来,两人骑着自行车往前走的时候柱子又对这个话题充满好奇,就问道:“叔,你真的认为姚敏阿姨没有想到你把电话移到家里的意思么?”
* z' b: A- X( r“她没有想到。”王芃泽说,“我告诉他了。”% e2 ]& d0 m' A6 _! D- d5 v
“哦,她什么意见?”
- P/ t. \5 N) P, U“当然是同意了。”; h& x5 s' }6 M7 D0 z4 x
“啊。”柱子惊讶地大喊一声,“真的?”
( ? j: M$ {5 d' W+ x8 [& J, x; N王芃泽嫌柱子的反应太夸张,板着脸威胁道:“你再这么喊,我就撞你下去。”, ~& Q8 }: ^! P# z# ?
柱子低声问:“你和姚敏阿姨,现在怎样了?”: [* h8 o' n6 a7 [/ s- Z
“比以前好太多了。”王芃泽笑道,“我们都想好了,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0 y/ C, @% ^1 t: _( q
“哦。”柱子皱了眉头,“那以前的事,你不在意么?”/ U t+ U! S2 v" f6 j! L
“以前也没有什么事呀。”王芃泽听到柱子问这些,心里有些不愉快,道,“你所认为的事都是你自己臆想的,没有真凭实据别乱猜。再说,我要的是你姚敏阿姨和我一起生活,只要她愿意,就够了。”2 Z4 U Z% ]' K* I |. A3 z# V
柱子心里郁闷,接着问:“不管这种生活里有没有爱情?”# S0 p7 Z1 ]# S" `' C& z
王芃泽笑道:“什么爱情?都是你们小青年追求的东西,把爱情当成一切,好像其他东西都不重要了似的。”
7 y4 |. {) ^6 }0 M6 r0 T1 x# L又在自行车上凑近柱子,睁大眼睛调皮地问:“柱子,是不是听到我没有离婚你觉得遗憾呀?”
# b3 P! `0 b: _ Z( T柱子身子一震,又气又急地大笑道:“乱说,看到你40多岁了终于家庭和谐,我感到很欣慰呢。”2 c4 G( P X$ n
王芃泽车把一歪,要去撞柱子的自行车,柱子呵呵笑着避开了。
' ^& b t' M) d9 w, V. r7 D快毕业的时候柱子去拜访沙老师,说了自己要去税务局工作,又讲了王芃泽的家庭情况。沙老师问:“你不会因此而难过吧?”柱子回答:“有一点儿,不过他的家庭能够完完整整的,也是好事。”沙老师笑道:“王玉柱你终于想通了,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非要得到,许多事是要讲机缘的,你得等待。”柱子茫然地问:“我的机缘在哪里?不知道等来的又会是什么?”沙老师看了看柱子的神情,说:“可能很快就要来了,你不能只做等待,你也得发现才行啊。”
$ W' z _/ M, U$ Z; j告别的时候,沙老师把一幅小尺寸的油画当做礼物送给了柱子。柱子掀开蒙在画上的绸布,看到了一幅自己的肖像。他抬头看沙老师,沙老师低声说:“你离开学校之后,不要再这么频繁地来我这里了。”
, J4 |: m# P; ^5 q6 ~: f柱子惊讶地问:“为什么?”7 s5 F1 r& G" s J( r5 Z$ J
沙老师脸色沉重,想了想,说道:“你有点儿不会保护自己,你得好好想象生存的学问了。”& n Q; h; F! [6 P. K9 g! s* h
“又是学问。”柱子不高兴地问,“这话我叔也说过,你们说的学问到底是什么?”
7 E9 t7 O0 j+ O' A& ^“就是做事的方式和分寸。”沙老师回答,“我以前在这方面错了太多了。”
. R2 ?6 M4 w" a$ h柱子说:“我还没有还你钱呢?”* t/ L; m: ~; P
“又不是不让你来。”沙老师从抽屉里拿出邓丽君的磁带,说,“你喜欢这盘磁带,也拿去吧。”
/ D6 K& t. r' Y( ?“我没有录音机呀。”
7 X5 t# @) O: o1 L6 y6 k柱子笑道:“还是不拿走了,你说过的,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非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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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柱子和周秉昆已经开始在税务局上班了。两人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刚开始的时候天天晚上把床搞得吱吱响,周秉昆激情之时瘫软在床上毫无察觉,完事后又呼呼大睡。两人住在二楼,柱子担心会惊扰到邻居,探头到窗外向下看了,正下方的房间亮着灯。
8 O3 R7 }) a( I) \等周秉昆醒来后,柱子把自己的的担心告诉了他。周秉昆似乎比柱子更担心,近乎恐慌,对柱子说明天我去楼下那家和他聊天,你在床上弄出点儿声音来,我听听声音大不大。第二天中午两人便如此配合了一下,周秉昆去楼下宿舍和一个单身女人聊了有半个小时,回来后一脸愁苦,说听得到,声音不大,但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可能声音会大。
. o' d( ~7 Y% ]& e/ H0 p O+ D2 [柱子听了在心里暗笑,没想到问题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从此可以节省点儿体力了。从此以后两人小心起来,如果下午回来得早,周秉昆就去柱子的床上撒娇,若柱子来了兴致,两人就折腾一会儿。夜深人静了,两人就静静地躺着,或睡觉或悄声说话。4 }4 ?. B6 O* O) v. D
周秉昆的妈妈来单身宿舍看了,问周秉昆这样住会不会觉得拥挤,要不我去跟你们领导说说,让你单独住一间。周秉昆立刻反对,于是周秉昆的妈妈不再坚持,等周秉昆周末回家时,让他稍了个皮箱过来。
. j& L$ L- K$ n: [+ s8 C) H王芃泽也来看柱子的住宿条件,向两张床多看了几眼,拿皮尺量了量房间的空隙,过了几天和老赵开了研究所的卡车过来,给柱子送来了一个旧柜子,上半部分是书柜,中间是抽屉,下半部分是衣柜,有柜门可以锁上。周秉昆大为感慨,当着王芃泽的面对柱子说我妈对我不如你叔对你好,你叔比你的亲叔还亲。王芃泽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是柱子敏感地觉得王芃泽对周秉昆的话是很反感的,送走王芃泽和老赵后回到宿舍,看到周秉昆又粘了上来,就把他按倒在床上抽了一顿。0 ]3 [) F9 t9 g4 E( J! _
两人经常被安排去街上向小店铺催缴税款,这个工作有点儿违背柱子的性格,得板起面孔来主动教训人、威胁人。柱子最见不得比他年纪大的人在他面前尴尬地陪笑和求情,觉得那是一种对尊严的侮辱。他觉得这个工作他比不上周秉昆,周秉昆似乎天生就是做这些事的,走在街上和他有说有笑有偷偷撒娇,可是走进每个店铺之前会突然把一张脸板得跟个领导似的,再加上块头大,愈显得威风凛凛气势汹汹。柱子每次都是站在后边,任周秉昆在前边对着态度好的店主把丑话狠话说尽,若是遇到态度不好敢于动粗的店主,话语交锋激烈时,他才过去圆场。
[- G1 u7 K g) e有一天两人走进一个炒货店,店主是一个40多岁的干瘦的中年妇女,看到两人的制服和周秉昆的气势,急忙笑着站起来迎接,一听是税务局的,又急忙从柜台后拿出香烟让给周秉昆,周秉昆趾高气扬地说:“不抽烟。”说话的时候他拿笔记本在空中挥了一下,那妇女递烟递得速度太快,碰在挥动的本子上,被打落在地上。周秉昆看也不看,立即开始一套一套地教育她,这些话说了几千遍了,连柱子都听得烂熟于胸,知道将会从平和到严肃再到警告。柱子看到中年妇女苦命的相貌,因为受不了这些教训加讽刺的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尴尬,最后消失。柱子不忍看下去,就到门口去站着。后来周秉昆不再大声说话了,打开本子对妇女说:“你拖欠的时间太长了,接受罚款吧。”
% l/ @2 [. f V+ q4 w( N! l这时柱子低着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白色凉鞋的女孩儿走到了面前,停下了。柱子抬起头,惊讶地认出这是肖春莹。肖春莹惊喜地问柱子:“你不是王玉柱么?”8 O" w6 b0 H& Y2 g {
三年不见,让柱子觉得肖春莹把“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三年前的肖春莹黑黑瘦瘦像个革命女战士,三年后的肖春莹是个白白净净的纯情少女;三年前的肖春莹是强硬的,像个男孩子,三年后的肖春莹是柱子见过的气质最温婉、声音最悦耳的女孩儿;三年前的肖春莹没有笑容,天天苦大仇深似的,三年后的肖春莹眼睛弯弯地笑一笑,能在炎夏里洒清凉,寒冬里起春风。此刻的肖春莹撑了一把伞遮太阳,手里提着一个饭盒,淳朴的棉布旧连衣裙,头发的发质太好了,黑亮黑亮地撩在耳后。
1 u8 z2 E9 q- v- F柱子怔了一下,还没回应呢,肖春莹已注意到炒货店里的情况,立刻变了脸色,疑惑而惊慌地走进去。周秉昆听到了肖春莹问候柱子的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走进来的人,愣了愣才认出来,立刻眉开眼笑地问:“哎呀,肖春莹?”8 I* T* k! ]1 L. F+ V w" T
肖春莹没有理睬周秉昆,把饭盒放在柜台上,快步走到那个干瘦的妇女身边,担心地问:“妈,你怎么了?”( M+ {& {6 `0 v' Q3 ]
周秉昆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望着柱子,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 u2 c" R2 F7 r- Q0 f2 ~$ x这一来也不说罚款的事了,周秉昆低声嘱咐了几句要按时缴税款,两人赶紧逃跑似的离开了炒货店。肖春莹在后面喊两人的名字,追上来,拿了一纸袋松子一纸袋葵花子送给他们吃。两人说什么都不要,肖春莹说你们收下吧,这是缴税无关,我会劝我妈按时缴税的。, D9 w. p4 [0 Q9 @3 _, h# b
三人站在树荫下说了一会儿话,周秉昆给肖春莹说了税务局单身宿舍的地址,邀请她周末去玩。; c' J0 a+ N# k: O3 e
这个周六的晚上王芃泽往柱子的宿舍楼里打了个电话,楼管上来喊柱子去接听。王芃泽对柱子说你明天过来吧,一家人去中山陵玩,我们在家里等你。柱子完全忘了周秉昆对肖春莹的邀请,满口答应了。第二天早上7点多的时候柱子匆忙下楼,却在单身宿舍楼门口看见了肖春莹,抱着一个大袋子正在东张西望。柱子惊讶地问:“肖春莹,你怎么在这里?”肖春莹笑着说:“我来找你和周秉昆玩呀。”7 g6 K- b/ c" f* B# c1 {9 k, o
柱子心里着急,心想先陪着肖春莹说会儿话吧,再伺机离开去找王芃泽。两人走到二楼,柱子突然想到自己的床上还睡着周秉昆呢,慌忙地对肖春莹说你在外面稍等一会儿,我先进去。肖春莹以为柱子是要进去收拾一下屋子,她曾经见过男生房间的脏乱,就笑着站在外面等。柱子进去,关上门,匆忙把周秉昆拉起来让他赶紧穿衣服,自己先把周秉昆的枕头和被子抱到他的床上去,又把两人的床铺都整了整。& ^1 J4 n$ h4 J' a
肖春莹进来时,看到的是一个还算整洁的双人宿舍。周秉昆端了脸盘要出去洗脸,柱子只要暂时陪着肖春莹,招呼她坐下。房间里有两张桌子,一个凌乱,一个整齐,肖春莹笑着问柱子说这个干净的桌子一定是你的吧。柱子说是啊。肖春莹就在柱子的桌子边的椅子上小心坐下了。
0 t; q. a! q8 S, ?+ i, Q两人短暂地无话可说。柱子突然想到肖春莹来这里的原因或许并不是出于同学情意,而是肖春莹的母亲看到她认识两个税务局的人,才让她一大早跑过来联络感情的。这样一想,对肖春莹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9 {: L, u! t F7 B
还好周秉昆很快进来了,就问起肖春莹的母亲开的那个炒货店,肖春莹就多讲了一些。柱子心想自己这时候可以告辞了吧,正要对周秉昆说你陪肖春莹吧,我有事想先走。哪知周秉昆先开口道:“王玉柱,上午咱三人出去玩吧。好久不见肖春莹了,我们出去玩一整天。”) B. m: r# v: f' d
柱子心里暗暗叫苦,无奈地望着肖春莹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柱子要去公共阳台上收衣服,趁机把周秉昆喊了出去,走到阳台上对他说:“我昨天晚上答应了我叔今天去他家里,你陪肖春莹出去玩吧,我不能去了。”周秉昆说:“你要是不去,肖春莹会怎么想,她肯定以为你在故意把她和我往一块儿凑。”柱子想了想觉得也是,但他实在不愿意放弃和王芃泽一起出去玩的机会,就违心地辩解:“把她和你往一块儿凑又有什么不好,你不是考虑要结婚的么?”周秉昆冷哼了一声,道:“话是不错,可是肖春莹说是来找咱俩,其实根本就是来找你的。”
9 ?2 n8 ~2 Q! F: n' \+ t; o3 [8 ^这一来柱子无话可说了,他隐隐觉得周秉昆的判断还是正确的,从初中开始,肖春莹和周秉昆就是冤家对头,肖春莹看到周秉昆时总是避之唯恐不及,更别说有好感了。柱子找不出理由来,只得下楼去,在宿管室给王芃泽打了个电话,极度不情愿地说我不能去了,有个初中同学来找。王芃泽疑惑地问你初中不就只有两个朋友么?来的难道是肖春莹?柱子急忙说不是,你别乱猜。王芃泽在电话中笑了两声,似乎有些遗憾,说那好吧我们自己去了,你和你的朋友们多聚聚是对的。
+ ^' `5 S3 [9 D% U% o3 S回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听到周秉昆正在和肖春莹商量去哪里玩,周秉昆大声说:“去中山陵吧,王玉柱还没有去过呢。”柱子心里暗骂周秉昆是个神经病,怎么偏偏选到中山陵了?去了岂不是要撞见王芃泽么?进屋后便极力反对,说还是去玄武湖吧,夏天嘛去湖边好玩,还去我们以前去过的那个地方,距离古城墙近的那一处。
6 F* d2 {% O; E% V4 f) ?周秉昆让肖春莹选择,又说肖春莹你肯定是同意王玉柱的意见吧。说得肖春莹有些脸红,笑了笑掩饰了尴尬,还是选择了去玄武湖。
0 K. w1 d/ N- O4 _( e三人乘公交车去玄武湖,下车后慢慢沿着湖边一边说话一边走。肖春莹在阳光下有一种清纯而健康的美,像是湖边摇曳的白色的野花,又与两个高大的男青年一起漫步,一路上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周秉昆是个人来疯,越是有人看越是话多。
4 E2 j/ w, P2 K- \; }7 l' \' D快接近古城墙的时候,突然一双小手抱住了柱子的腿。柱子往后看,王小川正呵呵笑着仰头望着他。柱子觉得很奇怪,蹲下来问王小川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时听到王芃泽的声音在喊:“柱子,看这边。”柱子一抬头,看见王芃泽拿了一个照相机,对着他咔嚓拍了一张。- I+ f. c, ]8 c8 \" k$ W: Y/ i&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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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2 A1 W6 B: ^: _/ Q& a王芃泽喊了肖春莹和周秉昆的名字,挥手打了招呼,笑道:“来,给你们三个好朋友拍张合影。”
^" g, X; B9 `* H4 r7 v9 j9 J' j) d柱子一直在紧张地想王芃泽一家人不是去中山陵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太巧合了吧。他头脑一片茫然,机械地和周秉昆分站在肖春莹的两边。王芃泽拍完这一张,又大声指挥道:“柱子,你和肖春莹再单独来一张,有三年没见面了吧。”柱子有些不情愿,他知道王芃泽的用意,是在鼓励他和肖春莹在一起。但话已经被王芃泽说出来了,他也不好反对,和肖春莹对望一眼,笑了笑站着没动。周秉昆看到两人的神态,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走到一边去了。1 D& u$ j2 L/ `5 l: W
这张照片拍得很慢,王芃泽嫌柱子没有笑容,大声说:“柱子,你得笑一笑,才配得上和肖春莹站在一起,你看肖春莹笑得多好看。”肖春莹得到像王芃泽这种高大英俊而又斯文正直的中年男人的赞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无法安静地站着,只好用手轻掩着口鼻笑了一会儿,夏日的阳光下,湖岸上的微风吹得肖春莹黑亮的发丝在脸前飞舞。王芃泽并不着急,把相机举在眼前静静地等待。2 k3 l, [8 ^4 d ?4 `
柱子突然想到王芃泽此刻是在镜头里欣赏肖春莹,估计又是联想到了林慧珍。他明白这张照片的意义已经变了,如果刚刚是王芃泽真心实意地为他和肖春莹拍照片,那么从此刻起这张照片是拍给王芃泽自己的。
3 U# {0 X' i; R# D) z/ c等肖春莹能够平静下来了,王芃泽大声道:“柱子,你们靠近一点儿。”柱子心无杂念地靠近肖春莹,微笑着稍稍低头挨近肖春莹的黑发。周秉昆在旁边蓦然发觉两人的距离有点儿像是一对真正的恋人,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发慌,搞不懂柱子到底是怎么了。王芃泽说:“很好。”然后按下了快门。柱子从肖春莹身边走开。肖春莹用手把黑发撩到耳后,不安地撩了一遍又一遍。王芃泽拿着相机的手垂在身体一侧,脸上的表情有些迷惘。
, h0 I! u+ e1 j+ |5 B周秉昆突然大声说:“我也要和肖春莹合个影。”说着就要去站到肖春莹的旁边,王芃泽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好啊。”举起相机调试焦距。柱子担心地看了看王芃泽,收回目光对周秉昆喝道:“你还是别浪费胶卷了,你已经有那么多照片了。”肖春莹也笑着对周秉昆说:“那就算了吧,我今天本来也没有准备好拍照。”1 z9 Z; @$ R9 ]) \/ v- J3 y
周秉昆说:“那我和王玉柱合个影。”这句话显然是对王芃泽说的,王芃泽仍是礼貌地笑着回应:“好的。”柱子对周秉昆说:“你忘了,我们俩已经有合影了。”周秉昆笑道:“今天是你叔给我们拍的,意义不一样。”柱子心中突然疼了一下,呆呆地站着,觉得周秉昆这句话像一把刀子逼近了他的心脏。眼看着王芃泽已经调好了焦距,这时王小川兴奋的小声音意外地喊起来:“我也要和柱子哥哥拍照。”王芃泽笑道:“好啊,给你们三个男子汉拍一张。”9 e6 k$ ~" y& w8 U- k5 s6 |7 c0 f
于是王小川高高兴兴地跑过去,站在柱子和周秉昆的中间,两只小手各拉着一个大人。柱子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握着王小川的小手,突然暗自想笑,心想王小川真像是自己生命中的吉祥物,总会在尴尬时刻凑巧地出现为自己解围。王芃泽拍完了照片,颇似无奈地笑道:“瞧瞧你们三个男子汉,只有小川脸上有笑容。”$ T$ \1 O- R6 f6 U4 v# _: g6 {1 n
肖春莹礼貌地上前和王芃泽寒暄,问:“奶奶和阿姨也一起来了么?”柱子在肖春莹的身后看着,不知怎么,他总觉得王芃泽在面对肖春莹的时候,会显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迷人魅力,表情更丰富,动作更潇洒,笑容更温暖……这让他心中忍不住萌生出一种淡淡的醋意。
# _5 G |* m+ M, F5 |& {; l王芃泽回答肖春莹,说:“都来了,她们两个正在爬城墙呢。”说着用手指了个方向。柱子望那个方向看过去,看见姚敏陪着老太太正在城墙旁边的台阶上坐着,累了正在休息,看到这边的人望向她们,老太太就笑着向这边挥挥手。柱子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以为老太太住进王芃泽家后,会和姚敏的关系更僵化,而眼前的一切似乎在表明事实并非如此。) `3 ]9 _/ z* `/ K" n) e% W5 L# F
周秉昆大声建议:“我们也去爬城墙吧,以前我和王玉柱在上面玩得可高兴了。”肖春莹附和道:“好啊。”周秉昆看到柱子在发愣,就拍着他的肩,喊了一声:“王玉柱。”柱子回过神来,匆忙地说:“你们先去吧,我要和我叔说句话,待会儿就跟上去。”
( K# x* R9 p) d w; K. ?" d9 O周秉昆又一次感到失望,只得说:“那好吧。你快点儿啊。”肖春莹不想和周秉昆单独在一起,越来越发现三年之后他还是那副德性,就俯身微笑着问王小川:“小川,和姐姐一起去爬城墙好不好?”王小川当然听话地说:“好。”于是肖春莹牵着王小川,和周秉昆一起慢慢地往城墙走。! O) S4 q) }4 X2 D' x
看到三人走远了,柱子问王芃泽:“叔,肖春莹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J3 p/ k9 i& I! d: r2 i
王芃泽回答:“是啊。真没想到……”突然注意到柱子的语气酸溜溜地,又笑道,“瞧你问的,柱子,你想对我说什么?”
8 V: V/ s X* o8 O柱子道:“是不是有点儿遗憾呀?刚刚最应该和肖春莹站在一起合影的人是你。”
- j v/ }3 B8 O9 r0 a王芃泽挥起手,一巴掌拍在柱子的后脑勺上,怒道:“再胡说我就揍你了。” L2 D+ k& H6 @# V l2 @ x
柱子不开玩笑了,认真地问:“叔,你今天不是要去中山陵么?怎么又来湖边了?”$ u% a4 v. L9 @6 \$ T
“还不是因为你。”王芃泽怒气还未完全消失,“因为你没有去过中山陵,所以我们才计划着去那里。后来你又不去了,我们就改地方了。”
- C* m! m' g! C: a6 A' V5 z. E王芃泽望着肖春莹的背影,对柱子说:“肖春莹多好啊,对你又有好感,你和她试着交往吧。”8 G4 |4 D u4 ^. ]; }* z6 R/ W: }2 [7 h
“肖春莹对我有好感么?”柱子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 T1 L: ~. T! R" H“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王芃泽道,“你刚刚挨她那么近,她都没有反对。”
% R& M2 _' G3 c+ L柱子有心揶揄王芃泽,笑道:“叔,看不出你在这方面这么厉害,怪不得我今天发觉你的家庭还是挺幸福的。你很有能力嘛。”7 m) @( ^" x7 |- @
王芃泽不理睬他这句话,继续说下去:“你听到我的话没有?你今天不要老是跟着我,你就陪着肖春莹,和她多说话。有什么不会的,以后再问我。”
+ e( j$ {! S9 |( ~8 X( B) n) Y) x大家都在城墙上向远处望的时候,柱子建议王芃泽讲一讲这段城墙的历史,王芃泽就踱来踱去地讲,过了一会儿停住了,静默地望着眼前的六个人。0 k8 q+ X4 F" L* W: t1 G/ T
六个人分坐两处,姚敏和肖春莹一人一边地扶着老太太坐在一处,另一处,王小川坐在柱子和周秉昆的中间。这样的位置布局在王芃泽的心里激起一种怪怪的感觉,分不清是欣慰还是伤感。他静默地望着六个人的时候,六个人也在静静地望着他,以为他在努力回忆关于这段城墙的另一些传说,于是耐心地等待着。7 t. V7 O; D3 C j2 P
这一天王芃泽打定主意要柱子和肖春莹多说话,于是他总是拉着周秉昆和自己聊天。王芃泽和周秉昆都是能说的人,随便找个话题都能热烈地讨论半天。王芃泽过去对周秉昆总是不冷不热的,现在突然这么主动而投入地攀谈,让周秉昆颇为感动,误以为王芃泽对他有了好感,对他的印象正在好转,于是越聊越有劲儿。当王芃泽看到老太太和姚敏好像有事的样子,想走过去看看时,就对周秉昆说:“我过去一下,你不要走开,我还要和你聊。”周秉昆总是兴致勃勃地回答:“好,我等你。”( L, i2 t5 h1 f# D
柱子和肖春莹在一起其实没什么可聊的,就问起肖春莹的妈妈开的炒货店,问经营多久了。肖春莹说:“很久了呀,我上初一的时候我妈就在那里炒瓜子。我家里全靠那个店了。”柱子想到一个问题,疑惑地问:“怎么你家全靠那个店?你爸爸不能挣钱么?”肖春莹回答:“我爸很早就去世了。”
+ j# b7 E+ C a# Q4 l f这个问题问得柱子很懊悔,心想肖春莹以前从来没有讲过这些事,一定是提起来会伤心。肖春莹注意到柱子的尴尬,笑着劝道:“你不用尴尬,我早就不在乎别人问这些问题了。”柱子由衷地说:“你妈妈挺了不起的。”肖春莹笑了笑,说:“可能是因为太苦了,我妈也喜欢贪点儿小便宜。其实今天我来找你们,是有目的的,我妈她……”柱子抢断肖春莹的话,低声道:“你不用说出来,我早看出来了。这不算什么,我和周秉昆应该帮的。要是能早点儿知道你家的情况,肯定去主动帮忙了。”& l( i% Z1 C- {
肖春莹低了头,轻声道:“谢谢。”9 Z: a0 y: K6 Q; c
姚敏陪着老太太说话,后来又扶着老太太慢慢往城墙下走。柱子看到了,就对肖春莹说我们过去帮一下吧。要走到老太太和姚敏身边,就得经过王芃泽和周秉昆坐着的地方。两人走近的时候,王芃泽突然大声对周秉昆说:“走,我去背我妈妈下台阶,你也过来帮个忙。”柱子听出来王芃泽的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只好站住了,对肖春莹说:“算了,既然有他们帮忙,我们就不用去了。”- `. q* M2 e. S0 q4 _# `% Z
柱子和肖春莹在城墙上站着,看到王芃泽背了老太太,周秉昆在旁边护着,后边跟着姚敏和王小川。下了城墙后姚敏扶着老太太去湖边,老太太手里牵着小川,王芃泽和周秉昆则坐在城墙根下说话。后来柱子和肖春莹下了城墙,走在湖岸和城墙之间的草地上,回头看到王芃泽和周秉昆又上了城墙,走来走去地聊。柱子突然觉得心烦,对王芃泽的这种做法十分不满,就大声喊王小川。王小川挣脱老太太的手,撒腿跑了过来。王芃泽在城墙上看到了,无奈地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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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王芃泽请大家吃饭,找了一家很体面的饭店,要了一个大圆桌,七个人刚好围着坐满。肖春莹已经察觉到上午的气氛有些异常,为了避嫌她坚持坐在老太太旁边,另一边坐着王小川。柱子坐在王芃泽旁边。. u, f9 U, {; n k" b
肖春莹总是大家话题中的焦点人物,她时不时地逗王小川玩,问了他许多话题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可是此时此刻王小川所能带动的兴趣无法同她相比。老太太一直都很喜欢肖春莹,拉着她的手问她的学习情况,肖春莹说我考上了南大的外语系,九月就要入学了。
6 F1 D& T9 \: K5 t( ]7 ?大家纷纷称赞,周秉昆更是眼睛一亮,大声说:“肖春莹你太了不起了,你是咱班里唯一一个考上南大的人吧?”肖春莹笑着回答也不是啊,还有别人呢。周秉昆又大声说:“南大校园离我家很近啊,你有空儿了就去我家做客。”柱子对周秉昆的话很惊讶,虽然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敏感地觉察到他正在动什么歪心思。王芃泽看了看周秉昆,又看了看柱子,对柱子使了个小眼色表示不满。% S1 O+ u% e! R# R; n2 v: p; f
肖春莹心思细密,知道当着王芃泽一家人的面很难去把握好在柱子与周秉昆之间的言语尺度,另外姚敏在场,自己也不好和王芃泽有太多交流,于是除了逗王小川,把多数时间都拿来和姚敏说话,只出于礼貌偶尔看几眼对面的三个大男人。可是姚敏似乎并没有多少说话的兴趣,她的快乐像是总在表面上浅浅地漂浮,只望着肖春莹微笑着,言简意赅地一一回应。$ r& V! m9 V: v: J
王芃泽能看懂肖春莹的心思,心里暗笑肖春莹这次可真是猜错了,因为最有可能吃醋的人不是姚敏,而是身边看似若无其事的柱子。肖春莹在这种微妙而尴尬的处境中努力表现得游刃有余,又是一个像极了林慧珍的特征。王芃泽有心帮肖春莹消除紧张,就笑着找个话题来问:“肖春莹,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C1 m3 F( ]/ f/ N$ F
话音还未落,柱子突然为肖春莹而担心,急忙用胳膊肘撞在了王芃泽的胳膊上,他本来想做个小小的动作,但是没有把握好,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肖春莹看到柱子从中制止,笑了笑,知道这个问题不用再回答了。姚敏似乎开始觉得疑惑,多望了几眼柱子和王芃泽。王芃泽被柱子这个不够光明的动作搞得有些尴尬。( d8 Y$ ]: }2 {7 p9 ~
这时菜上得差不多了,王芃泽连声招呼大家吃饭。
; R) }( H4 b) |9 F$ v饭后大家又在湖边逗留了一会儿。王芃泽懒得再为柱子和肖春莹创造单独说话的机会,也就不再拉着周秉昆瞎聊了,周秉昆就和柱子走在一起。肖春莹谁也不再接近,拿着王芃泽的照相机帮他们一家人拍照。- i) H4 J+ i: c0 A1 f- t
在给王芃泽和姚敏拍合影时,柱子很注意地观察着,有些怀疑自己上午把两人的关系估计得过于和谐了。当肖春莹看着镜头大声说:“叔,阿姨,你们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王芃泽和姚敏只是一点一点地无效果地靠近,王芃泽始终没有伸手过去扶着姚敏。柱子心里有一丝释然,但立刻他又觉得自己很邪恶,刚刚那种卑鄙的念头是不应该出现的。
, O2 g/ h l! `; x4 F; |和王芃泽站在一起让肖春莹拍照时,王芃泽伸出大手握住柱子的肩,让他靠近自己。柱子又拿眼角余光看姚敏,看到姚敏不带一丝笑容地望着这里,他突然有种猜想,他怀疑姚敏已经知道了他和王芃泽之间的一些事情。尽管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事,王芃泽始终光明磊落,但是柱子心里有鬼,不由得恐慌起来。, v. m6 u2 e1 r
柱子从肖春莹手里接过相机,对肖春莹笑道:“要不,你和我叔也来张合影吧?”肖春莹慌得变了脸色,低声对柱子说:“不要不要,当着阿姨的面呢。”王芃泽站在肖春莹的背后也着急得向柱子直摇头。柱子转过头去,看到姚敏笑着转过身向老太太和王小川那边走。老太太正陪着王小川一路小跑着,在草地上捉蚂蚱。
. o, Z; |# s& m# d9 n8 @, @这件事情过后,有一天中午王芃泽有事路过税务局,就去宿舍里看望柱子,周秉昆不在。王芃泽看到单身宿舍里住的人不多,走廊里并没有什么人,进屋后就逮着柱子兜头批评了将近一个小时,从柱子毕业后开始,一件事一件事地罗列,批评他不思进取,得理不饶人,倔强不听劝,脾气也变得急躁了,性格也变得乖戾了,说话做事太随便不顾别人的感受……柱子垂头丧气地听完了,给王芃泽倒了一杯水,说叔你批评得真好,你喝口水润润嗓子,然后继续批评。4 i& M# Q7 H4 `/ X3 u$ M* \3 o, K. `
柱子坐着,王芃泽站着,喝了一口水,气冲冲地问柱子:“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9 [# t% z. ^8 U& x- X4 a6 K“都对。”柱子懊恼地回答,低了头,狠狠地撞在桌角上,“咚”地一声。( @: Y9 {, ?- X+ t+ X1 x
“你批评了又有什么用,我也知道自己是这样。叔,你不知道毕业后我心里有多烦恼。”
9 F4 Z$ o5 D# d. Z+ d* q“你烦恼是你自己的事。”王芃泽不客气地说了一句,但是看到柱子难受成这个样子,也有些心软,就坐到柱子身边,软了声音低声劝,“你只会烦恼是没用的,有问题就要面对,就要解决问题,人人都是这样的。”! d% \+ ]4 K$ |. R; R
“我不知道怎么解决。”
( A3 p' y- y' U" G9 {“我不是没有帮你想过办法。”王芃泽一想起这事又带上了火气,“我让你和肖春莹交往,你去做了么?那次吃饭之后你去找过肖春莹么?”+ k4 T7 |: D) h* H# q$ ^
柱子大声反抗,喊道:“我不喜欢她,怎么去找她?”$ g' d S* p& S) M+ O, f
“你现在都敢在我面前大吼大叫了。”王芃泽表示很失望,“你不能因为烦恼而失去理智呀。你还小,对‘喜欢’这个词理解得太狭隘了,难道你只认为一见钟情是喜欢,而慢慢在交往中积累的相互依赖就不是喜欢么?你不去接近肖春莹,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
7 C6 r: i' Y3 i) I“我就是知道。”柱子感到伤心,愁眉不展地趴在桌子上,迷茫地说,“不是那种喜欢。”0 \- o; J, A6 u8 u, @; V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王芃泽用大手轻抚着柱子的背,耐心地给他讲:“其实你和肖春莹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是很相配的。肖春莹对你也蛮有好感,肖春莹这么招人喜欢,说不定她就是能够改变你的人呢。就算从消极的方面讲你也应该和肖春莹在一起,你忘了么,肖春莹还要上四年大学呢?四年之后才能谈婚论嫁,所以你有充分的时间去改变自己。”2 H! t! Q3 R, x: h
听到“谈婚论嫁”这个词都从王芃泽口中说出来了,柱子更是伤心,他过去一直觉得这个词与他毫不相干,他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而现在王芃泽硬是把这一天搬来横在他人生的道路上,让他觉得有些悲凉。
" X" O6 F0 z& [+ V王芃泽看柱子伤心,就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低声问:“柱子?柱子?”
0 L' C: C$ S) D$ T伤心难过中柱子突然觉得自己很需要王芃泽来安慰,就坐直了,笑着问王芃泽:“叔,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只要我结婚,你就可以迁就我任何事?”
( Z( U O; z4 o. b. D# n王芃泽笑道:“记得。怎么了?”
0 o$ o8 N1 } [9 T: @0 C柱子笑道:“我现在想亲你了,你迁就我吧。”4 [7 j/ o0 r1 r! V% w
柱子慢慢凑到王芃泽的脸前,看到他愣愣地并没有反对,就去吻他的嘴唇。王芃泽抓住柱子的肩膀,一把推开了,严肃地说:“我是答应过你,但是你结婚了没有?”
F& _1 _: t+ x" e; o3 \0 {( ?8 @, t柱子有些生气,抱怨道:“你刚刚还说四年之后肖春莹才能谈婚论嫁,也就是我四年之后才有可能结婚,那这四年之内我能做什么。本来我还以为可以依赖你让我保持平静呢,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我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 ^( m" X% ~" H4 J7 e
王芃泽怔怔地看着柱子,大眼睛一眨也不眨,也不说话。柱子看到王芃泽的神情,心里怀疑是不是王芃泽正在改变主意呢?他知道王芃泽心肠软,而且最禁不起软磨硬泡,就疑惑着再次凑过去,试探着再次去吻。王芃泽伸出双手把柱子抱在怀里。2 {8 n+ ~, {: Y3 e9 ~5 @
但是王芃泽突然神色一凛,疑惑地问柱子:“柱子,怎么你的床上有两个枕头?”
! _0 J) j3 p& I, p, m+ @0 A/ t柱子大惊,回头看了看果然如此。昨天晚上周秉昆在柱子的床上和他睡在一起,早上起床后只把被子抱回去了,枕头还留在柱子的床上。王芃泽往周秉昆的床上看了看,似乎明白了,突然间对这些事情极端厌恶,对自己刚刚的软弱与冲动懊悔不已。王芃泽脸色苍白,痛苦之中连话都说不流畅了,他似乎无法相信,艰难地问柱子:“柱子,你对我说谎了?”
( Z% }6 C" G9 Q9 a4 T2 F柱子无话可说地注视着王芃泽震惊的眼神,猛然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过去他从未想过,从未意识到什么,而现在这个错误无意中突然显露出来,对于他和王芃泽来说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两人都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
& z: o5 H9 t7 B0 J) y' C: K) z5 Y+ }王芃泽突然想起自己的一双手还扶着柱子的肩,匆忙松开了,慌不迭地站起来就要走。柱子大声喊:“叔。”王芃泽还没有打开门,在门口站住了。柱子在惊慌中凭着一种本能开口道歉,希望能挽留住什么,连声说:“叔,是我错了,我做错了……”* Q8 K0 ^; j; @( G
王芃泽转过身来,难过地解释:“柱子你没有错,你在为你自己而活着,只是我……我……突然有些认不出你了。”
9 j0 H O% K m2 L3 C1 N5 h. n王芃泽打开门走出去,顺手掩上门,然后脚步声响起,快速地移动到了楼梯口。柱子站在房间里发愣,越想越觉得后果的可怕,他无法逃避地陷入了绝望的漩涡,流着眼泪跪在地上,恨透了自己。% ?: M A, d. ^$ E. a' \2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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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柱子没有上班,也没有请假,消失得无声无息,他的工作是去街上催缴税款,所以除了办公室里管签到的人向周秉昆打听了一句之外,其他人并没有发觉。6 ~: M" l5 S+ Y" v: b. \$ |
周秉昆撒了个谎应付了办公室的人,装做若无其事,心里却焦急得很,下午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去街上溜达,什么工作都没有做。下班后就在宿舍里等柱子,等了好久,后来睡着了。醒来后天已经黑尽了,房间里一片昏黑,周秉昆拉开灯,突然发现柱子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空空洞洞地望着屋顶。周秉昆吓了一跳,笑着说王玉柱你怎么不声不响得像个鬼似的。
0 [" y' _9 R+ e! q& M4 w房间里充满了酒气,周秉昆耸着鼻子嗅了嗅,坐到柱子的床边去,皱着眉头问王玉柱你怎么喝酒了,说着伸手去摸柱子的脸。柱子抓住周秉昆的手,厌恶地甩到一边。周秉昆疑惑地愣了一下,又试探着伸手去摸柱子的大腿,笑道:“我非要摸。”
+ n+ E y0 h2 f8 i+ [柱子干脆站起来,一把推得周秉昆后退几步倒在床上。柱子情绪暴躁,眼神凶狠,用手指着周秉昆,大声说:“周秉昆我警告你,以后我们两个保持距离,你别想再碰我一次。”
3 R( ^) P+ p$ J4 ^0 b' _周秉昆望着柱子的表情,掂量着这句话的分量,不解地问:“你怎么了?”又往前走了一步。柱子双眼一蹬,吓得周秉昆赶紧后退。
6 x, ^3 T6 H; K+ t9 j. h7 C- A熄了灯之后,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都久久不能入睡。周秉昆想知道柱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不出答案,就忍耐不住地问了柱子许多问题:“王玉柱,你是不是和你叔吵架了?”柱子不回答,在黑暗中心情烦乱地躺着。周秉昆又问:“肯定是吧?能让你这么生气的人可是不多呀。”
6 J' I" C( e6 F) [/ X看到柱子无心说话,周秉昆就自顾自地说了好多句。
8 F& j, S) f" _ P {“没见过你为了我这么生气过,一次都没有。看来你没有把我看得很重要。”; O. k+ ^# L* S7 E1 Q
“我知道你刚刚说的只是一时的气话,可别真的让我不要再碰你。” u: L, e% m& v* P
“生气嘛,气过了就算了。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会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你把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看成是发毒誓,其实说话嘛,算得了什么。”
1 _/ b* Q: @& h“王玉柱,你在听着么?”3 v5 _9 \; k/ r8 q' ]- H5 d# w( y
“你下午干吗去了?是不是找你叔去了?”
- _7 b2 a( v% |/ R$ R5 O+ Z“或者是去找肖春莹谈恋爱了?”9 n/ h1 K7 `$ A
“难道是肖春莹惹怒你了?”
' v( K( u2 J; `# |( ?& y周秉昆似乎觉得这最后一个推测很有意义,兴奋地坐起来,隔着黑暗对柱子说:
: A' p* r6 r' Q4 F' f" @“肖春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还是个大学生。王玉柱你到底追不追?你追的话肯定能追上,肖春莹本来就对你有意思。你要不是不追,那我就要去追了。”
& g4 f1 m/ T4 Z. Q+ @% H% a I“我说真的。肖春莹最适合你,或者我了,人长得漂亮,还是个大学生。她大学要上够四年,所以可以慢慢谈恋爱,不用急着考虑结婚,这样我就还可以和你在一起至少四年。”5 n+ K. K) f5 C! Z
柱子心里愤愤地想如果周秉昆去追肖春莹,那么肖春莹可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他搞不明白为何周秉昆和王芃泽都把追求肖春莹看成了一种策略,为何对条分缕析出来的毫无情感的事情如此热衷。他心里烦乱,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没好气地对周秉昆说道:“你想追你就追,肖春莹又不是我的。”$ {0 t8 C6 r7 b5 @7 |5 L
周秉昆笑道:“哈哈,王玉柱你终于说话了。”
# m% K& y% y. P4 O几天之中柱子不时地想起周秉昆那天晚上劝他的话,觉得自己确实爱把事情看得过于严重了,只是被批评了几句嘛,有什么了不起,就算那些话是从王芃泽的口中说出的又怎样。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地去找王芃泽,装做若无其事,说不定事情就可以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可是他越是这么考虑越是感觉到压力,他明白自己是无法做到的,道理分析一千遍,也改变不了他精神深处的怯懦与执拗,人又不是完全遵循道理去运转的,人不是机器。' i0 C4 B, p) `- t6 }! K4 {; P4 l6 x
他唉声叹气,陷在痛苦的情绪中一天又一天,周秉昆不敢和他多说话,就尽量陪着他多工作。两人每天要进进出出许多小店,店主们一看到周秉昆身后跟了一个面色阴郁、戾气浓烈的人,气焰上首先就矮了三分。遇到抗税态度强硬的,柱子就怒不可遏地上前理论,好几次差点儿打起架来,慌得周秉昆每次都得舍身挡在中间,充当城墙隔开他们。柱子觉得自己度日如年,他天天晚上喝酒,绝望地想着那些生活在王芃泽身边的种种快乐,看来注定要严重地失去了。0 {, f" J9 k7 R9 f9 Z
而实际上这样的时间并没有延续多久,三天后就是周末,一大早楼管上楼来敲门,喊王玉柱接电话。柱子的第一反应是在猜测这是不是王芃泽的电话,立刻风风火火地跑下楼,果然是王芃泽的电话,要柱子今天去研究所里他的办公室,帮忙整理点儿资料。
! j3 S) m8 J g! N9 S( E* W0 J这一来柱子压力顿消,感觉整个世界都一下子轻松起来,抬头看见窗外夏末秋初的阳光又明亮又舒适。他兴奋地回到宿舍,飞快地刷牙洗脸。周秉昆说王玉柱你不吃早饭么,我带的有面包你吃一个吧。柱子不理睬周秉昆,也不吃面包,换了一件白衬衣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 l7 c m& o# q1 N% x0 t" p2 } ?
周末的时候研究所里没有什么人,但是走近研究所大门的时候,柱子看到孟主任正拉着你一个穿着红背心、一脸横肉的小伙子在说什么,谨慎地扭头四顾。这让柱子不好意思走过去,就小心地避开他们,等他们走远了自己再靠近研究所。但是孟主任和那个小伙子速度极慢,走走停停,满吞吞地往研究所里面走,孟主任表情严肃,侧着身,嘴巴一直在动,像是在嘱咐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小伙子连连点头。
+ c3 B5 K8 F+ n" t% m柱子觉得他们像是永远也走不完似的,不耐烦了,干脆直接现身,正大光明地大步往前走。孟主任看到了,就停止和小伙子说话,笑着注视着柱子走近,殷勤地问道:“哟,这不是柱子么?今天怎么有空儿来研究所了?”柱子客气地回答:“我来找我叔。”孟主任殷勤过分地继续问:“是不是你叔需要帮忙呀?如果需要就说一声,我一定帮。呵呵。”+ }( Y" t7 ?9 m8 y& l/ ?
柱子本来想礼貌地说我来帮我叔整理点儿资料,可是看到孟主任相貌委琐、笑容虚假,心里一寒,就改口说:“趁周末嘛,我来帮我叔打扫一下办公室。”0 r3 Z5 I5 I6 B5 S7 I
孟主任没有再问,目送他走进办公楼。拐弯时柱子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发觉孟主任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快步上楼,轻轻敲了敲王芃泽办公室的门,听到王芃泽声音说了句:“请进。”就轻轻推开了门。* o1 y" l$ O z. M/ f1 A
看过了孟主任,再看王芃泽,真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只要有王芃泽的身影坐在那里,满屋的光影都会在柱子的眼中柔化出一种平静而祥和的色泽。他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似乎好久没有见过王芃泽了,就站在门口怔怔地望了一会儿。王芃泽笑道:“你怎么了,柱子?快过来呀。”
4 M6 y5 T) q, e4 R, M# |看着柱子走近了,王芃泽微笑着,低声对柱子说:“所里的领导让我申报副所长的位置,有很多资料要整理,所以让你过来帮忙。”) S5 [# f* L; g# {! X! j- T0 F& `% I3 _
“啊。”柱子惊喜极了,大声喊,“真的么!”
# A% l7 v1 ?$ g$ |+ h王芃泽急忙示意让柱子声音小点儿,低声说:“当心隔墙有耳。”柱子压低了声音,笑道:“没事,孟主任正在楼下和人说话呢。”王芃泽望着柱子笑了一下,指了指对面老赵的椅子让他坐下。) }( M9 L! |" q1 D
柱子明白王芃泽让他帮忙整理资料是假,主动修复两人的关系是真,于是整个上午心里都有一种暖融融的幸福感。资料其实并没有多少,很快就整理完了。两人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柱子说我们把你的办公室打扫一遍吧。王芃泽的办公室并不脏,两人就爬高上低地把平时不容易打扫的卫生死角仔细地擦了一遍。又坐下了,相对着发愣。* F/ v8 {8 |! K: O
过了一会儿王芃泽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有些犹豫地对柱子说:“柱子,这是上次在湖边拍的照片,洗出来了。”柱子接过来,呵呵笑着认真看了一遍。王芃泽观察着柱子的表情,等他看完了,又把照片拿过来,挑出和肖春莹有关的合影照,在桌子上拍成整整齐齐的一摞,望着柱子的眼睛,说:“你抽时间把肖春莹的照片送到她家里去,顺便问一下她的开学时间,到时候你去送他入学。”
9 O7 X* i) i* g8 @柱子“嗯”了一声,听话地接过来,又找出自己和肖春莹合影的那一张,从桌子上递给王芃泽:“其他的我送过去,这一张你留着。”- ^+ r" ~# Y4 O& A" C1 Y7 G
王芃泽接过来看了,笑道:“这是你和肖春莹的合影呀。”/ N$ z% ~ @) |# j, i
“这不是我和肖春莹的合影。”柱子认真地说,“这是你和林慧珍阿姨的合影。”
2 |" [$ h+ t. u9 }4 ]$ L" V王芃泽的笑容消失了,神色凝重地望着柱子,长时间地思忖着这句话。这时突然有人敲门,王芃泽急忙把照片放进抽屉,大声说:“请进。”+ G4 \- U) e s3 ^1 q S
门慢慢被推开了,孟主任殷勤地笑着站在门口。王芃泽见状,就站起来迎接。孟主任转身唤进来一个人,柱子认出来就是早上和孟主任在一起说话的那个小伙子,红背心不见了,换成了一件衬衣,看起来文明干净多了。孟主任指着小伙子向王芃泽介绍道:“这是我的侄子,刚从乡下过来,周末呢,来看看我。我平时跟他讲过很多你的故事,他很仰慕你呢。”又回头对小伙子说:“这就是王主任。”小伙子极不自然地面带笑容,向王芃泽问好。王芃泽急忙摆手说别这样,快坐下吧,我给你们倒水。
5 s: j: F+ Z9 y0 N/ k, X孟主任不坐,继续介绍说我侄子在附近开了小饭馆。王芃泽表示惊讶,笑着称赞小伙子有出息,而且人长得诚恳和气,生意一定好,和气生财嘛。; H. ?- l& N. X% f. I3 O" z
柱子看王芃泽和孟主任一来一去地说得如此无聊,心里冷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城市的楼群,听到孟主任又笑着说:“王主任,中午一起去我侄儿的店里吃个饭怎么样?也帮忙提提意见。没有别的意思,自家人嘛。”! `0 \0 w/ v y2 U- W
王芃泽笑了笑,扭头看了一下柱子,柱子正在看窗外。王芃泽对孟主任说:“应该去的,但是今天就这么不巧,我的干儿子也来找我。新意我先领了,另找时间去打扰吧。”
* v+ c, o S* z' O1 {9 L孟主任呵呵笑道:“就是柱子嘛,我是来邀请你们两个人一起去的。”柱子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转过头对孟主任说:“我也是来找叔去和我的同事们吃饭的,本来就要出去了。”2 |9 M9 {5 y0 f. S* ]" x( g$ @& k
这个理由找得如此充分,孟主任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太遗憾了,改天吧,带着侄子出去了。
- ~4 i- A; J9 E柱子对王芃泽说:“这个孟主任没安好心,早上我看到他和他侄子在楼下说话,像商量阴谋似的。”
' ^9 k% k: k' d* `王芃泽严肃地望着柱子,说:“没有根据别乱猜,把提防放在心里就行了。你现在还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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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的时候柱子抢着要付钱,终是强不过王芃泽。柱子说我现在挣钱了,就让我付钱吧。王芃泽说你得攒钱,你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柱子本想追问什么重要的事情呀,可是开口之前先猜到了答案,心想王芃泽肯定又要提结婚的事情,心中一灰,就没有问出来。$ j: T) W3 t9 G$ C
午饭后两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路过百货商场时柱子想到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就兴奋地说:“叔,我们进去看看西服吧?”他习惯性地想去拉王芃泽的胳膊,突然间又意识到在两人之间出现的那道无法弥补的隔阂,手在空中停住了,但仍是兴高采烈地和王芃泽并肩走进百货商场人头攒动的大门。
. q/ m! W0 P( X在三楼的一家高档西服专柜前,柱子让服务员把一套黑色的西服拿下来,交给王芃泽去试。王芃泽似乎感到意外,指着自己,睁大眼睛疑惑地问柱子:“让我试?”柱子说:“是啊。”王芃泽看了看标签上那吓人的价格,不满地对柱子说:“我以为你自己想买西服呢。”柱子避开服务员,低声在王芃泽耳边催促:“你就去试一试嘛,我想看一看你穿西服的样子。”( z( C s; z0 k
王芃泽只得进去试衣间换衣服,出来后站在镜子前,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惊奇,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先笑了。柱子笑着走过去和王芃泽站在一起,问:“叔,你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穿西服的样子吧?”王芃泽随口回答:“是啊。”颇有些自恋地对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个精神点儿的表情。柱子微笑着,低声在王芃泽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等你当上了副所长,我送你一套西服。”1 m- D8 T- m; u3 @) W9 `
一听这话王芃泽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转身就进到试衣间把西服脱下,出来后不做任何解释地交给服务员,也不理睬柱子,大步往外走。柱子小跑着跟上去陪他走出百货商场。
4 Q! D# N/ P$ [' [$ Z1 `# M. }到了人少的地方,王芃泽咄咄逼人地问柱子:“我要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你现在究竟有没有打算好去争取一个婚姻?”
6 G2 X- d8 ?5 U, B+ | h柱子犹豫了半天,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口不对心地低声回答:“打算了。”: [4 M% U( M) P- _
“那你就要把这当成重要的事情,一步一步地开始去做。请你分清主次,把不重要的事情丢到一边不要再想了。”
- j+ t1 T K' b% c' `# L王芃泽这一天火气太大,说着说着突然间感到身体不舒服,用手按压了肝脏的位置,出于掩饰的目的转过身去,冷冷地对柱子说:“你现在回家去吧,我回办公室还要忙点儿别的事。”说完也不等柱子回答,忍着疼痛就往研究所的方向走。
, R1 `* y+ D( W" X& u ?柱子没有马上离开,站在路边怔怔地望着王芃泽大步远去的背影,最后看不到王芃泽了,就看着同一个方向的行人和车辆。之前从未与王芃泽如此匆忙而冷漠地告别过,恍惚中柱子想象着自己应该追问王芃泽一句:“你让我回家,你所说的‘家’,指的是哪里?”他脑中一片茫然,蓦然有种无处为家的感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尽管世界是如此之大。
( m5 k4 m8 q0 k, u( e: K* ~晚上周秉昆从家里回到宿舍,看到柱子软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眼睛肿着,像是哭过了,就走过去喊:“王玉柱。”一连喊了好几声,才听到柱子不耐烦地回答:“别喊了,我心里正难受呢。”周秉昆坐到柱子的床沿,伸手去摸柱子的额头,一边问:“是不是生病了呀?”柱子突然觉得厌烦,反感地挡开周秉昆的胖手,又坐起来把周秉昆推离自己的床沿,大声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再碰我。”( d9 K8 `1 W$ y6 a# [) ]6 W7 \
这一推让周秉昆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周秉昆站起来,生气地问:“你真的以后再也不让我碰你了么?”
: \- v- v1 ?& B$ P: e2 M" n, X柱子怒道:“我重复得已经够清楚了,你觉得我是在哄小孩儿么?”
# p$ k9 X& G/ z7 u周秉昆大声问:“我又没做过什么错事,到底因为什么你这么烦我?”6 L/ ^) G6 p; M2 j
柱子觉得周秉昆说这些话的时候跟个女人似的,忍不住一阵厌恶,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做过的事情都是错事,我一想起那些事我就恨我自己。” I- i- m g& c' f, E9 Q k
八月底,王小川开始上小学一年级,学校离家不远,王芃泽从来不接送,让王小川天天背个小书包在学校与家之间像个小鸟似的跑来跑去。王小川上学时,老太太牵着他的手送到楼下;王小川回家时,也是只看到奶奶在自家楼下耐心地等。9 a9 m( [- B% O5 Z' j4 R
柱子有一次埋怨王芃泽,说:“我看到小川的学校门口有许多家长接送孩子,就你不去,小川长大了恨你怎么办?”+ P8 h8 z, V" N5 i$ y
王芃泽振振有辞地回答:“难道养个儿子就是为了让他以后爱我么?只要小川能够健康成长就行了。”, E1 P+ l; ]5 ~3 ]
柱子劝道:“不就是去学校接送几次么?” t7 G0 t& \& L& d, L% [3 Q. u
“你是不知道。”王芃泽解释说,“小川所在的学校有种很不好的风气,小孩子们喜欢拿爸爸妈妈来比。谁家不是有喜有忧啊,我不想让小川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他现在不是挺好嘛。”: f: I5 M" ~4 M, _6 }. {
柱子笑道:“叔,你去学校接送,小川只会觉得骄傲。”
: e7 O3 k$ X1 H6 k l1 O- B& {8 o8 O“是么?”王芃泽笑,“那我更有理由不去了。”8 p% G5 @6 O. k
还是八月底,柱子去给肖春莹送照片,在肖春莹家的炒货店里坐了一会儿。似乎肖春莹的妈妈也喜欢柱子,热情地招待,接口要回家里拿些东西,让肖春莹看着店铺,她出去后,店里就只剩下肖春莹和柱子两人了。& k: s9 [- c+ A% ~! o/ x
肖春莹看了照片,疑惑地问:“不是还有一张我们俩的合影么?”, B+ M7 v5 t( s8 {2 P: P* i
柱子早已预料到肖春莹会这样问,从容地回答道:“那一张晃得太厉害,底片太模糊,就没有洗出来。”2 `" H \/ W/ @! v) W i, I( y
肖春莹听了只笑一笑,没有追问下去。柱子注意到肖春莹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谎话很笨拙,因为肖春莹可能会误解,以为是他把照片私藏起来留做纪念了。+ u5 K/ ?0 C! @8 Q7 n, }0 k
柱子问肖春莹:“你报道的时候,带的东西多不多,要不要我来帮你拿一部分?”% i, U6 K0 M. P2 z- J {
肖春莹想了想,笑着回答:“本来我是不想拿太多东西的,学校也在南京嘛,需要的时候回来拿就行了,可是我妈,他一向为我考虑得太周到,非要把行李一次拿齐。”
. P" L! @/ C( Z% G柱子问:“有多少行李呀?”
( c9 b5 |, E( P7 c) ~% g肖春莹回答:“很多。”! \) k( }, W5 |$ V
柱子心想肖春莹的行李不会多得两个人拿不完吧,心里一急怕出漏子,离开炒货店后就去找王芃泽。王芃泽将信将疑,最后回答:“多?不怕它多,我开车去送你们。”
" k" b& Z1 f/ w& H4 D2 |% U4 Q; G0 C8 ]7 |九月初,王芃泽真的开了个吉普车送肖春莹入学。王芃泽和柱子赶到肖春莹的家里时,发觉行李比想象中的少多了,两个人完全提得动,肖春莹尴尬地向王芃泽解释:“我没想到叔你会开车过来,行李反而显得少了。”柱子担心王芃泽会不高兴,偷偷看王芃泽的表情,却发现一种刻意掩藏的喜悦。
. ~4 }" {. k: f! z% J王芃泽笑道:“这样正好呀,你要是再多点儿行李,我就开大车过来。”7 R2 y' `: P: x6 i# k
肖春莹的妈妈望着王芃泽笑,端来水果让给他和柱子吃。王芃泽笑着说:“现在不吃了,带上车在路上吃吧,反正有车嘛,我们四个人今天一起去看看南大。”
9 Z% J( [" N) r一路欢声笑语地驶进南大的校门,肖春莹要和妈妈去报道填表,之后才能去寝室卸行李。王芃泽目送这对母女下车走远,回过头来望着柱子嘿嘿笑,说:“这下好了,我连亲家母都见到了。”
; I- c: u+ k* [柱子勉强地笑了笑,其实一点儿也不感到兴奋,扭头望着车窗外,校园里乱哄哄的,尽是来来往往梦想着未来的父母和子女。8 s/ ?% y7 T. p7 h9 s
王小川每天上学下学的总是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其实根本不用王芃泽去学校门口接送来增加骄傲感,他自己凭借着学习上的聪明劲儿就已经深受老师们的喜欢。王芃泽当着王小川的面没有说什么,避开众人后却会骄傲地笑着对柱子说:“看到没?这是我妈妈的功劳。”也会在柱子面前叹气,说:“我妈妈比我有耐心。”
0 L1 C. g" g0 \开学时间不长,王小川就从学校里带回来一张市算术比赛的大奖状。那天晚上王芃泽打电话让柱子过去吃饭,烧了很多菜,一家人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王小川更是精神昂扬,改不了小时候的习惯,从王芃泽的怀里爬到老太太的膝上。王小川一兴奋就爱大喊大叫,这时王芃泽才止住笑容教育几句。唯有姚敏显得落落寡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去了大卧室。后来老太太也累了,王芃泽劝她早点儿休息,柱子便站起来搀扶老太太去小卧室,如今姚瑞住厂里的宿舍,小卧室就给了老太太。经过大卧室门口的时候,柱子忍不住往里面瞄了一眼,看到姚敏坐在床沿,正在缝补王小川的小裤子。
/ b7 a4 ~. a6 e# F王芃泽抱紧王小川让他安静下来,突然无比遗憾地对柱子说:“哎哟,今天晚上应该把肖春莹也喊过来才对。我给忘了。”$ Z* w5 [/ E& a; u$ s2 D: ]0 k1 ~
老太太听到了,又从小卧室里走出来,望着柱子笑了笑,又对王芃泽说:“芃泽,你十月还要过生日呢,到时候也可以喊肖春莹过来嘛。”
- S* O% |/ p" V3 G5 o# O$ D3 d; s' j“对呀。”王芃泽笑道,又望着柱子的眼睛,“柱子,通知肖春莹的事就交给你了。”" |2 p+ I% \8 k; s
十月,王芃泽过生日的那天,柱子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把衣服从阳台上收回来,换了衣服和皮鞋。周秉昆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不满地望着柱子忙忙碌碌,问道:“王玉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和肖春莹交往,是为你自己考虑还是为你叔考虑?”5 q0 Y$ n r m
自从两人不再有身体接触后,反而越来越相敬如宾了。柱子认真地回答周秉昆:“都有吧。”- c& [7 | K6 w8 u# e
“哪个多?”9 i& H: F! f- N! o2 X/ c
柱子想了想,没有回答,坐在床沿用鞋油擦皮鞋。1 t) Y5 X6 @7 ~$ j% ]3 k
周秉昆长长地叹气,不客气地说:“王玉柱,我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一直有问题。你叔他能给你什么?什么都不能给你,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而我至少现在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你却用这种态度对我。现在还有模有样地去追肖春莹,你也不考虑考虑你自己的能力?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跟个木偶一样?你到底有没有为你的一辈子考虑过?”! f$ ]# Q& L# i
柱子本来想发火,又忍住了,默默无语地擦完鞋,站在穿衣镜前,从镜子里看到周秉昆偷偷坐起来望他,就冷冷地说:“你用不着来气我,该想的我都想了,我自己的命我认了。”2 X+ q& F+ V) @* m: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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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y. W0 V3 |" D4 T王芃泽曾经叮嘱过柱子,说谈恋爱的时候等待是不必着急的,许多姑娘家都爱让小伙子等,如果有一天约会时你需要等肖春莹,就耐心点儿。而实际上肖春莹从来不让柱子等多久,柱子到了肖春莹的宿舍楼下,托一个女生上去通知了,很快就看到肖春莹飞快地下了楼。为了去王芃泽家做客,肖春莹换了新衣服,还涂了一点口红,第一次化妆让她有些难为情,看到柱子后放慢了脚步,微笑着慢慢走过来,柱子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水的气息。0 Q$ q) t1 ` ?7 W! I8 s. u
这一天姚瑞也来了,自始至终地陪着姚敏,在厨房,在饭桌上,在大卧室,姐妹俩一直在嘀嘀咕咕地只顾着自己,像是在分享许多秘密似的。以前柱子看到这种情况往往会生气,可是自从上次看到姚敏坐在卧室里为王小川缝补小裤子之后,他越来越觉得姚敏也不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和王芃泽一样,都被婚姻与责任给牵绊住了。7 X/ Z$ L/ c' F0 i; B( F) H
王芃泽早已习惯了姚敏与姚瑞两姐妹的旁若无人,吃饭时只管和肖春莹多说话,问她在大学的学习情况,老太太给肖春莹夹菜,肖春莹给王小川夹菜。王芃泽看看柱子的碗,笑着催王小川道:“小川,你也去给你柱子哥哥夹菜呀。”王小川离开座位,绕过去帮柱子夹了一个鸡腿。老太太站起来给姚敏和姚瑞都夹了许多菜,姚敏急忙站起来用碗接,笑着道谢。柱子看到桌子上只剩下自己碗里的这个鸡腿了,不好意思吃,对王芃泽说:“叔,刚刚那个鸡腿就是我吃的,这个还是给你吧。”不由分说地把鸡腿夹给了王芃泽,王芃泽又把鸡腿夹到老太太碗里。老太太笑道:“我都老了,不宜吃肉。小川,快过来吃鸡腿。”9 N+ \: d {1 O+ l5 I& f
似乎一切都其乐融融,肖春莹看了心里感动,扭头对柱子笑了一下,又转过去对王芃泽说:“叔,你家里好温馨呀!”王芃泽“哦”了一声,表情复杂地看了一下柱子,笑着对肖春莹说:“觉得温馨,就多来嘛。”5 c0 @, O7 ?5 p
柱子在心里叹息,心想如果王芃泽的家庭能够一直这么维持下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生活总不可能事事遂心的,完美的家庭似乎真的不可能有,只要王芃泽和姚敏有一起生活下去的理由,或许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P$ E3 \) L/ [# A. ]; O3 `0 V* {
饭后姚敏和姚瑞在厨房洗碗,不让老太太和肖春莹帮忙,肖春莹就陪着老太太在客厅里看电视说话。王芃泽在大卧室里喊:“柱子你过来一下。”柱子走进去,王芃泽掩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从书里翻出两张电影票,对柱子说:“今天下午你带肖春莹去看电影,电影结束后你再请她吃饭,然后送她回学校。”停顿了一下,又耸动着眉毛笑着说,“回学校的时候可以在路上多走会儿,那时估计天已经黑了,多浪漫呀。”柱子接过电影票塞进口袋里,满心不情愿,突然间纳闷王芃泽怎么会如此招人烦。' g3 v* _+ ]& _$ l5 S+ f* q
那天下午上映的电影是《金镖黄天霸》,看完后柱子在心里发笑,心想王芃泽这几年一定没有看过电影,怎么偏偏买中了这一部,别的电影都在讲好人,这部电影却讲了一个坏得令人侧目的男人的故事,岂不是在告诉女人要对男人提高警惕么。5 c) a6 j* X3 F7 p$ ?9 S3 W1 Z+ S
电影院里黑乎乎的,没有多少观众。柱子心想既然是在谈恋爱,是不是就该在看电影时表现得稍为亲密一些,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始终不能把注意力投入到剧情中。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让人感觉到有些紧张了,因为他总怀疑肖春莹其实也不是在看电影,整个身心似乎都在提防起来侧望着身边人。* c, @2 ` t+ `6 |! b4 b
柱子不知道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别人或许会出于对女孩儿与生俱来的好感而自然冲动地做出反应,而他什么都不明白。他只是不愿让肖春莹感觉到被冷落,也不愿肖春莹感觉到被猥亵,于是他只会在座位上趁着黑暗的掩护,稍微侧了身子距离肖春莹更近一些,能够让她感觉到,却又不触碰到。他在心中唉声叹气,难道这就是自己这一生该去履行的恋爱么?( A0 X% p/ G* n+ `
周秉昆最近的行踪又变得神秘了,就算不是周末,到了晚上他也会一出去好几个小时,也不跟柱子说,如果柱子问起,周秉昆就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不要问,反正你又不管我。”柱子猜测着周秉昆所说的“管”是什么意思,越来越疑惑,有时候他似乎能够察觉到周秉昆的如此行为似曾相识,带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周秉昆这人,一方面因为无原则而油滑精明,一方面因为无信念而愚蠢笨拙,毕竟认识三年多了,让柱子接近时感到厌烦,疏远时却又忍不住担心。
7 T4 j; D( I# t$ k) Y! V半夜三更回到宿舍后,周秉昆常常躺在床上自慰,开始还偷偷地不想让柱子看出来,可是激动时就忍不住哼出声来。柱子听到响动,坐起来看到周秉昆的被子在快速地抖动,厌恶地立刻又躺下,侧过身去面对着墙睡觉。
* w) r4 a5 e7 B( K) h3 }有些秘密对于周秉昆来说是必须要向人倾诉的,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想要向柱子炫耀。那时两人正在街上催缴税款,去往下一家需要走完一整条街,走路沉闷,于是走到人少的路段,周秉昆就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柱子:“王玉柱,你知道这几天晚上我去哪里了么?”1 N* w5 \4 \ r% p" E8 Q
柱子心里暗笑,他也想知道周秉昆这段时间到底发现了什么新事物,可是嘴上故意说:“不知道。”9 u) _# D' P$ C4 x/ o
“你想不想知道?”& G: T" ^( w# b! [
“不想。” U% C/ L( R" ? x8 x
“说出来你会感兴趣的。”
5 ~; [6 j9 N, ?% H7 d O# M3 k柱子没有回答,两人并肩又往前走了一段。周秉昆拉着柱子的胳膊走到路边的花坛背后,说:“王玉柱,你猜猜看呀。”* T C4 f* [. W% `& n) |+ f; m
柱子想了想,笑道:“难道你也开始谈恋爱了?”
+ @6 A& o; `4 o5 w# l& u“不是。”
& v/ V0 |- |3 c9 R周秉昆凑近柱子,在他的耳边悄悄说:“我找到了一个看黄片的地方。”
6 k' e5 [; X/ |# p% L4 F- o柱子心中一惊,严肃地对周秉昆说:“周秉昆,聚众看黄片,是犯法的。”
2 T$ ?: ^: p6 z. U. e' P; W2 f这句警告让周秉昆胆怯了一下,脸一沉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人默默无语地又走了一段,周秉昆又说:“其实没事,我去了好多次了都没事。再说又不是我聚众,我只是看了。”
5 K6 n4 T( M5 B B! t+ q- n柱子说:“你别再去了。” N& D9 w, K8 y# P! v
周秉昆很不高兴,抱怨道:“我不是没有事做嘛。”
2 L. B( \: O, P5 Y/ h8 v: Z柱子无奈地转过头向其他地方看,突然觉得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疑惑地仔细观察,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正从一家小饭店里走出来倒垃圾,柱子觉得此人很熟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是孟主任的侄子。原来他和周秉昆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研究所背后的一条街,孟主任侄子的小饭店就开在这里,上次孟主任就是想邀请王芃泽来这里吃饭,王芃泽拒绝了。
0 `! V) s) n% E) e3 |柱子的脑海里浮现着孟主任的嘴脸,想到王芃泽讲过的孟主任从前的斑斑劣迹,不由得心生恨意,觉得惩治这个小饭店就等于是在惩治孟主任。于是柱子碰了碰周秉昆,笑道:“我们现在有事做了。看到那个小饭店没?要仔细查查它有没有偷税漏税。”+ z( s' }* b y" B. M$ V; }( w. z
说完之后柱子先忍不住笑了,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兴奋,像对周秉昆说又像在自言自语:“绝对是有问题的。”. i# ^0 [; m7 w% o
那小伙子出来进去几次,白大褂上污迹斑斑。周秉昆看到小伙子长得蛮横又壮实,有点儿担心,问柱子:“你自己怎么不去?”4 e! x7 U! z& e7 h( p
柱子说:“我不能被他看到,我和他认识。”
4 t8 H% l$ R6 r7 v* |“你是报仇呀。”周秉昆很惊讶,想了想,又说,“我要是帮了你这个忙,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 h- ], t" N$ o- P, g: V+ }周秉昆凑近柱子的耳边,悄声笑道:“就是一起去看黄片。”
8 S6 Z. u$ w- r: w0 m% b& d) j/ z柱子心里厌恶,快速衡量了一番,答应道:“只要你帮我这个忙,去看什么都行。”1 W8 p1 X4 S( V' ?" i! c0 w
“那我先进去看一下。”
1 J5 e( \; Q) [) }% b) H/ M4 b周秉昆进去小饭店里,过了不大一会儿就出来了,对柱子说:“这个小伙子只是帮忙看着小饭店,营业执照上注册的店主姓孟,上班了,今天没有过来。”# n6 X( H$ ?, T2 y$ z& H& v
柱子嘿嘿地笑,目露凶光,狠狠地道:“哼,那太好了!”. Y0 z+ H3 }5 v8 i6 i# Y*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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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柱子就陪着周秉昆去看了一次黄片。地方远倒不算什么,只是太偏僻,柱子没想到南京市内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两人需要经过一座石板桥,桥下是黑汪汪的臭水,桥头是一片破旧低矮的房屋。周秉昆在前边带路,熟练地拐入一条小巷,走了好远了还闻得到桥下腐水的臭味。第一次来,柱子觉得这条小巷实在是惊人的长,曲曲弯弯地不讲究方向,眼看着前面没有路了,走到头又看到一个不惹人注意的拐弯。大部分路面都没有水泥,得小心地避开大大小小的水坑。两边高高低低的墙是那种结满了尘垢的黑,每一个门都是破破的,小小的,在傍晚时分静静地关闭着,像是都没有住人。
% M. s) n4 a' b( x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到,柱子心里发慌,觉得这地方跟废墟似的,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周秉昆:“你到底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周秉昆回答:“我自己当然找不到,第一次是别人带我来的。”柱子又问:“你一个人从这里走不怕么?有人抢你怎么办?”周秉昆笑道:“哪里有人抢呀,我走那么多次了都没事。”柱子听了无奈地揶揄道:“只要是看这种东西,你胆子就变大了。你是典型的色胆包天。”
0 _( z: {* _$ D+ {& b: |沿着一排高高的院墙往前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墙的另一边有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柱子心里疑惑,问周秉昆:“怎么我们是在铁路旁边么?”周秉昆回答:“是啊,快到了。”柱子对铁路边上的事物没有好感,又想起年前去东北的时候,在北京火车站附近住宿的那一晚,心里极为反感。
9 h1 U4 w1 c4 J# ?8 C6 R周秉昆敲响了一个毫无特殊之处的破破的小木门,没有反应,周秉昆也不急,耐心地站着等,过了一会儿木门吱扭一声,在暮色中被慢慢打开了,柱子看到气氛被搞得如此神秘,陡然紧张起来。开门的是一个面色沉郁的胖妇女,探头看见柱子站在周秉昆身后,就问周秉昆:“你带来的?”周秉昆说:“是啊。”两人走进去,胖妇女把门关好,靠在门边一边抽烟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 l4 D6 k7 h6 I7 D/ y. x3 s这时天色快黑了,柱子扭头四顾,发觉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院子,仍然是一条小巷。周秉昆带着柱子又绕了一个大弯,在一间大屋子前停了下来,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9 K- y& ^% w& Z门开了一条缝,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来,一个男人的脸在门缝中看了看周秉昆,才完全开了门让他们进去。房间里乱糟糟的,一桌一床两张椅子,一个箱子掀开着,里面有面包瓜子饼干汽水之类的食物,估计是拿来买给来看黄片的人的。男人站在门口。周秉昆付给他两个人的钱,看了看柱子,又拿出一块钱给那男人,说:“再要两瓶汽水一包瓜子儿。”又笑着问:“今天有新片子没?”男人抽烟抽得屋子里烟雾缭绕,从箱子里拿出两瓶汽水放在桌子上,用启子开瓶盖,不耐烦地说:“新旧还不都是一样。想看新的去电影院,有我的东西这么刺激么?”
z: A" P8 e+ n% z周秉昆拿了汽水和瓜子儿,走到房间尽头推开一扇门,颇为兴奋地向柱子喊:“快过来呀,就是这儿了。”他小心翼翼地,有意地避免喊出柱子的名字。$ d2 U9 U' x I8 h2 \
那个房间里有将近20张椅子,已经有六七个人在里面,听到有人进来,一起回过头来看,柱子看着那几张在电视荧光屏的辉映下忽明忽暗的脸,有老有少,顿觉手足无措。他没有来得及看电视屏幕,先听到了一连串的和浪叫,急忙定睛向电视屏幕望去,与在周秉昆家里看过的内容相似,又是两个男人赤条条的身体,一个人的嘴巴含着一个人的器官。
+ E$ V# k3 R5 @& F* R+ k( T1 l柱子立刻就后悔了,周秉昆要去坐前排,柱子不去,拉着他坐在最后排。周秉昆伸长脖子一边吃瓜子儿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柱子却只注意房间里的那些人,别人都是单个单个地独自坐,唯有他和周秉昆是两人一起来,并且坐在一起,这让其他人十分好奇,过去20分钟了还时不时地有人回过头来。
$ X( Y' x- i# @2 C2 E4 P柱子又懊恼又气愤,想了很多,又察觉到自己思想中的一个矛盾,他不愿让别人看出他和周秉昆的关系或者说共同点,他认为这是个秘密,无关乎外界的压力,本来就该是自己私密的生活;而另一方面,他更不想因此而堕入一种卑微的生活,他所坚持的一切,应该像是和肖春莹一样坦然地坐在电影院里,而不是像此刻一样偷偷摸摸地坐在这里看黄片。
& [8 Q. \. S6 o3 t他碰了碰周秉昆的手,低声劝道:“我们走吧。”周秉昆不走,喝了一口汽水说:“干吗?才刚来呀?”柱子又劝了几句,无意中低头一看,在昏暗的光线中发现周秉昆的裤裆好像顶起了小包,忍不住又要生气了,怒道:“那我自己走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周秉昆急忙伸手拉住他,从另一个门出去,来到一个后院里。3 |' F9 B* Q- N. }# E! \
后园里一道高墙,墙的另一边就是铁路。周秉昆耐心地劝柱子,说:“我第一次来也像你这样,心里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p/ g3 Q* M( F; }
柱子争辩道:“我不是害怕。”; h8 I( C- f2 ^0 u, U- p, D
“你就是害怕,除了害怕还能有什么?”周秉昆指了指紧挨着高墙生长的一棵高树,笑道,“如果被人发现,可以从这里爬上去,翻过墙头就是火车站,翻过去就安全了。”
/ \ B& z9 L' w. u7 I# ^0 m. ]* L8 ]柱子还在说:“别看了吧。”
/ X: n2 e. {" G1 f# A. X$ f7 K周秉昆不高兴,拉下脸说:“我钱都交过了,人家不退钱。”
7 g. U+ P3 C$ R5 W" E+ l看到柱子实际上已经动摇了,周秉昆又说:“其实你还是害怕,你从内心里害怕。我们再进去看一会儿,如果你还是克服不了这种感觉,我们就走。”( I8 }- f( X: ?: { J2 p
柱子没有话说,又跟着周秉昆走进去坐下来。他喝完了一瓶汽水儿,嗑了半包瓜子儿,渐渐地平静下来,片子放完的时候,他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坐在前边的人换了另一盒录像带,柱子惊讶地问周秉昆:“还没有结束么?”周秉昆说:“可以看通宵的。”柱子严肃地对周秉昆说:“我现在不是因为害怕才跟你说这句话,而是因为时间关系,我们真的该走了。”
4 U2 b* X+ V8 Q按照约定,周秉昆频频地光顾孟主任开的那个小饭店,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反正效果很快就出来了。% C4 H! M9 U$ X* F5 l& f9 {$ Y
有一天下午下班后柱子和周秉昆在宿舍门口遇到了王芃泽,王芃泽似乎等了很久,脸色也不好看。周秉昆注意到情况不妙,就对柱子说:“你去跟你叔打招呼吧,我可不敢过去。”柱子小跑着过去,笑着问:“叔,你怎么来了?”王芃泽似乎懒得回答,只说了一句:“跟我去吃饭。”说完就转身往税务局的大门走。
}& N% n. ]. S, ~6 h在税务局附件的一家小饭店里,王芃泽对柱子说:“今天下午,孟主任找到我,说他侄子的饭店被税务局的人罚了一笔巨款。”
- J i- d- [% g“哦。”柱子想笑又不敢笑,假装惊讶道,“那他一定是偷税漏税了吧?”
8 a' I) U% i6 j) P) _" X王芃泽严肃地问:“是不是你做的?”1 z- T# t( s7 ~. q+ g, v
柱子摇摇头,立即回答:“不是。”
& Y2 o7 y( F$ b% ]- R1 e! G“和你有没有关系?”
, P# R5 p7 M0 S柱子想了想,觉得不好撒谎,就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我是税务局的职工,那个饭店我和周秉昆也去检查过,从工作上讲我和这件事不可能没有关系,从私人关系上讲我不想和它有关系。”
: `$ z6 T# d* g0 w* a王芃泽望着柱子的眼睛,又问:“那请你帮个忙,行不行?”
; n, C% V) v+ C, X“那要看帮什么忙?”
/ ?6 H4 v! m- c2 `- r“当然是取消额外的罚款。” c0 A1 e: |! N4 s8 [9 C/ @9 ^
柱子斩钉截铁地说:“不——帮。”! m7 A8 V. r+ ^2 k+ o
王芃泽被柱子的这个回答呛得无话可说,脸色发青。这时菜上来了,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青椒炒肉丝,两碗粥。王芃泽就指着桌子上的菜说:“你看看这些菜,你觉得能挣多少钱?那个小饭店人还少,那笔罚款你有没有觉得太离谱了?”
$ \ O% `6 t3 I+ g- U/ r! ?! L2 i柱子说:“这些菜是挣不了多少钱,可是这个饭店遵纪守法按时交税。那个小饭店卖的是同样的价钱,难道因为挣得不多,就可以偷税漏税了么?”) b# A6 w5 F' ~0 |
王芃泽无可奈何,沉默了几分钟,又问:“你真不帮忙?”
0 v, T- [2 D {1 l9 E: ~- _7 W6 q9 _柱子看到王芃泽为难的模样,早就心软了,但还是倔强地说:“不管。”6 l. f/ c3 q( |$ V" v) O6 ~
“不管算了。”王芃泽怒道,“当我没求过你,吃饭吧。”说完端起粥碗,呼噜噜地喝了两口。; n; H( L6 H/ I. ]" N- {9 H# T
柱子吃不下,看到王芃泽把粥碗放下了,就说:“谁让你求我的,你根本就不用求我,直接命令我就行了。”
6 Y* \( s0 b3 \0 R* l看王芃泽什么反应都没有,又说:“要我帮忙解决这事儿也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孟主任?那个小饭店根本就是他的。”% I- C* c; s) X. P1 V) m" i
王芃泽停下筷子,怔怔地看了柱子一会儿,疑惑地低声问:“我没有跟你说过么?”% E" f4 A5 h7 L( d- Z
“没有啊。”柱子纳闷。
* O; T3 z! |! n/ E+ G4 |“说过的。”王芃泽眼神中有些忧虑,似乎这是个相当重要的事情,“三年前我跟你说过了。”
2 k% a' S8 c( j v8 ?柱子呵呵笑道:“三年前?三年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呀。”
* R* m* d* S% Y- N9 \; x两人没有再多说话,沉默地吃饭,中间柱子关心地问王芃泽:“叔,你刚刚是不是真的生气了?”王芃泽没有理睬他。柱子又问:“你不能生气呀,你的肝脏最近好点儿没?”/ s2 H6 A4 z/ l5 \$ Z7 V7 \
出了小饭店,王芃泽要送柱子走到税务局大门口。往前走了一段路,王芃泽突然叹了口气,无奈地对柱子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总当做耳边风。”
5 Z/ R/ u( e! P+ {* C9 {“怎么了?”柱子笑着问,“叔,我真忘了,你当时到底跟我说什么了?”2 S8 [' z: w. G/ u, ^% k
“跟你讲的人生道理呀。”* Z0 i2 A7 O# C& ]
“那你再讲一遍吧。”
# B$ i4 W+ j9 S8 s, o5 p( b' O“不讲了。讲了也没用,你得自己经历过了才会记住。”
+ ^& t& [/ z( h9 N/ h8 N! W- w走到税务局门口时,王芃泽去推自行车,柱子在旁边站着。王芃泽似乎随口问了一句:“你最近没有做什么坏事吧?”/ v0 L, e) M, i0 U# U, x1 b" k
柱子立刻想起了前几天和周秉昆一起去看黄片的事儿,他不愿在王芃泽面前撒谎,就支支吾吾的,什么也没有回答。
^& r/ S3 K/ w, Z王芃泽似乎有些惊讶,本来在弯腰按压自行车轮胎看还有多少气,这时疑惑地直起腰来,但并没有站直,弯着背,担心地问柱子:“不会真的有吧?”。柱子看到王芃泽的这个动作,在黑暗中似乎有一种衰老之态,外衣上的扣子没有系好,两只大手在轮胎上沾了灰尘,慢慢地互相拍着。柱子就凑近了,帮王芃泽系好外衣扣子,轻声说:“没有,你看你想哪儿去了。”6 `: x: o \6 w( I4 X `, r
王芃泽无奈地对柱子说:“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年轻气盛,不知道这个社会的深浅。你多做坏事吧,多受点儿教训,陷入绝境了我才开心。”
% u8 q! q, @+ b5 v王芃泽说的是气话,柱子笑笑也就算了。两人都没有想到,陷入绝境的那一天,已经是如此的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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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叮嘱周秉昆说还是那件事,你把额外的罚款取消吧,罚一点儿意思一下算了。周秉昆说好啊这事我去办,但你得再陪我去看一次黄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柱子已经不觉得那个龌龊的地方有什么令人难为情的,隔了这么多天不去,心里还微微有些冲动,就说行啊,去就去嘛。! \5 S# L+ k& T% i
这是十月底,南京的夜晚已经开始凉了。周秉昆提议看个通宵,柱子还没因为这东西而熬通宵呢,觉得新鲜,就说:“好啊。”这一天两人出发比较晚,走到桥头后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只有月光,两人辨识着破旧得奇形怪状的房屋往前走,小心地注意着路面上反射月光的地方,讨论那是不是水坑。
6 R# A7 p' I9 J) D/ T一路上有几个木门透出微微的灯光,像是房屋奄奄一息的低垂的眼睛。柱子猜测着这样的地方会住些什么样的人,心里发虚,就小声地问周秉昆:“你说这屋子里住的会是什么人?”周秉昆回答:“穷人呗。”柱子急忙纠正道:“我是问里面会不会是坏人?我突然有点儿慌。”“什么坏人不坏人的。”周秉昆笑道,“难道我们现在就是好人么?”柱子听了一愣,对周秉昆的回答非常不满,但不得不承认此刻两人做的确实不是正大光明的事。: M& P$ k5 E; ]. H- {! [, W
等待那个抽烟的胖妇女开门的时间比上次更长。开门后胖妇女伸着头望着两人来时的路,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看不明白,又问周秉昆:“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周秉昆说:“没有。”细细咂摸一下胖妇女的话,周秉昆有些担心,又问:“怎么了?”胖妇女倚在门上抽烟,红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乍明乍灭,像个男人一样挥挥手道:“没什么,放心好了。”
1 ?3 I' z k" x这天晚上人很多,20张椅子快坐满了。两人坐在最侧面看了一会儿,柱子嫌屋子里的空气实在浑浊,就站起来,想去后院里活动一下。后园里已经有另外几个人出来透气,各自占着一个地方,其中一人在抽烟,时不时地看柱子一眼。柱子揣测着那些目光的含意,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是越想越觉得尴尬。. `- C* D5 J$ h6 s! z% Y
于是柱子盯着高墙边的那棵树观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回到屋子里把周秉昆叫出来,指着树问他:“你说如果有人来这里查的话,可以爬上这棵树翻到墙的另一边去,可是你不会爬树怎么办?”周秉昆挠了挠胖脑袋,问:“那怎么办?”柱子说:“我现在教你吧。”然后指着树的各个部位,说你应该这样这样。周秉昆不耐烦,一着急就喊出了柱子的名字:“王玉柱,爬树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么?”说完又转身进屋了。- b- [. g9 ~2 c7 V( x
夜里11点的时候走了几个人。柱子熬夜熬得难受,去后院了好几次,来来去去地走,后来他爬上那棵树看了,他知道墙的另一边是火车站,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火车站的样子,而实际上在黯淡的月光下,眼前只是一片荒凉的空地,卧着几条铁轨,远处才有火车的车厢。 e# h1 W/ E1 p& `+ _
柱子无事可做,就翻到高墙对面去,四下里观察了,发觉其实不需要树也能爬到墙头上,于是从墙的另一处又翻进院子里。他把这当成游戏,翻出翻进了三趟,觉得无聊了,才进到屋子里坐下来,继续看那些没有情节只有欲望的。& b8 j% k/ e' O# q7 C2 u
快到凌晨1点的时候,外面屋子的那个收钱的男人突然推门进来,急匆匆地催促:“有情况,可能有警察过来查了,都从后院翻墙进火车站,快。”
/ z) K9 n7 p4 N# r3 _: @/ x满屋子的人都慌了,蜂拥到后院里,只有一棵树,人人都在争。周秉昆紧张极了,惊恐地问柱子:“我不会爬树呀,要是翻不过去怎么办?”柱子看到树上同时爬了那么多人,把树都压弯了,就对周秉昆说:“我们直接翻墙过去,只要上了墙头,就可以随便往下跳。”
0 H+ O1 p3 T1 W* s2 a柱子蹲下来,让周秉昆双手扶着墙,双脚踩在他的肩膀上。柱子双腿一用力,肩负着周秉昆将近200斤的体重站了起来,周秉昆吓得大喊一声:“慢点儿呀,我的脸都被墙蹭破了。”柱子看不到上边的情况,只能问:“够着墙头没?”周秉昆回答:“够着了。”柱子着急地喊道:“快往上爬。”可是察觉到周秉昆的两只胖脚只是毫无效果地轮换着抬了两下,周秉昆又惊又怕地喊道:“我怕不上去。”柱子懊恼地说:“等一下。”然后站稳了,双手抓住周秉昆的双脚,用力往上托了一下,大声命令:“再爬。”周秉昆使上全身力气,可是双臂虚弱,只能挂在墙头上,觉得逃跑无望,双脚又被柱子抓得生疼,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向柱子哀求道:“王玉柱,我真的爬不上去。”& K& |, K5 U3 a6 K
这时其他通过爬树逃跑的人快走完了,只剩下两个人还在树上试探着往墙头上跨。柱子心想急也没用,就对周秉昆说:“那你下来吧,我们也爬树过去。”说着慢慢往下蹲,周秉昆双手扶着墙慢慢落地。! @* Q3 w& o6 u( S; B
月光下柱子看到周秉昆满脸泪痕,又是恼火又是同情,抓住他的双肩大声道:“爬不上也要爬,拼了命你也要爬,爬上去后摔断腿也要往下跳,否则到了明天人人都知道你看黄片。”说完这句话,柱子自己都觉得悲哀,又愤怒地加了一句,“而且是这样的黄片。”* H" I" e; q6 R) O b1 F' y# w
柱子还是蹲下来,让周秉昆踩着他的肩膀,用这样的方式把周秉昆送到树上。上了树后周秉昆就踩着树杈自己往上摸索着爬。柱子三下两下地跟上来了,先去骑在墙头上,伸手向周秉昆,说:“快过来。”周秉昆紧抓着细细的树枝不敢动,看了看树与墙的距离,犹豫着,胆怯地对柱子说:“我不敢呀。”柱子怒斥道:“你快点儿过来呀。”说着身子往前一探,拉住了周秉昆的手指。周秉昆吓得甩着手要把他甩开,哭着大喊道:“我太胖了,再往前一点儿树枝会断的。”“不会断,那么多人踩过了都没有断。”柱子实在觉得忍无可忍,恨不得把周秉昆凌空拉过来,直接丢到火车站里边去。) C& D% l) K# t+ j
柱子忍住火气,再一次为周秉昆鼓劲:“你再往前一点儿,我会把你拉过来的。其他人肯定也会担心树枝会断,可最后不都过去了么?你快点儿呀,我们没有时间了。”柱子扭头看看火车站里,那些黑色的人影正四散着往远处跑。
3 h. I- s4 g( m, H+ ] V0 i周秉昆擦了擦眼泪,似乎下定了决心,往前挪了一步,树枝“咔嚓嚓”地响了。周秉昆惊惧地喊叫,哭了几声,再也不愿动了。柱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待着,周秉昆说:“王玉柱,我动不了,你过来把我扔过去吧,摔死我我也认了。”柱子听到这句话与自己刚刚的念头如此相像,顿时头脑里漫过一阵绝望,摇摇头,说:“我做不到呀。”9 I# k' m1 a3 o$ u
这时屋子里突然闹嚷起来,似乎有许多人闯进来。周秉昆回头看了,又扭过头来流着泪对柱子说:“王玉柱,你走吧,不要管我了。”话音未落,许多警察已跑进了后院里,手电筒的光乱纷纷地照得人头晕,一声声厉喝道:“下来,下来……”; h( H7 r. `% I' Q$ G
墙的另一边,柱子看到远处也突然出现了许多手电筒的光,呈半圆形包抄过来,刚刚往远处逃跑的人们此刻正惊呼着往回跑。此刻柱子反而冷静下来,低声对周秉昆说:“太晚了,我们都走不了。”
3 Z1 D/ Z) S) n. h, K7 _3 `4 s9 h$ W% N有人抬脚往树身上跺了一脚,树枝一摇晃,周秉昆直接掉在了地上,疼得大哭。柱子从墙头上跳下来,看到一根警棍正从左边打过来,下意识地用左手护住头,警棍击中了胳膊,竟然发出“当”一声响,像是两根金属在互相敲击。柱子感到钻心的疼,疼得脸都抽搐了,眼泪直往下掉。他忍着疼痛,扶起周秉昆,两人后退着挪到堆满杂物的墙角,被那么多手电筒的光全身上下地照亮了。两人都是满脸泪痕,像是两只走投无路的老鼠,被迫暴露在强烈的光线下,无可逃避地等待着注定要到来的劫难。+ b) Z% t7 @0 b/ e* v7 ]
那个在外间收钱的男人双手被手铐铐了,被人推搡着来到后院里,一看到柱子和周秉昆就破口大骂:“妈拉个逼,你俩是猪啊,连个墙头都爬不过去。”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头。有人喝斥道:“爬过去也跑不了,我看你们都是猪。早就知道你们会翻墙头逃跑。”又走到柱子面前,冷冷地喝道:“我还知道你叫王玉柱呢。”
7 K! N4 x% k5 ?2 D Q柱子迎着手电筒白花花的光看了一眼,看到这人就是曾在这个后院里站着抽烟的那个人。
) O7 V) i. z3 H那时候柱子还不明白这件事情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只顾想着王芃泽了,一想到王芃泽将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感到极度的失望,他就心如刀绞。被带到派出所后,所有被抓的人都脸朝墙屁股超外地蹲在院子里。柱子悄声问周秉昆:“周秉昆,是不是要我们喊家里人过来?”周秉昆悄声回应:“好像是。”柱子说:“我绝不会让我叔知道这事的。”8 J+ P. |5 N, M6 F3 B3 \
过了一会儿,柱子难过地问:“你会不会喊你爸爸过来?”周秉昆小心地回答:“好像必须得这样。”' `) b: f7 {- z# ~- d5 i8 O
有人走过来狠狠地往两人的身上踢,又拿警棍抽。周秉昆大声求饶,哭喊着说:“我不说话了,不敢了。”柱子闷声不吭地承受了,等身后的警察走到一边时,又低声道:“周秉昆。”周秉昆不敢说话,微微转过头来望着柱子。黑暗中,柱子近乎哀求地问周秉昆:“如果你爸爸来了,你能不能跟他说一下,把我也带走?”周秉昆泪眼婆娑,没有回答。
I7 P& h- z1 C2 ?/ Z* }院子里蹲着的人被一个一个地抓进去审问,交待家里人的联系方式。轮到柱子时,柱子说:“我家里人都在大西北呢,这儿只有我一个人。”管审问的警察说:“那你就在这儿蹲到你家里人从大西北过来。”柱子沉默了一下,开口说自家在大西北的位置,说了一半儿就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怒斥道:“你还真的以为谁要去你的大西北呀。不老实,就打到你老实为止。”1 p3 U# |8 i# L Z7 z
柱子坚持说在南京没有亲人,被踢了几脚,又被抓回到院子里蹲着。被抓的人们的家属陆陆续续地赶来了,院子里乱糟糟的,几个警察大声喝斥着让安静下来。过了不久,有警察走过来拍周秉昆的肩,异常友好地问:“你就是周秉昆?”周秉昆点点头,警察说:“跟我来吧。”+ y+ ]1 X) I/ h+ z! l9 T
周秉昆站起来就走,柱子急忙转过身去,望着周秉昆的背影,渴望他能回过头来给自己一点希望的暗示。可是周秉昆头都没有回。一个警察走过来,对着柱子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警棍。8 Q; ^6 W" n+ I6 Y# {3 N6 G$ p
天快亮的时候,派出所的院子里只剩下柱子还在蹲着。警察们都懒得看守,就又把柱子抓到了一间小屋子里,上午的时候有两个警察轮流进来往死里揍。后来那个曾在昨晚混进黄片聚点的警察过来了,看到柱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就蹲下身来劝道:“我看你倒是挺有义气的,明明自己能逃,却为了朋友留下来。可是你这个朋友根本靠不住,他自己早就被家里人带走了。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打死了也没人管。你还是赶紧找个人来把你带走吧。”
2 E9 A. D/ c8 z; G柱子听了这话,眼泪立刻就流下来了。警察出去后,他肚里饿,身上疼,把这件事情前思后想几遍,坐在墙角里哭了一场。2 F. ^ F# C H0 G2 X
下午警察上班后,又有人开门进来,问:“你还不说?”柱子抬起头,拿出自己最后的希望来回答:“我叔在南京,他会来带我走的。”
" i) |* n5 F V/ z( a那个警察上来揪住柱子的头发,又是狠狠的几拳:“妈的我让你倔,你咋不倔到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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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凌晨王芃泽做了个恶梦,醒来后满头是汗,他没有多想,认为原因在于自己的睡姿不舒服,因为一只胳膊被王小川的小身体压着,都麻木了。但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心慌,时间还早,无法再睡,就小心翼翼地起床,不惊醒姚敏和王小川,独自穿了衣服到阳台上去看星星,看到西北方向的一颗星忽明忽暗,似有陨落的迹象。, [. l) |+ r. h- |# [1 w8 q7 ^# d
上午上班到11点钟时,老赵在外边听到了一个消息,回来后就当做笑话讲给王芃泽听:“派出所昨天晚上捣毁了一个聚众看黄片的窝点,据说抓了40多个人呢,派出所的小黑屋子不够用,只好蹲在院子里。看的不是一般的黄片,是同性恋,真没想到南京有这么多同性恋。嗯,王老师,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 G+ P$ B! {& S8 {4 a* V2 {
听到老赵一口气说了三次“同性恋”,王芃泽想到了柱子,有些不高兴。但是老赵并无恶意,只是觉得新鲜,王芃泽就笑了笑问他:“这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 C3 ~' i8 v4 z6 c, s& d& P“大街上都在说。刚刚广播里也播报了。”老赵又问,“我还真搞不懂这些人,你说他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F N2 R! m& [# N1 g8 ^
王芃泽勉强地笑,回答道:“我也不懂啊。”9 p/ L$ \1 N, N# N( N* [, u6 I8 B
剩下的时间王芃泽就坐着发愣,中午一下班他就匆匆往家赶,用自家的电话打到柱子的宿舍。宿管员上楼去喊了,又回来说宿舍里没有人。王芃泽越来越担心,渐渐地有了不详的预感。中午姚敏没有回来,只有老太太,王小川和王芃泽在家吃午饭,老太太对王芃泽说你过会儿去看看姚瑞吧,我做了一些点心,你送过去。王芃泽说好啊,考虑到食品厂就在这个区的派出所旁边,倒是想立刻就去。4 Z5 P s7 w" ~7 c8 G
姚瑞以前见到王芃泽时是没有话的,这次却一见面就讲起昨晚的奇闻:“我们从宿舍楼里就能看见派出所的大院,昨晚我们都跑上楼顶去看。今天上午听广播才知道那些人是同性恋,想起来真有点儿后怕呢。”/ N4 a: r0 Q, O) H
王芃泽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姨子,但是也从不表露出来,但这一次忍不住想说她两句,就笑着说:“如果是真的,你就更不用怕了,和你完全没有联系嘛。”
; s8 D8 ?2 V; B' B) F7 H8 E5 T想了想,又问姚瑞:“昨晚你看到有多少人?”
* d$ Q) j r% X4 V) V“好多啊,黑乎乎一大片。”姚瑞突然瞪大眼睛,表情夸张地惊讶着,像是想起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天快亮的时候,还剩下一个人,太远了看不清,只觉得那人的动作有点儿像柱子。”
; Q( Y9 B/ X1 O- z$ ]王芃泽无奈地笑道:“你别瞎猜了。”然后撒了个谎,“今天早上一大早我还和柱子通电话呢。”
: p# E2 x$ g4 v K4 u ~" u从食品厂出来,王芃泽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推着自行车走到派出所的门口,闷着头往里闯,门口的警卫拦住他,问你是来干什么的。王芃泽说我来找下小张,说个事儿就走。警卫说这里有好几个小张,你找哪一个。王芃泽说就是家住得离这儿最远的那个,年纪不算大,皮肤不算白,一直喊他小张,把全名都给忘了。警卫糊里糊涂的,看王芃泽的气质又不像是普通人,就挥挥手让他进去了。王芃泽走进院子看了,空空的只有几辆警车,他不愿去打听这件事,立刻又出去了。门口的那个警卫还招呼了一声:“喂,你找到小张没有?”
2 T5 a* k& h2 Z6 W4 _王芃泽坚持告诉自己柱子是不可能出这些事的,一来柱子的正直会让他远离这种聚众看黄片的龌龊行为,二来就算是去看了,就算被发现了,柱子凭借敏捷的身手也是可以逃脱的。想到这些王芃泽很懊恼,蓦然发觉自己想到的这第二个理由相当无耻。+ m# H" m6 J& a9 k2 G9 E
可是结果始终要到来。下午上班不久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老赵抢先接了电话,听了一下又递给王芃泽,疑惑地说:“派出所来的。”王芃泽的思维一下子就乱了。7 x4 q$ k3 a5 U* J
他强装镇定地接电话,脸色越来越凝重,挂断电话时面有怒色,想掩饰都掩饰不了。老赵看到王芃泽的神情,也不敢细问,只问了一句:“王老师,用不用车?”王芃泽摇摇头,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桌子,对老赵说:“老赵,我出去办个事儿,如果有人来找我,就帮我应付一下。”老赵回答:“放心吧。”
; ~( G/ E0 q: l, X6 e; Q2 s% `5 ?王芃泽匆匆忙忙地下楼,在楼梯上又看到老赵追了过来,把两盒烟塞到王芃泽手里,说:“刚想起口袋里还有两盒烟呢,拿着吧。”
& ?( ?% q1 E, }王芃泽推了自行车,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他拆了一盒烟,自己先点燃了一支,站在人行道上大口大口地抽着,努力平定着乱糟糟的情绪。他不安地望着眼前的城市,平凡的光阴中,平凡的车辆和平凡的行人,似乎要用去一生的时间来重复平凡的一天又一天,这平凡中隐藏着一种大智慧,却被人们视而不见,只有当你快要失去它的时候,才能蓦然发觉那种熠熠生辉的可贵。. ^ H5 `$ ~+ J; X! `# A4 u, ~
再见到柱子的时候,王芃泽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受尽屈辱的记忆。一个警察把柱子带进来,柱子手上戴着手铐,破衣破鞋,脸上有血污,眼睛肿得一只大一只小,浑身青紫,左臂又变弯了。王芃泽觉得震惊,怔怔地看着柱子低着头走到他面前,低低地喊了一声:“叔。”又挨着他坐在长椅上。王芃泽又心疼又恼怒,脸色铁青,什么话也没说,转过头去注视前方,等着警察训话。
- w/ g0 ^5 k& M8 J警察一套一套地训斥,足足教训了一个小时。开始的时候以柱子为目标,柱子已经习惯了,低着头任你随便骂。可是当目标转向王芃泽的时候,那些极尽侮辱之能的话语在屋子里刚开始响起,柱子立刻涕泪横流,他再也忍受不住,就坐在王芃泽身边失声痛哭起来。旁边有警察呵斥:“你哭什么!不许哭。”可是柱子根本停不下来,先是用手掩着脸,后来弯下腰去,趴在膝盖上绝望地号啕大哭。看到王芃泽也受到这样的羞辱,柱子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完全崩塌了。
" R8 z$ m9 t* F, }+ v+ w9 e1 q王芃泽对柱子仿佛视而不见,一眼也没看,一句也没劝。面无表情地等警察训斥完了,他就站起来让烟,陪着笑让了一圈,然后交了罚款,就带着柱子出去了。
% a9 O6 n1 r' V走出派出所之前,王芃泽把柱子带到院子里洗车用的水龙头前,拧开水龙头,是突突突往上冒的水。王芃泽对柱子说:“把你的脸洗干净,出了这个派出所,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这张脸脏成这样。”! x* Q% C2 y7 T2 H0 j
柱子弯下腰,洗掉了脸上的眼泪鼻涕和血痕,没有毛巾,就拿袖子擦干了。王芃泽推了自行车,柱子紧紧跟在后边,两人走出派出所的时候,那个警卫在两人的背后喃喃地骂:“妈的,还以为你是小张的亲戚呢,原来是犯人他爹呀。”
2 Y# A9 H' c# p* }. F7 @两人先是去了公共浴室,王芃泽让柱子去洗澡,他自己去前台借了针线,坐在换衣间里帮柱子缝补衣服。柱子洗完澡回到换衣间的时候,王芃泽还在缝补,柱子走到王芃泽身边,犹豫着说:“叔,我的左胳膊很疼,可能又断了。”王芃泽抬起头,目光从针脚上移到柱子赤条条的身体上,似乎完全没有怜悯之色。柱子突然觉得冷酷,不只是因为王芃泽的眼神,而是此时此刻,自己完全暴露在王芃泽的眼中,不着一丝,不挂一丝,是多么丑陋的一件事。
! ~* m" E7 e7 i3 n: y. P随后两人去了医院,出来时柱子的左臂被石膏固定了,用纱布系在胸前。下班时间早已过去,天快黑了。
& B/ b( Y7 U K* U. `王芃泽骑着自行车,送柱子回宿舍,看到税务局的大门时,王芃泽突然停下来,微微转了一下头,问柱子:“柱子,你知不知道你的领导在哪里住?”柱子回答:“我知道我们主任的家,怎么了?”王芃泽说:“你得去跟你的主任解释一下,你已经一天没有上班了。”柱子看看浮动的夜色,有点儿不敢去,建议道:“现在有些晚了,要不明天吧,反正明天上班会见到他。”王芃泽强硬地命令道:“不行,就现在。”% J$ ~8 `& k9 v J& H9 v
柱子对王芃泽说:“叔,要不你回家去吧。我的主任家就在附近,我自己去跟他解释一下就行了。”王芃泽并没有立刻走,望着柱子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打算怎么跟你主任解释?”柱子支支吾吾道:“我还不知道呢,我得想想。”王芃泽无奈地叹口气,说:“你不能照直说。”指了指柱子裹了石膏的左臂,“就那这个当理由吧,说是旧伤复发,还算是个比较有面子的理由。”
' }# ]4 }, y; U0 a( Y0 J王芃泽要走,跨上自行车往前骑了一点儿路,柱子又喊:“叔。”王芃泽停下来,转过身来。柱子跑过去,低声问:“我知道你心里很生气,你骂我几句吧。”
7 k( p) `# u7 g i4 n- d+ X4 C1 e“我骂你干什么?再说我也不会骂人。”王芃泽望着夜色中柱子满身的伤,突然急躁起来,“有些事情本来会招来许多惩罚,现在这还只是开始。”
; {$ \) e5 O- z, |. N( @柱子的主任姓贺,打开门看到柱子站在门外,有些惊讶,似乎还有些尴尬,也没有把柱子让进屋,就站在门口勉强地笑着,问:“哟,王玉柱,你怎么来了?”
7 x) n1 ?. V, w5 I柱子解释道:“贺主任,我今天没能上班,是因为……”- }. e& l9 ?: i6 | q, ]
贺主任等柱子把这个漏洞百出的理由讲完了,笑道:“王玉柱,其实你不用跟我请假了,你找哪种理由也都不重要。”5 D5 b `: O/ `$ ~
柱子“哦”了一声,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贺主任似乎很为难,四顾着看了一会儿,对柱子说:“既然现在找到我了,我就跟你说个实情吧。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早就传开了,我们也都知道了。今天局里领导找我开了个小会,讨论了一下这个事情,可能明天就会有人通知你。”) E2 I3 s7 y* [+ L
柱子惊惧地问:“通知我什么?”
4 m( v- }1 i' n8 Z贺主任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王玉柱,你被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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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后来怎么都回忆不清他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从贺主任家里到宿舍之间的路,有关那天晚上那条路的记忆完全从大脑里删除了,或许是因为当时并不存在任何记忆,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麻木与僵滞。: o' Q, C6 ^- T7 Y7 D' T9 D
后来的记忆从宿舍里开始续接。宿舍里只有柱子一个人,周秉昆的东西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一张空空的床,垃圾和零碎的杂物扔在地上没有收拾。柱子坐在床沿,像个木头人似的一直坐到凌晨,他望着屋子里浓郁的黑暗,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得如此可笑,别人应该都闻所未闻吧。
+ Q5 w% v$ |+ u: n% i年少时他不明白人生中那些重大的转折是如何开始的,那些别人眼中的“轰轰烈烈”或者“悲惨凄绝”,身在其中的人是不是都有过充分的准备,去仰望着等待那些神圣而严肃的来临。而此刻他明白自己的人生不过像一堆沙子,只会被污水一粒一粒地浸透,不知不觉,毫无察觉,预料不到,也完全没有挽回的机会,就这么一败涂地。他想起几天前他还在为琐事或沾沾自喜或郁闷伤感,现在看来全都显得世俗而邪恶,他自己终于也被世俗给邪恶地抛弃了。
5 |# h9 a' _3 \& A E$ r凌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擦眼角,发觉根本没有眼泪。他站到窗前去张望这个城市的黑夜,宿舍楼只有两层,他只能看到不远处巷子里昏沉沉的路灯,但是懊悔与痛苦又一次气势汹汹地袭来。他曾在北京的雨中站在王芃泽的伞下朦朦胧胧向往过的城市,这四年来被王芃泽当做一种希望执着地倾注在他身上的城市,让他幻想着以后能在这里拿出无穷无尽的礼物回报给王芃泽的城市,在他还是一个寄住在宿舍楼里一无所有的人的时候,就这么突然间站到了遥远的对立面,陌生而可怕。
2 K6 }2 h l& ^0 G, A$ k他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走投无路的一天,他一直怀揣着一种捉摸不定的希望,若即若离地围绕着王芃泽。和周秉昆穿上制服去街上催缴税款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有些虚荣和骄傲,夹杂在关于未来的希望与失望之间。而这一切此刻全都不存在了,他比所见过的任何人都失败,在他们眼中也比任何人都丑陋。他必须考虑自己明天的温饱,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不,是今天。! ?3 ` p( w" Z& A
该选择以后去哪里了。他的左臂吊在胸前无法使用,就用右手从床下拿出两个包,把衣服和书装在一个包里,把其他零零碎碎的用品装进另一个包里。他把床单对折了,把被褥包在里面,跪在床上,右手抓紧床单的一角,用牙咬住另一个角,艰难地打了两个结。可是接下来他犯愁了,三件行李,他一只手,怎么拿走呢?
U C4 _$ s9 T9 A6 f他已经决定了,等到今天有人通知他被开除,他就立刻走,决不带着耻辱在这里作丝毫停留。他宁愿回到西北的山沟里去,接着四年前的自己继续生活下去,只当这四年来的辛苦荣辱是一场梦。不管有多痛苦,不管有多无望,他也不愿再去找王芃泽,他再也无颜面对王芃泽了,王芃泽给了他希望,他却只能让王芃泽失望;以前他曾暗暗抱怨王芃泽不是他真正的希望,而现在的他又能给谁以任何希望呢。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要流眼泪,就坐在床沿的木板上,趴在行李上又一次哭了。. G0 W% e# Q2 l* l1 l& S3 ^: S
黎明的时候,出于一种怯懦的愤怒与一种绝望的期盼,他突然很想给周秉昆打个电话。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他想听听周秉昆能够说些什么。他下了楼,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他小跑着出了税务局的大门,用路边的公用电话打到了周秉昆的家里。
& _7 }/ w% u$ w: W/ c接电话的是周秉昆的妈妈,不冷不热地“喂”了一声。柱子紧张地问:“周秉昆在家么?”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人在小声地跟另一个人说:“是王玉柱。”然后周秉昆的妈妈声音冷冷地问道:“请问你是王玉柱么?”柱子回答:“是。”周秉昆的妈妈立刻说道:“请你不要再找周秉昆了。我们也不会让周秉昆和你这样的人交往。”话音一落,电话也“啪”一声挂断了。- u! v( J, q# S; B! l5 `+ t
柱子感到脊背发寒,忍了半天才忍住气愤,又小跑着回宿舍,一路上唯恐被人看见。3 i0 c( S$ v* \
上午过了上班时间后柱子去找贺主任。贺主任让他坐,柱子不坐,站在贺主任的办公桌前问我应该去找谁问消息。贺主任看着柱子裹了石膏的左臂挂在胸前像个残疾人似的,似乎有些同情,就笑了笑说还要找谁问呀,那就我来通知你好了。# j' C0 W. o7 b5 d U5 E& s8 ~
贺主任问柱子:“你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和一个姓沙的老师经常来往?”
+ k! p4 ~ _' A+ [柱子回答:“是。”
3 t' W. ?9 ?$ K( L贺主任又问:“那天晚上看那种片子的时候,你是不是和周秉昆一起去的?”4 a* L. h$ M c+ T& ~
柱子回答:“是。”6 I% j2 [1 g5 |% n5 f
贺主任笑了笑,说:“那就对了,派出所一个一个通知到单位了。你做的事情给局里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同时也影响了周秉昆的前途,他的爸爸妈妈很生气。所以领导们考虑到大局,做出的处罚结果是开除,即刻生效,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就不用上班了。宿舍你可以再住两天,两天之后也要收回。”
, o; f- Q+ [0 Y* M4 u本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真的面临这样的时刻,柱子还是感到眼眶要湿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倔强对贺主任说:“宿舍我也用不着了,我待会儿就要走。”# m5 ~3 W( k, }- I9 U- G/ {, `$ r
“不用急,该办的手续还是要办的,好像还有些工资要领。”贺主任站起来,似乎想努力表现得平易近人一些,笑着说:“王玉柱,虽然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的领导,可也比你年长几岁,算是相识一场吧,我还是劝你离开之后把心放在正途上,想办法改掉这个毛病,不然会害人害己,你看你这次就把周秉昆给害了。”1 \) V( h5 ^- e0 L
柱子不愿理睬这句话,也知道贺主任站起来是在请人走,于是扭头就走。可是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问:“周秉昆现在怎么样了?”
; }% E8 h' J& R5 ^! d6 T: R贺主任回答:“他调走了。”
1 X8 y/ _5 Q0 {- Z9 ?; V9 N) x1 J柱子愣了一下,又问:“他调到哪里去了?”% T; f9 G# O- }3 c. o
贺主任呵呵地笑,无可奈何地回答:“这我就不清楚了。”/ o3 L1 _$ V) P# d+ k e: e
有几个同事从窗口看见柱子出了贺主任的办公室,就充满兴趣地招手让其他同事也到窗口来看,只见柱子低了头,匆匆地穿过税务局的院子往宿舍走。
- k: W$ p6 F* R中午下班后王芃泽去看望柱子,刚进税务局的大门,就看到许多人围在一堵墙下看墙上的告示。王芃泽推着自行车疑惑地过去看,告示的文字很多,他越看越心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王玉柱被开除的消息,理由有两个,一个是王玉柱上中专期间就与同性恋者有来往,二是王玉柱引诱无辜同事去看同性恋内容的。
/ k" T# e$ L( G1 z3 y% Z3 O王芃泽没想到这件事情竟发展到这个地步,怒火中烧,直想去找税务局的领导质问,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去看看柱子怎样了,就转身跨上自行车匆匆离去。
! z( L( I' ^& J7 p* ?, ]他骑车到柱子的宿舍楼下,跑上二楼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回应,就下楼去问宿管员,宿管员说王玉柱被单位开除了,今天上午很早就走了。王芃泽问他去哪里了,宿管员说不知道,他没说,但是把行李都背走了,钥匙也交了,应该是不再回来了吧。& b* n6 R8 Q- k" X: g7 C$ I
王芃泽赶紧骑车出了税务局,站在路边也不知该去哪里找。想了想,先用路边小店里的电话打到家里,问柱子回去过没。老太太接了电话,说没有啊,听到王芃泽的语气很着急,就急忙问柱子怎么了。王芃泽说没事,刚刚我去找他,他不在宿舍。
2 E$ a& j# D3 `3 s# r# t. L+ W8 G. ^挂了电话,王芃泽立刻骑车去火车站,心想柱子没什么朋友,极有可能是要回老家。到了火车站后他丢了自行车就往站里闯,来不及排队了,直接从最前边挤进去,在候车大厅里一排一排地找。突然听到广播里说开往的西北的一趟火车已经开始进站,要旅客们去某个候车大厅里等待检票,就心急火燎地跑进那个候车亭,看见等待检票的旅客正排着长队。) r+ w7 W4 A, y4 a& j9 D
那时柱子正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隐隐约约地听到后边有人在喊:“柱子。”喊声被周围的嘈杂声埋没得有些不清晰,但是他再熟悉不过了,急忙探着身子回头看,王芃泽个子大,又体质弱,正跑得气喘吁吁。柱子惊慌起来,本来决意要走的想法一下子被打得纷乱,脑中反反复复地犹豫着,却拿不出一个最后的决定。这时已随着队伍排到最前边了,慌乱中把火车票给了检票员。" F3 P2 ^4 @( ^; s5 P& K
但这时王芃泽已经跑到跟前了,跳过一排椅子,一把抓住柱子肩上的行李,把他拉出了队伍。柱子跌坐在椅子上,惊慌地望着王芃泽,行李甩得老远。检票员问:“喂,你这同志怎么又出去了?票已经剪过了,你还要不要?”王芃泽向检票员摇摇手,大口喘气,说不要了。王芃泽累得气不打一处来,揪着柱子的领子,抡起胳膊就是一拳,怒道:“就算要走,你也不能这么懦弱地走。”
, j+ }0 w4 Y$ \/ E候车大厅里的保安人员立刻跑了过来,把两人拉开了。- B$ B% d9 k+ U1 k- B
王芃泽要柱子跟着他回去,说完后扭头就走。他知道柱子会跟上来,可是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柱子还在艰难地把行李往肩上挎。原本有三件行李,后来柱子用一根绳子把两个包拴在了一起,可以一前一后地搭在右肩上,同时省出右手提着装了被褥的包袱。* s, H/ Z9 O, F& \* |0 ]/ [
王芃泽返身走回来,愣愣地看着柱子这个样子,低声问:“你就是这样来火车站的?”+ Q$ K% I9 X$ q) O
柱子点点头,不看王芃泽,眼泪又要往外流。% h) H9 ?' W7 h- m! l
王芃泽把柱子的行李全接过来,肩上扛着,手里提着,大步往前走去。柱子跟在后边,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火车站。8 f" } H+ p7 U; B n
下午上班时间,在税务局的院子里,王芃泽拿了个相机,对着墙上的那张告示拍了许多照片,远景近景都拍了;又拿了笔和本子,把告示的内容认认真真地抄写下来。有些员工看到了这情况,好奇地围过来瞧热闹。门口传达室的人过来制止,问:“喂,你这个同志是干什么的?你不能在这里拍照。”王芃泽大声回答道:“王玉柱是我的干儿子,他的事情我得负责。我有权力也有责任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
& @5 I3 u1 ~8 r传达室的人觉得王芃泽似乎是来闹事的,就赶紧给贺主任打了个电话。贺主任出来看了,笑着邀请王芃泽到办公室去。坐下后,叹了口气,笑着解释说王玉柱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要说王玉柱平时也是个不错的同志……
, B, z) x1 U, i- Z7 `3 q& r9 C0 g! U王芃泽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请你不要打这种无意义的官腔,我们直接入正题。”
( m- _# y* q! U4 I: S然后一只手翻开本子远远地展示给贺主任看,严肃地问:“你们加给王玉柱的两条罪名,第一条是王玉柱上中专期间就与同性恋者有来往,第二条是王玉柱引诱无辜同事去看同性恋内容的。其中第一条含糊不清,你能不能具体解释一下?”' D: f8 {; h! i- t& r6 H
贺主任尴尬地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声问:“你刚刚说你是王玉柱的什么人来着?”
7 j: c6 B* t- j. K3 c王芃泽继续道:“如果这两条罪名是你们经过认真调查之后得出的,请你们向我出示证据。如果拿不出证据,我王芃泽将会追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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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的时候,王芃泽和柱子回到了老太太以前住过的筒子楼。开了门,拉亮灯,好几个月没有住人了,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还好搬走的时候,老太太拿旧床单盖了床和沙发,收拾起来不难。
& M$ k# _8 I0 x9 L) u: p王芃泽把行李放在地上,接着就去开了窗,去卧室里收拾床铺,把柱子的被褥铺在上面。柱子站在客厅里,隔着卧室的门默默地看着王芃泽的背影。王芃泽收拾好了,转过身唤柱子:“你进来,休息一会儿吧。”柱子走到卧室,卧室很小,王芃泽给他让出路。王芃泽脸上没有笑容,两人似乎都很小心地不接触到对方。柱子一进来,王芃泽就出去了。
( ~8 d% @" b* K4 L; y# T; Q" i柱子也真的是累了,身体累,精神更累,侧躺在床上,望着王芃泽在客厅的灯光下走来走去地忙碌。王芃泽把各种废旧碍事儿的小东西收集在一起,用报纸卷了,出去扔垃圾,高大的身影一走出柱子的视线,柱子顿觉疲倦得昏天黑地,闭上眼就睡着了。4 D' Q9 H4 j @. F: e' o
王芃泽把家具都擦拭了一遍,把地拖了,又把碗筷和其他生活用具拿到水房去洗。去卧室拖地的时候,看到柱子睡得昏昏沉沉,就站在床前神色凝重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柱子受伤的左臂,可是并未触碰到,又缩回手来,无奈地叹气。
1 W1 o* t! t1 `5 ]后来柱子从昏睡中被摇醒了,看到王芃泽坐在床边,低声在问:“怎么睡得这么死,我喊了好几声,你都没反应。”柱子没说话,目光迟钝地看着灯光下的王芃泽。王芃泽又说:“起来吃晚饭吧,吃了饭你再接着睡。”
) h) h( J/ R; a) S& a客厅已经打扫干净了。没有煤气,晚饭是王芃泽出去买回来的。王芃泽说:“也没法儿烧热水,你多喝点儿粥吧。”又说:“明天我给你送罐煤气过来,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你得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3 G+ F% |; E1 a; V" p
柱子没有胃口,一根一根地夹菜。王芃泽皱着眉头看到最后,说不想吃就不要勉强吃了,菜就放在这里,你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再吃。王芃泽让柱子先回卧室,过了一会儿他也拿着笔和本子进去,看到柱子坐在床上,也脱了鞋坐上去,面对面地望着柱子,认真地低声说:“我要和你好好谈谈。”柱子担心起来,紧张地望着王芃泽的眼睛,问:“谈什么?”王芃泽翻开本子让柱子看,说:“上午你走得太急,没有看到他们在背后是怎么做的吧?” p) P# N9 U( J# I# @9 h
还没看完,柱子的眼眶就湿了,不愿再看下去,把本子还给王芃泽。王芃泽不接,劝道:“你得看完。你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柱子低头擦了眼角,说:“还是算了吧,越闹下去,越是有更多的人知道。”王芃泽严肃地说:“该追究的,绝不能怯懦。如果背负着这个名声,你在南京只能是压力越来越大。”柱子说:“我本来是要离开南京的。”
9 \/ I( V3 W4 v6 Z两人沉默了,王芃泽的眼神越来越凝重,耐心地继续劝下去:“你不要老是说离开离开的,如果任何事情都能一走了之,那这个世界就简单多了。”停顿了一会儿,王芃泽微微激动起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三年前我决定带你来南京的时候,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够衣锦还乡的,而不是这么狼狈地回家去。”
# d9 y7 G' d9 }% F0 Q1 ?王芃泽说着说着难过起来,觉得自己失态了,匆忙转入其他话题:“今天晚上你把以前和沙老师之间的交往,还有和周秉昆去看黄……去看的前前后后,详细地讲给我听,有多少讲多少,什么都不要保留。”% C0 ?- U' I K3 q6 t
王芃泽差点儿说出“黄片”一词,又忙不迭地改口了。柱子看到王芃泽的尴尬表情,“扑哧”一声笑出来,但是立刻又感到凄凉,愤愤地对王芃泽说:“讲多少我都不怕,我又没做亏心事,可是别人看我跟看怪物似的,我说的话谁会信呢?”! A: L; S" j5 Z' n( c% R
王芃泽脸色一沉,“啪”一声合上本子:“我信。”
$ {" [2 o" d; m% R8 A这一夜柱子一直讲到凌晨一点,才觉得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了。王芃泽刚开始还拿笔不时地在本子上写几个字,听到后来也不记录了,伸开腿躺着,闭着眼背靠在被子上。好几次柱子以为王芃泽睡着了,试探着喊:“叔。”王芃泽总是说:“你继续讲,我没睡。我哪里睡得着呀。”柱子最后说:“我讲完了,再也想不起别的了。”1 R4 B2 X0 }- j" x" O5 K
王芃泽睁开眼睛,愤愤地道:“这帮小人,这次真把我惹火了。”
- h/ t; N8 R0 V6 P) s王芃泽要回家了,对柱子说:“你睡吧,不要多想了,这件事我帮你讨回公道。”王芃泽让柱子不要起来送,但是柱子还是跟到客厅去。王芃泽开了门,回头对客厅里的柱子说:“好了,就送到这里。”走出门,又回过头来,嘱咐道:“现在天冷了,记得盖好被子。”$ p% n% C6 A- r( t Y2 p7 m
柱子跟到门口,伸手扶着客厅的门,等着王芃泽离去。可是王芃泽望着黑暗悠长的走廊发愣,愣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身心疲惫地唤道:“柱子。”* e0 n3 l/ e$ |; z; v* ]$ M
如此忧郁而带有依赖感的声音,柱子觉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他不知道王芃泽要做什么,于是只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王芃泽走过来一步,伸出大手把柱子拥在怀里,紧紧抱了一下,又松开,转身走了,只在柱子的耳边留下了一句尚在呼吸的话语:“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I" R6 M" K O& S) j1 k
柱子关上门,流着眼泪转过身来,望着被王芃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心中突然间充满了生活的信心。
: \7 z" v1 I0 k1 N& O4 G, [! X可是早上醒来后,他又重新陷入了绝望与畏惧之中。他觉得关于自己的那些不好的传言已经流传到了这个筒子楼里,早上他去上厕所,在走廊里遇到筒子楼里的其他住户,大部分人都惊讶地笑着问:“哟,王玉柱!”一听到这种声音,他就觉得心慌,本来一只手上厕所就不方便,这下更慢,上完厕所之后,就躲在房间里再也不出去了。2 `' |- q! D, e: O
中午王芃泽来送煤气罐,开门进去,看到柱子还躺在床上睡觉。他从来没见到过柱子一觉睡到大中午,心中疑惑,就过去建议道:“柱子,今天天气不错呢,阳光明媚,你也出去走走嘛。”柱子支支吾吾地,说:“我晚上再出去。”: c& `4 [( H& m, W; o: H
“晚上出去能做什么?”王芃泽笑着问,心中已明白了。坐在床边望了柱子一会儿,拍拍他的脸,笑道:“我现在陪你出去走走,你去不去?”2 t5 l. O1 V8 } {
柱子戴了口罩,走在王芃泽前面,在11月的阳光下专拣偏僻的小巷走。王芃泽无奈地劝:“柱子,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你不用害怕什么,也不能害怕什么。”柱子不理会不回答,只管往前走。两人走进了一个小公园,王芃泽走累了,就在水塘边坐下来。看看四周无人,柱子就低声问王芃泽:“叔,事情现在怎么样了?”王芃泽摇摇头,说:“还没进展,和这群小人打交道,你得有耐心,一步一步来。”柱子问:“这群?都有谁呀?”王芃泽说:“昨晚听你一讲我就明白了,这件事情,一定有周秉昆的家人在里面搞鬼。”
+ K8 }. g' u3 a这个推测让柱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人沉默地坐着晒太阳,过了一会儿王芃泽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臂,说:“走吧,该回去了,下午我还要上班呢。”柱子站起来,凑近王芃泽问了一个问题:' n* p$ l* E- `
“叔,你觉得肖春莹会不会也知道了?”
6 S1 P8 @( g8 m L王芃泽像个木头人一样地愣住了,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0 o! ^. M) b6 a1 F8 l Z% S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老太太去阳台上收晾晒的衣服,看到楼下不远处有个静静站立的身影很像肖春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试探着喊了一句:“是肖春莹么?”王芃泽正在厨房修理水槽,对这个名字十分敏感,大吃一惊,急忙跑到阳台上去看,果然是肖春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1 ^, z z% _) B. u1 ~0 P. f
王芃泽暗暗在心里喊:“糟了。”老太太还在问:“芃泽,你看楼下那姑娘,怎么这么像肖春莹呀?”王芃泽望了望老太太,点点头,说:“嗯。”老太太又问:“不会是我看花眼了吧,如果是肖春莹,我刚刚问了一句,她怎么没有反应呢?”
2 r* K- G) d0 W0 d" I+ E不等王芃泽回答,老太太就从阳台回到了大卧室,一边说:“我还是下楼去看看,这姑娘是怎么了?”王芃泽急忙去厨房洗手,换了鞋,要陪着老太太下楼去。老太太已经在下楼梯了,王芃泽正要出去,王小川丢下作业跑过来问:“爸爸你去哪儿?”这时姚敏也正从洗手间走出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 _4 K* y. m, e! z2 y& O) [( `老太太先到楼下,走近了,看到肖春莹失魂落魄地站着,双眼肿着,像是哭过了。老太太心疼极了,握住肖春莹的手连声问:“肖春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 }& d% w x' z7 X王芃泽应付了王小川和姚敏之后下楼,看到老太太正牵着肖春莹的手往家里走,肖春莹木然地在后面跟着。王芃泽明白肖春莹的来意,但是家里还有姚敏和王小川,到了家里更不好解释,考虑至此,下意识地拦了一下。老太太没有看出来,把儿子轻轻推开了。( |) X' W* `! x: a- j# N! W
几分钟后,家里所有人都围着肖春莹坐在客厅,姚敏给肖春莹端来了一杯水,老太太握着肖春莹的手紧张地问:“肖春莹,你说句话呀,我都担心坏了。”# V! s( y+ n9 N
肖春莹看了看老太太,又把目光转向王芃泽,问:“叔,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 E& v, @4 a- f2 |9 ~
所有的目光都看着王芃泽,王芃泽不说话,坐着发呆,一时间头脑中闪过万千感慨,不知道那些苦苦追求的目标,还要不要迎着更大的谎言支撑下去。他看到老太太的眼神渐渐变得焦急了,心一横,心想那就干脆说了吧,柱子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多了,说出来,至少可以卸掉由谎言编织的负担。+ _! u! d2 r1 F: _2 [
王芃泽从口袋里掏零钱,对王小川说小川去打酱油吧。王小川正充满兴趣地等王芃泽说出什么惊人的事情呢,极不情愿地去到厨房,喊道:“爸爸,酱油还有满满一瓶呢。”王芃泽不耐烦地回应道:“那你去看街上有什么好吃的随便买点儿回来。”+ j w7 F0 t% _
王小川不想去,哭丧着脸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姚敏的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笑,站起来,对王小川说:“小川,走,妈妈和你一起去买。”说着走到门口换鞋。王芃泽惊讶地望着姚敏,突然发觉自己笨得可怜。, U% C2 y1 I* k7 O+ 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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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a/ w+ D U& d. n* B! [* x- K9 r$ l那时候,柱子正在夜色的保护下,走在南京的一条人流密集的街上。他昼伏夜出,生活完全变了。王芃泽不能天天过去,白天的时候柱子总是躺在家里,苦苦等待黑夜的来临,天色一黑他悄悄地走出筒子楼,希望能够在这个城市里发现让自己快乐起来的理由,可是没走多远他会重新陷入痛苦之中。
8 e/ u9 g+ L- N$ V他觉得继续留在南京完全是个错误的选择,或许别人可以不在乎周围人们的眼神,顶着闲言碎语重新抛头露面,但是他自己做不到,至少此刻此刻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他原本向往一种体面的生活,像王芃泽一样处处受人尊重,让王芃泽为他感到骄傲,当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别人会认为这是两个成功而高尚的人,可如今事实完全相反,他的尊严与理想,已经被践踏得完全不可收拾。经过一家百货商场的时候,他想起不久前他还有一个雄心勃勃的决定,打算送给王芃泽一套昂贵的西服,而现在这个想法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奢华的梦想,他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连如何生活下去都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7 v w r& H/ Y7 ~7 M3 P( p如果那一天他能够乘火车顺利地离开南京,如果现在他在西北老家,或是另外一个地方,在无人知晓他的秘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他绝不会像此刻这样压力重重,天天承受着耻辱与怯懦的折磨。或许在其他地方少了王芃泽的照顾,生活会更苦,苦不算什么,他坚信自己能够承担一切物质的苦,怎么都会胜过在这个跌倒的地方忍受精神的痛苦。然而那一天王芃泽偏偏那么及时地找到了他,这是把他牵系在这个城市的唯一的理由,这个理由让其他所有逃离的理由都显得软弱无力,任他怎么想,都只是妄想。8 V8 W( L) Y% x+ ~5 Y' j
那天晚上,当王芃泽在家里向肖春莹和老太太坦白,唏嘘不已地讲述柱子的秘密与所经受的屈辱时,柱子走过一条平时不怎么去的街,看着路灯下那些在路边摆地摊的老太太们的木然的脸,他突然想到自己也可以在这里摆地摊,既然在夜晚才有出门的勇气,那么这个挣钱的方式是最适合自己的,他不能天天窝在家里,不愿像个无能的人一样总是接受王芃泽的帮助,他得首先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 x. {$ R) E! l; m/ J只是他认为这是个非常低贱的挣钱方式,如果以后要这样生活下去,那么何必辛辛苦苦地上那三年中专,自己兜兜转转三年,最后竟然还站在原地的卑微处。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伤心,回家的路上伤感地在想:他只能向王芃泽隐瞒,他想如果王芃泽知道了,将会比他还要失望。
" J9 ]- T/ B% L( H第二天晚上,柱子带了纸和笔,在路灯下的地摊前蹲下来,向老太太们仔细地问那些小商品的价格,也不买,问完了就躲开到远处,把本子放到裹着石膏挂在胸前的左臂上,右手拿笔凭记忆记录下来,渐渐心里有了底。; f, H* w% l) e; i) N9 g
第三天上午,王芃泽带柱子去医院拆石膏,拆完后让柱子站在自己面前,把两只手臂裸露出来。王芃泽后退几步站远了,看了又看,皱了眉头对柱子说:“总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呀,好像两边有区别。又没有动手术,只不过是加固了一下,怎么就出问题了呢?”这一来又想起林慧珍,王芃泽忍不住要喃喃自语:“看来还是你林慧珍阿姨的水平高。”( U+ S& s! H) X& E3 |4 e% X, _" M; v
本来说好拆了石膏之后王芃泽去上班柱子自己回家,可是王芃泽看着柱子的左臂,心中有愧,就改变主意要送柱子回去。柱子坚持不让,反反复复地催王芃泽去上班,催得王芃泽起了疑心,心想是不是柱子有什么不愿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不再勉强了。3 o$ d2 G% m# [9 Y: b
王芃泽一走,柱子立刻赶往批发市场,把梳子镜子棉拖鞋棉帽子发卡胸针小孩子的橡皮玩具之类的小商品买了一大堆,又买了一个大旅行袋装了。许多年后柱子回忆这一天,会觉得他在税务局工作的几个月还是有用的,不仅让他积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做资金,而且让他对南京的形形色色的市场都很熟悉,知道在哪里批发东西最便宜。
+ j% j4 f; o: W: O Q5 y" E1 A* Z只是当时他不能这样想,他只是觉得悲壮,他是一个被命运击倒的人,只能弯下身来匍匐在命运的脚下。" |: X6 b. A1 V0 g* b
下午下班后天色已经微黑了,王芃泽没有直接回家,先骑了自行车去看望柱子。路上他拐进了菜场,想买一些卤肉带给柱子。那时柱子戴了口罩,正骑着那辆无法再破旧下去的自行车,从同一个菜场门口飞快地掠过,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个鼓鼓的大包裹。) a4 F0 y o- `$ G( U/ m7 ^: [2 x
所以王芃泽用钥匙开了门后没有看到柱子,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王芃泽皱了眉头,心想柱子一定又是白天不敢出去,天一黑又出去四处乱走了,无奈地独自叹息,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碗,把卤肉放在碗里,锁上门走了。那时,柱子到达了南京最繁华的路段,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前,在街边的路灯下,微冷的空气中,“呼”地抖开了一条旧床单,把批发来的小商品摆在上面。他望望不远处其他摆地摊的愁眉苦脸的人们,痛苦的情绪在心中汹涌,他从未向往过的所谓的新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7 D! ^# v6 F4 R王芃泽每天都要去税务局,一层一层地反映情况,耐心地等待,从容地谈问题。这件事在税务局里闹得沸沸扬扬,关于王玉柱的事情开始有了多种猜测。贺主任和王芃泽的关系已经相敬如冰,随着事情的进展,王芃泽已不需要和贺主任再直接交涉,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更为核心的人物。王芃泽对官场办事方式的熟稔和没有结果决不罢休的态度终于有了效果,有一天贺主任给王芃泽打电话,说:“我看你对官场这一套是很老练的,你肯定也明白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就行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代表我们局里给王玉柱同志做出道歉,局里赔偿一定损失,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行不行?为王玉柱恢复工作是不可能的。”
; Z9 K8 n0 J/ I- w$ v d) A王芃泽笑道:“我倒觉得你们并不认为我是个老练的人,或者说你们还没有看到我真正老练的时候。我的要求已经向你们讲过许多次了,第一,以税务局的名义向王玉柱公开道歉;第二,惩罚相关责任人,该批评的批评,该警告的警告;第三,赔偿损失。理由我就不用再重复了,那是每一个有良心人都能够想到的理由。”
5 m3 i9 u0 t# r* _+ v* p贺主任说:“你的前两条要求我们是无法满足的。”9 }4 `( E# ^$ ?) Y
王芃泽仍是笑着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有可能了。”3 z( U) I; h+ d4 f
接下来,王芃泽把这件事闹到了市纪委。有一天王芃泽去向研究所的所长汇报这一阶段的工作,所长也听说了这件事情,看到汇报完工作后办公室里只有他和王芃泽两个人,就问关于王玉柱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王芃泽照直说了,所长笑道:“真是又遇上了一帮龌龊的人。王玉柱也算得上是参与过我们科研工作的人了,我看我能不能帮上点儿忙,市纪委里有几个人我打过交道,我就催一催,希望他们尽快解决问题吧。”王芃泽在研究所里人缘甚好,又是副所长的人选,自然深受重视。另外这个研究所是半军事化性质,直接隶属于中央的一个机构,并不归南京市管辖,与南京市的政府机构平日里不免有些磕磕绊绊,什么都不惧。
1 K: Y- |5 d. Q/ F十一月底的时候,这件事情的关键点已经集中在沙老师身上,就看沙老师能够做出怎样的证明。王芃泽觉得这一步有些残酷,沙老师是个历尽劫难的人了,让这样一个老人从平静得与世无争的生活中站出来,重新把给自己带来无尽羞辱、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秘密拿出来给人做证据,王芃泽如论开不了口去要求。
% P, f: w( D- U8 F4 u王芃泽想先和柱子谈谈看怎么办,但是天天晚上去找柱子的时候,总是看不见人。这一天下午王芃泽提前几分钟下班,只跟老赵说了一声,悄悄地出了研究所。那时候柱子已渐渐习惯了摆地摊的生活,不觉得有什么丢人了,出摊的时间越来越早。王芃泽骑着自行车,距离前方要拐入小巷的那个路口还有很远的时候,看到柱子骑着自行车从小巷出来,沿着大街拐向了相反的方向,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个大包裹。; P" C8 a3 V' j* F2 b- @( ^& G
王芃泽心下生疑,尽管那人穿得厚厚的看不出体型,戴了帽子和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但王芃泽仍能够一眼认出那是柱子。他有些紧张,觉得自己似乎撞见柱子的一个秘密,又不舍得放弃,就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悄悄地跟在后边。" @6 r5 i, f7 n
天微黑之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条人流密集的街。柱子在一个丁字路口的路灯下抖开旧床单,娴熟地把小商品分门别类地摆好,又拿出一个小凳子坐下来,天冷,把手抄在袖子里,静静地等待有人来买。8 V: a, h( s6 C4 S S7 E
王芃泽站在远处的黑暗中,目睹柱子旁若无人地做着这些事,心里难受得不行,蓦然间似乎又见到了三年前柱子第一次卖冰棍儿的那一幕,三年过去了,中专都毕业了,怎么仍是这么没出息,一点儿都不长进。他一激动,就想过去制止,但是转念又想到柱子不把这事情告诉他,一定也是怕他知道,要是这么冒冒然地突然闯过去,柱子的自尊心一定会受到打击。王芃泽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柱子一向都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让他无地自容了,出来摆地摊也是迫不得已,一个大小伙子了,总不能每天只会吃饭睡觉吧。* e4 l& J2 F; m; t
王芃泽心里难过,不走过去,也不走开,就在远处站着一直望,半个小时内看到柱子卖了四五件小商品,渐渐觉得惊讶。看到后来王芃泽也不觉得难过了,惊奇地发现柱子还挺会卖东西的,就找个水泥花坛坐下来观察,看着看着反而觉得想笑。' p: N3 I: l; b2 [$ {9 R9 |0 ~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柱子开始收摊。王芃泽看着柱子收拾完,捆到自行车后座上,骑上车走了,便也骑车远远地跟在后边。
9 G/ B% R. P3 l第二天中午王芃泽去找柱子,敲了门没反应,柱子一大早去批发市场了,回来后要补充睡眠,这会儿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 N0 e# n0 F- b% h王芃泽用钥匙开了门进去,轻手轻脚地进到卧室,只看到柱子在睡,没有看到摆地摊的货物在哪里。王芃泽心想柱子一定是把货物藏到床下了,俯下身撩起床单看了看,果然看到个大包裹。直起身来偷偷笑了笑,也不说破,坐在床沿拍着柱子的肩,轻声喊道:“柱子。”
0 l! h% d* E# h. r1 A柱子睁开眼,看到王芃泽的笑脸就在眼前,惊喜地坐起身来,笑着问:“叔,你怎么来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 {( _7 ~! ?# M9 m7 d“都中午了。”王芃泽笑道,用手爱怜地抚摸柱子的头,又说:“我得抓紧时间和你谈谈沙老师。”. M. ^* v# _( V+ b) c/ 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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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x2 s& y) J6 `8 M一提起沙老师,柱子就感到难过。王芃泽把情况说完了,等待着柱子的建议。柱子说:“这件事本来和沙老师没有关系,如果他不得不站出来为这样的事做证据,我会愧疚一辈子。”9 N( g- Q+ u+ K
王芃泽也觉得愧疚,但别无他法。他试图把情况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就说道:“沙老师是必须得出来做证据的,他对你所做的结论至关重要。”6 N( z' i" U; m6 B- T
柱子想了又想,望着窗外,犹犹豫豫地问王芃泽:“叔,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是什么?”
+ n* _- \& [/ q1 F这个问题让王芃泽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很明白,可是此刻皱了眉头,却想不出答案,喃喃地问:“你说啊。是什么?”
# R9 p+ u7 M9 `" B“我不知道了。”柱子说,突然间声音低沉了,眼睛里亮晶晶的,“我所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全都失去了。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还有谁比我更一无所有呢?”7 e5 h% L! @3 z2 t$ H& U
王芃泽怔怔地望了柱子片刻,笑道:“瞧你说什么呢?你说,我对你重要不重要?”* h& j0 K2 \0 o8 u& L; l
柱子点点头:“你是最重要的。”
& m" V, \2 o: f/ H. t. Q“那我不是还好好在你身边么?”王芃泽呵呵地笑,可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望着柱子的眼睛,在那绝望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 \0 K- ?8 g* l5 M王芃泽拿起柱子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温柔地劝说:“柱子,你现在正处于人生最低潮的时期,任何人到这个时候都会不好受的。你现在的想法只是胡思乱想,不能反映实际情况。我看你是太寂寞了,一下子没了朋友,还遭受到这么多打击。这几天我会多来看你,你自己也要振作起来,白天多出去走走,那些无聊人们的眼光不应该成为你的压力。”" x1 A7 `1 i* B5 B* B
柱子把自己的手从王芃泽的手中抽回来,不客气地反驳道:“你不是我,你当然不知道什么才是压力。”0 \4 o! W: r9 I5 t& e+ r9 r; M
“你到底在想什么?”王芃泽不满地问,“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计划了?”
_ H5 R' `8 ]( \' t柱子沉默不语,王芃泽等了一会儿,往床上一躺,道:“说吧,让我听听你的计划。”
' K9 d6 V2 ^ U6 R“也不是什么计划。”柱子低着头慢慢地说道,“这些天我反复想过了,我还是要离开南京的,那一天没有走,迟早有一天也会走,或许就是这件事有结果的那一天。就算你让他们向我公开道歉,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我无法就这样在南京生活下去。不要把沙老师牵涉进来了,这件事,就让它停止吧。”
Y* \7 j% g! |# W# j6 [“已经无法停下了。”王芃泽望着柱子的眼睛说,又无奈地叹口气,把头侧到另一边去。+ _4 S0 N; l, `1 ]( y1 O
柱子心里难受,躺下来,背对王芃泽,睁着眼静静地想问题。窗外是12月的冷,阳光远而模糊,在风中透过玻璃窗,落在两个疲惫而伤感的人的身上。
8 ?' R+ Q3 ~0 b' V5 t/ }- b' _王芃泽转过头来,伸手过去碰了碰柱子的肩膀。柱子翻身侧向这边,看到王芃泽做了个手势让他躺过去,就挪动了一下身体,躺在王芃泽的怀里。, T" {0 s1 w5 G( C+ ~; `, X
王芃泽悠悠地说:“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起很多事,三年前我把你从西北老家带到南京来,是不是做错了?”$ X6 V% G2 V& G- b& V
两人闭着眼睛躺着,躺了很久,柱子轻声说:“叔,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
# _8 m- z" p) z王芃泽低低地笑了两声,轻轻抚摸着柱子的肩膀:“同样的话好像我以前也说过,不是也没有失去嘛。”; u, l/ J0 X% M( Q5 l
“不一样。”柱子说,“我的预感往往很准确。”
2 f# b: Q6 G" e7 b0 ?" x1 v3 l第二天王芃泽去找沙老师,在机电学校单身职工宿舍楼的门口与一位胖妇女擦肩而过,那位妇女戴着口罩围着头巾,转过身来望着王芃泽的背影,疑惑地从口袋里摸钥匙开自行车。王芃泽不认识这就是周秉昆的母亲,也没有多想,直接上了三楼。
+ ~; {- x3 a$ e5 a& v王芃泽敲了沙老师的房门,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似乎屋子里没有人。他把耳朵贴近房门,却听到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就又大声敲了几下,听到有脚步声在屋子里越来越近,但是仍然没有开门。沙老师似乎知道外面是谁,就隔着房门说话了。
& ^1 R, O/ i8 L2 L& `$ s$ t“请你不要再来敲门了,你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事实,我只相信事实。”7 x- S# H# q* y" T! l3 T1 y4 L
王芃泽在外面听得一头雾水,试探着又敲了几下。听到沙老师的声音又在说:
' }4 M( m$ @* E/ P- g1 G3 _+ a' a1 V“我又不是警察,我没能力调查出什么答案,也决定不了结果,我只能讲一讲我自己的情况,而且我并没有答应你一定要讲。”
: m7 ]0 o5 F, Y1 T2 J5 q0 S这一来王芃泽明白了,看来是刚刚有人来找过沙老师,极有可能就是自己在楼下遇到的胖妇女。他感觉到可能会造成尴尬,也不好敲门了,只站在门外等待。
9 T* p& d, T0 @0 n/ _& n; t3 Y' m沙老师发觉敲门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语气也柔和了许多,隔着门劝道:/ s4 z; w7 x: t5 Z& ^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有些问题只是问题,而不是什么错误,你得正视它,不能总是想着去改变它。你多想想孩子心里的压力,再考虑该怎么做吧。”
2 Z# y* n: K# Q门外的人仍是不说话,沙老师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 x% W) T0 s: I" ^( x% g“我没有孩子,没有做过父母,但是我想我还是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思的。但是你这个做父母的却不能正视孩子心里的苦,你以为是在为他好,做的都是表面文章,解决不了他的真正问题。”
- @) j. j/ ]! |, \& k1 H过了一会儿,又说:) r+ Y, {9 e# p1 s$ M
“你提的要求未免自私了,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为我考虑过,如果不是你们把事情闹到这一步,我想你找不出另外的理由让我站出来为这种事情说话。我活得很累了,这辈子,或许很快就要结束了。”# D; n9 _8 F' |& a, P6 w
王芃泽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心酸,他知道沙老师是经历过那些运动的人,这个特征总会让他想起他的爸爸王曜恩。他觉得自己没法儿和沙老师谈话了,至少今天不能。他打算不做声地悄悄离开,但是身高体重,越是小心,越是踩出一串紊乱的脚步声。5 f8 H1 |" ?" O$ |
沙老师听出脚步声不对,急忙开了门,扶着拐杖出来看,看到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停在十米之外。因为刚刚不够谨慎的言语,沙老师有些慌张,警惕地问:“你是谁?”7 \3 Z8 l. x8 l
王芃泽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向沙老师表明身份。沙老师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9 t' U, a. J8 D1 z7 Z5 Y: n# L
王芃泽转过身去,看到眼前的沙老师比他想的还要瘦弱,头发斑白,又拄着大拐杖,愈发显得孤苦无依。
) w, q X- x! J王芃泽道:“我本来觉得自己有事要找你,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柱子比我了解你,他想的比我全面,也比我正确。这件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就让结果自然呈现吧,我也不再强求了。我没有事,抱歉,打扰了。”, p2 o9 d- U5 n9 D
“你就是王芃泽?”沙老师问,在寂静的走廊上长时间地凝望着。那天王芃泽的身影和窗外的树影都被微冷的日光投射在走廊里的墙上,风一吹树影摇得凌乱,唯有王芃泽的身影岿然不动。沙老师观察到最后,眼神里出现一丝深沉的笑意,只是被花白的眉毛挡住了,不易觉察,沙老师微微笑着对王芃泽说:“这个王玉柱,眼光果然不错。”' J9 T) Z- Y# { |
几天后,市纪委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老人,头发斑白,表情倔强。许多从市纪委的门口经过的人都停下来看,老人目光中带着一丝微笑,在传达室外面说明了一下情况后,拄着一个大拐杖,一步一步地走进市纪委的大门。
* Y9 ]$ R/ E+ X! U事情的处理结果不可能很快出来,仍需要等待。王芃泽隔三差五地去一趟市纪委催促结果,决定要在元旦之前给柱子一个安慰。
5 [3 X, ^. T* ]! o4 i x4 a$ G另外一件注定会带来安慰与兴奋的事情是王芃泽的升职,似乎已成定局,只等正式文件来通知,研究所里许多人已笑着改口称他为王所长了,小刘喊得最多,王芃泽耐着性子一次次制止他别这么称呼。有几天老赵出车,一大早的开着吉普车来接王芃泽去上班,说是顺路,但这种殷勤让王芃泽觉得不自在。有一天两人坐在办公室里,老赵无所事事地看报纸,王芃泽出去接了开水,回来给老赵沏茶,慌得老赵站起来双手接。王芃泽就抱怨道:“老赵,你这么拘谨,会让我心里不安。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老赵说:“我不是拘谨,我是敬重你的人品,等你当了副所长,我连给你端茶送水的机会都不会有了。”王芃泽有些无奈,对类似的话语将信将疑。其实他在心底对自己一直有个疑问,他总是不能坦然承受那些汹涌而来的友好与爱,他敢于付出,却不善于接受回报,他觉得这是个问题,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年代在他的精神中留下了痕迹?
$ g: j5 y/ i, c# `5 U天越来越冷了,许多摆地摊的人都从路边消失不见,柱子却仍是每天晚上按时出摊。他总结了许多经验,因此而发现不同地段适合卖不同的货物。他的卖的小商品越来越多,货物换了新种类的时候,他会根据经验换个新地方。有几天晚上王芃泽看到天这么冷,有意想看看柱子,可是骑自行车到了以前去过的那个丁字路口时,路边只有匆匆的行人,并没有谁在那里摆摊。7 d Q# l, a0 ?
他心想是不是柱子恰好晚上在家没有出来,可是每次他晚上去老太太的房子里找柱子,开了门后屋子里也是空无一人。有时他会坐在沙发上等,或者去到卧室在床上躺一躺,看到床铺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想象着柱子在这个屋子里生活的样子。他会突然为柱子而感到伤感,想到柱子为摆摊而投入的热情,他会有些不安。他觉得这不像是正常的状态,似乎有种危机在深深地潜藏着,可是若仔细辨识,他又说不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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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y, O/ L6 K. E% v0 \# G/ A有一天研究所里有几个其他省市兄弟单位的领导来参观访问,王芃泽陪着吃晚饭,所里出钱,选了一个相当体面的酒店,路远,所里派了个大车接送。晚饭时间不长,下班后乘车过去,天黑之后不久就走出了酒店的门。
) |0 a: G S8 x那天晚上柱子刚好也在那个酒店附近摆摊,远远地看见了研究所的车停在灯火辉煌的酒店外面。他有些警惕,摆开摊后就坐在远处偷偷望着。过了一会儿,看见一群人从里边出来了,王芃泽走在中间,被其他人簇拥着有说有笑。# A- Q& t: x0 T7 c ?$ ^" y1 j
那一刻柱子蓦然察觉到一种莫名但却强烈的紧张,尽管有夜色掩护,他还是急忙站起来躲到花坛后边去,也不管自己的摊位了。那群人并没有在酒店门前多停留,说着笑着上了车,很快就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2 T' ^$ y$ y. T- Q3 y7 F柱子从花坛后边走出来的时候,研究所的车已经远得看不见了。柱子愣愣地看着路上匆匆驶过的车辆,突然间心灰意懒,对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他一点儿都不想在这里待了,想立刻收摊,从棉衣袖子里伸出手去拣拾地上的货物,看到满地的枯叶在夜晚的冷风中簌簌地抖动,随风呼啦啦地滚过来。这些平时不在意的情景,此刻似乎在重重地向他强调冬天已经来了,这么冷的天气是不适合出来摆摊的。: v, I; n: _: x3 U6 S4 p
本是要回家的,可是他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刚刚王芃泽被众人簇拥着走出酒店的那一幕,骑上自行车走着走着竟迷路了。懊恼地停下来,掉头往回骑,又望见那家酒店时,渐渐察觉到来自精神深处的一种强大的压力。那是一种顾虑,让他没有勇气从酒店的门前坦然经过。7 {+ Y1 ~/ {* k; O4 c- J( N& B0 Q
他心烦意乱地骑到一棵树下,双手一软,车把就歪了,差一点儿要摔倒,急忙扶着树干站稳了,手忙脚乱地护着后座上沉沉的大包裹,不让它掉下来。手接触到包裹的时候,他突然难过起来, y7 r, A2 d; I" ]
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那一天为何会有那种将要失去王芃泽的感觉。答案刚才就在眼前,如此明明白白,猝不及防,有些残酷。! t6 N$ C. C/ C1 o, u& ]
他和王芃泽,仿佛已经有了各自不同的世界,隔着一条随物质与身份而来的鸿沟。他想象着,如果刚才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相遇,王芃泽会怎么做。如果王芃泽拉着他的手,不管是出于支持还是出于施舍,坚持向别人介绍:“这是我的干儿子。”他并不会因此而变得有勇气,他会从对比中感觉到一种羞辱。如果王芃泽装做不认识,从他身边不言不语地经过,或避开众人给予他小小的暗示,他又会因王芃泽的顾虑而感到绝望。无论如何选择,人力都填补不了心灵的距离。或许王芃泽会认为这是小事,不必在意,可是对他来说却是如此重要的时刻,他原本就单薄的梦想的勇气因此而完全退缩了。
" r4 |$ Y4 b6 U连着两天他都没有出去摆摊,在家里从早坐到晚,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也找不出任何理由继续留在王芃泽身边。他心想自己幻想与做梦的年龄该从此结束了吧?他必须得面对现实地去寻找自己以后的路,他觉得自己死了一次,又在渐渐地复苏。这种决绝的想法反而让他能够短暂地平静下来。他决定了,就让自己的过去与现在随着八七年的结束而结束,到了明年,他将是另外一个与过去无关的王玉柱。
; V) p2 S4 k/ z! r/ O7 h4 l于是他刻意地避开王芃泽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再摆摊时,选择的地点来来往往的多是学生和年轻人。只是他会有另一重顾虑,他担心会在这些地方遇到肖春莹。他慌乱地想这种担心会不会是一种预感,因为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 q& j2 \8 f) y/ B! g3 Y; Z% n, s他一眼就从渐渐走近的行人中认出了肖春莹独特的气质,急忙低下头去,拿起一本小人书假装翻看。他有点儿紧张,但并不慌乱,觉得肖春莹只是路过,认出他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天冷,他穿得肥厚,戴了手套和帽子,围了围巾,罩了口罩,又是坐着,哪里还有从前的样子?而且肖春莹也绝不会想到他在摆地摊吧。7 `' [: V$ G0 v: y: y% { L
可是偏偏那一晚肖春莹似乎在等人,不像平日里风风火火的,而是小步往前晃悠,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闷闷不乐地向路两边看,看到路灯下有人摆摊,就过来消磨时间。柱子紧张极了,只能装模作样更加专心地看小人书,头都不抬一下。肖春莹蹲下来仔细看,拿了一个发卡问:“这个发卡多少钱?”柱子假装糊涂,伸出一只手。; g$ a6 a( ?; x3 a7 N# o( r `
“五毛钱?”肖春莹猜测,笑着说,“有点儿贵了呀。”又指着一小束彩色皮筋问:“这个呢?”柱子不知道肖春莹在问什么,又胡乱地伸出一只手。肖春莹似乎很惊讶,“啊”了一声,说:“皮筋儿也卖五毛,你真是乱要价。”
/ j+ Q: ^ h! g$ o V1 b: F肖春莹耐心地看了又看,问:“这条围巾呢?”柱子根本没心思去听清楚,想都没想地又伸出一只手。肖春莹呵呵笑道:“真的么?你卖东西很有意思呀,都是五毛。那我买了啊,你别后悔。”( w# t p2 n8 [
柱子紧张得手在流汗,苦苦地盼着肖春莹赶快离开。突然想到,如果肖春莹拿的是一块钱,他岂不是还要从棉手套里抽出手来找零钱,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这个预感偏偏又应验了,肖春莹真的拿了一块钱递过来,说:“喏,这是一块钱,你找我五毛吧。”+ V* `* q8 V' l H
柱子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也不敢抬起头,这时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嗵嗵嗵”地一声声重重地踏着路面。柱子一听就知道是周秉昆,顿时火冒三丈,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抬头看了一下,这时肖春莹已转过身去,周秉昆正手里举着两串冰糖葫芦跑过来。柱子心想如论如何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就又低下头去避免被看出来。/ k. \/ T4 u- c
肖春莹对周秉昆说:“等一下再走,我买一条围巾,才五毛钱。”
; ?: b/ E$ a$ N) F& A周秉昆立刻说:“五毛钱一条围巾?别买了,肯定有问题,以后别在地摊上买东西,这种小商小贩有几个老实的。”
9 t9 a4 ~$ M. N, T4 @" l2 h9 M说着从肖春莹手中抢过围巾,随手丢在地摊上,把冰糖葫芦给了肖春莹一个,两人边说话边走远。 T9 F4 L6 V6 d
“我赶紧送你回学校吧,越晚越危险。”! ^$ p+ E3 P( d9 T3 i- {
柱子立刻收摊,心想这么晚了周秉昆一定会送肖春莹回学校,过会儿只要去守在南大的校门口,一定可以等到周秉昆。他狠狠地把货物捆扎好扔进大旅行包里,仿佛每一捆都在砸向周秉昆,今晚只要逮着了周秉昆,他一定要用拳头讨回公道。' \2 H. h K: A& l
走远后,肖春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问周秉昆:“你看那个摆地摊的,怎么我们一走他就收摊呢?”周秉昆仰着胖脸笑道:“肯定是被我说中了嘛,他自己也心虚。”说话时,周秉昆注意到那个摆地摊的从树后面推出了一辆破自行车,似曾相识,微微皱了眉头,但是太远了看得不够清楚,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多想。
1 D+ h y" {8 @周秉昆的家距离南大比较近,就没有骑车。柱子先赶到了南大的校门口,藏在远处目睹周秉昆和肖春莹走进学校的大门。周秉昆一直把肖春莹送到宿舍门口,一来一去花了好长时间。柱子在外面等得焦急,不知道为何周秉昆会这么慢,时间一长,他的怒气也消了不少,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的决定,就算把周秉昆打死了,又能挽回什么呢?5 j; X4 G* ?& d( |
可是周秉昆的大胖身影在南大校门口再次出现时,柱子立刻又是满腔怒火,狠狠地大声喝道:“周秉昆。”周秉昆一听这声音,惊慌地四处张望,看到柱子正骑了自行车从路灯下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周秉昆“啊”地大喊一声,拔腿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没跑出几步,感觉柱子已经冲到了身后,就转身绕着路边的花坛跑。柱子三下两下就追上了,跳下自行车,一把揪住周秉昆的羽绒服领子,把他的大胖身子按在了水泥花坛上。, I! ~% i! ~ x7 F j0 ]( c5 ?2 f
周秉昆见了鬼似的恐惧地大声喊:“王玉柱,我没有害你,不是我害你的。”
1 R8 X+ U' }' U) G, n7 Q3 Y4 {柱子挥起拳头,对着周秉昆的脑袋就是一下。这一下把周秉昆打得不轻,脑袋里嗡嗡响,立刻大声哭了,以为柱子的拳头会继续打下来,可是再也没有第二拳。* {- |! Z' e2 r0 |: V' _
因为柱子打了周秉昆一拳头之后,突然间就心软了。他听到周秉昆喊出的那句话,突然明白他要的其实就是周秉昆的一个解释;如果没有解释,也该让周秉昆知道那件事情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看到周秉昆哭了,他也想哭,拳头停在空中,怎么都无力落下去。9 K% Z+ N, |/ T. v0 s
或许面对周秉昆时,他才能充分地去想那是一种怎样的伤害,两个多月来度日如年的苦,周秉昆是这个城市里唯一一个能够倾听,也应该倾听的人。然而这样做的话终会显得更加荒谬,或许周秉昆不过是与这事有关,既不能充分理解,也不能付出同情,而他要的也并不是同情,实际上他并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在后悔,自己根本就不该遇见周秉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只能紧紧地把这个大胖身体按压着,不让他逃走。& S8 |: w7 h% ~: [' Q
周秉昆挣扎不掉,慌忙地继续解释:“王玉柱,我从来就没有害过你,我以前只会对你好,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那件事发生后我一直都想帮助你,可是我爸爸妈妈都吓坏了,他们也害怕,他们只允许我考虑我自己。”
& R) Y0 y: V4 X, D' _察觉到柱子不做声,似乎在慢慢平静下来,周秉昆也不挣扎了,静静地趴着,沉默了一会儿,对柱子说:“王玉柱,我们谈谈吧?你松开我,我不会跑的。”6 w8 C" j M, D! W4 J
柱子松开手。周秉昆站起来,胆怯地望着柱子。4 Z9 U5 d2 w) X$ F. a+ }& c9 o! W$ b
柱子冷冷地问:“谈什么?”; P! D' _* K% @
周秉昆说:“我和肖春莹没有谈朋友,她得罪了一些小流氓,一个人出来不安全,所以我才……肖春莹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5 Y/ ?+ W% d- l" |; L, C柱子觉得心烦,大声回应道:“你和肖春莹的事与我无关。”
. p* e6 x w" ]% L周秉昆又说:“你现在怎么摆地摊了?刚刚我没有认出来。”# J% `, h0 i. o) _
柱子怒道:“我现在做什么也不需要你管。”
4 X7 N) p& ]9 W8 U周秉昆不知该说什么,小心地问:“那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6 v9 h$ J3 ^7 {2 X2 A7 |
在这之前,柱子一直都想着有一天能够当面质问周秉昆,事情发生后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以前的情谊。可是此刻他觉得这些问题实在太愚蠢了,简直是对牛弹琴,搞不明白周秉昆的胖脑袋是怎么考虑问题的,简直是另外一个物种,连做个质问的对象都没有资格。他满怀失望与懊悔,对周秉昆说:9 Y5 W% n% J# L8 S- y) I8 H
“我没有什么要问你,我只后悔我会认识你。我们根本就不能算是朋友,因为我们是不公平的,从社会地位来讲不公平,从思想上来讲也不公平,从人格上来讲更不公平。”! ?+ N; _& P0 _7 v5 q7 ]% d" q
说完他就想走,心怀一种厌恶,匆匆忙忙地扶起自行车,重新把大包裹系好,赶快离开,推着自行车绕过花坛,走到人行道上。这时周秉昆突然开口说:“王玉柱,你得帮我一个忙。”$ r' m9 P+ W6 g7 i4 W/ y
柱子停住了,不说话也不回头,深呼吸了一下,等着周秉昆把话说完。
- ]& {% e, P e6 _7 A& s“其实是想帮肖春莹一个忙。”周秉昆说,“那几个小流氓扬言要修理肖春莹,这几天总是出现在南大校园附近。肖春莹害怕,让我帮忙,可是我也害怕。”
! q3 F. R" B$ z2 n5 k( b" g" O柱子扶着自行车慢慢退回来,周秉昆表情木讷地等待着。柱子突然抡起胳膊,一拳打在周秉昆的脸上,打得周秉昆“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9 E6 @$ |4 p) D# c6 e! E
柱子厌恶地说了一句:“我还是想揍你。”然后骑上自行车,在夜色中孤独的路灯下隐隐现现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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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x) ~4 x# Z) j7 }# ?肖春莹与三个小流氓狭路相逢的那一天,是一周之后的事了。肖春莹每个周末都回家,冬天天黑的早,从家返回学校时已是暮色昏暗,肖春莹骑自行车穿过小巷,拐上大街时看到周秉昆也骑了自行车来路口等。两人在一起时肖春莹基本无话,都是周秉昆在一刻不停地说,两辆自行车貌似热闹地驶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7 H% _+ E r4 t- {; d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肖春莹突然低低地喊了一声:“哎呀。”这时绿灯亮了,周秉昆正要过马路,肖春莹伸手拉住他的衣服不让往前走。周秉昆吓了一跳,急忙退回来惊慌地问肖春莹:“怎么了?”
% v1 L5 v3 v" z) W* S3 @+ s7 _肖春莹往对面一指,说:“我认出来了,就是那三个人。”周秉昆顺着肖春莹指出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对面的一个店铺门口,有三个小青年正靠在自行车上抽烟,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的,显然已经发现了他和肖春莹,正守株待兔地等他们过去。
" `& R( u7 R0 i7 ^/ B两人立即掉转方向,沿着另一条街往前骑。那三个人看到了,也都扔了烟头,骑了自行车远远地跟着,在路的另一边,并没有横穿马路跟过来。
1 d5 P0 f+ A1 m# A肖春莹心里焦急,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就对周秉昆说:“周秉昆,我们赶紧骑到小巷里去,想办法甩开他们吧。”+ S+ a" f( F& X0 Q' j, J
这时下班回家的时间已过,从经过的几个巷口望进去,小巷里没有什么人,只有路灯稀稀疏疏地亮着,而大街上还熙熙攘攘,人来车往的。周秉昆衡量了一下,试探着向肖春莹建议:“我觉得大街上还比较安全,人多,我不相信他们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坏事。”
( L" t4 C+ ?- A5 p" ?肖春莹问:“要是他们真的敢在大街上做坏事怎么办?”
7 F4 F$ _; c1 G/ Y4 F周秉昆说:“那我就喊。”
3 C6 v: f C4 X' z! G0 I# H肖春莹皱了眉头,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还是走小巷吧。”" h* s G# I0 w0 X
到下一个巷口时,肖春莹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周秉昆只好跟着。猛蹬了几下后周秉昆回头看,只见那三个人正走走停停地在车流中横穿马路,急忙催促肖春莹快点儿。实际上肖春莹的速度比周秉昆要快,贴着墙根的黑暗处倏溜溜地骑远了,周秉昆在后边气喘吁吁地蹬着自行车,低声喊着肖春莹别跑太快,别走散了。- w( I6 X+ B9 ^5 v2 U/ r. Q) p
这边的小巷两人都不熟,见弯就拐地骑了一段距离后,蓦然发觉前边竟然没有路了。周秉昆眼看着肖春莹在前边停了下来,掉转方向又飞快地往这边骑,走近了对他喊:“前边是个死胡同,得走另一条路,快点儿。”说着已风风火火地与他擦肩而过。这让周秉昆更紧张了,随着肖春莹拐入另一条黑乎乎的小巷时,敏感地听到那三个小流氓追来的声音,正不停地按拨自行车铃声,在冬夜里隔着一排排房屋乱糟糟地回响着。
' \5 W- g. [7 l$ s, |: i然而三个小青年最终也没有追赶上肖春莹和周秉昆,就在他们大声按拨铃声吓唬前边四处躲藏的两个人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也有一辆自行车飞快地越来越近,骑车的人戴齐了棉帽围巾口罩,只有带着凶狠神色的双眼没有被遮住。这辆自行车很破很旧,行驶起来吱扭作响,三个小青年听到了,却没有在意,后来其中一人听到这辆自行车已经很近了却仍不减速,就疑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骑车人的黑色身影带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汹汹,惊怕起来,“啊”地喊了一声。4 c5 q+ {+ x" u; \
肖春莹和周秉昆在横七竖八的小巷里左拐右拐地绕迷了,路上的建筑物都毫无特色,记不清哪些地方是经过了的,推着自行车走了一会儿,竟然又遇见了三个小流氓。那三人的三辆自行车坏了两辆,不得不推着往前走,每个人都鼻青脸肿,其中一个人频频地举起手擦脸上的血,嘴里骂骂咧咧的,说没想到肖春莹这小妮儿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真他妈的能打架。9 R* q5 {* ?* y X. y" f$ U. h0 X0 A
两人躲在暗处看他们走远了,肖春莹迷惑地问周秉昆:“怎么回事呀?”周秉昆想了想,犹豫着猜测道:“会不会是王玉柱和他们打架了?”
" \$ U2 f% J7 I9 _黑暗中肖春莹愣了一下,轻声问:“王玉柱,他怎么会知道?” t" ?/ v' B& g1 b& w
周秉昆并不打算隐瞒,立即回答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你在一个地摊前想买5毛钱一条的围巾?”
) @3 q1 [: W5 o2 ]9 {7 U肖春莹等了一会儿,似乎对周秉昆的故弄玄虚很不满,带着怒气催促道:“你说呀。”2 L1 d* D$ d& P0 l8 j9 m1 n
周秉昆急忙说:“那个摆地摊的就是王玉柱。”
, k. C* B4 G' P# t, ^1 G. r4 O% _6 w) l( _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渐渐地肖春莹哭了,剩下的路她是推着自行车走完的,在寒冷的夜里一边走一边流泪。周秉昆推着自行车跟在后边,不敢劝说,也不愿离去。! q$ c: I4 j1 y1 @) }& R
八八年的元旦一天天地近了。有一天晚上柱子摆地摊结束后回到家,把自行车停在外边,背着装满货物的沉沉的大包走进筒子楼。拿出哗啦啦作响的钥匙正要插进匙孔,门突然开了,灯光下王芃泽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望着柱子说:“回来了柱子。”) f6 M& J' U; a( J L$ A1 G0 a
柱子一阵惊喜,蓦然又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往外躲了一下。王芃泽急忙跨出一步,伸手把他拉进去,从他肩上取下那个大包裹,笑道:“躲什么?我早知道你在摆地摊了。” Q5 u7 t8 D& E$ F Q
王芃泽往脸盆里倒了热水,催促柱子洗脸洗手。他把包裹提到卧室去,像柱子平时做的一样塞到床下,又回到客厅时看到柱子已经洗好了,就伸出双手按着柱子的肩,两人一起坐到饭桌旁。桌子上是王芃泽做的四菜一汤,还有一瓶酒。
$ V$ B" x5 i3 z; x2 m1 ?% T柱子惊讶地问:“叔,你又要喝酒呀?”
! p4 {0 E, D; e8 ?王芃泽笑道:“今天有高兴的事情嘛。”
. Y0 h/ g5 L1 O3 ?) ]1 U: j柱子立刻猜到了是什么事,淡淡地笑了一下,却并没有高兴起来,又从心底里袭来一阵浓浓的伤感。王芃泽拧开酒瓶的塑料盖,倒了两杯酒,然后望着柱子的眼睛,说:“这件事情终于有结果了,明天税务局的院子里会贴出两条告示,一个是修改过的处罚决定,只保留看了不道德这一项;另一个是给你的公开道歉信。上头给了贺主任一个警告处分,另外还有你的一些补偿金,等他们的财务通知我了,我带你去领。”# e! `) E8 q9 K) z$ m
王芃泽端起酒杯,对柱子笑道:“来,我们喝酒庆祝一下。”柱子回过神来,急忙说:“你不能喝酒呀。”
. z" |3 u6 C h1 T' b王芃泽说完就要先喝,柱子立刻伸手抓住王芃泽拿着酒杯的右手,王芃泽就把酒杯换到左手,待柱子抓住左手时,又把酒杯换到右手里,如此游戏似的争了一会儿,柱子不耐烦地直接抓住酒杯,夺了过来,低着头不说话。王芃泽嘿嘿地笑了两声,看到柱子一点儿也没有笑的意思,自觉无趣,也沉默下来。; _+ L# ]9 |, k" d0 w' a8 g6 H
王芃泽似乎早已预料到柱子的这种反应,有心认真地安慰几句,就轻声唤道:“柱子。”
. J0 K' X( [8 x7 A柱子说:“叔,你肝脏不好不要喝酒,你就看我喝好了。”
+ |+ ^ T! @8 k4 B' S王芃泽说:“这个结果虽然并不能让人满意,警告处分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你的工作也恢复不了,但毕竟我们是胜利了。”
8 |: l- i6 F2 k: b$ }% a1 M6 s柱子说:“我知道啊。我心里挺高兴的。”
" i4 E1 o4 g5 x' l6 R“你知道什么呀?我还没有说完呢。”王芃泽皱了眉头,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件事情处理到后来我自己都怀疑它的意义了,我知道不管是什么结果,你都会受伤害的。”9 {4 t) n4 F) y! r8 y* m+ e$ U5 z1 b
柱子转过脸去,王芃泽伸手扳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但是没用,柱子倔强地把脸朝着另一边。王芃泽说:“柱子,你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还担心什么。”柱子不哭,转过脸来一点泪水都没有,拿起桌上的两杯酒一饮而尽。王芃泽怔怔地看了,说:“那你喝酒吧,喝醉了,就把这些事情忘掉了。”0 C) L9 s: z& C, `+ E
王芃泽拿着酒瓶给柱子倒酒,也不劝柱子少喝,倒了一杯又一杯。后来柱子喝醉了,就趴在桌子上低声哭泣。王芃泽伸出手温暖地摩挲柱子的头和背,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唤着:“柱子。柱子。”$ ^; a* g. D/ D, G }1 u8 \
他原本以为柱子需要靠在他的怀里哭的,但是始终没有。后来看到柱子不哭了,他就去卧室帮柱子铺了床,嘱咐道:“都凌晨1点了,你睡觉吧。”柱子不睡,红肿着眼睛送他到门口。他不愿开门,他知道这是柱子最需要他的时刻,他能感觉到柱子内心的孤独无依,但是更能感觉到柱子那种坚决不说出口的倔强与坚硬。于是他主动说:“柱子,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我留下来陪你吧?”柱子拒绝了,低着头说:“你要是不回去,奶奶他们都会担心的。”王芃泽坚持了一下,轻声道:“现在都1点多了呀。”柱子微微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静静地低头站着等他离开。于是他只好走了。/ P% Z; H8 c$ o0 N* x
距离元旦还有两天的时候,王芃泽带柱子去税务局领取赔偿金,柱子依然用帽子围巾口罩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骑车走在路上的时候,王芃泽说:“你不能总是躲躲闪闪的,你还要继续在南京生活下去呢,你得有勇气面对别人的议论。”看柱子没有反应,王芃泽又说:“柱子,把口罩摘了吧?”# J2 Z, f# B+ ~2 s0 o
柱子不愿意,低声说:“我没有想过要在南京继续生活下去。”
! m u. H) k& A/ k3 a+ Z王芃泽没有听清楚,问:“什么?”( Z! O5 k+ t9 l
柱子没有再说一遍,沉默地骑着车。王芃泽想了一路,脸色阴沉。 s' k0 s, C( j7 s3 ^6 p
取了赔偿金之后,王芃泽送柱子回到住处,对他说:“后天元旦呢,你到我家里去吃饭吧,我妈妈很想见你呢,我考虑到你的心情,拦了她好几次,要不然她早就来看你了。小川也想你。”柱子“哦”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说:“好吧。”5 Y; B3 Y2 j( K$ @# E
王芃泽笑了笑,又补充一句:“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 N1 T: l$ S5 n: A8 C6 J4 @元旦那天中午,柱子打开床下的包裹,拣最好的货物拿了几个,当礼物带着。王芃泽在旁边看着柱子从床下拖出那个大包裹,突然竟觉得有些伤感,一路上把那几个礼物从柱子手里拿过来,自己提着,到家之后分发给老太太、姚敏和小川,大声说:“这是柱子给你们带的礼物。”
" ^. _3 V! p: j- ~这次相聚,气氛终究与从前不同,饭桌上似乎人人都小心翼翼的,说话前都在反复考虑,只要王小川不懂这些事,自始至终笑闹着,过去王芃泽总会训斥他两句,这次也不说了,任凭他越闹越疯。
0 Z- h1 R/ E0 s2 S" J饭后王芃泽送柱子到楼下,似乎有话要说,看柱子骑上了车,回头说:“叔,我走了,你回去吧。”王芃泽急忙说:“柱子你等一下。”然后想了一下,对柱子说:“我昨天遇到了化工厂的党委书记,过年之后我想再去和他聊聊,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化工厂的工作。”$ Z. O* M7 T1 W8 [, N( p6 |
柱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背对着王芃泽不说话。/ f0 R( k0 t8 `2 Z0 i. ]( N
王芃泽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 a3 l8 M* M8 W2 L" m“我还不知道。”柱子回头看了王芃泽一眼,说,“叔,我走了。”, w) s# Z- }; Z; X: K
柱子骑车很快就拐个弯消失了。王芃泽又站了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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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下了好几天的雨,柱子无事可做,只能闷坐在家里看书。王芃泽来了好几次,每次来的时候都看到柱子刚刚从床上下来,王芃泽有些生气,对柱子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有志气的人天天躺在被窝里。”柱子尴尬地笑,辩解道:“天冷嘛。”
. p+ I3 u+ x6 N2 b3 O王芃泽带柱子去看长江,两人没有骑车,下了公交车后撑着伞往前走,在能眺望到长江的地方停下来。江水越发雄浑壮阔了,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在空旷的大地上流淌,豁达而永恒,喧闹得毫无心事。+ J% y# D/ Y6 C9 C
下雨天,两人各自撑着一把伞,默默地凝望了一会儿江水,王芃泽问:“柱子,我想知道你这段时间心里在想什么,你能不能说?”
( l: o; {+ P7 P3 K+ Z+ x* a0 l柱子没说。王芃泽又问:“你会不会回家过了年之后就再也不来了呢?”! c" r$ x3 G8 [+ h% v5 V
那些在心底始终犹豫不决的念头就这样被猜中了,柱子扭头望着王芃泽的脸,此刻远远近近只有他们两个人,王芃泽温暖的身影的背后,是笼罩在雨中的城市的剪影,灰旧的,废墟一般,这让柱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许多年以前,在西北,那一天晚上他和王芃泽从乡里回湾子村,黑夜里肩并肩牵手走在山路上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种感觉,那时候他认为他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之路,唯有王芃泽会默默地走在自己身边。而现在他明白那并不是人生之路,而是一条现实的路,你只能走着,没有地方可以停歇。
2 m5 T6 W, @. q) ]0 U% n柱子突然笑起来,轻声喊王芃泽:“叔。”
2 s$ X! ^+ |# I) K* a王芃泽看到柱子的表情,迷惑地问:“怎么了?”: G; i( x" b0 D- n
柱子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了王芃泽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握在手里,如此温暖而厚实。可是此刻又是如此不合适,雨水沿着伞骨流下,冰冷地落在王芃泽的手上。于是柱子又把那只手送回去,松开了。
5 S1 D. c- t) R+ C S1 t, @( P柱子对王芃泽说:“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暑假的时候,在你家里,我们不小心吻了一下?”+ {8 S* i/ ?+ G- U% O
“哦。”王芃泽尴尬起来,匆忙地看了柱子一眼,“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 p8 w3 @% c, j0 m+ k0 ^$ `“那天从你家里出来后,我就来江边了。”柱子望着王芃泽慌乱的模样,笑着说,“到了江边我突然想哭,就在这里哭够了,才回到奶奶那里。”
* c* g M) I3 O4 i“你笑着讲你哭的故事?”王芃泽瞪大眼睛问柱子,“你怎么回事呀?你那时候哭什么?”" ~2 T/ |, u1 V9 Q& j ?
柱子笑道:“我不知道呀。”8 u. Q% o1 Z& a) K( }8 K0 J( l2 {
过了一会儿不笑了,柱子就认真地问王芃泽:“叔,我很想知道,那一天你为什么要吻我?”
' Z. p: z4 @% ]( e王芃泽看到雨伞下柱子认真的脸,蓦然有一种强烈的时光的感觉,这阴沉天空下的光阴是如此的薄弱,似乎将转瞬即逝。王芃泽似乎冥思苦想了很久,最后说:. Z3 n$ r( ^4 ~
“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不能妄想着把所有事情都问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们本来就活得糊里糊涂,并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5 n' A& [6 {+ O# ?, Y柱子笑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向东流的江水。王芃泽在一旁观察着柱子,主动伸出手,牵住了柱子的一只手,不顾冷雨扑簌簌地打在两只手上,低声说:“柱子,你听我的,回家过了年还来南京,看看我能帮你找到什么工作再说。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你的性格,我不可能放心。我的性格你也知道,我要是不放心,就会一直想着。”+ Z" l" P7 G5 q6 O Q% g$ Q
柱子准备回老家的那几天,王芃泽又找到柱子,把两个钥匙塞到他手里,柱子不明白,迷惑地问:“叔,你干什么?”王芃泽说:“这是这个房子全部的钥匙,你要是不回来,这房子就再也没人进得来了。”
: g9 g2 ^0 U5 y& N/ b( B“你这算什么?”柱子笑着说,“叔,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我要是决定不回来,你用两把钥匙能拉住我么?”/ p7 Z& G8 T, M" h2 G6 f: E
王芃泽要带柱子出去,想给他买身新衣服。柱子不去,说要自己买。王芃泽说:“你的钱挣得让人心疼,你肯定不舍得买好衣服。”柱子说:“再不好的衣服也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听你。”王芃泽劝道:“回家过年嘛,你父母都想看到你衣锦荣归呢。”柱子叹了口气,倔强地说:“我没有,为什么要假装呢?”
$ e6 a6 o* _& W) `8 m# d湾子村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变化,唯一变动的是人的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循着亘古不变的规律在走。* o4 y0 D. |. k9 V5 e* Y, p# n
柱子回到老家后,忙忙碌碌地和柱子爹备年货之余,耳边一直都是柱子娘的唠叨,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村子里哪个老人去世了、哪个小孩儿出生了……柱子听得呵欠连连,直到柱子娘突然讲起一个熟悉的人,才稍稍能打起精神来听。
7 N, I0 e% B+ y8 l1 q" p柱子娘说:“你知不知道,曹老头儿的外孙都两岁了。”- o# G6 r& o: A- U- n' f% s
柱子正在看着英子做寒假作业,听到这个消息,随口问了一句:“曹老头儿哪个外孙呀?”4 Q) D4 {4 K, `5 S
“他的二女儿生的,就是以前村长老婆给你说媒你又不愿意的那个。”柱子娘一想起从前的事,又抱怨起来,“要是那时候你结婚了,现在你的儿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z6 @( y- I% E$ r7 t8 g8 X6 D* [
柱子有些发愣,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这么快么?”
6 D; i* e: n# Y) `% G6 F$ B柱子娘咄咄逼人地问:“你在南京谈对象没有?”' U2 D+ p% [1 @- x+ P' E. @
柱子摇摇头,说:“不急嘛”。柱子娘怒道:“过了年你就赶紧谈对象结婚,你再不结婚村里人都会疑心你有病。”2 V. K3 n, ^1 J6 |4 T7 D8 x+ U! o
英子看到哥哥在忍着怒气,就大声对柱子娘喊道:“妈,你少说两句吧。”7 C/ W! v0 b/ q+ d: d
柱子娘不客气地还击:“我不说还有谁说,你再不听话我打死你。”( O$ V7 n5 y1 d
曹老头儿二女儿的婆家就在邻村,所以她经常带着小孩子回娘家,临近年关又回来一次,曹老头儿就特意抱着两岁的外孙来柱子家串门。柱子心想这年前年后的,第一次见到这小孩子,应该给压岁钱才对,他以前没有给过别人压岁钱,也不知道给多少合适,就回屋拿了一张五块钱,出来院子里塞在小孩子的小棉袄里。1 B* |8 g- B8 {0 |( s
在湾子村,八八年的春节给五块钱的压岁钱是多得令人咂舌的。柱子娘和英子在一旁看着五块钱就这么没了,惊讶得目瞪口呆。曹老头儿呵呵笑,柱子爹在旁边跟着苦笑。
# D, m- G8 P5 }) S9 ]曹老头儿问:“柱子在外面发财了吧?找对象没有?”/ C* e) M( T8 G# @0 U
柱子摇摇头,不想理睬这种问题。
# }+ u: @, I1 U, i5 R; ? D“没有?”曹老头儿夸张地大声表示惊讶,又问,“咋回事儿呀?”2 `* E3 m; h1 D2 l6 I
柱子心烦,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院子走出大门。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会儿,看着阴沉的天空下远处灰冷的山,树枝都是光秃秃的。后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隔壁的院子,突然间很想进去看一看,就走过去推开大门,看到满院深深的枯草,王芃泽曾经住过的堂屋有些坍塌了,屋脊陷落成一个大洞,残存的灰瓦凌乱地散落着。
}% y+ G- L8 \5 }1 S3 y他茫然若失地站在院子里的慌草丛中,怔怔地站了很久。后来英子找了过来,喊道:“哥,你别进这个院子,有很多蛇。”柱子回头看见英子,笑道:“冬天蛇都冬眠了,哪里还有呀。”
2 {+ l. K: t4 m; o$ H. a2 R英子怕被隔壁的人听到,走到柱子身边低声说:“曹老头儿这人真招人烦,要过年了都忙呢,抱着外孙子过来干吗。”/ Q1 W S6 X2 t# G) o* z
柱子笑了笑,问:“英子,你不是心疼那五块钱吧?算了,给都给了。”
( {4 v/ w8 G! a( u, S; m5 w“五块钱只是一方面。”英子说,“他还来咱家里乱说话。他正在跟咱妈说是因为王叔叔你才到现在也没有结婚,王叔叔那么好的人,竟然被这个死老头儿这样说。”
, {5 O5 l8 L( J" q5 {, [柱子脸上没了笑容,无奈地仰头望着天空,看到冷灰色的空中正飘下细细的小雪花。
' n" h& }" O5 {7 R“哎呀,下雪啦。”英子说,“怎么每到过年都下雪呀?”
* R p H1 m) f# ^( a这个除夕夜,零点之前柱子又一次踩着厚厚的雪走进隔壁的院子,看着手中闹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过了零点。他什么祝福的话语都没有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坍塌的房屋,觉得物是人非,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生命里一种无法承受的压力。% s5 [) R% ? R$ V$ ]( u
在南京,王芃泽仍是独自看着春节晚会,零点时仍然走上阳台,望着西北的天空轻声说:“新年快乐,柱子!”刚说完就听到王小川在哭。
4 f" B! O" q; \# P王芃泽急忙回到卧室,看到姚敏已经把王小川摇醒了。王芃泽问:“小川怎么了?”姚敏说:“小川睡着睡着就哭了。”. g8 F* x5 \% M) G% K4 o
王芃泽坐在床沿,抚摸着王小川的脑袋,问:“小川你怎么了?”王小川回答:“我做恶梦了。”王芃泽问:“什么恶梦呀?”王小川想了想,说:“我又忘了。”
$ T( U2 Z2 I) n4 u, D- ?$ e王芃泽无奈地笑:“小小年纪还会做恶梦呀。”站起来后又补充一句,“做恶梦,说明你又要长高了。”) V$ Y5 ?0 g# s3 I1 L6 |3 ]
过年时亲戚串门,家里一旦来人,必定会围坐在火炉旁谈论柱子有出息,其中一定会问起婚姻大事。柱子娘不懂得避讳,更不知道什么叫隐私,总是当着众人的面问柱子:“你倒是说说,打算啥时候结婚?不结婚村里人都会认为你有什么病,你让大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r' X6 `) ]6 `- Z' j
柱子不说话,心里都懒得抱怨柱子娘的愚蠢了,这种个人的问题,怎能摆到桌面上让人讨论。他看看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是一副认为他不结婚就是有病的木讷的眼神。' Y4 w" N5 R! M. \1 l
端着碗吃饭时柱子娘当着亲戚们的面直接问:“你说,是不是那姓王的不让你结婚?”
: i: c3 s2 r* f$ Y- K( E9 U: ~柱子怒道:“你别听曹老头儿胡说八道。”
( W9 H$ [7 D- R/ m/ \: L, T- H看到柱子发怒,别人都不敢说话了,但是柱子娘又说:“过完年我跟你一起去南京,我好好问问那姓王的。”
6 @6 E$ q+ ^& Z$ k; R( X; k+ v2 V6 E5 c柱子说:“那你自己去,别和我一起。”. ]( x/ t: N+ m
英子一看要吵起来了,赶紧不耐烦地说:“妈,你去南京丢人现眼呀。”
% p1 \2 H h, ?, |$ D7 F( S8 _一个亲戚试着劝道:“反正柱子你也去南京见过世面了,把你爹你妈带出去看看也好呀。”
6 e! c/ y0 U7 L柱子辩解道:“我才从学校毕业半年。”
- |3 d/ n) Z* e/ O柱子娘说:“你就不该去上学,耽误得老婆孩子都没有。”
/ `1 H5 i# Y% @9 E5 C0 R1 s' B: ?柱子“嗵”一声把碗搁在地上,气呼呼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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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 O3 p5 C8 ?! ^柱子觉得自己没法儿在家里待下去,有些路,一旦踏出去就不能回头,回头尽是失望。他既然离开了湾子村,就应该永远离开,还回来干什么。他心里极度烦躁,到了初六就开始收拾行李。柱子娘看到了,问:“现在就收拾行李?你想啥时候走?”柱子没好气地说:“明天。”, Z9 E- a# u) z# n7 b
可是过了一个又一个“明天”,他还是坐在湾子村的家里,天天望着外面消融不了的厚厚的积雪。柱子娘看着这一切,颇有些趾高气扬,一旦再和柱子发生争执,就大声说:“你不想听我说话你就走啊,你快滚。”柱子气得脸色铁青,无可奈何地走出院门,望着远方白茫茫的世界,他心里苦涩,绝望地想着世界那么大,为何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9 e7 z" N# q6 e5 E5 U" _4 c
曹老头儿又抱着两岁的小外孙来串门了,又和柱子娘站成一个阵线,共同追问柱子结婚的事儿。曹老头儿想进屋坐,但是小外孙非要在院子里玩雪,于是曹老头儿和柱子娘在院子里站着,对着屋子里的柱子有一声没一声地问,柱子和英子围着火炉取暖,一句也不回答,任他们说去。后来曹老头儿仿佛语重心长地说:“柱子,人活着一定要多个心眼儿,有些人看上去是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有些话听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这个你得想明白。”) u5 }4 g( ^! n) s
英子毕竟年幼,一听这话就火了,跳出门槛指着曹老头儿就骂:“死老头儿你说谁呢?你才是在害人呢。”
5 Y: _. P8 K) Q& ~5 O曹老头儿立刻恼羞成怒,问柱子娘:“这是你闺女说的话么?换成是我闺女早就打断腿了。”但是柱子娘不觉得有什么,慢吞吞地没有反应。柱子站起来,牵着英子的手穿过院子,走出院门,在墙根下站住了,严肃地对英子说:“英子,你不能这么说话,你怎么骂人呢?”英子不服气地回答:“曹老头儿本来就该骂,你听听他说的话。”柱子说:“他说话不好听,你不用理睬就行了,如果你也骂人,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分别?”英子似懂非懂,不说话了。
6 Z7 _2 s* ~; C: H# @两人在墙根下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走出来,柱子爹站在门口喊:“柱子。”柱子和英子扭过头去看。柱子爹说:“你想做啥就做吧,不要管你娘咋说,谁都知道她说话没有脑子。”
( f2 m# \) x% x. P柱子“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柱子爹。后来柱子爹又回院子里去了,柱子收回目光,柱子爹的话让他感到一些安慰,却又更加难过,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迷茫。
: m. [) P' P6 P' l3 P英子问:“哥,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Z3 \" z* F7 a, w9 N$ q* B
柱子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山坡,喃喃地回答:“明天。”
2 ^6 T* z# Y4 a: y# v/ l1 i) [( [英子又问:“怎么走这么早呢?”
, I D/ n5 [% Q' h; N0 t柱子说:“我得上班嘛。”, Z" [; F" C1 o* J
第二天柱子离开了湾子村,柱子爹和英子送他到村口,目送他背着行李,沿着积雪的路一步一步地越走越远。' Z9 H& P& S3 N0 ?
这一路上柱子觉得很疲惫,在火车上睡了一路,下了火车,回到筒子楼里还是觉得困,就倒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后窗外是黑夜,房间里亮着灯。柱子纳闷自己怎么睡觉前忘了熄灯了,翻过身来,突然看到王芃泽正坐在床沿望着自己笑,吓了一跳,大喊道:“叔你快把我吓死了。你怎么进来的?”
1 |- _) U9 i1 v. `/ E- M王芃泽说:“我有钥匙呀。”9 i4 R3 W& ^& @# \5 A E6 o- `
柱子怒道:“你不是把钥匙全都给我了么?”2 k- I/ n: B4 ?* d" ^
“当然是骗你的。”' ?, C0 l3 b9 A/ o4 t0 a
王芃泽嘿嘿地笑,脱了鞋,也坐到床上来,又脱了棉大衣。柱子赶紧掀开被子让他躺进来,盖好了,抱着他的身体,把头枕在他的胸口。王芃泽用胳膊把柱子的头搂紧了,叹息道:“我天天都在担心,还以为你真的不回南京了呢。”
@# e3 _. l6 q3 w y+ y; G柱子低声道:“曹老头儿说你坏话,本来我还挺生气呢,现在看来也不是没道理。” f7 m0 s6 w/ a1 v) b# ]
“哟。”王芃泽诧异道,“曹老头儿还记得我么?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9 h' Q* c) q7 T8 s$ L. l“他说,有些人看上去是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有些话听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柱子说,“就像你,说是把钥匙全给我了,其实还留了一把。”
. }( M; f5 J; U9 Q' L. W王芃泽呵呵笑了笑,问:“那我是不是看上去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
: w E/ Y) N3 X( p柱子叹息道:“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认了。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了,只能回到这里。”
& a- p2 {8 k1 Q- N王芃泽看他如此感叹,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柱子把手伸进王芃泽的衬衣,摸了一遍,王芃泽没有制止,任他摸。但是柱子的手突然又往下摸,试图伸进王芃泽的裤子里,被皮带阻挡了,够不着关键部位,就又腾出手来解皮带。王芃泽呵呵笑着抓住他的手,问:“你又犯神经了,好好躺着吧,又不老实。”* O- L! C( F7 g
柱子笑道:“犯神经又怎么了?反正前途未卜,先把想做的事情做了,管它明天是生是死。”
: S1 l# W% V1 k4 ?4 m“瞧你说什么呢?”王芃泽不高兴了,推开柱子的手,“还是生是死呢,有我王芃泽在,你用得着考虑这些问题么?你再说我要揍你了。”/ [5 b7 o) x/ [9 A
可是王芃泽给柱子找工作远没有以前顺利了。年前化工厂的党委书记满口答应,可是年后不知怎么就听说了王玉柱的事情,再次见到王芃泽时,犹豫地问:“你说的王玉柱,是不是被税务局开除的那个人?”于是化工厂的工作就泡汤了。8 r K( f% v. K. L% u
王芃泽不敢跟柱子说,柱子问起的时候,王芃泽说:“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化工厂的工作不好,有辐射,我还是再去运输大队看看有没有机会吧。”王芃泽又劝柱子:“你也得出去和人多说说话,你去看看我妈妈吧,不能总是闷在家里呀。等工作找着了,你迟早也得出去见人呀。”6 }% k7 g5 H" f$ [$ v2 v3 c! z
柱子唉声叹气,他也知道王芃泽的话有道理,可是他又实在做不来。他仍是每天在家,除了买菜,很少出筒子楼。他总是对自己感到失望,望着窗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何时才有转机,这种躲躲闪闪的日子,到哪里才是尽头。4 y% n2 P8 F* D2 d. M
有一天晚上刮风,窗外的秃树枝呼啦啦地碰撞着。柱子望着外面月光下影影绰绰的黑影,突然想到了沙老师,心想自己至少可以去沙老师那里坐坐呀,但是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如今的境况让沙老师看了是会失望的。他想了很多,以至于夜里做梦都梦见了沙老师,沙老师在路边摆了个地摊卖画,对他说:“王玉柱,我画的都是你,你怎么不来拿走呢?现在只好拿出来卖掉了。”他仔细看那些画,画里并没有自己,明明是些瓶瓶罐罐。
. a4 R" r. t( \. C( U醒来后他心惊肉跳的,总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中午下班后王芃泽没有回家,直接来看柱子,进门后神色凝重,对柱子说:“柱子,有个坏消息。”4 u6 k' b0 B) u. o% d' t8 |
“什么坏消息呀?”柱子烧了开水,一边等着王芃泽说详细,一边提着水壶往暖水瓶里灌水。! ~" q3 z! v6 l" ?& e
王芃泽说:“我今天上午听到消息,沙老师前天晚上过世了。”
- @6 r1 y6 Q/ g/ W. l柱子身子一震,手抖了一下,滚烫的开水冲在手上,把手都烫红了。3 U* l" c' j. g% G5 I, s8 J
天冷的时候沙老师总是生炉子取暖,为了保暖把墙壁上所有的缝隙都用纸和布塞严实了,一年一年都是如此,可是今年不知怎么的就煤气中毒了。该上课了不见沙老师去教室,有老师担心,就去敲沙老师的房门。最后把门撞开了,看到沙老师小小的僵硬的尸体蜷缩在门口。有人猜测说可能是门锁不好用,又加上煤气中毒浑身无力,沙老师那天晚上察觉到不对,又打不开门,就这样在慌乱中结束了生命。9 h+ ~# Q: `0 R, f
学校在殡仪馆里设置了一个小小的灵堂,去的人不少,但多数都是机电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真正算得上是沙老师的亲戚的只有两个人,柱子以前见过的,沙老师的外甥和外甥媳妇。
2 G: t% q( K" k5 v( |( C! f$ G T王芃泽和柱子都去了殡仪馆,进门之前柱子停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把口罩帽子围巾都解了下来。王芃泽本来围了围巾,看到柱子这样做,也跟着摘掉了。+ f" Q% A7 R3 } w- y, X
柱子以前的辅导员迎上来,对柱子说:“沙老师生前朋友少,你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你能来看他,他一定感到很欣慰。”柱子点点头,“嗯”了一声,眼泪立刻弥漫了双眼。辅导员望着灵柩,唏嘘着对柱子说:“去看沙老师最后一眼吧。”柱子擦着眼泪不敢过去,王芃泽走在后边推着他,两人一起走到沙老师的灵柩旁边。
/ o* V: z- X" `+ w! X0 A8 i+ u* w看到尸体,柱子反而不怕了。他惊异于人的身体为何会与灵魂发生如此彻底的分离,没有灵魂的时候,身体变得完全陌生了。他苦思冥想,跟着王芃泽绕着沙老师的尸体转了一圈,到旁边站着时,还在猜测着沙老师的灵魂会在哪里,既然昨晚能够托梦给自己,是不是就表示还停留在这个城市里,或是寻找到了另外一个栖居的物体。他反复想着昨晚的梦,于是走到辅导员身边悄悄地问:“沙老师生前画的那些画呢?我想要一幅。”辅导员指着沙老师的外甥,说:“应该全都被他外甥拿走了吧。”柱子又去问沙老师的外甥:“我能不能要一幅沙老师画的画?”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还认得柱子,冷淡地回答:“在我家门前扔着呢,你想要可以全部拿走。”% f* L+ Q/ `4 R7 t
柱子回到王芃泽身边,低声说:“叔,待会儿我要去沙老师的外甥家里一趟。”
* p% A1 w- s. k N. {王芃泽正心里难过呢,一边拿手帕擦眼睛一边问:“去那里干吗?”/ m+ z% \9 I* p$ l, t$ ^# S
柱子说:“沙老师昨晚给我托梦了,让我去拿一幅画。”
; b# Y+ e5 Z8 r+ Q王芃泽“哦”了一声,疑惑地望着柱子。
+ R4 `) l2 M+ [6 i- |$ E. U出了殡仪馆,两人骑车去沙老师的外甥家。柱子还记得路,觉得那里毫无变化,只是更破了。在那排房屋前面,沙老师的油画和一堆废木头堆放在一起。柱子把所有的画都立起来,一张一张地比较。王芃泽觉得奇怪,站在一旁问:“柱子,你在选什么?”柱子大声问王芃泽:“叔,你觉得哪一张最像我?”王芃泽纳闷道:“又不是画的你,怎么会像你呢?”柱子说:“叔,你站远点儿看,一定有一张像我,沙老师在梦里跟我说了。”% D: }6 ^+ O+ S: `0 K# o8 U
王芃泽站远了,比较了半天,说:“我还是看不出来。你自己选吧。”柱子听了,又在一长排油画前走来走去,最后终于选了一幅静物。王芃泽犹豫着问:“你真觉得这一幅像你?”柱子说:“不是啊,但是它很像我梦里见过的那一幅。”
/ Y5 X/ R) P6 R/ a D9 t# f然后柱子又说:“我觉得沙老师的灵魂就在这幅画里,所以他托梦给我,让我把他带走。”5 H( q) J1 p- z- E
王芃泽想着柱子这句话,有些后怕,担心地问:“柱子,你是不是伤心过度了?”) L2 W( \7 E( y+ c
王芃泽脱下手套,伸手摸柱子的额头。柱子推开他的手,大声说:“我说的是真的。”1 @# e" O: l! e1 v; W4 c2 Z* W7 _
骑着自行车回家时,柱子把那幅画系在背上,骑车时净招风了。王芃泽一路上望着那幅画,眼神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在一个人少的路段,王芃泽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停下来不走了。柱子听到王芃泽在后边好像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又骑回来,看到王芃泽很伤心的样子,低声问:“叔,你怎么了?”8 M: P8 O u% J. w; W4 H" T6 U
王芃泽望着行人稀少的街,神色恍惚地说:“我总是觉得沙老师的死,与我有关。”. w5 s1 l: U/ R: j( M4 Q9 ]
柱子说:“没有啊。”* ~3 u, r$ ]# _3 e. S
“我老是做错事。”王芃泽难过地说,“年前我还要沙老师去市纪委,为他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做证人,年后他就过世了。”
- g$ w f1 T6 \% j. O, ^' J“那也和你无关呀。”柱子劝道,“叔,你别胡思乱想,沙老师也不会怪你的。”5 `: r) ^; A/ _5 a) I+ f9 T
“就算他不怪我,这发生过的事情也是事实。”王芃泽烦乱地说,“我觉得我会遭报应的。”1 g R& L( @/ {) I+ e4 L
柱子心中一凛,把自行车也丢了,抓住王芃泽的手,坚毅地说:“和你无关,全都是我的事。如果要遭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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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的一个上午,南京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体型异常壮硕的农村妇女,凭着一种淳朴、简单、愚蠢、笨拙交织在一起的,没来由的无惧无畏,逢人就问:“税务局在哪儿?” t# l4 l2 m( ~2 N+ }) c
她盲目而从容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不紧不慢地仰起头来,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与空洞无物的傲慢,眯着眼向远处望。她长得高,让人误以为她一定看得远,于是越发觉得她高而壮的身材像一座小山,那安放在小山上的头颅一定也贮满了许多神秘的智慧。只是这种错觉一戳就破。她穿着自己缝制的黑色的棉衣棉裤棉鞋,胳膊上挽着花格子布的小包袱,脑后垂着两条枯黄而细小的麻花辫,她在同一条街上走过来走过去,三次向同一群坐在路边聊天的老头儿们低头询问:“税务局在哪儿?”# W, c4 o- f6 D# y+ e1 _- {( w
人群里开始有人发笑,渐渐地有小孩儿围观,后来一些无班可上的闲散人们也跟在后边嬉笑着看热闹。她也不嫌烦,也不驱赶,看到一个水泥花坛那里阳光明亮,就走过去,用手扫了扫浮灰,坐下来,看到围观的人们站在两米远处充满兴趣地望着自己,又一次用浓重的西北口音大声问:“谁知道税务局在哪儿?”围观的人们同时开始哄笑,她重复道:“税务局呀。”0 G( c1 ^# s: g4 r# j
有好心人过来帮忙,把她送上了一辆公交车,掏钱给她买了一张车票,把情况跟售票员详细地讲了,又对她叮嘱道:“待会儿下了车,你继续问税务局在哪儿,就问到了。”她不会说谢谢,只顾着低头问一个小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儿?你爹娘呢?”满车厢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小孩子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就站起来到一边去,把位置让给她。
% r, Y# B6 m" J- c, Z一个小时之后,税务局的门卫正坐在值班室里低头做事,突然觉得一个黑色的大大的人影正在旁若无人地走进税务局的院子,急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对着已穿过院门的那个壮硕的农村妇女大声喊:“喂,你干啥呢?”农村妇女在阳光下往这边看了看,停了一下,又继续往院子里走。" ~3 Y. U# [. G) A: U. S; ^' L
门卫大声喊:“你给我站住。”跑过去推了一把,竟像是推在一棵大树上,对方纹丝不动。门卫个头儿不高,此时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山似的妇女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头,有点儿心怯了,冷静地问:“这是税务局呀,不是来玩儿的,你有事儿没有?”
4 w9 g5 |4 d- v; M高而壮的妇女用浓重的西北口音回答:“有啊,我来找我儿子。”
) H; @) F5 X R“你儿子是谁?”7 J1 Z$ c% P' r9 y5 ^1 z
“就是柱子,在这儿上班呢。”, x' o2 ?. Z% J. _$ A4 P
门卫想到了年前的那件在税务局里闹得风风雨雨的事,疑惑地问:“你儿子是王玉柱?”
' w( m/ F2 e. v7 W; e柱子娘看也不看门卫,踌躇满志似的环视着税务局的院子,语气漠然地说了一句:“我叫他柱子。”
- Q Q3 n9 p, Z1 J6 O0 ^门卫有点儿担心,因为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女巨人是为了儿子的事来这里吵闹的,于是试探着对他说:“但是王玉柱他不在这里呀,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 H9 r1 a; G6 U( O y柱子娘不知道柱子已经被开除了,以为门卫的意思是柱子暂时出去了,就说:“那我进去等一会儿,你不用管了。”说完就朝着最大的那座办公楼走去。门卫拦了几下拦不住,这一来越发觉得柱子娘是来闹事的,只好赶紧回到值班室,给贺主任打电话。
2 e- m0 E4 z. y- |贺主任放下电话的时候,柱子娘正站在办公楼的走廊里,对着长长的走廊大声喊:“柱子——”这个声音响彻了整个办公楼,几乎所有办公室的门都吱吱扭扭地打开了,许多人惊疑不定地探头出来看。贺主任赶紧走出办公室,看到走廊里一片灰暗,矗立着一个高高的黑影,似乎蛮横逼人,看得他暗暗心惊。
9 f- t0 v8 j. O, R贺主任和柱子娘的谈话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贺主任小心地解释,谨慎地遣词造句,柱子娘往那儿一坐,只会“嗯嗯”地发出反应,眯着眼四处看,油光光的大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等贺主任解释完了,就问:“那柱子啥时候能回来?”贺主任纳闷,说:“王玉柱不回来了呀。”柱子娘说:“他在这儿上班,咋能不回来呢?”贺主任搞不明白柱子娘是故意找碴儿呢,还是真的糊涂,难道自己前边那番话都白解释了?贺主任一生气干脆把硬话撂出来,直白地把“开除”和“同性恋”两个词重复了又重复,终于明白这个农村妇女的脑子像木头似的,到最后忍不住训斥起来。
0 L* L6 ?0 g- {* a其实柱子娘的脑子也不至于那么迟钝,只是她根本没有想过柱子会被开除。她一直以柱子在城里上班为荣,这次风风光光地来看望儿子,脚上的鞋都是新做的。过了好半天她才充分注意到“开除”这个词,惊慌地问贺主任:“你把柱子开除了?”贺主任怒道:“开除了,你去其他地方找吧,快点儿走。”; k/ L- }: }+ x3 h0 m6 |
结果那天上午,税务局大院里的人都听到从贺主任的办公室里突然传出一嗓子强悍的嚎啕大哭,一浪强过一浪,绵绵不断,经久不息。上午剩下的时间简直没办法上班了,许多职工忍不住地跑过来瞧热闹。贺主任厌恶地要柱子娘快出去,柱子娘不走,躺在地上哭。贺主任找来几个力气大的男同事,一起把柱子娘抬出去,刚开始柱子娘过于悲恸,一动不动地任他们抬出办公楼,到了院子里突然撒起泼来,哭喊中双脚一蹬,谁也抬不住,场面一时间不可收拾,大街上的人也都聚到税务局的大门口,隔着大门幸灾乐祸地往里看。
' u! i: S0 A& G7 P贺主任担心这样闹下去影响可就大了,处理不好会让领导们看见。实际上那时候局长就在三楼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这一切,他往门卫值班室打了个电话,对门卫说:“你给贺主任说一下,找个车把这个妇女送到研究所去,看王芃泽如何处理。”
1 Z) Q- Q& v% \* p一辆吉普车直接开到了柱子娘身边。贺主任蹲下身,大声对柱子娘说:“别哭了,上车吧,送你去找王芃泽。”
5 h7 t$ y& L6 f6 K" m柱子娘止住了哭,问:“你说的是王老师?”
! {3 \" J- j& R# J) R贺主任不耐烦地说:“是啊。”/ W; E& \- q$ l, h8 ~. [
柱子娘又问:“他知道柱子在哪儿?”
% H# c: t( K( ]$ `贺主任说:“他要是不知道,那就再也没人知道了。”说着招呼刚刚那几个力气大的男同事,共同扶起柱子娘,把她塞进吉普车里。吉普车发动的时候,柱子娘探出头来,当着里三层外三层围观者的面,大声问贺主任:“我问你,柱子这么大了也没结婚,是不是和那姓王的有关?”5 V% g1 E4 G# A" d3 ~4 R
这句话似乎非常关键,惹得许多人心里犯嘀咕。贺主任点了一支烟,吞吐出一阵烟雾,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招手让司机先停下车,隔着远远的距离问柱子娘:“哪个姓王的?”: T2 H4 v$ i# D" u( L+ b
吉普车熄了火,四周安静下来,柱子娘唯恐贺主任听不到,在围观者面前大喊着回答:“就是王芃泽。”- F G" r- i. F7 j: \
研究所里,上午快结束时大刘提着暖水瓶下楼来接热水,热水冒着白色的蒸汽从水龙头里哗哗地流着,他站在旁边看着等,突然间觉得自己被一阵阴云笼罩了,急忙转过身去,看到是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挡住了阳光。
: R$ o3 u: G' B$ S8 ~* T/ ]他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柱子娘,惊讶极了,急忙热情地问:“呀,大婶,你什么时候来南京了?”柱子娘说:“我来找你们王老师。”
8 {! c2 w0 `0 a: y5 @大刘笑道:“我猜你就是来找王所长的,我带你去。”提着暖水瓶,接过柱子娘的包袱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了一眼,这时有阳光照在柱子娘的脸上,大刘看见柱子娘的眼睛哭得红肿。大刘心里疑惑,就问:“大婶,你找王所长有什么事呀?”
! t" P: S: m: @8 Z w6 h, @柱子娘眼圈一红又要哭,气愤地大声说:“我来问问姓王的,为什么不让柱子结婚。” Y/ v3 H5 P9 ], A' N- B( _
大刘心中一凛,急忙停下来,扶着柱子娘站住了,低声说:“大婶,这是研究所,人多嘴杂的,你不能在这里说这些。结婚这种问题,你可以问柱子呀。”
" a; I* ?- [+ }. j6 j柱子娘说:“我还没看见柱子呢。姓王的把柱子藏起来了。”
% u4 Q' F/ e1 A4 }8 r) ^柱子娘一向嗓门大,普普通通的声音此时此刻在大刘听来都显得骇人。大刘干脆不问了,心想到了王芃泽的办公室后再说。转过身去又往前走,却看见孟主任提着暖水瓶站在前面,笑着望着这边,很明显是听到了也看到了刚刚的一幕。
2 F' c. ^) X* [2 x5 `/ t孟主任笑着走过来向柱子娘点点头,问大刘:“大刘,这位是谁呀?”. D6 R4 x7 ]/ a$ I R
大刘是个比较冷静的人,心想柱子年前刚刚发生过那场事,不太好四处向人介绍柱子娘,就说:“这是我们过去田野考察时认识的老乡,来南京了,就顺便来研究所参观一下。”9 B% T$ m z) q3 K% j
孟主任的笑容显得更热情了,立即向柱子娘嘘寒问暖,满脸堆笑地问:“老乡从哪里来呀?”柱子娘回答:“西北。”
. ^# }/ r9 {8 v1 ~* ~8 o2 Y: J大刘说:“孟主任,刚刚我看接开水的人不多,不过你要再去晚点儿,估计就要排队了。”
) v/ {2 s5 v/ W+ u大刘拉着柱子娘往前走,孟主任想了一下,又快步从后边跟上来,热情地笑着问:“你是柱子的母亲吧?”柱子娘回头回答道:“是,柱子是我儿子。”! ^+ N8 b c/ @% e/ M
这时快下班了,有人已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站在走廊上。大刘拉着柱子娘上到三楼,一路上遇到了小刘。小刘看到柱子娘,又惊又喜地迎上来,正要问候呢,大刘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刘就不说话了,和大刘陪着柱子娘一起去王芃泽的办公室。 l% @% R6 P1 p! f) E
小刘敲了门,王芃泽正在门口的脸盆里洗手,一手拿着毛巾一手开了门,笑着问:“小刘,啥事儿呀?”小刘看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就让到一边,大刘推着柱子娘的胳膊,让她进去了。) q; a! h% e1 b& f5 o2 d% m! Y8 y7 |
猛然间看到柱子娘出现在面前,让王芃泽微微有些手足无措,心里纳闷怎么柱子没有说过柱子娘要来南京呢,让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急忙擦干了手,一边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向柱子娘解释柱子的现状,一边扶着柱子娘往沙发上坐,笑着说:“大妹子,你要来南京,就让柱子跟我说一声嘛,我能去火车站接你。”
8 Q- Q; v" ~0 R9 q" v大刘关了门,找杯子要给柱子娘倒水,却听到小刘惊呼一声,同时王芃泽站立不稳地倒退过来,撞在桌子上,桌子上的东西呼啦啦一阵晃,把他倒的满满一杯开水都晃出来了一半。. p' C& A. F |/ T. T% }2 n8 b
大刘气得“嗵”一声放下暖水瓶,指着柱子娘,强压怒气地低声指责:“你好好说话行不行?你怎么推人呢?这段时间你家柱子都是王老师在照顾着呢。”说话声中,小刘把门开了一条缝,闪了出去。
& |4 g% d* _7 @& G王芃泽推着大刘的肩膀不让再说下去,对柱子娘道:“推一下也好。大妹子,现在你气也出了,咱就坐下来说说话吧。咱好不容易见面了,都有许多话要说呢。”说着走过去,重新拉着柱子娘在沙发上坐下来。大刘无可奈何地继续去沏那杯茶。, P, y- Q# ^0 W8 f' W) y
柱子娘说不成话,就是悲恸,在王芃泽面前低声地哭,还好声音并不大。王芃泽站起来把毛巾拿过来给她,她又是擦眼泪又是擦鼻涕,可怜巴巴地哭个没完没了。王芃泽和大刘坐在一旁,心情黯然地望着。; l [5 `2 h' J$ L/ N: g6 H- J% g% B: F
突然小刘推门进来了,说:“王老师,快,老赵开车在楼下等着呢,现在送你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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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z. {: S9 F# s# [; N4 @5 O于是柱子娘在研究所并没怎么惹人注意,就被老赵开车送到了柱子的住处。柱子早上去批发市场进货了,回来后一直睡到中午,起来泡了一包方便面,又从橱柜里拿了一个冷馒头。坐下来吃这简单的午餐时,他听到走廊里一阵脚步声,像是王芃泽来了,慌忙把方便面和冷馒头藏到橱柜里,不想让王芃泽看到,又几步跨到门口去开门。这时王芃泽的脚步声已经快到门口,突然柱子娘的声音在问:“那柱子现在在哪儿上班?”/ h* W/ H2 ]" T$ U$ x3 {
柱子大吃一惊,眼睁睁地看着柱子娘随着王芃泽来到眼前。王芃泽笑着对柱子说:“柱子,你娘来了呀。”但是这句话根本调动不起该有的母子亲情,柱子没有笑容,柱子娘也没有笑容,昂首挺胸地走进去,往椅子上一坐,压得大椅子吱吱响,劈头就对柱子恶狠狠地说:“我要是不来这儿,还不知道你做了恁多好事儿,20多的人了还得我操心。”
* E5 p2 w$ N. Z6 f. G如果只有母子二人,柱子不怕柱子娘怎么说,但是这一切都被王芃泽看在眼里时,他会在意王芃泽的想法,因而感到深深的心酸。他关上门,背靠门站着,离柱子娘远远的。王芃泽在柱子娘的对面坐下来,笑着劝她:“大妹子,你可别这么说柱子。你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多难,柱子做得很好了,只是有些事情是没法控制的,说来就来。谁也不想遇到这些事,但是事情既然来了,就得耐下心来处理。你既然来了,就给柱子鼓鼓劲儿,不要再说这些让你和柱子都难受的话了。”! `: E2 Q, G: ]+ F- ?
“他又不是一个人在外,不是跟你一起么?”! W( H! |, I, m5 b
柱子娘突然又想起了那个问了别人许多次的问题,现在终于有机会直接问王芃泽了,她抹着眼泪,当做一个重大的事情认真地问:
. }* k0 ^5 T4 `) w8 c6 n) H“老王,你给我说实话,柱子到现在也没有结婚,是不是跟你有关?”5 [2 Z, r2 l6 a/ E+ E
“有关有关。”王芃泽笑道,“我还是劝得不够,其实我也着急呀。前段时间不是也催着柱子谈了个对象嘛,但是没有成。你先坐着,我给你倒杯水啊。”
& i' m, X& L" V f- k5 o王芃泽站起来去橱柜里拿杯子,打开橱柜的门,愣住了。柱子以为王芃泽看到了那碗方便面,为他午饭只吃这些东西而不高兴,急忙在旁边解释:“我是刚刚起来,所以先泡包方便面。”# v2 m% L+ C! w% F
而实际上王芃泽的眼中什么也没看到,在打开橱柜的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柱子娘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其实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得出一个沉重得让他难以承受的答案。那一刻他蓦然明白长久以来许多不该忽视的东西却被他轻描淡写地忽视了,那么多前因,那么多后果,他都没有充分地重视过。
/ }0 g0 v; b5 W+ ~2 [) _% X+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怎么都无法笑着说话了,连给柱子娘倒水的事情都忘了,只转过头来迷惑地望着柱子,柱子也正在望着他,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
5 W# b+ y/ [+ z- V) N9 ^柱子娘听到“方便面”一词,就对柱子说:“柱子,有方便面么?让我嚼一包,我饿坏了。”柱子从橱柜里端出那碗方便面,放到柱子娘面前说:“你先吃方便面,我现在做饭。”柱子娘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呼噜呼噜地吃。3 O U/ L, ~. N7 g, I+ D- t ~: z
王芃泽说:“大妹子,你吃完午饭后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得走,到了晚上你和柱子都去我家里吃饭,也让我妈妈和我的老婆孩子见见你。”柱子娘忙着吃方便面,“嗯”了一声。王芃泽又对柱子说:“你不是要去买菜么?反正顺路,你和我一起出去。”% |- c( a* H/ \4 E, ~/ I2 j r
两人出了筒子楼,推了自行车要走的时候看到筒子楼前没有别人。王芃泽停下来不走了,柱子也跟了过来站着。王芃泽心事重重地对柱子说:“柱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柱子“嗯”了一声,等他问。但是王芃泽又觉得困难重重,问这个问题是需要勇气和时机的,愣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下午带你娘去买衣服吧。你娘好不容易来一次南京,你要好好孝顺。”
, ~! h: K7 v$ d+ t5 k* F3 s王芃泽要给柱子钱,可是掏遍了外套和裤子的口袋却没带什么钱。柱子说:“叔你干吗呢?你不用给我钱,我还有钱。”王芃泽说:“你先用你的钱,晚上到我家吃饭时,我再给你点儿。”说完立刻骑了自行车先走了。柱子望着王芃泽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纳闷:刚刚不是说要一起走,顺路买菜么?3 F _: D4 m2 N2 d
柱子做饭时,柱子娘在床上睡觉。柱子炒了肉,做了面条,端到饭桌上时听见柱子娘在卧室里很大声地打呼噜。那时候柱子心中恍然地掠过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他给柱子娘做饭,这还是头一次。这种感觉一闪即逝,接下来是越来越强烈的苦涩滋味,他在南京的艰难与失败,现在终于被家乡的人知道了。
6 U: B$ i$ ?; d$ M2 ~3 o5 h1 m0 B% ~+ u他喊醒柱子娘,把饭碗端到她手里,母子俩就在卧室里坐在床沿吃。柱子娘看到菜里有肉,就问:“你没有工作,咋还有钱炒肉吃?”柱子回答:“你来了嘛,我手里还有点儿钱。”柱子娘说:“你要是没钱了,就找姓王的要,当初就是他非要你来南京。”柱子听到柱子娘又是这样说话,有些不高兴,但这一次却没有愤怒起来,只是耐心地回答道:“不能什么事都找我叔呀,再说我还能挣点儿钱。”柱子娘问:“你咋挣钱的?”柱子不说,低头吃饭。
* z, V% a$ W0 t! |9 Q柱子娘呼噜噜地吃了一会儿面条,仰起头来,拿身边的头巾擦眼睛,又对柱子说:“柱子,我还以为你在外面享福呢,来了一看连工作都没有。干脆跟着我回去吧,都过成这样儿了,你还留在这里干啥呢。”
, a5 h7 ]/ F9 ~+ Y. r在柱子的记忆里,柱子娘的母爱很少如此直接而强烈地流露过,小时候他应该承受过,只是那时候的事情他已不记得,而此刻,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南京被母爱的光辉如此地抚慰,让他眼睛里很快变得湿湿的。+ W* B1 w. q; e Z% Y
这像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冬天,坐在炕沿儿吃饭而不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边。阳光也是家乡的阳光,冬天的时候穿过窗纸投射到屋子里,照亮了吃饭人的手和脸。他的生活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埋藏在深深的记忆里如此亲切和熟悉,他原本就该活得如此简单而浅显,却为了一个王芃泽而让自己像一片树叶似的,孤单单地脱离了枝头,再也飘不回根的旁边。4 i" l7 g2 d. W! U" X& l5 F# W
他吃不下饭了,愣愣地端着碗,承受着来自内心的汹涌的痛苦的潮水。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面前投射成一缕一缕,能看到尘埃在静静等待。9 ~, v5 S! ?& A% A7 `9 g9 c
柱子娘问:“你咋不吃饭呢?”柱子说:“我吃饱了,吃不下了。”柱子娘伸过头来看看柱子的碗,说:“那我吃了吧,你做的面条还真好吃呢。”柱子把自己的碗递给柱子娘,又接过柱子娘的空碗,趁机出去了。
9 K; |4 D$ P7 l1 ^8 E下午柱子带柱子娘上街,拿了钱想给她买件衣服。中午吃饭时的那种温馨感觉到了街头立刻就消失得杳无踪迹了。有时候柱子认为自己终于发现为何柱子娘让人厌烦了,最厌烦的不是她的人品,而是她丝毫不懂得文明礼貌,几乎每一句话都在宣泄自己的愚蠢与无知。柱子娘每看一件衣服都大喊大叫嫌贵,在大街小巷里像疯子似的向路人抱怨,很不得让每个人都知道那家卖衣服的店有多坑人。柱子又带柱子娘到集贸市场看便宜的,越是人多的地方柱子娘声音越大,她问一声:“这件衣服咋卖?”周围拥挤的人们会呼地一下全望向这里。
/ }- b m; _6 Z& z柱子硬着头皮陪着柱子娘逛到了半下午,一件衣服也没买。两人出了集贸市场,站在路边歇口气,柱子不耐烦地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再进去,在这儿买一件好了,买完后赶紧回去,晚上还要去我叔家里呢。”柱子娘也累了,说:“行啊,你去吧,我就坐在路边等。”
7 s3 ]4 P( ~ G+ ?柱子回到集贸市场里,把柱子娘刚刚试穿过的格子呢布衫买了一件,出了集贸市场后却发现柱子娘不见了。他坐着等了一会儿,又担心地在附近找了找,还是没有。6 _/ `4 B5 q& [" n3 p
王芃泽下班后顺路买了一些水果和熟肉,回到家时老太太已经把饭做好了,姚敏还让王小川换了新衣服,一家人在家里坐着看电视,等柱子和柱子娘过来。
5 `( @/ F c# _3 o8 V可是左等右等也不来。王芃泽骑了自行车去筒子楼找,回来后说奇怪,他们不在家,一路上我也没遇到。王小川猜测说他们是不是拐到菜场去买水果了,王芃泽说没有啊,附近的菜场我也去看过了,估计他们下午逛街去了,可能要直接来这里。2 {+ {+ ?* l' i+ x; u; s5 F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王芃泽觉得姚敏有些不耐烦,就对大家说要不我们先吃点儿饭吧,反正柱子娘也是讲究的人,等他们到了咱再继续吃。老太太不愿意,说这算什么,就算柱子娘不讲究我们也不能这么做呀,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呀?
, ^% T N0 _7 L8 w& m0 E3 n/ O于是姚敏去卧室躺着,老太太去厨房把一些菜热了又热,王芃泽坐在沙发上忧心忡忡地望着电视,王小川歪在王芃泽怀里哼哼唧唧地喊肚子饿。8 O" c2 L: Y: V: U9 m3 L
终于有人敲门,王芃泽兴奋地大声道:“来了。”王小川跳起来去开门。老太太也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可是门外只有柱子一个人,泪流满面地扶着门框站着,惊恐地对王芃泽说:“叔,我娘不见了。”
5 ~. Z0 q2 g4 G! B/ M8 `2 Y下午在集贸市场找不着柱子娘后,柱子风风火火地把周围的大街小巷都找遍了,一圈一圈地扩大搜寻的范围,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柱子娘。, N. D* Y" r5 r' N! ^5 N
大家慌了,姚敏从卧室里出来问王芃泽要不要报案呀。王芃泽说一报案就成大事了,柱子娘应该是迷路了,再找找吧。于是让柱子骑姚敏的自行车,他和柱子分头去找,每隔半个小时往家里打个电话联系,这样如果找到了两个人都会知道。
, [' U: {) T, ?8 k) E两人在外面找了一个小时,第二次往家打电话的时候,老太太说不用再找了,柱子娘被人送回来了。王芃泽有些疑惑,问是谁送的,怎么还知道直接送到咱家里。老太太说不知道,送柱子娘的人没有上楼,我下去道谢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6 M/ b: a6 \# q. C8 I- b王芃泽和柱子先后赶回家,看到柱子娘正在大口吃饭喝汤,老太太坐在旁边帮她夹菜,姚敏和王小川一边望着柱子娘一边小口小口地吃菜。
1 k2 n( I( X8 l9 ]8 T' Y王芃泽没心思吃饭,追问柱子娘是谁送你回来的。柱子娘说那人人很好,开车带着我四处看,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说明白,含含糊糊地解释了半天,最后说你问大刘吧,下午我在研究所也见过那人,大刘认识他。
; _3 l( m* U4 {, U2 P王芃泽给大刘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可是柱子能察觉到王芃泽神色有异,饭后趁姚敏去厨房洗碗、老太太和柱子娘说话的时候,悄声问王芃泽那人是谁。王芃泽侧过头来,在柱子的耳边低语道:“孟主任。”- h! u7 n: s# A4 } B; w
柱子听了有些担心,但又不明白这预示着什么,低声问王芃泽:“不会有什么事吧?”
3 c7 U4 R5 i1 s6 V) ?+ h王芃泽心里也纳闷着呢,低声回答:“应该不会吧。能有什么事啊?”
: w" z' z- q' X5 M4 M7 _饭后回筒子楼的路上,柱子连一句话都不愿再跟柱子娘说了,快步走在前边。柱子娘大声喊道:“柱子你慢点儿,我跟你说说送我回来的那人,他侄子还开车呢,不是吉普车。”
. }5 |4 A* _( a3 z* f柱子转过身来迎着柱子娘吼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什么都说,可能害了别人,你知不知道?你赶紧回西北吧。”, `" u' ]/ q- p+ M
柱子娘看柱子这么大火气,没有再争辩,只是咄咄逼人地问道:“那你呢?你还在南京干啥?”7 u6 s& I; z/ t: J* N( Z
“我也回去。”柱子望着空荡荡的黑夜里的昏黄的路灯,狠狠地大声道,“我原本就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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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筒子楼里,睡觉前柱子细细地向柱子娘盘问她和孟主任都说了些什么,问到最后仍没有头绪,问的过程中却越来越心惊。他有一种猜测,但是连自己都不敢去归纳成结论。他照顾柱子娘躺下,自己裹了一条薄棉被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前前后后地回忆着他遇到王芃泽之后,这五年时间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一夜不眠,无休无止地追问自己内心与现实的距离,心里满是懊悔与痛苦。% P" T ^9 b6 Y% k0 U: w
第二天恰好是个星期天,王芃泽打算上午和柱子陪着柱子娘出去玩,就带着相机,9点的时候到了筒子楼。他以为9点正合适,可是敲门后看到柱子睡眼惺忪,卧室里柱子娘还在打呼噜,声音均匀而猛烈。
! e ^/ F: i( b* G柱子要去喊醒柱子娘,被王芃泽制止了。王芃泽对柱子说让你娘自己睡醒吧,我们可以等会儿。柱子去洗了脸,回来也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和王芃泽面面相对,又无话可说,只是望着王芃泽的脸,一直望着,王芃泽也望着他,两人似乎在比拼谁的定力强。后来王芃泽先笑了,问柱子:“你昨晚没有睡好吧?我刚刚看到你的被子那么薄。昨晚我忘了,应该让你带床被子过来的。”
4 q( r& G; y( v& @' Y4 S柱子说:“没有啊,我不觉得冷。你也知道,我体温高嘛。”- [ s; V8 V4 W1 L* W2 Z
王芃泽想找个话题来聊,就说:“运输大队工作,我还在问。你对运输大队的工作性质有没有一些了解呀?”' X& v1 F. l* {) o5 F
柱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鼓足了勇气,望着王芃泽的眼睛,轻声说:“叔,我已经做好打算了,我要跟我娘一起回西北。”0 h. U2 a% M4 g' d+ S& I1 \
王芃泽愣愣地望着柱子,疑惑地轻声问:“不再回来了?”
' K0 |4 }2 S; L0 n& I1 E柱子点点头。# G1 s2 A0 Z# ]" E
两人都失去了直面对方的勇气,柱子低着头,王芃泽望着窗外,过了好久,看到一束阳光静默而孤单地落在窗台上,试探着不敢闯进来。柱子娘的鼾声仍在起起伏伏地从卧室传出来。4 _ }$ z( M& s
王芃泽就这样望着窗外,低声对柱子说:“柱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就是你娘昨天问我的那句话。你一直不结婚,是不是因为我?”
, V4 ~& z1 u# t8 E5 V0 d/ Z此刻这个问题换了王芃泽来问,突然间有了非凡的意义。柱子感到震惊,望着王芃泽的侧面,立刻回答:“不是。”* x. _+ J: P7 q6 e J
“不是?”王芃泽疑惑地转过头来,迎上柱子的目光,“你跟我说实话呀。”& p! f( e4 k5 l2 `) u& F5 A
“我说的就是实话。”柱子勉强地笑,“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一样不结婚,原因在我自己身上。”
! R; g6 O9 w' E0 [) m“我以前也这么想。”王芃泽轻声道,“可是现在觉得这种想法错了。人心不是推测出来的,有就是有,你否定不了。”
, V q+ p9 h* j& Y柱子还是说:“没有。”: U- F; D, C, A4 }8 d8 Q" s# r2 I
两人心情沉重地静静坐着,那束阳光缓缓地游移着,一点一点地爬到了桌子上。
- y- ^) i1 S7 J柱子越来越伤心和悲痛,终于泪水忍不住地夺眶而出。为了掩饰流泪他低下头去,却又压抑不住地啜泣起来。他伸出双手,抓住王芃泽放在桌子上的大手,握在手里,用尽力气紧紧地握着,仿佛这双手就是他生命中那些若有若无的希望的尾巴,一旦松开,就会永远失去。
5 \3 X' D6 E c) x# @柱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哽咽着说:“不管有还是没有,我都不会继续留在这里,我该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2 E3 n; o+ e! P! B0 q$ e2 c! z
王芃泽望着眼前这个在痛苦中颤抖的身体与灵魂,眼睛里渐渐有泪光闪动,最后叹了口气,说:“那你走吧。不要再回南京了。”. u& W2 Q1 t3 k; j1 N: r
两人陪着柱子娘去了雨花台,整个行程沉闷极了,两人都无心说笑。好在柱子娘并不懂得这是沉闷,她以为出来旅游就是如此,一个人走在前边,昂首挺胸地东看西看。# g2 G# H4 o5 [5 v/ s8 H- X' l
王芃泽给柱子拍了好多照片,胶卷上几乎全是柱子的影子。两人有着一种默契,每到人影稀少的景点,柱子就停下来,王芃泽必定已经举起了相机,在镜头里望着他,一张一张地记录下柱子忧郁的眼神。
8 l% ?6 G. Y( Z' ^星期一的上午,研究所里的领导们在所长办公室开了个小会,会后所长悄悄地让王芃泽留下来,关上门,坐下来对他说:“老王,我跟你说个事儿,昨天北京那边有人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真的和未成年的同性有不正当关系,我立刻否定了。可是这件事让人担心,会不会有人要暗中给你来一下子,所以我给你提个醒,你自己小心点儿。所里人多,关系复杂,许多无聊的人都和上面沾亲带故的。”/ w" d2 x4 d! F7 z
王芃泽愕然呆住了,一下子想到了孟主任。
, t# X& I6 ]: p; _: z, E& N( S整整一天王芃泽都压力重重的,中午回家吃饭时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疼得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姚敏一直在厂里食堂吃午饭,中午很少回家,老太太端水拿药地在旁边着急地照顾着。; R3 i7 J4 `+ f7 C5 t6 ^* B% C! O- P
王小川趴在床边看着王芃泽难受的样子,不停地喊:“爸爸,爸爸……”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王芃泽无奈地笑着说他:“你哭什么呀?爸爸是病了,又不是死了。”这句话让老太太心里沉痛,责怪道:“你瞧你怎么说话的,我这么大年纪了,听到那个字会怎么想?你考虑过没有?”
& I8 Y0 {6 n+ t' Y2 a- n) q$ \下午上班时王芃泽还觉得难受,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用手按压腹部。小彭进来汇报工作,看到王芃泽脸色苍白,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两瓶药,说:“王老师,我这里有养肝护肝的药。你得注意压力别太大了。”把药放在王芃泽的办公桌上,又提起暖水瓶给王芃泽的水杯里加水。' R2 P5 b* M; s4 E w/ ^5 U+ ]3 C
王芃泽讶异地望着小彭,迷惑不解地问:“怎么你也需要这些药么?”可是看了看药瓶,封口的蜡还没有剥掉呢。
9 m: {* D& [5 r0 `* w2 w疑惑了一会儿,王芃泽猜到了一些东西,于是低声问:“小彭,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事?”9 ~! N' Q7 F% n) K
小彭点点头,说:“王老师,好多人都听说这些谣言了。”/ L& G7 J2 ]- k) X; s6 n' n
王芃泽急忙问:“这些谣言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 g, x6 K" J8 ]小彭回答道:“税务局。”
1 O4 t0 Z7 u$ p) T7 N9 ^王芃泽皱了眉头,心想这下有好看的瞧了,怎么又多了个税务局,净是和自己作对的人。2 T* ~7 l$ M: q7 t) n9 A2 P! d
下午老赵也来找王芃泽,说:“这得怨柱子娘,在税务局里大吵大闹乱说话。那里又是一帮孙子,抓住一句话兴风作浪。”* N9 p4 H6 X$ a
王芃泽无奈地说:“也别怪柱子娘了,只能说我不是个适合做领导的人,比不过别人勾心斗角,我的心思放不到这里。老赵,跟你说句心里话,我从小的愿望是像我爸爸一样做学问,可是如今距离这个愿望越走越远。这个时代变得太快,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活,我越来越糊涂了。”
) y- Z7 @1 Y0 k1 ~4 F0 \*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赵担心地问,又严肃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人看你当了副所长,心里不舒服想污蔑你,你就得站起来反击,不想说的话该说还得说。说白了所里那么多小领导,每天的工作不就是去所长面前说说这个不好说说那个不好么?有人说你,你也得说他们。”( E+ D @( P! K# L
王芃泽心里懊恼,把小彭送的药倒出来几粒,皱着眉头咽下去。& B8 I4 r$ r: d5 h! \
这天下午柱子和柱子娘在筒子楼里整理行李,决定星期二就走。没有多少行李,很快就收完了。剩下的时间柱子陪着柱子娘坐在床上,把自己那些没有卖完的货物拿出来摆了满满一床铺。柱子娘对柱子说把这些货也背回去吧。柱子说太重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邻居好了。柱子娘想了想,觉得确实也不好拿,就先挑出一大堆自己用。柱子也给王芃泽一家人挑出来几件,剩下的柱子娘拿出去送给筒子楼里的其他住户,顺便也串串门说说话。柱子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察觉到心中深深的失落。! G m9 b; S. P( N! p7 O
他想还好,因为以前曾想象过离开南京时会承受更为强烈的痛苦,或许想象得太痛了,相比之下现实反而比较平静。
+ T: ?# Z7 e& @& N- e* v* s0 H吃过晚饭后他要去和王芃泽告别,这时柱子娘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包袱里还有一包带给王芃泽一家人的葡萄干,到南京后诸事不顺,竟然给忘了,急忙取出来让柱子捎过去。. k; }; b9 q: z
柱子要离开南京的消息惹得老太太和王小川都哭了,姚敏比较平静,礼貌地邀请柱子以后来南京时来家里玩。王芃泽坐在一边不说话。老太太觉得王芃泽的反应过于平静,就问:“芃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柱子要走了?”王芃泽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说:“也不是,我昨天知道的。”又对柱子说:“明天上午,我送你们。”: g9 y. V# [1 F
柱子下楼回家的时候,王芃泽一定要陪他走完小巷。这是乍暖还寒的三月,天黑之后小巷里行人稀少。两人沉默不语地并肩往前走,两只摆动的手臂偶尔相触的时候,王芃泽突然握住了柱子的手。柱子看到远处还有行人,惊慌地想挣脱,低声制止道:“叔……”王芃泽没有回答,却紧握不放,往前走了几步,眼看着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从身边过去了,还回头看了一眼。
/ @: |( r9 t" k* E. C1 a柱子心里慌张,忐忑不安,觉得自己陷入了不敢面对的窘迫中,眼睁睁地看着从前方又过来了几个人。王芃泽旁若无人地牵着柱子的手,一直走到巷口的路灯下,松开了。柱子把手藏进外衣口袋,躲闪着王芃泽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开口告别。1 u( o5 }3 [( b3 i7 M
王芃泽面无表情地说:“你回去吧。明天上午等着我,我开车送你和你娘去车站。”2 O& y: q1 F0 K& H
柱子犹犹豫豫地转身走了,他搞不明白刚刚王芃泽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也分不清这样的告别算是怎样的感觉,走了一会儿又急切地回头望去,巷口的路灯下空空荡荡的,已看不到王芃泽了。4 V+ s1 Z1 g! N# `/ q" A4 `3 x
第二天上午王芃泽向老赵借车,老赵警惕地问你借车干什么,一听是去送柱子,死活都不把车钥匙给王芃泽。王芃泽说老赵你不要阻止我,就算你不借,我还可以借别的车。老赵关上门,对王芃泽说没错,你现在是副所长,所里的车你想开哪一辆就可以开哪一辆,可现在是关键时期,人多嘴杂,你找别人借车是会被抓住把柄的,还就我老赵的车最安全。
+ C& X7 F7 [' @# v. |4 a: f0 c老赵使出浑身解数,找了大堆理由,一定要阻止王芃泽去送柱子。王芃泽说不过老赵,时间又紧,就打电话给研究所里别的司机,但是这一天偏偏其他的车都有事。老赵说你别忙活了,如果你信得过我老赵,就让我去送,我一定把事情做得很圆满。% \3 B1 }9 ?3 T& @) t
于是上午是老赵开车去送的柱子和柱子娘。在车里,柱子疑虑重重地问老赵:“今天不是星期二么,怎么我叔又要开会?你们不是星期一开会的么?”老赵笑道:“你不知道,你叔现在是副所长,事情多了,他得给别人开会,临时的。”- w0 @1 z4 {8 Y
接下来柱子并没有问多少问题,把筒子楼里房间的钥匙交给了老赵,让他带给王芃泽。老赵偷偷观察了一下,看到柱子直直地坐在座位上,眉头紧攒,冷漠的眼神盯着街上匆匆的行人,似乎在紧张地想着什么。* E1 M% P& w8 F0 a
到了车站,老赵不着急下车,拿出一个信封给柱子,说:“这是你叔让我交给你的,你拿好。”柱子打开信封一看,是厚厚的一摞钱,又还给老赵,说:“我不能拿我叔的钱了,我又不是没钱。”老赵说:“你叔交代我一定要给你,你要是不接,他肯定怨我了。”
( x4 g) O4 |+ N柱子收了钱,疑惑地问老赵:“我觉得,我叔不可能不来送我呀?这么多钱肯定是早就准备好的,我叔准备好了来送我,怎么会又临时开会呢?”+ o V) \$ G; _0 `
老赵哑口无言,只得说:“开会都是领导的事了,我也不清楚。你叔也是很想来的,没法来,觉得很抱歉,嘱咐我一定要把你们送上车。”* g2 z9 G: e% ?; A9 t
柱子去买了两张火车票,半个小时之后的车。候车的时候老赵陪他们在候车室里坐着。柱子没有再问,沉默着想心事。柱子娘问老赵:“王老师做的什么官呀?这么有钱。”柱子娘要柱子把那个装钱的信封拿给她看看,柱子不给,冷冷地坐着。3 Y8 h3 n" J% G0 T8 B2 P, C
老赵一直把柱子和柱子娘送到站台上。这趟车停留的时间只有两分钟,老赵站在车窗外等车开走,一边和坐在窗口的柱子娘唠家常。火车开动的时候老赵觉得奇怪,问柱子娘:“柱子是坐在你旁边么?怎么我一直都感觉没看到呢?”柱子娘回头看看,没看到柱子,又看窗外,突然“哎呀”一声喊起来,指着老赵的方向大声问:“柱子,你咋没有上车呢?”1 I5 v$ T' L4 w$ h
老赵一回头,看到柱子站在自己身后。柱子眼神冰冷,对柱子娘说:“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等我做完了我再回西北。”& f% [ p4 a" H2 E1 a- l& o
老赵急忙跑过来想抓住柱子,柱子一闪躲开,飞快地混入人群中,转眼间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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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好大一会儿,找不到柱子,回到研究所后急忙把这情况给王芃泽说了。王芃泽安慰老赵说:“不要紧,都20多岁的人了,不会有什么事的。”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喧闹的世界,却心急如焚,一想起柱子眼中经常流露出来的那种凶光,就觉得出事的可能性太大了。: A6 d% W l' x+ B, C" j
贺主任的家距离税务局不远,每天也不骑车,走路穿过一条小巷回家。这天下午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天快黑了,他走出税务局的大门,又从大街拐入小巷,没走多远,就看到柱子在前面站着。( R' i; `) _/ B: K# V# ^5 v; y
贺主任皮笑肉不笑地走过去问:“哟,王玉柱。”柱子说:“贺主任,我想问一些事情。”说完先走到小巷旁边的一块闲置的空地上。贺主任显得有些不耐烦,跟过去几步,说:“有事儿快说,我得赶紧回家呢。”柱子说:“我要扒了你的衣服,让你光溜溜地从这里跑回去,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 d7 H8 p. B9 v3 I, r h
“啊。”贺主任怒道,“王玉柱,你什么意思?”! j& H9 D, ^: A& c+ }/ M, [
柱子说:“你会造谣,我也会。”: O. u7 Z# ?' W( B" X; t" U
贺主任吼道:“你试试看。”
. W8 q5 b- j- n) W( {9 \柱子立刻上前几步,死死地把贺主任按在墙上,伸手就扯开了他的皮带。贺主任没想到柱子的力气这么大,身体一下子被控制得无法动弹,感觉到裤子已经掉到了脚面上,柱子的手又在扯他的秋裤。贺主任脸红了,又急又气地说:“王玉柱,你再不住手,我要喊人了。”柱子说:“你喊吧,人越多越好看。”
5 }+ G$ C, k% o/ T3 G. L/ ^, i贺主任用上全身力气推开了柱子的手,手忙脚乱地抓住差点儿被扯到膝盖处的秋裤。柱子看到贺主任的样子,忍不住要笑,强忍住了。贺主任穿上裤子,指着柱子说:“我今天先饶了你。”说着就要走。柱子说:“你要是现在走,我明天在大街上再脱你一次。”
' e) o* g4 U& g2 V w0 Y, {贺主任头也不回,大声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I. C/ H. P6 x' e x
柱子冷笑道:“你也算身正么?你连下边都是歪的。”
" M) e7 Q& b$ Z3 r4 N: r' O% E2 q. J这句话让贺主任再也迈不开脚步了,转身走回来,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王玉柱,你要是惹恼了我,以后别想在南京市里待下去。”
0 z0 d% V' r& T* x T( K) Q柱子回应道:“我也警告你贺主任,在我离开南京之前,我要搞得你身败名裂。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丑事,我知道多少,我就让全南京市的人知道多少。”4 Z! Y6 Q; j# [3 N
贺主任没办法了,和柱子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后几步靠在墙上,问:“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 Q! @' V( v! D$ ^. S* h
第二天,王芃泽一上班就接到了贺主任的电话,贺主任似乎嘴巴不方便,声音嗡嗡地,含混不清地说:“老王,我知道外面有许多对你不利的传闻,但不能因为这些传闻是从税务局开始的,就认为是我在造谣。柱子娘在税务局大院里说的话,听到的人多了,这事儿应该怨她才对。如果你也觉得是我造谣,那我真是冤枉死了。”
0 | N7 F0 G! Y/ e1 q$ r7 w/ h王芃泽不明白贺主任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试探着问道:“贺主任,你的声音好像不对呀,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5 Z/ p5 S! j; }8 {9 s+ h贺主任怒道:“还不是被你家的王玉柱打了两拳。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我看在我们是熟人的份上,先征求你的意见,你说我要不要报警?王玉柱他是在骚扰我,还动手打人。”& q6 ~- @- ~3 j# s- u
从昨天到现在,王芃泽一直在等柱子给他打电话,可是一直没有消息,此刻突然听到贺主任说到柱子,不免有些激动,但又不好直接问,只是说:“贺主任,你把这件事具体讲一遍,到底怎么回事呀?”2 F8 N9 g' L6 @$ E
可是贺主任不想讲,恶狠狠地在电话里说道:“我不想再讲了,总之态度粗暴,手段下流。我就想让你帮我出个主意,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报警呀?”
0 W" W! X+ G2 z6 B王芃泽心里不高兴,皱了眉头对贺主任说:“贺主任,你报警的话我没有理由阻止,可是我希望你能够拿出良心来想一想,王玉柱变成今天这样,你是不是可以不用负责任?”; t% L) h/ Y0 s' A. a _0 d4 e
放下电话后,王芃泽走到窗前,眉头深锁地望着外面的城市,感觉到肝脏又开始不舒服了。
. S. u2 c* U; |3 u s2 f3 R6 [. M上午的时候,小刘来到王芃泽的办公室,关上门,坐到王芃泽的对面小声说:“王老师,所里已经有一些无聊的人开始打听你的事了。以前咱去西北考察的时候遇到了柱子,那次我、老赵、大刘、小彭,不是都跟着你去了么?现在他们开始问我们几个了。我、老赵、大刘都不会说什么,但是小彭就说不准了,他一向挺有心机的,天天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我来给你提个醒,你得防着点儿小彭。”
' i/ v0 j6 @6 L% y# @4 A* M( Q& `: @0 J% ^王芃泽望着小刘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笑,劝道:“谢谢你啊,小刘。不过你不必把这事儿看得太严重,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也不要这么想小彭,小彭也是很善良的人,你越是想着别人有问题,就越来越看着不对,人都是这样的。想多了还影响同事关系,让自己也不高兴。”5 t6 C- f# N1 x8 H/ y9 ^
小刘要争辩什么,张了张嘴,王芃泽摇摇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小刘,你为我着想,我很感动。但是从长辈的角度来讲,我还是要叮嘱你,以后碰到什么事,先为自己想一想,你得先把自己保护好,才谈得上去帮助别人。千万不要为了我让你陷入困境,记住了?”- G, \5 }$ G( s: L8 h4 E
小刘点点头,说:“记住了。”
; l ]3 c+ X$ S6 L I6 f z9 [王芃泽望着小刘,微微有些发愣,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恍惚觉得眼前的人就是柱子,他记得几年前他也曾对柱子说过类似的一番话,不知道柱子是否记在了心里。, C6 R0 M0 a6 F" v F" G. l
下午的时候小刘又进来了,神色愤慨地对王芃泽说:“王老师,我上午提醒你你还不相信,现在小彭自己都承认了,他把什么都跟孟主任说了。枉你在西北的时候对他那么好,事事都保护他,他却背叛你,真是个白眼狼。”! i1 q, |3 g) N, r5 g8 v( V
王芃泽笑着问小刘:“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 X# K8 z. z% d- U! N6 a小刘说:“我问小彭了,他就坦白给我说了。”
, a! J. ~/ e1 F1 u6 ~2 d# ?王芃泽皱了眉头,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喃喃地对小刘说:“你别用‘背叛’这个词,太严重了,小彭对我没有坏心,他只是有点儿胆小。”
/ i2 M$ C" a; N9 W) Q0 n沉默了一会儿,王芃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疑惑地问小刘:“你刚刚说小彭把什么都跟孟主任说了,这句话有点儿奇怪,难道你也认为当时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D2 Z4 ?8 n, ?! W* o* p
小刘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有吧。”
! o3 E# X V' {; ]2 }, r. o王芃泽盯着小刘的表情,越来越好奇:“可是你这个神态明明在告诉我,你认为有。”: {+ V' [6 i/ [/ f
小刘一边想一边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有一点儿。”
5 O2 l. V Z1 }7 p0 P6 U“哦。”王芃泽急忙追问下去,“小刘,你现在不要把我当领导,就当做朋友,你快告诉我是哪里不对,我现在迷惑极了,我也想知道。”' y* K! `4 \$ ~/ P* v& p$ t
小刘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回答:“可是一定要说的话,我又觉得没有了。”
' s6 K1 b! \( ]2 K王芃泽无奈地坐着发愣,愣完了对小刘说:“当时你怎么不提醒我?”6 w9 U$ q" P/ Z, g$ S5 E
小刘委屈地回答:“当时没感觉到呀。”
. [' {8 A& [. c* e( V% j王芃泽快没有耐心了:“那你什么时候觉得不对的?是有了谣言之后么?”
2 @/ H- i6 s( E- t% H“也不是。”小刘似乎想清楚了,“王老师,你对待柱子,一直都比对我们要亲密。”
, u0 T# q4 N8 p0 i“是啊。”王芃泽立即回应,“那是因为他救了我的命啊,于情于理都应该是这样。”
5 M) N! a' R' X# f: H两人又开始沉默,王芃泽一时找不到问题来问。小刘想了一会儿,焦躁地挠了挠头皮,哭丧着脸说:“王老师你不要再问我了,我也糊涂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说完站起来出去了。
$ q( `6 S& _6 ~$ i0 }# a: I王芃泽思前想后,更是对柱子放心不下。整个白天还是没有等到柱子的电话,下班后他骑车回家,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他望着那条天天经过的街,蓦然觉得有些陌生,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可以潜伏多少秘密,如此轻易地隐藏起了一个近在咫尺却又无从寻找的人。
+ E, j4 c& R" C( G7 u% V! r吃过晚饭后他还在想这件事,突然有种把握,他觉得柱子一定会留恋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那就是他家的楼下。他换上鞋要出去,姚敏从大卧室里走出来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王芃泽说:“我去楼下走走。”姚敏转身回卧室去了,但是王芃泽觉得姚敏的语气不对,跟到卧室去,看到姚敏从阳台上收了全家人的衣服,正坐在床上耐心地叠。王芃泽低声问:“姚敏啊,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姚敏不说话,匆匆地叠着王小川的小裤子,但是眼角有泪光闪动。王芃泽心情沉重,解释道:“你不要相信啊,那都是谣言。”" ^$ P, m, p( K
王芃泽隐藏在楼下的黑暗处,呆呆地一直站到夜里10点半,也没有看到柱子来过。% w3 v- D" b& h, t3 e$ C B7 t0 C
第二天王芃泽骑车上班,一拐进研究所的那条街,就看到研究所两边的墙上贴了许多白色的复印纸,排成长长的一列,贴满了差不多一条街。许多人都站在那里看,王芃泽注意到每一张都是同样的内容,就凑近一张细看,惊讶地发现内容是孟主任的小饭店偷税漏税的明细表,一笔一笔写得证据确凿。4 o2 G/ h' l, v0 a) t
王芃泽知道这一定是柱子干的,急忙一张一张地从墙上撕下来,走到研究所门口时,看到孟主任也从另一边撕着墙上的纸往这边走。孟主任又累又气地撕到研究所门口,扭头看见王芃泽正在望着他,顿时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嘴巴也歪着。
& v+ _# V5 O; k9 W+ y# c) U! ]9 ~王芃泽不知该如何解释,急忙把手里的一摞纸递过去,看到很多同事在旁边看着,就对孟主任说:“孟主任,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0 s8 K2 T2 a5 V* |: p孟主任已失去了往日的风度,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谁干的,可是他找错对象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把话说清楚,你是副所长,我现在哪儿还有能力去欺负你,我只要不被你报复就觉得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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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个晚上,王芃泽坚持不懈地在楼下等,站在偏僻的最黑暗处张望着楼前的空地,眼睛累了,就收回目光,背靠在墙上把眼睛闭一会儿。他心想是不是应该从家里带张椅子下来,坐着等待或许不至于如此心烦意乱。他想抽烟,伸手进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这时突然听到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悄悄看了一下,一个熟悉的黑影正低着头穿过从居民楼里透出的昏黄的光,直接走到他身边,却没有抬头看,转身望着三楼的人家。( O# Z1 |7 C$ p) e( h
柱子没想到这个隐蔽处还有别人,突然听到背后有人悉悉索索地划着了一根火柴,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去,看到火柴微弱的火苗映亮了王芃泽的脸。王芃泽扔了火柴,站在黑暗中抽烟,语气冷淡地对柱子说:“我还以为你多警醒呢,身后有这么大一个人你都不知道。”7 T3 R; A2 [, ]0 k
柱子无话可说,低声问道:“叔,你等我多久了?”* X0 f* `" _/ p& ]
“你吃晚饭没?”2 @6 O5 I, T( {+ ~. Y+ D6 t
“没有。”
8 m6 A3 j& B2 Y; d3 _' [“想不想吃?”" {/ S: n( h6 U& T0 P, _$ P
“想。”. q- d& i: r, ^2 r( \" A" s* Z2 b4 q
“那你跟我来吧。”: P( I1 A$ L- w, P2 W4 k7 |
王芃泽从柱子身边大步走过去,走在前面。柱子急忙跟上,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看到王芃泽的神情明显是生气了,也不敢问。
1 D: f& ^8 G$ J' y路过了好几家小饭店,王芃泽都没有进去,一直往筒子楼的方向走,在路上买了许多熟肉和凉菜,又买了一瓶酒。开门进屋后也不去开窗透气,也不拿抹布擦桌子,从橱柜里拿了几个盘子咣啷几声丢在桌子上。柱子把买来的菜装在盘子里。王芃泽坐下来开了酒瓶盖,对柱子说:“上次你说要走的时候我没有陪你喝送行酒,今天补回来。”! r8 J' z0 D" s4 J9 G
柱子望着王芃泽,觉得他这会儿怪怪的,有些担心,低声劝道:“叔,你怎么又要喝酒?”
, Z( {: {7 `$ O/ V# X, J王芃泽冷漠地望着柱子的眼睛,问:“你倒是说说喝酒有什么不好?”
/ {: Y1 Q$ _. j! n) f“喝酒伤身体?”
. v* q p1 L+ F- L( {- q“生气伤不伤身体?”' H4 h# Z9 d x/ t$ z- O
“伤啊。”2 B' D1 U3 A2 X+ D i, {
“我现在很生气,而喝酒可以让我不生气,你说我该不该喝酒?”
5 g% F" z4 }* I“那要看喝酒和生气哪个更伤身体。”3 ?$ H8 X P3 a( d8 D( k7 e
“你有办法衡量么?”
; i. \+ t6 A5 m6 \2 y* h“没有。”5 `+ }' S8 r3 A3 ~# ]4 I! \: t
“那你觉得阻止我喝酒对不对?”# N9 ?$ Y3 u0 k! W" B
柱子警惕地望着王芃泽,说:“我不知道。”
& y0 r) i5 \& e& E3 ^; `& ^“你觉得自己笨不笨?”
) H o( ~7 V" V% S0 g+ p7 Q4 w( ?! d& H柱子不高兴了,大声问:“叔,你怎么回事呀?”
0 A3 w; H% A8 V4 C9 x王芃泽不说话了,只喝酒,和柱子碰了一杯又一杯,后来柱子觉得头晕,仿佛意识正在跃跃欲试地离开大脑,想独自飘走,看桌子上的菜都看得不清晰了,脑袋里只有酒精在晃荡。柱子问:“叔,这是什么酒啊?”
q" K p& d+ j( q0 {王芃泽问柱子:“从小到大是不是没有人敢打你?”& q3 n! v" d( ^ `) t ]
“不是啊,小时候我娘打我。”
4 k) r/ n% C2 J1 J3 z- H$ G4 l“我现在想代替你娘再打你一顿,你愿不愿意?” n9 d: d% Y1 E2 W
柱子被酒精刺激得没了感觉,呵呵地笑道:“那你打呗。”
0 D6 f# i2 G) C0 t w“那你去趴在桌子上,把裤子脱了。”
9 i1 G+ }; b4 H% z+ f/ S4 Y9 T" u" N. ~柱子呵呵笑了几声,觉得不对,止住笑,疑惑地望着王芃泽的脸,问:“叔,你怎么了?”
3 D8 H2 d, D4 E3 D$ X( {王芃泽大声道:“快去。”2 X% q9 z8 l1 ~1 G
柱子还是不明白王芃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犹豫豫地摇晃着走到沙发前,趴在大茶几上。王芃泽站起来,在书柜顶上拿了一个鸡毛掸子,走到柱子身边,催促道:“你还不把裤子脱了,让我打哪儿呀?”! E( w3 K0 M4 j3 R# f$ Y
柱子把裤子往下褪了一点儿,露出半个屁股,扭头去看王芃泽,只见王芃泽手中的鸡毛掸子在灯光下挥出一溜影子,毫不迟疑地抽了过来。
! V% S. C2 z! d+ n; p' M- @这一掸子凌厉至极,抽得柱子火辣辣地疼。柱子这才清醒过来,忽地穿上裤子站起来,气愤地问王芃泽:“叔,你真打呀?”
# z# [: }1 N* j4 h: [" _王芃泽厉声喝斥道:“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可以打我呀。”
0 o' i d) [9 X( ]: W) J* w. R5 g( O. W& K柱子迎着王芃泽的目光望了一会儿,说:“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打你。”然后愤然地把裤子脱到膝盖上,往大茶几上一趴,大声道:“那你打吧,打死我好了。”' I. ^/ K( F& C4 _
王芃泽并不因为这句话而心软,毫不迟疑地一下又一下地抽下去,鸡毛掸子带着风,在空中嗖嗖地响。王芃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狠手辣,怒气冲冲地在柱子的大腿上抽出了横七竖八的血棱子。柱子咬着牙忍受着,一声也不吭。后来鸡毛掸子中间的竹竿裂开了,软软地颤动着,王芃泽就当鞭子来抽,抽着抽着断了。
0 X% T' d. s9 c! {! F4 t王芃泽也累了,把断了的鸡毛掸子扔到地上,走到一边去,把一个痰盂踢到柱子的脸前,疲惫地低声道:“吐吧,柱子。”柱子就那样趴在茶几上,张开口,“哇”地一声把胃里的食物和酒吐了出来。2 f# T6 C2 V% ?4 _& M
等柱子吐得再没有什么可吐的时候,王芃泽把痰盂拿到洗手间去冲洗干净了,回来后看到柱子还趴在茶几上不动。王芃泽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问柱子:“你还能站起来么?”
8 i3 W7 ?( p0 I4 Z5 V" w柱子忍着疼痛慢慢地爬起来,在王芃泽面前艰难地穿裤子,眼睛里泪光闪闪的。0 }7 o3 ~1 }5 C; C$ f3 \/ S7 E: Z4 C
王芃泽边抽烟边问:“哭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5 {7 I; O( q/ c0 u0 [“我不说。”
' o. x: V0 I" }8 W5 {“那我替你说。”王芃泽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你为我做了很多事,你帮我教训贺主任,帮我教训孟主任,为了我你被狼咬断手臂,为了能和我在一起你来南京上学,还千里迢迢跑到东北去陪我过年,可是我最终却不领情。”
' h! Z0 }1 i8 m. R# ]8 j7 o5 f柱子扭过头去,不让王芃泽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倔强地说:“我哭是因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以前你不会这样对待我。”
+ a) ]+ e, u, e: X" u) ]“那是你没有看清我。”王芃泽不客气地立即回应,“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是你自己在骗你自己。我和你是不同的人。”9 H: p! s8 F8 C+ m: y/ z
柱子忽地转过身来,眼神里满是惊讶与愤怒,似乎不敢相信王芃泽说出这样的话。他指着王芃泽大声道:“你和我没有什么不同。”
* [ E1 ^5 m8 Z+ ^/ e王芃泽再一次说道:“柱子,我和你是不同的,这是事实。”+ f( H. m" X' o2 X7 P% i4 E( p
柱子抓住王芃泽的手让他站起来,把他高大的身体按在墙上,坚持道:“我可以向你证明,你和我是一样的。”说完立刻紧贴着王芃泽的身体,迫切地去吻他的嘴唇。
+ \0 l3 `+ l1 ^# _" Z柱子伸手隔着裤子去摸王芃泽的胯下之物,果然没有反应,懊恼地松开了,向王芃泽解释说:“现在气氛不对,可是我趁你睡觉的时候试过好几次,你明明有反应。”
- z+ t9 `0 {4 V8 j4 ]0 v王芃泽冷笑了一下,无奈地对柱子说道:“那好,我让你彻底死心。”
# a/ i" E$ ~2 o/ C. G4 c6 f5 H1 j) O说完闭上眼睛稳定了一下情绪,主动凑过来吻柱子。柱子感觉到王芃泽柔软的舌如此主动而真实,带着一种生命深处的甜香启开了自己的牙齿,刹那间激动得浑身战栗。
- J4 U! f, j) H7 u( \ A. L柱子试图抱紧王芃泽的肩膀,可是王芃泽吻了两下就停止了,望着柱子惊慌不定的眼神,说:“你再摸摸看。”柱子隔着王芃泽的裤子又往他的两腿之间摸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时间太短了,当然没反应。”! s [8 ^8 p+ p2 d) ?, N6 O
于是两人继续吻,三分钟后转移到了床上。柱子要走的那一天把床上的被褥都放柜子里了,现在床上只剩下一个草垫子,两人不在意,也没有注意到,连鞋都没有脱,摸索着倒在床上。柱子吻得心急火燎,趴在王芃泽的身上,手脚并用地把王芃泽的身体抱了又抱,摩挲了又摩挲,任本能的欲望凶猛而放肆地燃烧着,火热的渴望一浪又一浪呵护向王芃泽的耳根,吻得王芃泽有些喘不过气来。
8 P& W7 b6 H5 S0 n足足吻了有十五分钟,最后王芃泽握着柱子的肩膀用力推开了,说:“行了,你就算吻一天一夜我也不会有反应。”柱子伸手去摸王芃泽的身体,失望地闭着眼睛喘气,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还是不相信,一次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 e4 m6 L! v2 g% F9 \5 W说着已用手解开了王芃泽的皮带。王芃泽急忙抓住柱子的手,大声呵斥道:“柱子。”+ u L2 ?7 \& V! E# g9 V; |" k
柱子问:“你敢不敢让我吻你的下边?”
, F" X$ y# e4 v/ r王芃泽冷冷地望着柱子的眼睛,说:“我都不敢相信你会说这样的话。刚刚是我能够忍耐的最大限度了。”
- d, U3 |5 h8 b+ @3 D柱子无力地躺下来。 E% {- y. A. j
王芃泽伸手抚摸柱子的头,慢慢地问:“你终于明白了么?”; `8 K; N. f/ i0 x
等了等不见回答,看到柱子眼神木然,带着绝望,就让柱子侧身躺着,枕在他的胳膊上,轻声问:“刚刚打你是不是有点儿重了?还疼不疼?” n) o% `0 y. H$ S, O. |: a
柱子失魂落魄地躺了很久,最后说:“没有反应又有什么关系,我在南京四年了,我在乎的又不是你有没有反应。”* Q" D# w' C# j7 A
王芃泽呵呵地笑,想了想,坐起来,拉着柱子也坐起来,面对面地问他:“王玉柱,那你告诉我,你在乎的是什么?”, s0 A" K# q& H2 P
柱子愣愣地坐着,低声说:“我在乎你是不是关心我?”5 Y9 e; k/ f8 d, k/ H/ N
王芃泽仍是呵呵地笑,柱子低下头去,这种刺耳的笑声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正在一片一片地凋落殆尽。
3 H) G/ x" }/ |* T# _王芃泽表示疑惑,笑着问:“你想清楚了?我可以每个月来看你几次,而你没有家庭,没有事业,没有未来,只为了我的关心而活着,这样平等么?”; C1 p+ T/ f: F& A
“我不在乎平等不平等。”
) M: h. b1 m2 g% S# a“是么?那你为什么不把你摆地摊的事情告诉我?”) f1 d! F$ [+ Z v; z4 K: }
这句话准确地刺到了柱子的痛处。
4 R- w3 _4 ^% s: z, V* ]9 r柱子挪动了一下身子,离开王芃泽远一些,抱着膝盖坐到窗口,望着窗帘外沉沉的黑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王芃泽说:“叔,你想打你就打,想骂你就骂,可是你再用这种语气问下去……”
! D% Y' A5 l7 _6 R# m% N他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假设来表达此刻内心复杂的绝望与痛苦,不争气的眼泪又要往下流。他狠狠地说:“我知道,你也知道,但我绝不说出来。我宁可它们死在我心里,也不愿把它们拿出来讨论。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心里有多痛苦,你再多问一句,我就会恨你。”% U% }1 g8 y+ m: D, ?( } ~
于是王芃泽不问了,神色凝重地呆坐了一会儿。* p2 a- J" Y4 ^9 P* Y; W0 p; [
觉得柱子的情绪平静了,王芃泽又说:“我宁可你恨我,我也要跟你说,你做事从来都不考虑后果,从我在西北遇见你的时候,从你带我们去老鹰峡,一直到今天。你做的许多事情都与现实中的可能性相背离。人并不是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的,你想和我生活在一起,可是你却因为自己的失败而在我面前感到羞愧,你为了我的一些无足轻重的利益,而让你自己越来越孤立,这不是生活的态度。你从小就带着一种绝望的东西,不是让你越来越快乐,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滑向毁灭,到现在仍然没有消失。柱子,你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你自己,你让我很担心。”$ P3 }9 g* J; P( `, `, ~% p$ D" T
柱子听着这些话,蜷缩在窗前一动也不动。8 W3 l* {3 k: ^' e" m6 a$ H9 @
王芃泽看他没有反应,就在床上挪坐到他的身后,伸出大手扶着他的双肩,柱子立刻低声啜泣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沿着脸颊往下流。3 y6 p* {% t5 r5 w- ~1 T& |; | w
王芃泽问:“我认识你,有5年了吧?”
! F- s1 t) s$ U N% {" V“不到5年。”: R3 i- U) W$ L9 `; }$ G
“算5年吧。”王芃泽唏嘘不已地说,“最初我没有在意,可是后来越来越明白。你累了5年,也该有个解脱了。” y& s& o2 [( p
“不是累。”柱子哭着说,“真的不是累。”' E- W: {" R1 m% v3 B/ n
“我知道啊,比累还要多。”
; T7 z7 a; h) T6 z柱子觉得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又说不明白,只能沉默不语。
1 v5 @* y5 x1 E# O. q6 T4 s王芃泽说:“等你有一天不再绝望了,你再回来看我。”! f) u! V* D5 f; U2 |5 r
王芃泽一直陪着柱子坐到夜深,离开之前,先打开柜子把被褥拿出来,和柱子一起动手铺好了,说:“你睡吧,明天等着我,我来送你。”
1 |! s( h0 t0 c$ M2 D, o. @柱子还在伤心,哽咽着说:“不用你送,我要自己走。”- [* e) \+ x' ~
“我一定要送。”王芃泽说,“我要亲眼看着你上火车。”& {, |6 t* m' V
柱子送王芃泽到门口,王芃泽拉开门,犹豫了一下,似乎要回头再叮嘱一些什么。柱子突然又一次感觉的深深的离别的痛苦,忍不住唤道:“叔。”
# ] F, R5 ` x; H, h王芃泽回过头来,问:“什么事?”+ r# t, c; X8 C" e
柱子大着胆子请求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你能不能留下来?” _9 q g v4 D
王芃泽怔怔地望着柱子,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柱子觉得王芃泽似乎要答应了,就试探着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但是王芃泽也在这一秒做出了决定,往后退了一步,“啪”一声关上了门,顺手拿锁从外面把门反锁了。8 m& V7 g. c$ x8 {. `/ V
柱子扒着门缝,不停地小声哀求:“叔,叔……”
/ N. [6 _( A; e+ D6 ?: |王芃泽最后说了一句:“明天等着我。”便从门口消失了。柱子怕惊醒邻居,不得不压抑着声音喊:“叔,你把门打开呀,我还有话对你说。”可是耳听得王芃泽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一怒之下柱子也不管会不会吵醒邻居了,把门摇得“哐当哐当”响,又悲又怒地大声喊:“王芃泽。”
) I6 x5 B+ T8 C王芃泽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从他的记忆里面绝望地传出来,让他想起年轻时在西南大山里的那些无望的年月,林慧珍也曾用这样的声音向他呼唤过,如此相近,如此刻骨铭心,让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细细回味。8 {( U% P) i- ]
他没有停留,一直走出筒子楼。深夜的冷风吹过来,他匆匆忙忙地系上外衣的扣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刚和柱子亲吻时那些袭到耳边的温暖。他恍惚觉得自己有点儿欣赏当时的感觉了。他多回忆了一会儿,蓦然察觉到身体有了一些反应,急忙警惕地摇摇头驱除头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走到筒子楼前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洗了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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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E: r! V0 K5 `3 r5 W( i5 F王芃泽一夜没睡好,凌晨醒来后头重脚轻的,没有吃早饭,先去了筒子楼,打算带柱子出来先吃早饭再送他走。和认识的人们匆匆打着招呼穿过筒子楼的走廊,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钥匙怎么都插不进去,低头仔细一看,门上的锁已不是自己昨天用过的那一把。柱子又跑了。
# ~& [& v0 e# b他不好声张,推了推门,在门口茫然若失地站了一会儿。$ Y. q, s' ~/ ~
这天中午,周秉昆家的门被人“砰砰”地敲响了,周秉昆的妈妈从门上的猫眼向外望,没看到有什么人,纳闷地开了门,却又看到柱子站在外面。周秉昆的妈妈似乎很生气,对柱子说:“对不起,我们家不欢迎你。”说着就要关门,柱子推着门不让她关。9 h6 C+ \/ T, V) U4 z
周秉昆的妈妈不耐烦地大声道:“周秉昆不在家。”
8 q/ L! T0 S$ F7 `“我知道。”柱子诚恳地说,“我是来找你的。”. C8 A' o1 C8 u' l. G9 F6 N; ?
“找我干什么?我和你没有话可说。”
5 G' `; _ A; r# t/ Z5 L* m“我们有很多话可说。”柱子请求道,“让我进去好么?”
: e. A' R0 W) H. Z/ w周秉昆的妈妈不让开,警告柱子道:“如果你要闯进来,就是强闯民宅了,我可是要报警的。”
* [( X' X3 a3 q" k) x( o" ^# m柱子不理睬她这句话,一闪身进去了,直接往客厅走,几步走到客厅里,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相貌富态,一脸严肃地望着他走进去。柱子听到身后传来周秉昆的妈妈的声音:“王玉柱,你给我站住。”这时中年男人很随意地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周秉昆的妈妈阻止了一下,喊:“老周。”中年男人不理睬周秉昆的妈妈,对着话筒淡淡地说:“是啊,有人闯入……我家……现在……好……”6 z, c/ @4 y* S; e w6 G
显然这是周秉昆的爸爸,在柱子的印象中周秉昆的爸爸是个颇为神秘的人,以前只听过他的声音,现在终于看到了庐山真面目,不问缘由地就把来人当成坏人来报警,轻描淡写像是翻过了一页无足轻重的书,这样的人让柱子有些害怕。
& B! P, F$ P: m0 g5 H8 ~- s1 f柱子恼怒起来,冲动地闯进周秉昆的房间。周秉昆的妈妈跟进去,着急地大声说:“王玉柱你要干什么?你要是在这里搞破坏,罪名可就大了。”说话时柱子已挪开了周秉昆以前藏黄色录像带的那个柜子,伸手往柜子后面一摸,什么都没有。周秉昆的妈妈在问:“你要找什么?”柱子继续在周秉昆的房间里四处找,把床下桌子下都找遍了,也没有看到周秉昆藏有什么东西。周秉昆的妈妈也不阻止了,胖壮的身子倚在门口,平静地说:“王玉柱,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 x5 T9 X7 v; {8 S5 `柱子不再找了,对周秉昆的妈妈说:“我全明白了。以前我以为你们是蒙在鼓里,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你们全都知道,可是你们不去为周秉昆着想,反而往我和我叔身上泼污水。”4 }) H0 _4 r0 s; ^8 a# A7 |
周秉昆的妈妈怒道:“那是你和你叔之间的事,不要拿来怨我们。”! ], a. l2 r3 u
“我和我叔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我和周秉昆之间才是真正的有事。”柱子压抑着怒火,竭力耐心地劝道,“阿姨,你们做错了,你们只会让周秉昆越来越紧张……”
' n+ X2 M& q |% j5 ]( B% C! d/ {“你不要再大放厥词了。”周秉昆的妈妈不让柱子再说下去,抢过了话头,“你已经害了周秉昆一次了,周秉昆现在还不够可怜么?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接近他,也不要再来了?”
4 n: A M: k+ k周秉昆的妈妈说着说着眼眶都湿了,周秉昆的爸爸仍然坐在沙发上,看都不看这里一眼。; C9 B8 m* t5 U# _1 M0 N
看到周秉昆的妈妈哭了,柱子心里也难过,停顿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你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关于我和周秉昆之间谁害了谁,我不相信你们心里就是这样想,这个问题讨论起来也没有意义了。我和周秉昆本来是好朋友,又是一样的人,我最能理解周秉昆生活在什么样的困境中。你们应该多关心周秉昆,和他多说话,重视他的想法,不要再把目标放在我和我叔身上了。”- P, y$ D7 U1 G$ `
周秉昆的爸爸又拿起话筒拨了号码,在电话中用低沉的话语简单地催促。周秉昆的妈妈过来推柱子,说:“你也看到了,警察很快就要来了,你快走吧。”' q% [; ~1 m/ m& |9 k
柱子说:“我还不能走,我要你们一个答复。”" u6 Y9 N; D) g6 V
周秉昆的妈妈说:“我能给你什么答复呀,如果你叔的事情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6 P( R/ v b0 Y" l
柱子认为周秉昆的妈妈还是在装聋作哑,一生气,话语又变得凌厉了:“如果要事实,周秉昆的情况才是真正的事实,你们也改变不了。我最了解周秉昆的秘密,我知道他最需要什么,也知道他最怕什么。”; X! g: E6 u L, P
周秉昆的妈妈呵斥道:“王玉柱,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么?”- n; P3 o n7 H5 u# P
“我不是在威胁你们。”柱子狠狠地说,“我一向都是说得到做得到。”
! e: J: D) M; Q' K! a7 A说完他愤愤地转过身去,走到门口,却没有力量开门走出去。他搞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究竟会引起什么后果。他用手撑着墙壁站了一下,眼泪懦弱地往外流,又转过身来,在周秉昆的妈妈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2 H3 _- ?9 x5 b" y周秉昆的妈妈愣住了,看了看周秉昆的爸爸,周秉昆的爸爸厌恶地站起来,疲惫地进到卧室去了。周秉昆的妈妈过来扶柱子,劝道:“王玉柱你起来,你怎么能把我们想象成坏人呢?”
4 S' a) v; \6 I, s; f3 O柱子哀求道:“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要你们答应不针对我叔,我就离开南京,以后就再没有人知道周秉昆的秘密了。”' g0 N$ d7 |9 L2 S4 O; W& B
周秉昆的妈妈叹了口气,耐心地说:“王玉柱,我来给你分析一下,你叔所在的研究所虽然在南京,但并不属于南京市管,自成一个系统,外人要想介入他们的人事变动是很难的。你叔现在面对的阻力主要还是来自于研究所内部。”8 B$ X. m6 T; r3 D
“哦。”柱子茫然了,喃喃地问,“那我怎么办?”/ h: ]+ M- j0 A0 |) ?
“你不懂其中的复杂关系,帮不了什么忙。”周秉昆的妈妈说,“这事和你无关,你离开南京吧。”. {" G8 d- h5 [( A) r
下午放学后,王小川和班里一个女同学一起往家走,都是一年级的小孩儿,心无芥蒂地互相牵着小手。
6 W( R6 s7 D/ T5 F" B出校门走了不远,王小川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看到柱子站在路边的偏僻处向自己招手,兴奋地喊了一声:“柱子哥哥。”又对那个小女孩儿说你先走吧,然后撒腿跑到了柱子身边。1 S3 H% n3 B+ E$ o; ?. n" u/ p5 b
柱子笑着蹲下来,指着那个小女孩儿的背影问王小川:“小川,那是谁呀?”王小川回答:“是我同班同学。”王小川问:“柱子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柱子一愣,才想起在王小川的印象里自己是已经离开南京了,就说:“才回来。”王小川说:“那我们回家吧?”柱子笑道:“我就是来接你回去的呀。”
; [. v; I, h/ r* A9 M) y& C$ s柱子牵着王小川的小手往家走,一路上阳光明亮,春天的风暖洋洋地吹着。王小川系了红领巾,在领子下微微地飘动。柱子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看王小川,觉得这一刻无比地让人留恋。柱子笑着说:“小川,你的童年真幸福呀。”王小川抬头望着柱子,“嗯”了一声。柱子又说:“因为有你爸爸关心你嘛。”王小川说:“我爸爸,也是你爸爸呀。”柱子跟着笑,笑得泪都快出来了。
, A. Q( q- S: P; e+ k快走到回家的那个巷口时,柱子牵着王小川的手走到路边的花坛后,蹲下来笑着说:“小川,我突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明天晚上才能回去。”
5 L& ?7 a \) @3 M王小川听话地“嗯”了一声,柱子又说:“但是我有些东西,需要你先捎回去。”柱子拿出一把钥匙和一个鼓鼓的信封,把钥匙塞进信封里,又把信封装进王小川的书包里,嘱咐道:“小川,这信封里是钱,路上不要理睬陌生人,直接回家,记住了啊。回家之后把信封拿出来藏到床下,千万别忘了。”
4 E5 k0 K b0 S/ a4 W- ^王小川问:“不交给爸爸么?”柱子笑道:“先别给呢,要是我明天晚上还没有时间回去,你再把信封给爸爸。”3 k/ [* X( ~: n- T- ]3 N
王小川说:“好啊。”柱子站起来,笑着对王小川说:“那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 Y7 k/ C. M3 _% _2 f王小川和柱子挥手再见,往前走了几步,柱子又喊道:“小川。”王小川回过头来,柱子走过去,蹲下来望着王小川的眼睛说:“小川,你把信封交给爸爸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对他说句话?”王小川说:“我能。”柱子说:“你对爸爸说,我希望他能保重身体,这些钱,让他多买些养肝护肝的药。”
d$ s$ _, h! Z3 [0 u* D- r/ t王小川说:“好啊。”和柱子说了再见,又往前走。柱子站在街头,目送王小川一步一步走到巷口,拐进去,消失了。
- v: B' d Y. @0 _! h1 C1 m王小川回到家后,爬到床下把信封放在最里面,用鞋子盖着。王芃泽注意到王小川有点儿神秘兮兮,但是懒得问,他自己心事重重的,满脑子里都是柱子的事情。: j( C% P* G+ D {' w
第二天下午王芃泽和老赵开车出去办事,王芃泽心烦意乱地想开车,让老赵坐在副座上。沉默着经过了几个路口,老赵觉得王芃泽神色不对,试探着问:“这几天你见过柱子没有?”
+ t: c3 Z) h( @王芃泽懊恼地回答:“见过了,人又跑了。”老赵“哦”了一声,惊讶地问:“柱子还没有走么?”
7 k! n: \8 H* \3 |; b1 q3 ~- H王芃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皱着眉头慢慢地问:“老赵,你说,我是不是把柱子这孩子给害了?”
6 j; o. ~; x& A7 E% b# U老赵笑道:“怎么会呢?你带他来南京,供他上学,这都是对他有好处的事。”
! T& C. a2 j4 Y# k: B王芃泽摇摇头:“不是这些呀。”
8 T7 P" T- I7 ^ t) k王芃泽身体不舒服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滴。老赵看到了,急忙说:“你把车停到路边,咱俩换换位置,还是我来开吧。你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研究所里那档子事儿,真叫人看着生气。”
2 w( y" O: C9 W0 o0 n) }王芃泽把车停到了路边,没有立即下车和老赵换位置,趴在方向盘上休息,说:“自从当上副所长之后,身体就一直不舒服,这个职位有点儿背呀。”老赵在一旁嘿嘿笑。王芃泽扭头望车窗外,突然讶异地问:“怎么现在就有人卖冰棍儿么?”
! `# ~) a% f b N老赵顺着王芃泽的方向往马路上看,对面有个年轻人推着自行车在走路,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个白箱子。老赵说:“现在怎么会有冰棍儿呢。你看错了。”
# Q* W( d' i. p* I5 x王芃泽探出头去盯着那边观察了一会儿,对老赵说:“老赵,我越看越觉得那人像柱子,柱子卖冰棍儿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老赵笑道:“柱子卖冰棍儿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别瞎猜了。和我换位置吧。”: ~/ Y; y9 ?6 n8 Z$ p' ?4 R
王芃泽把头从车窗外缩回来,擦了额头上的汗,面色凝重地说:“不行,我要过去看看。”老赵拉住王芃泽的胳膊,制止道:“王老师,你别犯糊涂了,那根本就不是柱子。你看你现在难受得都直不起腰了,别折腾了。”
& A9 A3 W; J/ e王芃泽不听,挣脱了老赵的手,开了车门出去。老赵无奈,只得坐在车里等,用手撑着椅背往驾驶座上跨,这时突然停到“嗵”地一声巨响,惊呼声纷纷传来。老赵急忙向外看,看到王芃泽被一辆卡车撞出了老远,仰躺在路面上,缓缓蠕动着手脚。/ H! H6 |( [6 h6 h" x
老赵心惊肉跳地大喊一声:“王老师。”踹开车门,心急火燎地跑过去。
5 m9 X- G7 K: U- m+ X1 O0 B8 F Y王芃泽还剩下最后一点意识,静静地望着眼前颠倒了的世界。他看到那个像柱子的人推着自行车慢慢地从自己的头顶经过,后座上驮着一个白箱子,一步一步安安静静地走着。他的思维稀里糊涂地回到了四年前,他想问问柱子的冰棍儿卖得怎样了,就含糊地问:“柱子……”! F$ B2 r) J9 ]
然后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O$ b$ l/ N% C
同一时刻,在一辆开往西北的火车上,坐在窗口的柱子突然觉得胸中有种汹涌的东西在翻腾,他用手掩了一下口,“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0 [+ r% V, c* y' r' m, X' e9 a' V旁边的乘客都吓坏了,纷纷站起来躲避。柱子也吓坏了,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样。他举着血淋淋的双手站起来,穿过别人惊讶地为他让开的一条路,走到车尾去用水洗,穿过了好几节车厢,才找到一个有水的水龙头。/ }' L! u7 c s' V
他洗掉了血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面对着旁边的镜子怔怔地望着自己。
) ^- c# B( B; D: [% o7 z这时火车上开始播放歌曲,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柱子静静地听完这再熟悉不过的一首歌,眼睛里渐渐有了泪水。
5 {9 U: Q' D5 p5 Q这天下午火车上的喇叭里尽是邓丽君的歌,第二首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邓丽君的声音像是拂过耳边的一缕柔风,在这辆穿行了千山万水的火车中荧荧烁烁地回荡着,“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9 E( s9 I! N% N. b2 p
柱子踉跄地闯进洗手间,面对着车窗外飞速流逝的世界哭了起来,开始时极力压抑,到后来放声大哭。火车在此时驶入了山洞,隆隆的回声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哭声。柱子的泪水尽情地流着,比他过去20多年的生命里所有泪水的总和还要多。过去他也听过这首明明是温情的歌,可是此刻却发觉歌词竟是那么残酷,那些爱得痛苦的人,有谁能经得起如此的追问?
$ p3 Q4 k$ s4 ~1 q( ]1 Z柱子回到了西北老家,重新陷入了柱子娘催促他结婚的唠叨中。他不声不响地听,一言不发地沉默了好几天,然后开始打包裹。柱子娘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地说:“你可别又是吓我说你要走。”
* v& I0 _( s6 }7 F' N) H! e5 N3 }柱子说:“我真要走了,去南方打工。”柱子娘说:“那你赶紧走,现在就走,别回来了。”这是下午,柱子娘以为柱子怎么都不可能在此时离开的。
* ^6 d' Z; a# e柱子捆好了包裹,想了想,去把从南京带回来的沙老师的油画放进箱子里,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这是王芃泽为他买的那本《无名的裘德》,五年了,还是平整如新。
- g( @9 O- {% x6 s) v/ N柱子把书塞进包裹里,往肩上一背,出了家门。柱子娘、柱子爹和英子都追了出来,柱子娘问:“柱子,你真要去打工?”柱子点点头。柱子娘又问:“你啥时候回来娶媳妇?”柱子回答:“不回来了。”" v$ _( R0 h( w. b- S" I* T( n" `
英子开始哭。柱子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到一家人站成了一排,都在抹眼泪,心里不忍,就说:“我给你们寄钱。”说完转身再也不回头地走了。& a3 v# |9 G O1 w; O$ S1 ]2 e
出了村,经过田野时看到曹老头儿正扛着猎枪四处转悠。曹老头儿在路上拦住柱子,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柱子,又要去找你王叔么?真的不结婚了?”
1 R! F0 c9 {0 \4 N# B4 ~/ B柱子冷笑一声,劈手夺过曹老头儿肩上的猎枪,双手用力,“咔嚓”一声折断了,扔在农田里。曹老头儿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呵斥道:“好你个柱子,你赔我的猎枪。”
3 w) c, k% _# y+ D3 p曹老头儿扑过来要抓住柱子,柱子闪开了,冷冷地说道:“你积点儿德吧,我等着看你这辈子怎么遭报应。”% d n5 w" j3 A+ d' ^
柱子转身奔去,矫健的身影很快便跑上了一个山岗。8 L ]- P' [3 k2 T% h: Z$ ^1 X
这一走,就是十年。, s& `8 ~8 _, C$ @ O&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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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从湾子村往西再走一里多地,可以看到一片很大的厂区,政府在这里建了矿场,开发天然碱。职工很多,宿舍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一片低缓的山坡上,临着湾子村。
" A4 w7 r, a# V矿场的建设给附近原本闭塞的村落带来了巨大的变化,湾子村更是处于变化的中心,当年队长率领村民为科考队修的那条从柱子家门前开始的土路,成了远远近近人流量最大的路,村里的人从这里走出去,矿场的人从这里走进来。每天柱子娘走出院门,总能看到有行人正从门前经过,一边经过一边扭头来看铁塔一般显眼的柱子娘。
j( K* z& W ^最早矿场还是一片建筑工地的时候,曹老头儿就率先挽着篮子去守在工地边上卖东西,卖馒头葡萄羊肉羊骨,每天早出晚归的,惹得村里人议论纷纷。有村民试探着问曹老头儿每天能卖多少钱,曹老头儿不说,但是两个月后曹老头儿的两个女儿也加入了挽着篮子卖东西的行列。
( y( f# T# |1 C# H于是湾子村的妇女们纷纷模仿,那两年里,每当有大卡车碾起腾腾的灰尘驶进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的时候,还没有停稳,车上的工人们就会被一群举着篮子的妇女们立刻包围。柱子娘长得最高,手里的篮子也举得也最高,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卖的最好,工人们看到她如此突出的身高,多是哈哈大笑,却并不买。
* g' N4 T) Q2 n6 h. T9 B曹老头儿总是能比村里的其他人走得超前一步,第一个扔掉了那些篮子,率领女儿女婿在建筑工地旁边搭起了一个草棚,卖羊肉汤,自家的羊不够了,就收购柱子家的羊。柱子娘看到自己低价卖出去的羊,被曹老头儿一碗汤一碗汤地挣回来了好几倍,心里有气,就多次厉声呵斥英子不要上学了,也跟着柱子爹去卖羊肉汤。英子不去,哭了一次又一次。# A1 G" h5 ^% w. V5 ~' k
矿场建好之后,修了一条柏油路一直通到县里,每天都有汽车来往,十里八乡的人渐渐地有了出远门的想法,年轻人开始外出打工,人们都习惯了到矿场来乘车。于是慢慢地在矿场宿舍和湾子村之间形成了一个集市,越发展越热闹,很快就有了比乡里还要旺盛的人气,各种店铺应有尽有,饭馆旅馆澡堂理发店录像厅……虽然破破烂烂,却也熙熙攘攘。
+ L$ i4 G7 |) ]* g$ C8 s曹老头儿因时而动,带着全家人都在集市上做生意,他自己开了个店卖小百货,又催促着大女儿和女婿开饭馆,二女儿和女婿开澡堂,一家人趾高气扬地成了湾子村里最有钱的人。
* E% c& U, o( l8 x9 q湾子村的民风明显不如以前了,柱子家的羊圈一直在大门外,羊接二连三地在夜里被偷。柱子娘气得哭,白天也不去集市上转悠了,搬了椅子坐在大门口看守,门口一有熟人经过,她闷得无聊,就主动和人搭话,痛骂那些偷羊的人。谁家的狗生小狗儿了,柱子娘就去要两只来养,打算养大了看守羊圈,可总是养得又瘦又小,一不小心就得病死亡。所以柱子家的羊圈门口拴着的总是两只瘦骨嶙峋、萎靡不振的小狗,旁边坐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柱子娘,时间长了,渐渐成了人们口头的笑话,人们经过时,总是望着柱子娘看稀奇似的笑。
- X& d/ k- q, T3 N* p5 i. w/ B6 q笑得最无礼的是曹老头儿和他的两个女婿。那时候曹老头儿的两个女婿各自都骑着摩托车在柱子娘面前来来往往,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曹老头儿一直以来还只是对柱子娘冷嘲热讽,打击她本来也不在意的自尊心,可是两个女婿却敢于对柱子娘嬉皮笑脸地动手动脚,把她当傻子一样来戏弄。柱子娘要比曹老头儿的两个女婿高一辈,可是两个年轻人竟然在柱子娘面前公然讲猥亵的话,看到柱子娘并不生气,就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挑衅似的捏一把,拍一下,然后骑着摩托车屁股冒烟地跑远。气得柱子娘在后面大骂。
* [' Z2 w Y5 P, S! ^+ ~3 U1 D; N0 n柱子娘向曹老头儿告状,曹老头儿也只是敷衍过去,却会停下来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柱子娘:“你们家柱子现在怎样了,跑那么远挣钱,一定比我在集市上挣得多吧,也不寄点儿钱回来让你这做娘的享享福?”柱子娘说:“寄了,上个月还寄来好几百呢。”曹老头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n2 d5 {& q, H9 J
柱子娘也不生气,继续走回去坐在门前的椅子上,什么都不想地看着路上的行人。许多年过去了,柱子家在众人的印象里渐渐成了湾子村最穷的一户人家,没有壮劳力,也没有人去集市上做生意。村里有钱的开始盖楼房,没钱的也在修门楼,唯有柱子家还是柱子当初离开的样子,院门被时间剥蚀得更为破旧了。* y4 a) A& e4 E$ g
柱子那一年离开家后一直陆陆续续地往家寄钱,前三年每个月寄一千,家里人都以为会越来越多,可是恰恰相反,慢慢地变成几百块钱了,中间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一分钱都没有寄。家里人反应不一,柱子娘狠狠地抱怨和唠叨,柱子爹不说话,英子有一次忍不住和柱子娘吵架,说:“你是做娘的,老是想着让儿子孝敬,你也不想想我哥会不会是在外面出啥事儿了,我哥可不是只为自己着想的人。”. e" G. _. `) \
英子给柱子写信,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给柱子说了。/ D7 @7 B5 a y- {/ X5 ~
第八年柱子寄回来的钱突然变多了,前半年稳步上升,越来越多,最高的数目是五千块,可是之后又刷地回落下去,从此以后每个月固定在三千,在固定的日期寄来,英子和柱子娘去矿场的邮局取出来,又存进矿场的银行里。8 g! R' x5 U* u
有一天,湾子村的队长来找柱子娘,说了一个让全家人都很诧异的消息。队长说你家柱子花了五万块钱把你们家西边的那个院子、还有院子西边的两块地买下了。柱子娘一听五万块钱,心疼得要骂柱子,说要那个破院子干啥,还有那两块地,在路边天天被人踩,都没有人种了,柱子是要干啥呢。( h* Z, y v9 H' r4 B% D5 u2 {
柱子娘对队长说你把钱退给我吧,地和院子我都不要。队长不给,说柱子都打电话和我说好了,钱也寄到了,我也给那两家人说了,人家也同意,我今天是把买卖合同拿来,你们核对一下签个字。柱子娘气得抹眼泪。队长劝道:“你也别哭了,你就这样想嘛,你把那个院子好好修修当羊圈,也省得你天天在外面看了。”柱子娘这才不哭了,让英子签字,英子仔细核对了,代替柱子在上面签了字。9 I" W$ a$ g- E- s% ?7 Z3 x$ Q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湾子村,曹老头儿和两个女婿积极地跑来问消息,猜测说:“柱子买那么多地干啥,还想回来种地不成?”曹老头儿对柱子娘说:“我一眼就看出了你家柱子的心思,那两块地一直通到集市边上,我估摸着柱子的意思是想盖门面房,可是也不想想这地儿就这么一条破路,人都往矿场宿舍那边聚了,这边没人会来。”: e4 V* g; m4 v/ Q' V
柱子娘也不懂,但是觉得曹老头儿说的有礼,她听得气呼呼的。曹老头儿和两个女婿大笑着走了。
, T% t" s' ]3 y. i柱子娘和柱子爹张罗着修西隔壁的院子,把中间的墙开了个门洞,真把那边当羊圈了。, c# G1 R4 E: j' A6 g
可是到了柱子离开家的第九年,也就是1997年,湾子村的队长突然又宣布了一个轰动的消息,在外地挣钱的王玉柱,为村里捐了20万,要修从湾子村到矿场的路。曹老头儿这才明白过来,集市距离湾子村就那么一点距离,只要路一修好,两边的房子可不就是可以做门面房用。曹老头儿赶紧去和路的另一边农田的主人家联络,想买地,但现在人人都知道修路的事,谁也不卖。
- Q, k+ Z4 K! p, J半年后路修成了,整洁而平坦,非常气派,是这个地方唯一一条两边有规规矩矩人行道的路,一下子聚足了人气,一步之遥的集市上的摊位本就拥挤,纷纷往这边挪。5 o, w) M# o9 I" O. R+ I4 @
路修成后,那一天晚上队长又来找柱子娘,说这条路怎么说都是柱子为村里做的贡献,捐那么多钱,还是头一次,你们在买来的那两块地里盖门面房吧,你要你们的钱到位,我帮你们找建筑工人。
' [9 h+ q3 b) Y( r5 d5 u5 W o第二天柱子娘就催着英子给柱子写信,半个月后,柱子的40万便汇到了家。
1 R5 A$ L( V7 u6 J# ?3 y3 ?, G于是到了1998年,柱子家就可以依靠收房租过日子了。柱子娘和柱子爹依然种地和放羊,空闲时,柱子娘挎了一篮子葡萄,在集市上从头走到尾,一串葡萄也没有卖出去,又回过头来再走一遍。她没有做生意的才能,只是喜欢在集市上走来走去,看到哪个摆摊儿的闲着无事,就过去坐下来唠家常。她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和人闲聊,可是人人都知道这个说起话来没头没脑的壮硕的妇女是个有钱人,整整一排门面房都是她,还有个儿子在南方挣大钱。
# ~" p r* w) c, O- A9 F/ {只是这个儿子已经有十年没有回家了。
. j7 R; U1 f% J5 v" s, _0 ?十年后的南京,退休后的老赵有一天信步走进一家茶叶商店,望着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儿正在向一个顾客卖茶叶,用纸袋装了,拿订书机封了口,又放进一个硬纸手提袋里,乖巧地微笑着双手交给顾客。送走顾客后,才转过身来望着老赵笑。
/ Z/ d! B# |* }) `' t5 ^; H老赵问:“小惠,我给你找的这个活儿还可以吧。”
4 @/ n# a& n: n8 U3 c* c* D小惠微笑着点头。老赵又问:“你王叔呢?怎么不在店里?”* e1 ~; n- j6 Y0 o8 r r
这个叫小惠的女孩儿是个哑巴,用手语向老赵解释,老赵问:“又去后边照顾老太太了?”小惠微笑着点点头。5 [! T" e% U: B/ Z
这个茶叶店里空间相当大,除了卖茶叶之外,还有喝茶聊天的地方。老赵走过去坐到几个喝茶下棋的老头儿旁边,有人开玩笑地对他说:“你这辈子没去人事局工作可是国家的损失呀,不仅善于安排工作,还做到人尽其才。”
* d! P3 {$ D/ q' Z0 ~0 J* d0 ~老赵笑道:“我可是在帮老王的忙呢,老王最近忙不开,小惠又不是不能工作,让她来这里不是正好么?”
! R/ P. p- M3 J/ e旁边看下棋的人笑着低声问老赵:“小惠在这里工作,能拿多少钱呀?”1 @+ A: }% d! c, ~
老赵收敛了笑容,不高兴地回答:“这种消息我不好透露,但是我可以这么说,老王给小惠的工资,比你儿媳妇上班拿的多。”
( Q8 P( f) W' y" M% t, e那人不相信地嗤之以鼻,说:“拿我也让我儿媳妇来这儿卖茶叶得了。”: v0 X* M! c( W0 M* K- k( j/ ^0 S
老赵不客气地回应:“哟,那你得先通过我这一关。”
7 a: _0 f; r! f* u1 \4 N这时有两个穿制服的人进来了,大声说:“收管理费了。”看到小惠,又问:“换人了么?老王呢?”
0 ?, k4 W: n X% u0 b小惠微笑着用手语向他们解释。两人看不懂,其中一人不耐烦,说:“又是一个残疾人呀,你去喊老王出来吧。”
, A4 ]0 L3 S! a1 E老赵看不过去,站起来说:“同志,你当面说人是残疾人可是不文明呀。”然后扭头向着通往里间的门喊了一声:“老王。”5 [. s0 i# A* F$ p5 [4 C/ y4 S
有人回应了一声,声音不是很大,像是距离很远。大家都朝向那个门望着,王芃泽摇着轮椅在那里出现了,到了柜台旁边,用双拐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从容而坦诚地笑着问:“什么事呀?”6 P- J, v5 E1 D1 a"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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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7 x- d! {8 Z) A王芃泽熟练地拄着双拐在店里走动,缴费,签字,将两个工作人员送到门口,转过身来笑着对小惠说:“小惠,你舅舅来了你怎么不泡壶茶呢?不至于这样为我节省嘛。”小惠微笑着去拿茶杯,老赵摆摆手不让她去拿,对王芃泽说:“泡什么茶呀,我又不是来喝茶的。”说着扶王芃泽坐在轮椅上,说,“我来看看老太太,她现在情况怎样了?”王芃泽神色顿时变得黯然,摇了摇头。' b6 f* }; i6 ?; V
老赵叹了口气,从王芃泽手中接过拐杖,挂在轮椅后边,推着王芃泽往里间走。/ e" _3 ~, D ~
十年前的车祸之后王芃泽的双腿骨折,几乎完全残废了,无法用力,行动吃力,走路得靠双拐和轮椅,不得不丢掉了工作。因为是在工作途中出的车祸,算工伤,所长又怜惜这个人才,就帮他申请了较高额的抚恤金,可是十年间的物价如雨后春笋,节节攀升,如今再看这点儿抚恤金已经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d% {- k- s2 j/ @0 [8 ~
失去了研究所的工作,王芃泽又不甘心后半辈子在家养病,就听从老赵的建议开了这家茶叶店。王芃泽以前根本不懂做生意,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的信用好就能一点点地做好。王芃泽从前在工作中交往过的人敬重他的人品,出于同情纷纷过来帮忙,最初两年每到夏天发降温费,好几个单位都会来这里订购茶叶,王芃泽也是薄利多销,把分量给得足足的。然而同情是种最容易消失的情感,特别是在讲究利益的商业行为中更是难有存活的可能,两三年后,最初那些纷至沓来问候和帮忙的身影中,只有两个人一直认真地坚持到现在,一个是退休了的老赵,一个是在研究所里已升为主任的小彭。
, b2 e* O$ g( L! z4 [不过王芃泽毕竟是个爱动脑子的人,那时候也总结了一些生意经,他最终发现自己薄利多销的观念是狭隘的,要挣钱养家,就得提高档次,卖高档茶叶。于是拿出积蓄装修了店面,印制了专用的包装袋和包装盒,扩大了店内茶叶的种类,虽然一直没有挣大钱,倒也平平安安地经营至今。& a4 X+ Q' D6 P+ v& A
车祸之后的第三年,姚敏和王芃泽离婚了。那时候茶叶店已经经营了一年多,渐渐稳定下来,似乎姚敏认为过去所忍耐的一切终于累积到不得不放下的时候了,就向王芃泽提出离婚,两人都很平静,王芃泽说:“你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我知道这几年你是出于责任一直在坚持着,我得谢谢你。”两人悄悄签了离婚协议。王芃泽要把房子给姚敏,姚敏说什么也不要,趁夜里老太太和王小川睡熟后,提着行李流着泪离开。那一夜王芃泽没有睡觉,失魂落魄地坐在轮椅里一直想到天明,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太太和王小川解释:为何一觉醒来后家里只剩下三个人了?
0 I% l0 x, e+ l& H" ~考虑到每天要在茶叶店和家之间来回往返不方便,姚敏走了之后,王芃泽就把家里的两室一厅和筒子楼里的房子全都租了出去,带着老太太和王小川搬到了茶叶店后边的房子里。茶叶店的门面房本来就分为里外两间,外边的大间是店铺,里面的小间可以住人,再往后是个院子。王芃泽陪着老太太住在小间里,可以随时照顾她,又在院子里向房东租了两间小房子,一间给王小川住,一间做厨房。才住进来的时候王小川上四年级,王芃泽不放心,每天晚上都要望着窗外,看到王小川房间的台灯熄灭了,自己才能安下心来躺下睡觉。" g, C( K9 ~' d- j! p$ |
王芃泽离婚之后,老太太的老年痴呆症越来越严重了。王芃泽需要对老太太进行全面照顾,开始的时候老赵担心王芃泽照顾起来不方便,说:“要不我帮你去农村找个小姑娘来照顾老太太?你毕竟是个大男人,许多事不方便。”王芃泽不让,说:“我照顾我妈妈,哪里会有什么事不方便?”王芃泽一边忙着店里的事,一边把老太太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候他望着老太太茫然无知的表情,会庆幸老太太得了老年痴呆症,避免了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儿子的遭遇而继续难过。: i8 Q+ b& b' Q* ~0 e- L1 [: A$ C; n
老赵推着轮椅,和王芃泽一起走进里间的时候,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床上,干瘦的手正在认真地织着一片儿毛衣。老赵笑着向老太太打招呼:“婶子,你还认得我么?”老太太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笑道:“是老赵啊。”说着放下手中的活儿,试着掀开被子下床来。老赵急忙过去坐到床边,扶着老太太不让她下来,觉得老太太的两只胳膊像枯柴一样,没有一点儿力量。$ [0 o ~6 x$ |' s$ W* G+ H
老太太只得坐回去,充满歉意地说:“你是客人呀,我现在起不来,就让芃泽给你倒茶吧。”“不用啊。”老赵说,指着那片儿毛衣问,“你在给孙子织毛衣呀?”老太太笑道:“小川的毛衣我已经织好了,想再给芃泽织一件,我得织快点儿,说不定那天就不行了。”老赵急忙说:“怎么会呢?你可得长命百岁呀,我还盼着你给我也织一件毛衣呢。”老太太笑着回答:“好啊,只要我能活着,我就给你织一件。”
, \- p. a% X' Q2 T; {老赵回过身来悄悄问王芃泽:“老太太的思维不是挺清楚的么?”王芃泽低声告诉他:“不是啊,这片儿毛衣已经织了两年了。”
% P& U t7 E; t& o老太太继续低头织毛衣,老赵和王芃泽沉默不语地看着,老太太渐渐睡着了。王芃泽摇着轮椅到老太太的床前,伸手轻轻地要把那片毛衣拿过来,这时老太太又醒了,惊讶地对王芃泽说:“芃泽,你要干吗?我得赶紧织好,天越来越冷了,你得穿毛衣呀。”王芃泽笑道:“妈妈,现在是春天呀,天是越来越热的。你不用着急,来,给我。”0 e/ i3 c0 [ n6 k, j5 y, H
从里间出来的时候,王芃泽对老赵说:“我这几天提心吊胆的,总觉得最糟糕的事情会发生。上次我妈妈心脏发病,在医院抢救过来时,我就觉得是捡回了一条命,要是再来一次,我怕她会挺不过去呀。”
$ r% z( g2 C1 y- y3 {8 L4 i老赵深深叹气道:“我这几天哪儿都不去,我就在家候着,一旦有事,你赶紧给我打电话。我知道小彭也是时刻准备着过来,可是他比我远。”
& j! F9 V3 l4 J9 D% v4 ^1 [王芃泽说:“小彭比你有力气呀,到时候你来陪着小川就行了。”
8 b3 y2 Q; b! V9 ]( h1 A [老赵想了想,对王芃泽说:“老王,你不能老想着别人,你也50多岁的人了,我怎么看都觉得你脸色苍白,你自己也得注意身体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想想小川可怜不可怜?”# l, H; ~: l( i* n
眼看着王芃泽的眼圈红了,老赵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向旁边“呸”了一下,懊悔地说道:“唉呀,你瞧瞧我说的算啥。算了,我先回去了。不过我说的话你还是要想想啊。”
/ b% R, t# Z4 b王芃泽摇着轮椅把老赵送到店门口,目送他走远,看看天色就要黑了,刚刚在这里喝茶的人们也都已经走了,就对小惠说:“小惠,你也下班回家吧,待会儿小川就要回来了,他能帮我看会儿。”
" }6 ^9 @% P* e小惠把茶壶茶杯都洗干净,放好了,才离开。王芃泽拄着双拐站起来,坐到柜台后的一张活动椅上,望着门外浮动的暮色发愣。过了一会儿,一个挎着书包的人影低着头慢吞吞地从外面的暮色中走进店里的灯光下,王小川回来了。5 e( p' v0 u$ _0 Z0 O8 c
每次面对王小川,王芃泽的内心都会涌起深深的自责。有一种郁结的伤痛,王芃泽觉得就算用上自己剩下的全部人生也没有力量去化解,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布满伤痕的年轻心灵在这十年里迷失得越来越远。$ k" H% Z3 r0 ^$ R. g, g
王芃泽出车祸的时候王小川上小学一年级,王芃泽和姚敏离婚的时候王小川上小学四年级。之后的几年里,附近的人们经常看到王小川低着头推着王芃泽的大轮椅出门,遇到上坡或是上台阶,就弓着小身子用力推;下雨的时候,轮椅里的王芃泽把手里的大伞倾到后面遮住王小川,自己身体的大部分都暴露在雨中。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觉得这样的父子亲情很能感动人,而实际上并非如此,王芃泽很早就发现在他和王小川的父子感情中有一道深深的裂痕,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难以弥补。
) z; q) u( {7 o王小川在学校里总是沉默寡言,对各种事情都忍气吞声,回到家里也不说话,但是暴躁易怒。王小川发怒时从不在话语上表现出来,不和王芃泽顶嘴,仍是一句话都不吭,也不拿眼睛狠狠地瞪谁,他避开王芃泽的目光,但是身影中会蓦然散发出一种冷酷与绝望,让王芃泽不寒而栗。每当这时王芃泽总会想到柱子,他觉得王小川的性格与柱子是类似的,可是问题要比柱子更严重。很多时候王芃泽想和王小川谈谈心,回顾一下家里的事情,嘱咐他不要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他想开导王小川,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因为很显然问题的根源在他身上,他的话越多,越容易引起反作用。7 O% z( H, p/ F) k
王芃泽身高一米八几,而王小川长到一米六二就不再长高了。王小川很为自己的身高感到自卑,虽然他不说,这几年来他很少和王芃泽说话,也很少有笑容,但是王芃泽仍能感觉到王小川很在意自己的身高,这种在意又与对这个家庭的复杂难解释的怨恨纠缠在一起。王芃泽明知身高是个生理上的事,但有时候他也怀疑会不会是家里的情况给了王小川太多压力,由心理影响到了生理。
4 o/ P" ^0 x/ |" E* U- G进到店里后王小川习惯性地走到柜台后王芃泽身边,他一向都是低着头不看任何人,默默地拿出作业铺在柜台上来写。平时都是这样,王小川看着店,王芃泽去做饭,可是这天王芃泽有点儿心慌,对王小川说:“小川,你去看看你奶奶吧,再出来写作业。”王小川又把课本一本一本地慢慢塞进书包,提着书包低着头去里间了。
$ d7 L4 U- ~' t( n# x' X' D王芃泽望着王小川的背影,怅惘地回过头来,心想小川毕竟还是个孩子,只要懂事和善良不变,性格中的暴戾与怨恨、自卑与绝望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改变的,只是发生改变的那一天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这让他又想到柱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柱子现在怎样了?" W: y3 A+ Z# t
吃晚饭的时候,王芃泽把轮椅摇到床边,端着碗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老太太。他没法坐到床沿,必须把探着身子把胳膊伸得很长才能够着老太太,他觉得王小川在偷偷地看他的这个姿势,眼神冷冰冰的,转过头去看,又发现王小川是坐在门口吃饭,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店铺。
) V* h- X4 {' N- G/ p' M饭后王芃泽小心地问王小川:“小川,昨天你不是答应了要去看你妈妈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啊?”" u( Q% l3 _, y9 [$ A6 Z. l
王小川没有回答,把所有的碗碟堆成一摞,要去洗碗。这时老太太突然低声唤道:“小川。”
" x8 `. \+ ]9 d9 T# N王小川抬起头来,望着老太太喊了一声:“奶奶。”走过去坐到床沿,问:“什么事呀?”
/ X% C% G3 i) @/ O5 j老太太问:“你怎么没有穿毛衣?我给你织的毛衣呢?”王小川轻声回答:“我明天穿上。”
$ @3 q9 ?# o& M/ P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这件毛衣,是老太太想象出来的。老太太又用微弱的声音嘱咐道:“你记得穿上啊,不要着凉了。你得听你爸爸的话,他的毛衣我还没有织好呢。”# ?; |% \6 Z* f
老太太望着王小川笑,用手伸进他的袖子里看他穿得够不够厚。王小川转过身来,眼泪汪汪地端着一摞碗出去了。王芃泽担心地望着他,很快又听到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王小川在洗碗,却又似在发泄。
( g4 _3 v p$ _ y$ k f4 i声音停止后,王小川又去店里的柜台上做作业,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王芃泽拄着双拐去厨房,看到碗并没有破,整整齐齐地摆在橱柜里,只是案板上有许多水,就拿了一块干布,默默无语地擦掉了。
8 s5 C1 L" `: e这段时间为了预防出事情时措手不及,王芃泽总是穿着衣服睡觉,这一晚也是,看着老太太安静地睡着了,也去床上躺下。凌晨的时候,王芃泽敏感地醒了,觉得老太太的呼吸声不对。1 j4 w- H& s6 l. p
很快院子里响起了王芃泽推开窗户的声音,大声喊:“小川。”王小川也是和衣睡的,房间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了,晃动着矮小的身影飞快地跑出来,闯进王芃泽和老太太的房间里时愣了一下。: i% u% G7 o; {7 e
王芃泽正坐在床上,拿着电话听筒飞快地拨号码,急匆匆地命令王小川道:“快,帮你奶奶穿衣服。”王小川冲到老太太的床边,握着老太太干瘦的手焦急地大声喊:“奶奶。”王芃泽不耐烦地呵斥他:“你快帮你奶奶穿衣服。”又急忙对着听筒说:“彭主任,我妈妈情况危机,你开车过来帮我一下吧。”
6 B) m" j' e2 x! L王小川抱着老太太坐起来,把厚衣服披到她身上,听到王芃泽在打电话求援,厌恶地回头看了一眼。王芃泽注意到了,他一直都知道王小川的这种怨愤的心理,但是情况紧急不容他犹豫,立刻又拨通了老赵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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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和小彭很快就赶来了,两人都急急惶惶地开着车,老赵开着他儿子的两厢车,小彭这几天一直把研究所里最好的车借出来停在家门口,预防紧急情况的出现,接到电话后立即动身,几乎和老赵同时赶到。那时候王芃泽和王小川已经用轮椅把老太太推到了店门口等着,房东和同院邻居都在旁边帮忙。! I* A, C. P. R& K+ ]$ p6 w
小彭30多岁了身体也并不强壮,仍是瘦瘦弱弱的,但毕竟年轻,还是比老赵有力气,跑过来抱起老太太就往自己的车里送,匆匆忙忙地向老赵解释说:“老赵,我的车稳,用我的车。”老太太身上的毛毯滑落到了地上,王小川跑过去捡起来,跟着小彭钻进车里。# X+ r# R2 g: j/ n( d
老赵扶着王芃泽走过去,帮着他坐在老太太旁边。老赵怕王小川会再一次受到打击,随口说:“小川,你来坐伯伯的车吧。”王小川只顾扶着老太太的身体,狠咬着嘴唇望着那张昏迷的脸,对老赵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小彭匆匆忙忙地发动了车子,老赵急忙关上车门。
& y4 R( | s1 y: h8 R8 q一路上小彭把车开得飞快,路两边的广告灯乱纷纷地在车窗玻璃上滑过,在车里老太太的身上投射出光怪陆离的晃动的影子。王芃泽握着老太太没有知觉的手,感觉到生命的迹象正在慢慢模糊,心里一酸,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王小川紧紧抱着老太太的身体,傻愣愣地呆坐着。8 V7 r2 n, r7 g* g0 \2 x" X }
老太太被送到急救室里抢救的时候,王芃泽、老赵、小彭都默默无语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消息,王小川远远地离开三人,倚靠在远处的墙上,在昏暗处独自落泪。, M2 D7 A3 a) g F; p
等了好长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从急救室里传出来。王芃泽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不能不去担心即将到来的结果会加给王小川怎样的伤痛,这孩子把生活的不幸承受得过于早了,当初王芃泽在研究所做主任的时候,楼上楼下的邻居遇到王小川都会夸两句,这种虚荣与骄傲,在王芃泽出车祸之后很快就抛弃了王小川。以前许多人来求王芃泽办事,车祸之后王芃泽不得不经常拄着双拐去求别人帮忙,这一切王小川都看在眼里,小小年纪就尝到了人情的冷暖。 w8 n# b! q/ [" Y% ]
王芃泽拄着双拐站起来,慢慢走到王小川的面前,低声唤道:“小川。”( Z; h6 ~* ?5 q) C% R6 Z2 d
王小川没有反应,低着头看着窗外楼下的夜色中的街。0 l* E& c! n& h7 F" M! ^
王芃泽说:“我们很久没有谈过话了,爸爸想和你好好说会儿话。”+ @, v2 @4 [$ u6 O6 u* f0 F2 x6 p3 _
看到王小川依然没有反应,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王芃泽就继续说下去:“小川,奶奶可能要离开我们了。”
% {0 C* C, j9 x王小川抬起头,转过脸来望着王芃泽的眼睛,不是震惊,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漠然与忧虑掺杂的眼神,与往日不同。可是王芃泽没有注意到,他反复地考虑着该说的话,小心翼翼地说下去。0 z8 [" P3 ~& i$ e
“如果真的是这种结果,爸爸怕你会太难过。生老病死是很自然的事,奶奶80多岁了,如果这一次挺不过来,那也是时间到了,这个年龄,应该算是个没有遗憾的结束吧。”
. E8 r5 D" V4 q' {6 k) Y# q王小川哽咽着想哭,又转过脸去低头看窗外。王芃泽又走近一些,他以为王小川或许会需要父亲的爱抚和拥抱,可是他拄着双拐遥遥欲倒的身影早已不是个可倚靠的形象。王小川依然是自顾自地擦着眼角的泪水,小小的身影可怜巴巴地靠在墙壁上。* t. m) h$ ` Z! x
王芃泽说:“小川,事实或许很残酷,我们都要做好准备。你从小都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家里出的事情又多,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必须得学会化解,要不然这些压力会继续伤害你,爸爸不想看到你再承受更多的压力。爸爸知道这些话对你来说可能不会有什么效果,只怪爸爸一直以来做得不够好,不像个爸爸。你就想想奶奶嘛,如果她现在还有意识,如果她要对你说话,也会是这些。”
3 C/ n. U4 K2 ]! i/ j4 S9 Q* w王小川低声啜泣,极力地压抑着哭声。王芃泽把拐杖夹在腋下,伸出手去想抚摸王小川短短的毛茸茸的头发。如果不论身高,王小川其实遗传了王芃泽的很多特征,头发黑黑的密密的,总是王芃泽给他理发,理得短短的贴在头上。
/ C Y* ]% k: z! @然而这时急救室门上的灯灭了,有医生开了门走出来。王芃泽急忙转过身,和王小川一起往那边走。医生问:“谁是病人家属?”王芃泽大声回答:“是我。”一边拄着双拐用最快的速度往前移动。医生说:“抢救无效,病人已经死亡了。”4 f: p) n6 x! a, |3 V
王芃泽双手一抖,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 i8 i' {# p9 V; `' z; N. U王小川哭着大声喊:“爸爸。”匆忙伸手扶了一下。他抓住了王芃泽的胳膊,可是力气太小,王芃泽高大的身子太重了,摔在地面上“啪”地一声响,拐杖甩出去老远。
+ k6 C$ X |$ G6 Z' L7 o N; L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是小彭和老赵帮忙料理的。小彭忧虑地对王芃泽说:“王老师,医院里让赶紧把病人尸体运走,可是房东那边也不让放。”他想说要不就尽快送到殡仪馆吧,可是望着王芃泽和王小川伤心的样子,又实在说不出口,就问,“怎么办呢?”
% x8 K3 B1 u8 [- E6 C- }' h王芃泽茫然地望着小彭,悲痛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m* E& a: J6 c/ l B; T; }, I
老赵对王芃泽说:“老王啊,人都有这一遭,留也留不住,剩下的事我老赵要替你做主了。你和小川都不要太悲伤了,小川还小,你多劝劝他吧。”" W- j, z& p, Z5 }" V: f5 `
于是老赵去联系殡仪馆,小彭去和医院交涉报销费用的事情。老太太的尸体暂时放在一个空置的病房里,王芃泽和王小川坐在旁边陪着,望着老太太已永远不会微笑不会说话不会再织毛衣的越来越僵硬和冰冷的身体,恍若隔世。" R4 |' n4 _" w, I
王芃泽问王小川:“小川,你有没有听过奶奶讲从前的事?”
$ b6 l; x4 |1 a! ?% e$ d- X8 S王小川回答:“没有。”) H2 `. i% w" F! H" I+ t0 ~) x( u
于是王芃泽开始讲,从他所能记得的最远的小时候讲起,讲到林慧珍,讲到王小川的爷爷王曜恩,讲到后来一家人三地相隔,有段时间音信全无,讲起那些年代那些匪夷所思的信念与情感,讲到王曜恩被人折磨致死,讲到如何来南京,讲到王小川出生,讲到在西北遇上柱子……9 u/ E: H+ y5 _" o0 |: h1 ^
老赵在殡仪馆里为老太太设置了一个小小的灵堂,但是前来吊唁的人不多,因为王芃泽一家在南京没有亲戚,在北京的几个远亲十几年不联系了,就算通知了也不能及时赶过来。王芃泽怕麻烦别人,没有把这件事向人多说。所以灵堂上人影寥寥,老赵四处打电话通知,才又来了一些人,老太太生前的几个邻居,研究所里几个老同事,包括退休了的老所长和孟主任。按道理王芃泽应该跪在灵堂上还礼,但是双腿残疾跪不了,就由王小川代替,王芃泽坐在轮椅里在旁边陪着,谁看了都唏嘘不已。
( j7 t% H, L- @吊唁时间快结束的时候,谁都没想到的一个人出现了。那时候肖春莹已经是个大学老师,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老太太去世的消息,戴着白花进来,不是鞠躬,而是跪下来磕头。王小川不认得这是谁,王芃泽急忙摇着轮椅过去搀扶。肖春莹起来后站在一旁,不停地拿纸巾擦眼泪。: l4 H, B; g1 y2 M
王小川望了肖春莹一会儿,抬起头问王芃泽:“爸爸,为什么我妈妈没有来?”
" l! M/ O$ W5 h1 A+ u% s6 d王芃泽一愣,才发现大家都把姚敏给忘了,一直都没有人去通知。他望着王小川,在王小川的眼神里发现了一种似乎是对姚敏的恨,就安慰说:“时间太紧,可能没有通知到。”小彭在旁边听到了,赶紧过来向王芃泽问姚敏家里的电话号码,用手机打了过去,打了好几次没人接,回过头来无奈地向王芃泽摇摇头。
( f: W6 J& Q1 _5 }- y: }那一天,一辆崭新的黑色马自达驶入了南京,带着一种意气风发的从容与归心似箭的急迫,穿过南京的大街小巷,熟练地一直开到了王芃泽七年前所住的单元楼。开车人推开车门出来,抬头望着天空中暖洋洋的春末的阳光,又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打量眼前这座被岁月的风雨吹打得斑斑驳驳、与周围的新楼相比更显破旧的单元楼。他站在马自达旁边,身影高大而壮实,似乎蕴藏着让人猜测不完的力量。他眯着眼睛向前看,短短的头发下面,眼神里有种从精神深处自然流露的威严与沉郁,皮肤在阳光下泛出充满活力的光泽。
8 d- }& S( x7 r* U* J0 Y: i他笑了一下,似乎突然有了一种与年龄与气质不够相符的顽皮与快乐。他西装革履,不喜欢系领带,此时却打开车门拿了一条蓝色的领带出来,快速系好了,大步走进单元门,一直上到三楼,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看到一个男人出来开门,背后的客厅里乱糟糟的,这让他愣了一下,疑惑地问:“王芃泽不住这里了么?”
2 t( ^; I' \. X/ ^+ ~) L$ B租房子的人只知道王芃泽是卖茶叶的,却说不清茶叶店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又去敲邻居的门,但这个楼里原先的居民基本上都搬走了,如今都是租房子的住在这里,纷纷说不知道茶叶店在哪里,楼上楼下问遍了,才有人告诉了他一条街的名字。: ?& ^( m% Z: G& G! `8 g' h
他急匆匆地下楼来,皱着眉头心情沉重地开车去那条街找,看到茶叶商店就进去问,几乎是奔跑着进进出出。最后他在一家关了门没有营业的茶叶店门前停了车,走下车来担心地望着店门,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他的感觉告诉他,就是这里了。. h# ]/ @4 Y0 G$ F
那时候房东刚好从这里经过,看到他像是一个大客户,就解释道:“你要买茶叶么?这家人今天有事没有营业,你晚上过来吧,晚上他们就要回来了。”: @/ {; ?% B$ m& P& u: m X
他有不详的预感,小心地问:“这家人怎么了?”房东皱了眉头道:“唉,老太太去世了,老王又是个残疾人,儿子还上着学呢,看着真叫人心酸。你来这儿买茶叶是对了,老王做生意实在,你的确应该在这儿买。”
, G+ i3 P. x( n- T9 x& R黄昏时分,王小川捧着骨灰盒,王芃泽拄着双拐,在老赵和小彭的搀扶下走出殡仪馆,一步一步下台阶的时候,那辆黑色的马自达正从远处开过来,慢慢地停下了。车中人忘了下车,在玻璃后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确认那确实是王芃泽和王小川之后,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河流一般源源不断地往下淌,他过于悲恸了,呼吸急促,一脸惊恐,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9 n9 R7 d* C. L( K: H& Y小彭开车送王芃泽和王小川回家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车后除了老赵的两厢车之外,还有一辆黑色的马自达一直在跟着。他注意到这辆车,倒不是怀疑它有什么目的,而是开车的人总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停地低头抬头,把车开得歪歪扭扭的。
$ v4 b- G, W" ~8 y" R/ v从凌晨到现在王芃泽一直精神紧张,白天时需要考虑很多事情,忘记了哀痛。此时不必忙碌了,他望着王小川手里的骨灰盒,突然间被一阵巨大的悲恸所侵袭,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安安静静地坐着,急匆匆地对小彭说:“彭主任,你停下车,我得下去。”小彭停了车,王芃泽推开车门就要把双拐伸出去,小彭赶紧下了车过来问:“王老师,你要干什么?”王芃泽说:“彭主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开车把小川送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b6 z2 ]2 {3 L% y$ P
老赵也下了车跑过来,说:“这样吧,彭主任你先送小川回去。我在这儿陪着老王,待会儿我送他。”" s& ]: e' U, R. n% P% g9 Y9 p
小彭去老赵的车里把王芃泽的轮椅搬出来,顺便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黑色马自达,天已经黑了,什么也看不清。1 Y2 {4 G% N' I9 p
老赵扶着王芃泽坐在轮椅上,这时王小川也推开车门出来,倔强地说:“我不回去,我陪着我爸爸。”王小川推着轮椅里的王芃泽,两人去到路边一处凌乱的空地。王芃泽心力憔悴,扶着一棵树深深地叹了口气,想着老太太的一生,哽咽着哭了。
+ {# ]6 Q+ q) F4 @8 Q: g, f- s4 `老赵对小彭说:“我在这儿等着,没事了,你回去吧。”小彭去车里把老太太的骨灰盒捧出来交给老赵,然后默默无语地开车走了。那辆黑色的马自达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似乎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做,过了一会儿突然发动,飞快地向小彭的车追了过去。4 {& f( b4 f) b+ X8 y! m
小彭看到那辆马自达一直在跟着他,觉得奇怪,在一个路口转弯,拐入另一条路。这时马自达突然加速,全速地超到了前边,调个头,“嘎”一声横在了路中间。小彭吓了一跳,气愤地下了车,走过去看看是谁。马自达的车窗玻璃也在这时摇下了,露出一张眼睛哭得红肿的、刚强而坚毅的脸。
8 ]5 ?' F( z; Y8 Q" t这张脸熟悉而又陌生,小彭打量着那张脸的轮廓,疑惑地问:“柱子?”. v Z( V# r) y* r' H1 a
车中人说:“我不是柱子。”9 e8 @- g. J. j. G
小彭笑了笑,问:“那你说你是谁?”4 a4 p5 [! l+ }5 I5 G2 @2 \, b
大晚上的,车中人拿出一副墨镜戴上,遮住眼睛,低声而不容置辩地说:“我是王玉柱。”
2 M) x3 X6 ?5 ^然后打开车门让小彭坐进后排,他的背影蓄满了悲伤,似乎在努力抵制那些冲动地寻求出路的痛苦的力量。
/ o" Q: o. D# u/ |( l, ?0 m( ~“彭主任,你告诉我,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S: P4 a4 Z1 [. \ B夜里王芃泽睡不着觉,看到王小川的房间里也亮着灯,就进去劝他早点儿睡,顺便把王小川的衣服拿出来洗。5 ]. T% D2 _* f/ I: I
他在院子里使用洗衣机,静静地坐在旁边,一直等到甩干的声音嘀嘀地响起。他回过神来,拄着双拐去厨房里拿了一个塑料盆和一把衣撑,倚在洗衣机边上把衣服一件一件捞出来。- U% ]* d O" A
这个院子很大,有个侧门通到巷子里,租房子的人都是在附近做生意的,有些人夜里收摊儿很晚,所以院门到凌晨才能锁上。王芃泽捞完衣服时注意到一个人影站在侧门那里望着这里。他看了一眼,也没有在意,坐到轮椅上,端着装满衣服的塑料盘去院子的另一边晾衣服。& A+ d! m4 I) Z7 r0 Q) P
王芃泽用衣撑撑好一件衬衣,用竹竿挑起来,小心地挂上拴得高高的一根铁丝,又侧了一下身体去拿第二件。这时门口那个人影突然大步走了过来,气势汹汹地端走了塑料盆,拿走了衣撑。他脱了西服外套,丢在石板上,挽起衬衣袖子裸露着有力的手臂,细心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抖展了,撑开来挂在铁丝上。他个子高高的,手一伸就够到了铁丝。" E" u- r6 {, M6 V% |
王芃泽从背后望着这个身影,越看越熟悉,最后眼睛里闪着泪光笑了,问道:“柱子,是你回来了么?”8 d" d" p5 c0 L. L! ?: c, Y
王玉柱转过身来,笑了一下,动情地对王芃泽说:“叔,以后我再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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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 n) t. X# r- t5 q2 j7 n3 X王小川还没有睡,在房间里听到王芃泽在外面喊柱子,就穿上拖鞋,疑惑地开了门出来看。王玉柱听到身后有人开门,转身一看,王小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王玉柱兴奋地喊道:“小川,还认得出我么?”王小川还没有回答,王玉柱已经大步走过去,一把将王小川抱了起来,笑道:“你长得可是不够快呀,让我趁机再抱你几年吧。”1 F9 ~9 [' c! J; S, ~, X: g. j
涉及到身高的话语是王小川平时最敏感和烦心的,王芃泽在旁边听得有些担心,但仔细看了王小川的反应,好像没有什么气愤和厌烦,王小川此时只有相逢的喜悦。在王玉柱怀里激动地笑了又笑。可是王小川很快又想起了以前的事,从王玉柱怀里挣脱出来,拖鞋刚刚掉落到一旁了,他就赤脚站在地上生气地说:“你那个信封我还留着呢,明天我还给你。”! f/ j' |* O$ Y; z7 [
“你帮我保存了十年呀?”王玉柱笑着问,俯下身帮王小川捡拖鞋,蹲下身去帮他穿上了,又站起来,站在王小川面前唏嘘着说,“怨我,该罚我。”又笑着去摸王小川的头,开玩笑道:“明天你罚我吧,我把头钻到那个信封里去。”王小川听了这话一边哭一边笑,王芃泽看到王小川笑了,也在一旁欣慰地笑。
6 r9 G1 U6 t N Y' N$ l看来这个晚上三个人都难以睡着了。王玉柱推着王芃泽的轮椅,牵着王小川的手,一起回到王芃泽和老太太的那间屋子。开了灯,昨晚送老太太去医院时,匆忙中搞得乱糟糟的,晚上回来后王芃泽心里难受,无心收拾。此刻满屋子的凌乱,又让王芃泽想起了老太太坐在床上打毛衣的样子,顿时又是心情沉重,王小川又在偷偷擦眼泪。
. O- ~' O+ z: V8 k" W: R% a王玉柱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要王芃泽躺在床上,王芃泽就把挂在轮椅后的拐杖拿过来,支撑着身体要站起来,王玉柱笑着说:“叔,我回来了你怎么还用拐杖呢。”不由分说地弯腰抱着王芃泽的肩和腿,轻轻松松地把他抱了起来。王小川急忙过来推开被子,王玉柱小心地把王芃泽放在床上。王芃泽觉得尴尬,哭笑不得地说:“怎么过了十年,你的力气反而更大了。”
% h: z1 m" s z1 L6 ^" Q# \6 ?王玉柱让王小川躺在老太太睡过的那张床上,他自己往两张床中间一站,开始讲话。十年后王玉柱变得非常健谈,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几个小时,声音嗡嗡地响,浑实而厚重,似乎是因为在公司员工面前讲话讲惯了,他的话语总让人察觉到一种深深潜藏又缓缓流露的威严。在王芃泽与王小川面前,他的温情也总是与这种威严反复交织。
& N. J! H9 V- w+ k他笑着叙述十年来他的经历中的一些有趣的片段,毫不掩饰地回忆着十年来对王芃泽和王小川的牵挂与思念,有意地避开不提及老太太。他一边讲一边走来走去地收拾,很快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王芃泽和王小川入神地听着,后来王芃泽由衷地叹道;“柱子,你的性格比十年前开朗多了。”王玉柱倚靠在桌子边,微笑着打量王芃泽和王小川,眼神里依然有一丝深藏的忧郁。6 Y3 d: z* ]$ k p# C I$ m, c$ |
他带着幸福感默默不语地望着,王芃泽和王小川半躺在床上耐心地等他继续讲。可是王玉柱突然有一些伤感,他渐渐地缺乏足够的勇气去坦然面对王芃泽和王小川的现状,眼神黯淡下去,若有所思。王小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拿过王玉柱丢在床上的西服外套,慢吞吞地翻口袋儿玩。王小川从小就有这个习惯,这让王玉柱眼睛一亮,充满兴趣地笑着观察。王芃泽急忙制止,提醒道:“小川。”
. G: v- F( P( W7 r王玉柱说:“叔,你不要制止,我最喜欢小川这个习惯了。回来之前我还在猜测看到你们后会怎么样,现在看到小川还和以前一样,我放心了,我们还是一家人,从前的感觉又回来了。”& I1 p& ^+ k. U! X1 }
停顿了一下,王玉柱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又说:“以后这个家就是我们三个人的,我们要互相爱护,互相照顾,有事情一起商量,共同面对困难。我这次回来,是要把我的公司搬到南京来,以后一切都要变得好起来,我要尽快给我们买房子,小川要好好学习考大学,等我的公司搬来后,叔你就不要开这个茶叶店了,你要想上班就到我的公司里去上班,但是我想让你锻炼身体和辅导小川功课,小川的学习现在是最重要的事。” w3 R2 g$ b: ^9 F4 v& n& E
王芃泽听王玉柱激动而凌乱地说完了,有些不满,他有话要说,但考虑到小川在旁边,张了张口又忍住了,皱着眉头坐着。王小川把王玉柱的外套丢开,冷淡地说:“你让我翻,我还不翻呢。”$ m: x) \: l4 q% |2 J
王玉柱望着王小川的样子,一直在笑。王芃泽找话来打破尴尬,就问:“柱子,你的公司是做什么生意的?”# @/ [! T" d5 Z q; \2 J
王玉柱回答道:“是汽车俱乐部。”6 r1 F3 G; P2 ?& |
王小川问:“那你一定有车了?”' C. _5 C# w9 f; B; C
王玉柱笑道:“车钥匙就在口袋里呢,你刚刚多翻一下就翻到了。”
# ?" q- u5 L) U& V& v王小川从西服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举到眼前看了,惊喜地问:“车在哪儿?”王玉柱指了一下院子侧门的方向,笑道:“就在外边。”王小川兴致勃勃地跳下床,穿上拖鞋跑出去看了。
! }; P8 P/ i; p' H0 D; b0 H于是屋子里只剩下王芃泽和王玉柱。王玉柱走过去坐到王芃泽的床边,笑着问:“叔,你要不要也出去看看?这车是我买来送给你的。”王芃泽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没本事开车了,你自己用吧。”王玉柱说:“没关系,我还送来个司机呢。”王芃泽一愣,坐直了问道:“你可别告诉我说司机现在就在外面?”“没有啊。”王玉柱笑着说,“司机在你面前呢,我就是你的司机。”
; ]; Y2 {! D" C1 G王芃泽呵呵笑,伸手拍王玉柱的肩。王玉柱抓住王芃泽的手,突然间眼睛里就有了泪光,他伸手去摸王芃泽的脸,动情地说:“我完全没想到这十年会是这样,差一点儿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人的生命真是脆弱。你现在还在我的面前,我应该感谢老天爷手下留情才对。以后你得天天在我身边,我可以不做生意,但绝不能看不到你。”' f# ^* j1 I. O- f
王玉柱坦然地望着王芃泽的眼睛,爱怜地仔细摩挲他的五官。王芃泽叹了口气,抓住王玉柱的手,说:“柱子,我们出去看你的车吧。”王玉柱背朝王芃泽,背起他,站起来往外走。出门的时候王芃泽的额头差点儿撞在门框上,还好及时用手挡了一下,王玉柱连声抱怨,说真不能在这里住了,我们得赶紧搬走。
, F) y4 F* i5 T; i9 _% W王玉柱锁了房门,开着黑色马自达带王芃泽和王小川出去兜风,在夜色里绕着南京的繁华处转了一圈。他坐在前面开车,王芃泽和王小川坐在后面兴致勃勃地向外望,对于南京的样子,两人都熟悉,此刻的欢声笑语完全是因为坐在王玉柱的车里,车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新鲜了。) N! q! G' V z% w# ~0 J" N
城市的繁华的光一缕缕地在窗玻璃上滑过,王玉柱一边开车,一边频频地向后望,看到后面两人开心的笑脸,他有一种温暖而深沉的幸福,他知道这是他生命中会一点一点失去的命运的恩赐,他既然抓住了,就绝不会再放开。
4 z* b, A) y/ l" v. H0 Q" T# i) Z/ |凌晨休息时,王小川回自己的房间了,王芃泽让王玉柱睡在老太太的床上,可是两人还是睡不着,又继续聊,把以前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拿来回忆。王芃泽躺着说话,王玉柱在另一张床上坐着,看到王芃泽用手在背后不停地揉,就问:“叔,你是不是腰肌劳损了?”# Q/ x* l) m; O$ F; }: f" {
“脊椎也有问题呀。”王芃泽唉声叹气地说,“最近压力也大,我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
7 q' V3 g* F5 T4 z2 _ h王玉柱坐过去给王芃泽按摩,让他趴着,撩起秋衣看他的背,说:“你想命不久矣,我还不同意呢。”+ `" o; m v9 D: S% n/ h
王玉柱很会按摩,按得王芃泽很舒服,趴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王玉柱以为他睡着了,哪知又听到他在问:“你说要和我,还有小川,生活在一起,这可不是用来开玩笑的,你考虑全面了没有?”. P9 D) u! Q" x# x5 q/ ?9 [. ?# c
“我什么都考虑过了。”王玉柱说,“我想象过十年了,还不够全面么?”
9 @! S9 N0 w. |王芃泽低声说:“我想不明白这是好是坏。其实我也希望你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家里实在人太少了。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成家了,不管是什么时候,你都要坦白地给我们说。”3 j* q. _8 C" S/ L4 T; @* |
王玉柱扬起手,“啪”地一声轻轻打了一下王芃泽的屁股。王芃泽又羞又怒,说:“你……”用手撑着床要翻过身来。王玉柱把他按住了,继续给他按摩,一边笑道:“我打你是想纠正你一个错误。叔,这十年我明白了,你活得累,是因为你把别人看成傻子,你总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这也考虑那也考虑。其实你看不懂别人的内心,你自认为是应该在乎的事,别人不一定就看得重要,你做的过于多了,你这样是很容易做错的。”
3 U5 V8 b3 W: G王芃泽按着床,抬起身子来要和王玉柱理论。王玉柱离开他,去自己的床上把枕头和被子抱过来,丢在王芃泽的床上。王芃泽急忙问:“你干什么?床太小了躺不了两个人。”
: g- L7 o4 T7 b: C! m8 ?“我躺着给你揉揉腰。”王玉柱笑着说,“床再小我也要在这边睡。”/ s# T; G* Q' p: ?: S$ ~' r# \; ?5 T
王玉柱脱了衣服,在王芃泽的身后侧躺下来,一只手把王芃泽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地在他的腰上揉。2 x6 e8 h$ U1 q
王芃泽问:“你刚刚说我做错了,你给我举个例子?”3 ]8 F& I/ L \7 T5 v! r3 p
“例子就是小川。”王玉柱低声说,“叔,你在小川面前过于小心了,小川和我以前很像,所以我知道,小川要的其实是关心。”/ O% D% t5 b9 f2 N f
说起小川,王芃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这一回来,我发现小川还能露出笑脸,比在我面前好多了。”+ {, l7 Z7 |+ O
王玉柱给王芃泽揉了一会儿腰,在他耳边问:“叔,舒服么?”王芃泽“嗯”了一声。王玉柱笑道:“那我以后天天这么揉,天天和你睡在一起。”3 g8 a! W% Y" T3 f( \
“那怎么行?”王芃泽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说,“那算什么?”
7 M R, }' y) Q+ {! j$ P# y2 b“我可不是十年前的我了,不是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王玉柱说,“我已经决定了,我就要这么做。”1 K8 W x+ J' D( M; \
他继续帮王芃泽揉着腰,望着王芃泽闭着眼睛的样子,悠悠地说:“我要做的事还多着呢,我要给你理发,给你洗澡,给你脱衣服,穿衣服,给你洗衣服,给你做饭……以前不敢做的,现在我都要做。”
/ t: q$ x8 t9 ~/ i听到王芃泽渐渐有了鼾声,他停下手,又轻轻说道:“只有一件事我会等,直到你从内心里同意。”
% B$ R$ o% q* O% U- X! A; ], j他吻了一下王芃泽的耳根,用手轻抚着王芃泽的身体,像哄一个孩子似的,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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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说到做到,每天早上一大早就起床做早餐。王芃泽还未睡醒,王玉柱轻手轻脚地穿衣下床,院子里的黎明静悄悄的,其他住户都是一直睡到营业时间。
) |! G+ c$ p- S+ h l/ H他在厨房里煎炸烹炒,热油嗞啦一响惊醒了许多人。第一天王小川从房间里跑出来,站在厨房门口看,好奇地问:“柱子哥,你在做早餐?”王玉柱扭头对王小川笑了一下。王小川又说:“多麻烦呀,外面卖的早餐不是挺好吃的么?以前都是我出去买的,这个院子里人都这样。”王玉柱说:“我这人就喜欢与众不同,他们去买,我就要亲手做。”王小川问:“你做的什么?还挺香的。”王玉柱让王小川走近了看,锅盖一掀,说:“煎饺。”王小川探头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王玉柱伸手去拍王小川的头,笑道:“这下你不说出去买早餐了吧,我做的比外面卖的好。”
& [: M" M H: R5 F- s王玉柱让王小川去看看王芃泽醒了没有,王小川就走到王芃泽的窗外,敲了敲窗玻璃,喊:“爸爸,起床了。”然后又回到厨房门口看王玉柱做饭。王玉柱看在眼里,平静地对王小川说:“我还以为你会进去你爸爸的房间里看看他呢。”这句话让王小川变得不高兴了,愣了一下,眼神冷冷的,说:“没你想的那么好。”扭头回房间去了。
& q3 a6 ~3 K/ u9 J) u2 e匆匆忙忙把早餐做好,王玉柱赶紧去房间看王芃泽。王芃泽穿衣服比较麻烦,花的时间比普通人要多,此刻刚刚穿好鞋,拄着拐杖站起来。王玉柱看到王芃泽的皮带系歪了,把裤子拉扯得皱皱的,就蹲下来帮他重新系好,把衬衣整整齐齐地束在皮带里。
+ {, t$ r1 M- o9 f王芃泽笑王玉柱过于讲究了,说:“我天天坐在轮椅里,只要干净就行了,收拾这么整齐谁看呀。”王玉柱低声道:“小川看着呢。”
$ _) B7 P, O& a+ x) u又严肃地对王芃泽说:“小川还是个孩子呢,有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爸爸穿得体面光鲜呢?你以前太不注意了。为了小川,你以后得注意自己的外表,到了周末我带你和小川买衣服去。”
3 a8 p; e; O6 |+ U$ A/ I; t第二天早上王小川又站在厨房门口看王玉柱做早餐。王玉柱开玩笑问他:“小川你真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是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早给你做早餐呀?”王小川说:“不是啊,奶奶以前也这样。”
% E" P- ?4 t, X' G8 y说到老太太,王小川陡然一阵伤心。王玉柱急忙转移话题,说:“你看看你爸爸醒了没有,去房间看,帮爸爸穿衣服。”王小川本来听话地要去,一听还要帮王芃泽穿衣服,又站住了,向王玉柱抱怨道:“你有什么目的你就直接说嘛,真把我当小孩儿哄了?我知道你什么目的,可是许多事情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感受,你再这样催我,我就不吃你做的早餐了。”
7 H+ }4 y: I" c, H看到王小川如此激动,王玉柱愣了愣,又笑了,说:“本来我没有什么目的,你这么一说倒让我自己也觉得有了。”他走过去拿擀面杖,顺手把王小川往外推,不耐烦地说道:“算了不说了,你再去睡会儿吧,早餐做好了我去喊你。”王小川说:“还睡什么觉啊,我早上起来是读英语的。”“你天天早起读英语?”王玉柱纳闷道,“怎么我回来两天了,却一点声音也没听到呢?”王小川说:“我一向这么读的,我不喜欢让别人知道我在做什么。”( y3 {0 |$ c9 P
第三天,王玉柱起床的时候看到王芃泽也醒了,正睁着眼睛望着他。王玉柱轻声说:“叔,你怎么醒这么早啊?你白天太累,就多休息会儿吧。”王芃泽没有说话。王玉柱扶着他的身体让他往中间躺了,帮他盖好被子。' h! S; O" q8 S, H, S
王玉柱走到院子里,看见王小川房间里的台灯果然在窗帘后亮着,想必一定是在小声读英语了。王玉柱看了在心中暗笑,他打开厨房的门,拉亮灯,王小川听到声音,立刻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着英语课本。王玉柱笑着对王小川说:“这样也好,你读英语,我做饭,彼此可以做个伴。”王小川站在院子里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你是一时心血来潮,我不相信你能坚持一个月。”王玉柱听到王小川的叹气声,有点儿惊讶,就问:“小川,你还小着呢,怎么就学会叹气了?”王小川不回答,举起英语书在凌晨的晨光里看。王玉柱又问:“如果我坚持了一个月怎么办,你能不能答应我做一件事?”王小川想了想,说:“只要和我爸爸无关就行。”王玉柱笑道:“这是我们两人在打赌,怎么会和你爸爸有关呢。如果我坚持了一个月,我要你早上的时候在院子里大声读英语,把睡觉的人都吵起来。”1 j! t7 ? J( N
王小川愣住了,拿着书的手垂在身体一侧,往后靠在墙上,沉默不语地望着王玉柱。王玉柱若有所思地继续说:“不过一个月后我们可能已经搬走了,这两天我看了几个房子,正在选呢。”王小川听到这种情况,就说:“那好吧,我和你打这个赌,一个月之内你不能中断一天。”
+ z1 b, n" }4 L+ C话音刚落就听到王芃泽的声音传过来:“小川,你这算是在读英语么?拿本书装模作样,这么不专心是学不到知识的。”王小川面无表情地把英语课本举到脸前。王玉柱在厨房里望着门外,看到王芃泽拄着双拐走过来。王芃泽说:“柱子,你每天那么忙,以后别再起这么早了。早餐嘛,以后我晚上多做点儿,早上热一热就可以。”
F9 Z8 {8 V2 N j王玉柱看了看王芃泽,又看了看王小川,再看了看王芃泽,笑了笑,坚定地说:“不。”
# Q# p2 M" h: U) P: }5 d& o王玉柱每天确实很忙,每天早饭后,他一定要开车送王小川去学校,然后整个上午都在外边。白天时间他倒是频频地回来,坐在茶叶店里,用手支着头,笑着看小惠卖茶叶,看王芃泽摇着轮椅来来去去地检查库存,联系进货,最初小惠觉得不好意思,站在柜台后尴尬得脸红红的,王芃泽注意到了,呵呵笑道:“小惠,不用担心他,这是我干儿子,是最没有危险的人。”王玉柱电话特别多,坐一会儿就得出去,午饭和晚饭多数都在外面吃,好几次满身酒气地被人送回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王芃泽给他泡了茶,放在桌子上,又去坐到床沿,问:“柱子,你都在外面忙什么呢?”
' ]+ E1 W% C8 n9 B9 X5 e于是王玉柱讲起公司搬迁的种种麻烦事儿,得和这边的许多部门打交道,得请人吃饭请人洗澡请人玩,工地就要开工建房子了,包给了一个建筑公司,但时不时地得去监督,还要重新招聘员工,以前的员工有一部分愿意来南京,得安排一下,在他来南京之前,这些事情已经委托有人在这边做了,现在是最忙的时候。4 L" Z- G# v: `( W
王芃泽听了很惊讶,说没想到汽车俱乐部还是个大生意,原来你要做这么多事呀,比我想象的还要忙。& T- ]" t% n4 h& N! |
王玉柱笑了笑,又兴奋地说:“叔,其实这几天我做的最重要的事,是给咱家里选了个房子,高层,可以看到长江。我是看中了,明天我带你和小川去看,只要你们也喜欢,我就买下来。”
4 p( l) q; k4 N3 b' ]王芃泽想了想,说:“房子的事儿先缓一缓吧,你先忙你公司的事。”4 m ^) M$ `5 Y8 @5 v' v
“不能缓呀。”王玉柱说,“房子是最重要的事,这里住着太不方便了,特别是洗澡不方便。”
; c+ j1 D' ?$ N% d2 f9 L! d王芃泽问:“洗手间里不是可以淋浴么?你以前不是也这么洗的么?”; I3 y* f/ I/ E) K' A' d, l) Q
“我是说你。”王玉柱解释道,想了想,又问,“我很好奇,你平时在里面是怎么洗淋浴的?”
/ A% T5 c0 Y3 f2 `" L* e0 }“我坐在椅子上洗。”王芃泽回答了一句,突然觉得自己的模样一定滑稽,就想笑。王玉柱笑了一下,望着王芃泽的眼睛,严肃地说:“所以咱家里需要一个有大卫生间的房子。”
: p0 _6 N9 P6 L5 J' S又说:“在搬走之前,你再洗澡时我也要在里边,我帮你洗。”
4 @) F+ C, I' f) f% @, u王芃泽立即说:“不行,你这是神经病。小川现在不是小孩儿了,在他面前你谨慎一点儿。”
H; i5 q7 e) q' |6 |- b/ G王芃泽把茶水端过来递给王玉柱,说:“我再给你说一遍啊,买房的事缓一缓,研究所要分房子了,以前小彭给我说要帮我争取一套一楼的,这几天我再问问他。”
J! o9 B0 u) a1 O- [( k% T王玉柱皱了眉头,说:“真没想到,现在反而是小彭对你这么好。”
4 I+ b2 s E/ {! a4 y1 k8 l“只有小彭还在研究所嘛。”王芃泽想起了以前的事,想了一下,又说,“另外明天也没有时间去看房子,我和陵园管理处联系过了,明天我得去那里,把我妈妈和我爸爸的骨灰葬在一起。你开车送我和小川去吧?”+ u$ H i4 O+ \2 [0 `3 e$ w
“好啊,只要是你吩咐的我都去做,我是你的司机嘛。”王玉柱笑了一下,笑容又没了,“就算你不吩咐我也要去,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叔,你不要再忘了。”/ Q' v) r$ k0 q/ `- r. T
王芃泽看着他喝了茶水,就把茶杯接过来放在桌子上,说:“谁敢吩咐你呀,你现在是大老板,我和小川还得听你的。”说着就要撑着双拐站起来。王玉柱拉住他的手,笑着说:“叔,你先别走。” Z2 R3 T: g( U E5 C1 \" g n$ ^
“什么事啊?”王芃泽问。王玉柱握着王芃泽的手,说:“没事,我就想多看你一会儿,你在我眼前时,我才觉得我活得实实在在。” V2 q4 @2 N m0 ?% l
第二天王小川请了一上午的假,王玉柱开车带着王芃泽和王小川去陵园。五年前王芃泽看王曜恩的坟在荒郊野外无人管理,自己又行动不便,就在陵园里买了一块儿墓地,把王曜恩的骨灰迁到了这里。 s+ @, O$ U2 Q9 G# @
陵园里的工人很快就把墓穴挖开了。王芃泽跪在地上,在王玉柱的搀扶下把老太太的骨灰放进去。王小川跪在地上往里看了,问王芃泽:“爸爸,为什么爷爷和奶奶的骨灰盒区别这么大呢?”陵园的管理人员就在旁边,听到了,就走近了问:“你们要不要换,我们这里有成对儿的骨灰盒,双宿双飞,一对儿3000块。”8 f7 g1 M4 D; }$ v a4 V
王芃泽望了一眼王小川,觉得很难做决定。王玉柱在旁边说:“还是不换了吧,人死之后终于能够安安静静,还是别再倒腾了。”
, P N5 _. n% |( u王芃泽和王小川都没有反对,悲伤地看着工人们把墓穴重新砌上。王玉柱跪在坟前信誓旦旦地保证:“爷爷,奶奶,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我叔和小川受苦,你们放心吧。”& A* o' _5 c: O
王芃泽和王小川都没有料到王玉柱会在坟前说这些话,王小川流着泪望着王玉柱,王芃泽低头不语。
+ V" l- j% Z+ F: e$ v6 i回家的路上,王玉柱开车绕了个大弯,在一个新建的小区门口停下来,扭过头来望着王芃泽和王小川,笑着说:“叔,小川,我带你们去看房子吧?”1 j9 i! E- g: B! k2 g+ \
王芃泽问:“去哪儿看房子?”! l1 w# x# D. K$ f% W7 @ t
王玉柱回答:“就在这个小区里呀。”
/ y6 v3 ?& F" A7 I6 b王芃泽有些生气,不客气地问王玉柱:“不是说好了买房子的事先缓一缓么?”7 f$ ~1 ]+ M% ?( n3 p, ]# e( {
“先看看嘛,又没说要买。”王玉柱笑着问王小川,“小川,你想不想去看有电梯、看以看到长江的大房子。”
' K3 e' ? m4 t王小川偷偷望了望王芃泽的表情,板着脸坐着,没有说话。1 Y% S9 k0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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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终究没有去看房子,虽然近在咫尺,三人都没下车,黑色马自达又驶离了小区门口。在车里王玉柱依然谈笑风生,可是王芃泽和王小川都不说一句话,为了缓和气氛,王玉柱带他们两人去一个很贵的餐厅吃西餐。王小川有些慌张,立刻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一边整理一边问:“可是我没有换衣服呀?” ^ G' B* Q, ?: M
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问谁的。王芃泽立刻安慰他,回答道:“小川,你穿得很朴素大方呀。”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王小川低着头,执拗地扯着自己的衣袖,一遍又一遍。王玉柱回头看到了,笑道:“叔,你这句话用来夸我这个年纪的人还行,小川不一样了。”看到路边有个班尼路专卖店,就把车靠路边停了,让王芃泽在车里等着,他带王小川去买衣服。
; t/ q5 T& U- s$ |: G ^王小川试了好几件衣服都不合适,试一条牛仔裤的时候,躲在试衣间里长时间不出来,导购员过来跟王玉柱说这个情况。王玉柱急忙去敲王小川所在的试衣间的门,“小川,小川”地喊了许多声,才听到王小川“嗯”了一声。王玉柱低声问:“小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没听到回答,又说:“小川,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王小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这里面太小了,容不下两个人。”王玉柱一定要进去,说:“我就进去看看你,又不是进去换衣服,你把门打开。”又催了几声,最后不耐烦了,握住门把手“扑通扑通”地摇,威吓道:“你再不开门我要撞了。”) U0 w9 s8 {# T/ C* j. b# q3 _
门开了一条缝,王玉柱闪进去,关上门后站着看王小川。王小川眼睛哭得红红的,把刚刚试的衣服都扔在地上,只穿着背心内裤站在里面。王玉柱担心地问:“小川你怎么哭了?”王小川的伤心还未消失,低着头沮丧地回答道:“我太矮了,衣服都不能穿。”王玉柱笑道:“不可能,那么多衣服,你专捡不适合你穿的拿,刚刚我就觉得奇怪。你再看这裤子,这么长,肯定是要截去一段儿的嘛。”
8 p$ q1 N2 h$ f+ k5 Z王小川问:“你穿裤子用不用截一段儿?”王玉柱回答:“不用啊。”王小川又问:“那我爸爸呢?”王玉柱回答:“也不用。”于是王小川的眼泪又在眼眶里出现了。
5 p: ?- S& z" M" V9 V- a王玉柱哭笑不得,干脆用力把王小川抱起来,劝道:“小川,人总有高矮胖瘦,本身都不是缺点,你不知道你长得小小的在我眼里有多可爱,你干吗非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2 w) @2 L( B9 O7 E3 X王小川用力推着王玉柱,从他怀里挣脱了,不满地说:“你不要老是抱我,你想抱,就抱我爸爸去。”
7 ?% R" ]! @! S3 p+ @8 B3 y( q这句话让王玉柱一愣,呆呆地看着王小川,等到他平静了,又问:“你买衣服的这些顾虑有没有跟你爸爸说过?”王小川说:“没有。”王玉柱说:“你应该说呀,不管你多不喜欢你自己的衣服,可是别人看到你身上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都能看出你爸爸有多爱你。你爸爸也是希望你穿得好看又自信的,只要你说了,他一定会注意,会把许多道理讲给你听。”
; H! n0 T8 O$ \3 e& S王小川冷哼一声,说:“我不用他给我讲道理。” v2 k+ I) h# l5 A* R6 L% g0 M/ U _
王玉柱不再劝了,捡起地上的衣服开门走出试衣间,去跟导购员低声说了情况。最后王小川穿了一条截了边儿的韩版休闲裤和一件带帽子的罩衫出来。王玉柱付了钱,牵着王小川的手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王芃泽在车里等得歪在座位上睡着了,就停住脚步,对王小川说:“小川,这是第一次,我没有时间纠正你的思想才临时决定给你买衣服,以后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给你买衣服了。因为你需要的并不是新衣服,你需要的是信任,你要相信你爸爸,还要相信你自己。”
1 I+ E* w& ~) o" A& F0 c& }1 i3 V6 }打开车门的时候,王芃泽听到声音醒了过来,看到王小川的新裤子上净是口袋儿,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王玉柱笑着问:“叔,你看小川的新衣服好不好看?”王芃泽又看了一眼,说:“比以前更像小孩子了,越来越不懂事。”王小川避开王芃泽的目光,扭头看着窗外。王玉柱在前边笑道:“在你眼里,小川当然是孩子了。当年我20多岁了,你还把我当孩子呢。”
/ `% S" W+ b0 G: R( m% E( ~吃西餐时,王玉柱反复地教王小川如何用带锯齿的刀子锯开牛肉,不能太用力,太用力反而锯不开。王芃泽微笑地看着他们,一边熟练而有序地把番茄酱涂在面包上。王玉柱疑惑地问:“叔,你好像对吃西餐很熟悉呀?”王芃泽说:“是啊,我小时候经常吃。”
9 m( q( j( F' j: g3 W王玉柱和王小川听了这句话惊讶极了,停了手中的刀叉一起望着王芃泽。王玉柱问:“叔,你小的时候,中国才刚刚解放吧?”
Q* Q$ w& |3 Q“解放前后吧。”王芃泽看到两个人都这么有兴趣听,就回忆着讲下去,“因为我爸爸是留过洋的,慧珍的爸爸也是,他们两人也是留洋的时候认识的。回国后住得又近,两家人经常在一起聚餐,一聚餐就喜欢做西餐,当然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牛肉……”
% P# m- f1 Q$ I( @! ^8 d有些往事是不能提的,记忆中仍然鲜活的那些人在现实中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王芃泽伤感起来,笑了笑,不再讲了。
2 h8 }+ C/ O$ Y. m1 {王小川疑惑地问:“慧珍,是谁呀?”
8 P9 f4 |6 @! n6 ?$ g) c( O王芃泽抬起头来还未解释,王玉柱抢着说:“林慧珍是你爸爸的初恋情人,和你爸爸是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 V+ w4 I- N' r
王芃泽尴尬地打断王玉柱的话:“柱子,不要在小川面前说这些。”可是王小川已经在问:“那我妈妈是怎么回事?”% d/ V& F7 ^1 r1 W6 B% S
王玉柱一看不好,就轻轻扯了一下王小川的耳朵,说:“你怎么乱岔开话题呀,我们现在说的是林慧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起来林慧珍还是你的阿姨呢,等有了机会去北京,我带你去看看她。”
' L0 a4 E6 c$ I) Y9 w王小川说:“我不见,我又不认识她。”' L: G/ k3 p0 X- z) N
王玉柱耐心地劝道:“不见就不见嘛。小川呀,可能你爸爸很少和你讲从前的事,你家里有很多值得讲的事情呢。”3 Y7 c3 b" Y7 R8 K2 E
王小川愤愤地说:“过去的事有什么意义呀?我宁可不知道。”4 _, a' Z1 @2 r% J2 S7 P
王小川得赶到学校去上下午的课,王玉柱就开车把他送到学校门口。王芃泽望着王小川穿过马路,走进校门。收回目光后王芃泽忍不住摇头叹息:“小川这孩子,你也看到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 I( a# H3 x1 I“会有办法的。”王玉柱笑道,“我小时候也这样,你不是把我改变过来了么。”$ e. S N0 b( W$ r/ K% k. f
“我哪里能改变你呀。”王芃泽为王小川而感到苦恼,皱着眉头说,“是你自己改变的。”
+ J$ y' d6 g6 O u: A7 G3 N9 ]' m王玉柱说:“再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了,确实是你改变我的。”2 w' W2 l, a5 K5 A& h
王玉柱要王芃泽坐到前边的副座上。他下去开了两个车门,把王芃泽抱出来,抱到前边的座位上,王芃泽抱怨道:“坐哪里都是一样,这么麻烦干什么?”0 _; X1 K& r0 J
王玉柱坐到驾驶座上,伸手过来握住王芃泽的手,笑着说:“当然不一样了,我可以一边开车,一边握住你的手。”
0 W4 E9 q$ s. g& @4 i黑色马自达驶过一个路口后,王玉柱松开王芃泽的手,点燃了一支烟。王芃泽问他:“你以前不是一直反对我抽烟么?怎么现在自己也抽了。”王玉柱说:“我以前不懂事嘛,以前认为抽烟只有坏处,现在觉得还是有用的,难怪有那么多人抽烟。”又问:“叔你要不要来一支?”) Z$ y# j+ ~/ a) _3 G# `7 ^9 @, C3 {
王芃泽不要。王玉柱笑着说:“那这样吧,我不抽的时候,你就帮我把烟噙着,我想抽的时候,就从你嘴里拿。”说完看了看王芃泽,笑着把自己的烟从口中拿下来,塞到王芃泽的两唇间。王芃泽没有动,瞪着眼睛望着他。王玉柱握了两秒钟方向盘,又伸手把那支烟从王芃泽嘴巴里拿下来,吞吐了一口,重新笑着塞回去,呵呵笑道:“这样有点儿像亲嘴儿呀。”王芃泽伸手从嘴里拿下那支烟,摇下车窗扔了出去,怒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没大没小的。”
7 V$ ^" j/ O( }. \, K沉默地开了一会儿车,王玉柱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又伸过去握着王芃泽的手,说:“我心里烦呀。”王芃泽说;“心里烦决来嘛。”王玉柱问:“你说,你为什么不夸小川的新衣服好看。”王芃泽说:“你不做父母,不知道教育小孩子的难处,小川太在意自己穿的用的,这种心理是不能纵容的。”
/ L* P( ^% `+ I H, g“我们不说小川。”王玉柱说,“你说,你是不是因为那衣服是我买给小川的,所以你不赞成。”王芃泽想了想,说:“也这么考虑过,只占原因的一小部分,我主要还是考虑到小川他……”# Q' v; J' G) ]4 K7 ?1 i& q- R
王玉柱抢断王芃泽的话,生气地说道:“我只是拿这个事情做例子,你不要老说小川不好,其实小川这一点像你,你们从来不去完全地信任别人。”- k' H+ r# T/ X" A' k9 r6 X: r7 j
他甩开王芃泽的手,几秒钟过后又匆忙伸手过去再次握住,劝道:“叔,我以前的性格和小川像,但是我肯完完全全地信任你,我会因为你而改变。可是你和小川都不是这样的人,我很想让我们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可是你们两人让我很迷茫。”- a, O5 B- y" ]
“不是啊。”王芃泽低声解释道,“我真的也是希望你能和我还有小川在一起。”5 g2 G0 B# K& T) }
王玉柱似乎真的生气了,把王芃泽送回店里,扶他坐在轮椅上之后,立刻转身出门去了。王芃泽在后面喊:“柱子,你喝杯茶再出去呀。”王玉柱理都不理。
! R! T/ x" C% M: a8 l/ B4 T可是到了晚上一切又恢复如初。王芃泽在洗手间里洗澡的时候,王玉柱隔着洗手间的门纠缠不休。洗手间在店里的一个隔间里,晚上店里无人,王玉柱就“砰砰砰”地敲门,说:“叔,你开门让我进去。”王芃泽不开门,说:“你进来可以,得等我洗完之后。”王玉柱说:“你洗完之后我还进去干吗?我是怕你摔倒,想进去帮你忙。”王芃泽说:“我这样洗澡洗了十年了,根本用不着你帮忙。”王玉柱说:“你洗二十年也不能说明这样洗澡就舒服嘛。”王芃泽受不了了,说:“你别烦我了,你到一边儿去,让我安静一会儿。” W' f, D/ O7 k/ u6 {4 g- K
王玉柱不去,喊道:“我求你最后一次,你再不开门我就拿脚踹门了。”4 {* J$ S X$ g9 T; @
王芃泽说:“你随便踹吧,我今天就是不让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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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Z+ v. n \/ G% m% K睡觉之前,王芃泽已经习惯了让王玉柱给他按摩,听从王玉柱的指挥或趴着或躺着。从头按到脚之后,王玉柱总是在王芃泽的身后躺下来,帮他揉腰,看他入睡。这一晚王玉柱只揉了几下就停了手,问:“叔,你一个人洗澡,身体又不方便,怕是洗不干净吧?”王芃泽说:“干净了呀。”王玉柱笑道:“真的么?我要检查一遍。”王芃泽立刻就想反对,但犹豫了一下,没有说。- |; n$ k/ t6 y7 N
这时节天气已经渐渐热了,王芃泽晚上睡觉时穿背心短裤。王玉柱说:“我轻轻的,你就不会烦了。”于是手掌贴着王芃泽的腰,慢慢地贴着大腿根部热热地伸进短裤里,握住了王芃泽的男根。王芃泽紧张得身体抖了一下,无奈地说:“柱子,你又来这一套。”说着伸手要推开王玉柱的手。
# m( S1 Q& s) _$ m: u王玉柱用另一只手抓住王芃泽的两只手,抓紧了不让动,为防止他继续抽出手来推,急忙快速地说:“你再推我就证明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王芃泽不推了,紧张地躺着,静静地忍耐着,说:“你还像个小孩子,真不知道你在外面做老板是什么样子。”王玉柱笑道:“像小孩子?不是吧,小孩子敢这样摸你的鸡鸡么?”
2 i8 y/ h+ d& y- {$ c摸了一会儿,王芃泽的紧张感消失了,瞪着眼睛望着屋顶。王玉柱说:“瞧,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呀,你得让身体信任我,才能真正地信任我。”可是王玉柱用手在王芃泽的根部轻揉轻握了半天,感觉手中的东西仍然软软的,根本没有硬起来的意思,疑惑地问王芃泽:“叔,你到底什么感觉?”王芃泽说:“挺舒服的。”王玉柱无奈,说:“你觉得舒服?这倒也行啊。”3 s( S% f9 k+ J+ Q
后来王玉柱忍不住要问:“叔,是不是离婚之后你一直就没有……做过爱?”尽管在王芃泽面前他胆大包天,可是追问王芃泽的这个问题时,他还是微微有些尴尬。王芃泽倒无所谓,说:“是啊,我和谁做去呀?”王玉柱说:“你可以出去找小姐呀。”王芃泽想了想,似乎颇下了一番决心,说:“柱子我给你说个隐私,我对这种事,好像不怎么热衷呀,有没有都行。”“哦。”王玉柱有些疑惑,立刻来了探听的兴趣,“那姚敏在的时候,你们……叔,你能不能给我讲讲。”王芃泽不高兴,说:“你提到你姚敏阿姨,让我觉得现在你和我这样是很下流的,你把手拿开。”说着不由分说抓王玉柱的手,丢开了。& S8 M. g# H# A
王芃泽侧过身去睡,可是王玉柱又在他耳边说:“叔,你转过来。”
- b2 d1 m# g: X+ |7 c9 {5 Z! c: v6 C王芃泽心里有些伤感,不说话,也没有动。王玉柱就用双手抱住他,强行让他侧到这边来。长时间坐在轮椅上,让王芃泽的体重比从前又增加了,可是王玉柱力大无穷,王芃泽用手扳着床沿不想侧过来都没用,王玉柱随随便便就能把他抱起来。两人面对面地躺着,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王芃泽不小心触到了王玉柱硬硬的下身,叹息道:“柱子,你让我有些害怕你知不知道?”' }& p5 s. [9 ?8 j( z5 m P4 y
“你刚刚还怕我摸你呢,现在不是不怕了么?”王玉柱笑道,“叔,你是因为不了解才有些怕。我不会让你做什么,我是想让你享受到一种快乐,只要你把身体放心地交给我,我就能做到。其实我只要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和幸福了,我也可以不要其他的,可我还是想试着让你的生活多一种快乐,你现在的快乐太少了。”/ e1 y# `( |6 X! W8 M! V6 K1 i
王芃泽疑惑地望着王玉柱的的眼睛,说:“你在狡辩吧?我不相信你这么清楚地知道你在想什么。”+ @( v1 ?, C% d8 L" J
王玉柱不回答王芃泽的这句话,说:“叔,我们一点一点来,若你不喜欢就停止。”想了一下,又问,“你先说,你什么时候让我帮你洗澡?还一家人呢,这一点都不信任。”王芃泽无奈,就说:“等搬到新房子里吧,现在洗手间也小嘛。”
M& T$ m1 @* t+ X/ g王玉柱说:“你说话可要算话啊。现在我们先从亲吻开始。”说完,轻轻地去吻王芃泽的嘴唇,两人离得本来就近,说吻就吻,王芃泽没有拒绝,和王玉柱就这么试验着吻下去。王玉柱又用手温柔地伸进王芃泽的短裤,一边亲吻一边抚摸,还是没有硬起来。
" p% R. S+ |3 D% u心里疑惑,王玉柱就停止亲吻,离开了王芃泽的嘴,问:“叔,你跟我说实话,你如今是不是根本就硬不起来?如果是的话,我就不费这个劲了,明天带你去医院。”
9 B; W2 q0 p3 `: x王芃泽望着王玉柱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说:“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定是你的方式出岔子了。”
- y! w; T# v( R( p# z8 j) x“不是吧?”王玉柱用懊恼的眼神瞪着王芃泽,说,“怪不得老赵这么放心地把他的外甥女小惠安排到你的店里,不在乎你们俩经常独处一室,原来是这个原因呀?”8 t+ B' l5 B: F7 J" L
这句话气得王芃泽挥着拳头要揍王玉柱,怒道:“难怪小惠看见你就害怕,你简直是个色狼。”% s8 S# b# v4 j9 N; S
接下来王玉柱坚持要继续吻,可是吻着吻着感觉到王芃泽已经睡着了。王玉柱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只能不住地叹息,他自己的老弟已经激动得受不了,就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洗手间用手解决。
. t, b/ R. P9 m5 A, _' _2 d W回来时王芃泽鼾声正重,王玉柱小心地上了床,动作轻巧不想把王芃泽惊醒。可是躺下之前他又对王芃泽的身体有了好奇心,就轻轻地掀开王芃泽短裤上的松紧带向里看,王芃泽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在他眼里都是好看的。他偷偷欣赏了一会儿,又伸手进去轻轻抚摸,察觉到那原本软软地伏在大腿根的老二正在渐渐变硬,似乎要翘起来。他忍不住想笑,就整理好王芃泽的短裤,望着王芃泽酣睡的脸,低声笑道:“看来你说的是真话呀。”6 [7 r K. o, C8 x
买房子的事还没有达成一致。王玉柱一心想搬走,心里有些急,第二天下午没有什么应酬,就回来吃晚饭。因为店里不能没有人,小惠又下班回家了,一家三口就在店里喝茶的区域里吃饭,三个男人围着一张小圆桌。( j) C6 y n+ g4 G7 }7 F: Y5 f
王玉柱知道王芃泽一定会反对,顶着压力,试探着说:“叔,我在想啊,研究所的房子一是买起来太慢,而且不一定能轮到你;二是户型也不好,你还想买一楼,肯定潮湿;三呢,里面住的都是研究所的人,出来进去的打招呼太烦人。如果还是买市面上的商品房吧,这种事别再等了,早点儿住进去,早点儿提高生活质量嘛。”
2 E6 }, S2 X) j9 ]7 J9 U& H不出所料,王芃泽果然说:“换个房子就能提高生活质量了么?打招呼有什么烦人的?左邻右舍的越多越好,互相也可以帮个忙。一楼是有些潮湿,可是我出来进去不用爬楼梯很方便,有利就有弊嘛。我再问问彭主任,如果最后实在没有希望,再考虑买商品房,如果有希望,就等。有福利房不去争取,非要花高价去买商品房,这么做简直匪夷所思。”: A, @ {9 U1 [. Z' ]
王玉柱问王小川:“小川,你也是家里的一员,我以前说了家里的事情要共同商量,你是什么意见。”
- K) J2 K2 F7 n% N王小川低着头不说话,把菜夹到碗里,却又不吃,默默不语地坐着。
9 ^2 U: h+ _* d( v& b王芃泽说:“小川,你也是大孩子了,你的意见也很重要。只要是理由充足的,我都会考虑。”( `8 s/ k0 Z# v) j- H" h0 o
王小川犹豫了一会儿,低着头说:“我也不想和研究所的人打招呼。”
5 y4 o; G7 o# a+ `; K) _王芃泽“嗯”了一声,皱着眉头说:“还有呢。”
4 F1 n* _5 e0 c/ V l3 Y王小川说:“我也不想让彭振东帮我们买房子,我不想接受他的帮忙。”
- f: B% m1 T O( R5 k$ f, N王玉柱“嗯”了一声,问:“彭振东?是小彭的名字么?”, X( r! V) z9 O6 K, b& R
王芃泽向王玉柱解释,说:“彭振东就是彭主任。”又对王小川说,“小川,你不能彭振东彭振东地喊,彭主任帮我们很多忙了,你不能尊敬一点儿么?”8 }$ s. y/ B7 Z7 ?$ P
这话让王小川突然变得激动了,似乎压抑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爆发的机会,立刻双眼愤恨地望着王芃泽,大吼道:“我更不想看到你低声下气的,为了让彭振东帮忙就喊他彭主任。彭振东算什么人呀,比你年纪小那么多,当年还害你,你都忘了么?”
2 Z# N4 x! g/ g' n& _& _1 d: v王玉柱没想到王小川会如此激动,急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劝道:“小川,好好说话。”
8 P. W ?! b0 j可是王小川停不下来,索性一下说完,咄咄逼人地对王芃泽大吼大喊:“人穷要穷得有志气,我根本就不在乎住什么房,买不起宁可不买,也不想看到你摇尾乞怜,求着彭振东帮忙买房……”
% J# a$ R) I% s- g: R王玉柱厉声呵斥道:“小川!”王玉柱发怒时有一种可怕的威严,王小川不敢再说了,狠狠地咬着嘴唇,气愤不已地低头坐着。王芃泽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玉柱担心王芃泽的身体,紧张地望着他,突然看到王芃泽气呼呼地撑着双拐站起来,要往里间走。
& m) y* Z1 Y+ v. T王玉柱急忙站起来跟过去,问:“叔,你要干吗?”王芃泽头也不回地怒喝一声:“不要跟着我。”这句话让王玉柱蓦然想起了王芃泽十年前的威严,不由得愣了一下,看到王芃泽去了里间,就跟过去,站在门口等着。
2 W6 d# q* K0 t- T过了好大一会儿王芃泽才出来,手里拿着三个存折,匆匆走到桌子边。王芃泽的怒气正旺,气得手都颤抖了,把存折伸到王小川的脸前,压低声音说:“小川,你看看。”4 W% ^$ z/ N, Z) r& \& i; M% _+ o
王小川不看,倔强地扭过头去。王玉柱心里难受,赶紧绕过去把存折接过来,一本一本翻开看了,惊讶道:“叔,你……这么多钱你是怎么存起来的。” o5 x8 ~' n( H* B7 i& s; E
王芃泽坐下来,强忍怒火,对王小川说:“小川,咱家里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穷,不是没有钱买房。可是钱不是拿来摆阔的。我身体不好,要是有一天出事了……我是想把这些钱存下来给你的。”
( [5 `2 x7 R( L/ X; e% r# i王小川“呼”地站了起来,眼角闪着泪光,用更大的声音凶神恶煞地向王芃泽大喊:“谁要你给我存钱的?我不要你给我存钱。”说完转身跑出去,穿过院子,跑进自己的房间,“啪”地一下大声关了门。王玉柱跑到院子里敲王小川的房门,反复地敲也没用,只好放弃了,又走回来。
5 u. i& k e# r# n; F: V他看到王芃泽坐在椅子上用手抹眼泪,仿佛一下子苍老了。王玉柱走到王芃泽的身后,扶着他的双肩。王芃泽伤感地把头靠在王玉柱的身上。王玉柱心里难过极了,忍不住抱怨道:“叔,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胡说些什么?那些话是不是一直都在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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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夜深人静时,王玉柱看王芃泽的情绪好了一些,就劝道:“小川只是说话方式不对,但有些话不是没道理,你自己省吃俭用,只为了把钱存下来给小川,你让小川怎么能够安心地接受这些钱呢。你自己都不珍惜你自己,别人又怎么会有更好的办法来关心你呢。”
4 ?, D1 b' p( c, G王芃泽哀声叹气的,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怨小川,只能怨我自己。小川和我一起生活,自尊心很受打击,这些年我过得,确实是低声下气了,事事都得求人。从前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这样活的,唉,摇尾乞怜。”
4 Y7 H8 J' |7 l" q/ i“是你和小川自己看得严重了,别人或许根本就没这么想。”王玉柱想了想,也叹息道,“这么说的话我觉得我也有责任,我要是早知道家里是这种情况,我就早点儿回来。”
1 Z& q& C- x, O* ?) l2 Y6 E“怎么能怨你呢?”王芃泽责备王玉柱,“瞧你说的。”. m b; n9 r; @, N+ o. p
王玉柱在王芃泽的耳边轻声说:“叔,你转过来。”# M; b6 `" z+ _1 @' [
王芃泽问:“怎么了?怎么又要转过去?”
7 v# H1 {& _+ l: j% Z: L王芃泽不愿转,伸手扳着床沿。王玉柱又是伸双手用力一抱,轻轻松松地让王芃泽转了过来。王芃泽无可奈何地说:“你以后可以不用问我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4 x! q9 R$ V# B" L0 _ w. V两人面面相对地躺着,近距离地望着对方的眼睛。王玉柱问:“叔,你心里还难受不难受?”王芃泽回答:“反正高兴不起来。”王玉柱说:“你以后要是想哭,就在我怀里哭吧,这样更能说明你信任我,更像一家人。”说着要把王芃泽的头搂在怀里。王芃泽哭笑不得,用力把王玉柱推开了,笑道:“你越来越神经病了。”' [* f0 `/ v; F+ U' m
王玉柱说:“叔,明天我带你去检查身体吧?”
4 c; e7 F3 q' ?1 S d! l王芃泽说:“我今天只是一激动随口说了,其实我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事。”
, o5 `. J3 p& r$ {5 q王玉柱继续劝:“你去检查一下肝功能嘛。”6 \; X' r5 @2 {# o0 A
王芃泽不耐烦地说:“不去。明天还要忙,回头有时间吧。”
2 M Q( k, o9 }2 `+ U5 e王玉柱想了想,说:“那这样吧,等公司搬过来之后,我得组织员工去检查身体,人多便宜,我给你和小川也买一份。”
% {! d; b( l3 ?王芃泽没有说话,默认了。
. r* i1 I9 w, ?$ @# U王玉柱呵呵笑,说:“叔,说来说去你还是想省钱嘛。”他伸手作势要打王芃泽的屁股,王芃泽看到了,心烦地抓住他的手。2 m, Z I2 G; _$ R |9 D4 F4 \
第二天早上王玉柱在厨房烙葱油饼,一边频频扭头盯着王小川的房门,看了好多次也不见王小川出来,心想难道王小川还在生气,这脾气可真够大的。早饭快做好的时候,王玉柱听到王小川的房门开了,急忙扭过头去想打招呼,看到王小川挎着书包走出来,已经穿戴整齐了,看都不看王玉柱,低着头直接往院门走。6 `1 o" P, \- w+ h( O) s- e
王玉柱喊道:“小川。”从厨房里走到院子里看他,看见王小川义无反顾地快走到门口了,觉得事情不妙,就匆匆地进厨房关了火,又出来一路小跑地去追王小川。
3 ~- j3 y p4 r在距离门口不远的路边追上了,王玉柱伸手拉住王小川的胳膊,问:“怎么回事,又不吃早餐又不等我送你?”
1 X* G# w+ D7 J王小川带着怒气说:“你以后不要再管我行不行?什么事都不要为我做,遇到事情也不要问我的意见。”
* I1 m: t- V: k7 C8 x" s" [( } x“你还在生气?”王玉柱笑着劝,“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过去了就算了,不要再想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可能什么事都不为你做,也不可能遇到事情不问你的意见,你说的都是小孩子的话。”
: H3 Y$ N+ g( M# Z“什么一家人。”王小川不客气地回应道,“谁看不出你的心思呀,你不是想和我成为一家人,你是想和我爸爸成为一家人。遇到事情你只会站在我爸爸的一边,我只不过是个累赘。”
( L0 W F' i" i- M2 Y, |“你……”7 ~7 t# h) i0 M3 G
王玉柱一生气,倒不敢乱说话了,怕说错了刺激得王小川再发生点儿什么事就糟了。王小川看他没话说了,就继续低着头往前走,去站牌下等公交车。王玉柱一直站在原地望着王小川,看着他上了公交车,才转身往家走。吃早饭时王玉柱不敢跟王芃泽说实情,就说王小川早上学校里有事,拿了点儿葱油饼在路上吃。
' o/ ?8 W" m* Y9 i$ u& E' I王芃泽一听就知道王玉柱在说谎,就问他:“小川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 N0 j: z7 z3 s3 H王玉柱不回答。王芃泽又说:“吵架了也好,比什么都不说强。他以前不和我吵架,总是一个人闷着,一件事情能想好几天,性格就这么越来越孤僻。”0 t. u& V. c& g& N: h& C; n
“没见过你这么劝人的。”王玉柱有些哭笑不得,“我以为你会安慰我呢,你反而说小川和我吵架吵得好。”
" U4 b# o' v' C0 O o4 J. o王芃泽无奈地笑。王玉柱又问:“叔,你现在告诉我,房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 H5 I/ q* o0 U1 M1 S4 T王芃泽皱了眉头,说:“小川说的理由都是他性格上的,不够客观。”8 ?- k& C0 o, `( E: F
“性格上的理由更重要。”王玉柱劝道,“我们又不是没钱,如果花钱买的房子能够让小川的性格有所改善,一家人都开心,这比省钱有意义。你买了研究所的房子,小川本来就不想住,以后又是和你经常闹别扭。”
' P! D8 I7 j( ?# D! ?. m吃完早饭王玉柱要出去时,王芃泽说:“那就买商品房吧。”王玉柱望着王芃泽笑。王芃泽无奈地说:“总共三个人,有两个人都同意买商品房,那我还坚持什么。”. n* r! r/ ~3 v% ` z+ i
又说:“这次买房,你不要花钱,所有的钱我来出。”王玉柱听了,渐渐阴沉了脸,问:“为什么?”
: ~, d9 m9 P# R4 Y) R8 ~6 K“因为我是家长嘛。”王芃泽笑着说,“买房子是全家人的事,你还小川都是我的儿子,我来出钱,这样公平。”- H" ~; [! h. l$ V! O
王玉柱说:“我才不是你的儿子呢。”王芃泽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干儿子。”王玉柱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王芃泽笑着问:“不是儿子,那是什么?”王玉柱严肃地盯着王芃泽的眼睛,低声说:“我不说,因为你明明知道。”
7 P4 V& ~1 q$ g$ I- Q, y王玉柱变得很不高兴,问王芃泽:“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是要讲公平的么?”王芃泽看他又在说买房子的事,想了想,解释道:“一家人不是讲公平的,我知道。但这一次买房牵涉的事情比较多,小川也是希望看到我花钱花得有尊严的。”
( O8 d+ H" U* h% d+ {; k1 z* @“你就不肯说出真正的理由。”王玉柱冷冷地说,“你是在拿钱来拒绝我,而且几乎是你全部的钱,你竟然愿意拼上这么大的代价。”
: Y8 `3 L. Z6 e9 L王芃泽有些慌了,没料到王玉柱会说出这样的理解,担心地劝道:“柱子,你不要这么想呀。” {7 q8 H0 ~$ @1 ?) t& v; h
“我也不想这样猜测。”王玉柱有些难受得说不出话,用手掩着眼睛,撑着额头冷静了一会儿,说,“我们俩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不同。说到本质上去,我也是在拿钱来争取你,我没有别的办法。”2 ~8 s/ f8 @# ]4 y& k+ ]) \
王芃泽伸手过去,在桌子上握住王玉柱的手,低声地劝:“柱子,你不用拿钱来争取我,不管你有没有钱,在我眼里你都是一样的。”
3 g% |" G) j/ l7 h! R/ ~$ x5 q“你说我不可能清楚地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王玉柱冷笑道,“其实你也是啊。”
1 |. F* t8 ~" \0 `- h, ^" D. n中午的时候王玉柱回家吃饭,问王芃泽:“小川天天中午不回家,是在学校食堂里吃饭么?”王芃泽说:“他们学校里没有食堂,他在外面买点儿吃的。”王玉柱问:“那他每天都吃什么?”王芃泽无奈地摇头,道:“不知道,小川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 I [# X3 x- n7 n4 e* V5 Y想起早上王小川怒气冲冲离开家的样子,王玉柱有些担心,就对王芃泽说:“叔,你把剩下的饭菜装到饭盒里,我给小川送过去,顺便和他说说话。”王芃泽看着桌子上全素的两菜一汤,说:“太简单了呀。小川喜欢吃肉,我再给他炒个菜去。”7 t4 h4 _8 N g3 E; ]* [
王芃泽匆匆地去到厨房,打开冰箱看,把拐杖夹在腋下,切菜炒菜,很快地做了个笋丝炒肉,和剩下的饭菜都装进一个大饭盒,用毛巾裹了保温,交给王玉柱。
2 j+ f$ y& H. m( d* \" n王玉柱开车去王小川的学校,本来考虑着去教室找呢,可是快到学校时突然看到王小川独自一人在路边慢慢地往前走,低着头啃着一个面包。王玉柱把车开到王小川前边一点,停下了,开了车门招手喊:“小川。”王小川犹豫了一下,坐了进去。6 z; i5 [0 }8 C2 W
看到王玉柱递过来的大饭盒,王小川说:“我吃过饭了呀。”王玉柱心疼地责备他,说:“吃个面包也叫吃饭么?”王小川说:“这么多我吃不完。”王玉柱说:“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我带回去。”王小川冷哼道:“一点儿剩饭也要带回去,你还真的越来越像我爸爸了。”王玉柱笑道:“你以为只有你爸爸会节省呀,其实我一直也是这样,节俭是美德嘛。”, v' `* H4 g9 r: S8 [( @
看着王小川慢慢地吃饭,王玉柱鼓足了勇气问:“小川,早上你给我说的那句话让我想了一上午。我想问问你,关于我和你爸爸之间的事,你知道多少?”8 Q d' ^, i0 T! H
王小川一边吃饭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我都知道,从小就听人讲。”& d' B: c+ T9 u0 I ]" O# P
“都知道,那是多少啊?”王玉柱追问了一句,又解释道,“其实我和你爸爸之间,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 Y( T3 Q2 ~9 `- h王小川说:“你为了我爸爸,被狼咬得手臂差一点儿残废,我爸爸把你带到南京,花钱供你上学,你怎么敢说没有发生什么事?”
3 I& j# k+ k/ {( b3 z% h8 r M“哦。”王玉柱恍然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些事呀。那么咱俩指的不是一样的事。”
* R+ T- w, Z' m* Y# R+ w: I, ?王小川说:“我说的就是这些事,你以为我指的什么事?”4 _! ~9 p J5 q2 P; |" f, ^5 [
说完之后忍不住嘿地一声先笑了。王玉柱尴尬极了,不过看到王小川一副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又觉得欣慰,笑道:“小川啊,只要你把我当成一家人,就好了。”
. _2 r9 @8 y5 f$ ]+ N王小川合上饭盒的盖子,不吃了。扭过头来望着王玉柱,那张像极了王芃泽的小脸严肃地板着,认真地问王玉柱:“柱子哥,你是想让我们成为怎样的一家人?是不是你和我爸爸像夫妻一样,把我当成儿子共同抚养?”, `' O1 H9 D/ Z; k) n
突然间听到王小川把事情摊开了如此咄咄逼人地问,话语中仿佛还带着一种羞辱,王玉柱紧张得手心出汗,脸部的肌肉似乎不听控制了。- {+ S- S+ U @7 U3 `3 W8 B7 H2 ?4 L
王小川看王玉柱不回答,就继续说:“我这么问并不是反对你和我爸爸在一起,可如果你是这样想,我必须要告诉你,不可能。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人,你不是我的亲哥哥,你也不是我爸爸的亲儿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你想和我爸爸像夫妻一样生活,那更不可能,因为你们是两个男人。”
* ^0 A% q8 s0 R+ P! h王玉柱什么都说不出来,额头上很快便有了涔涔的汗,这是今天第二次他被王小川气得无话可说了。王小川还要继续说,冷笑道“. H8 L3 J. H1 `9 S" V
“我真搞不明白你是聪明还是笨,你在外面做生意挣那么多钱,可是你在我家里像个傻子似的。你居然以为这种事情是只要你强硬地争取就能得到,你太自以为是了,你就是急躁冒进,你就是大跃进。”
9 b0 ^% y; h& g; F好半天王玉柱才回过头来,用手掌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喃喃地解释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爸爸像夫妻一样,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只要这一点你能接受,我就很满意。”
) Y N( K9 p2 @( a7 J# L但是怎么说话都掩饰不了心中的怒气,又说:“小川,你刚刚问我的话太无礼了,我觉得你简直是在羞辱我。”9 ?% u) X. s6 c4 L2 z
王小川仍是板着脸说:“我只是问了一句话,如果你持否定意见,你可以说不。你不说,就证明你认不清自己,你一直都是糊里糊涂的,你被你的欲望冲昏了头脑。” G$ o4 L x5 K
王玉柱狠狠地道:“屁大的一个小孩儿,你敢这么对我说话。”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就拧住了王小川的耳朵,气愤之中他仍是留心着不要用力,但是力气本来就大,拧得王小川眼泪都出来了。
9 {* s' |( A( O3 j! u% n1 t王小川流着泪挣扎着推开车门要出去,王玉柱清醒过来,慌忙拉住他,连声求道:“好了好了我错了,小川不要走我向你道歉,不要挣扎了,不要出去,我求你了我的大哥,我的小祖宗,我怕你了,你也拧我好了,这两个耳朵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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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对王小川说:“我没想到你的脑子里居然装了这么多东西,看来以前我真是小看你了。”王小川说:“我都上高二了,我不是小孩儿,只不过我个子太矮,你们总把我当小孩儿看待。”
C( p! @5 C7 M1 Z" m4 S8 ?发生了刚刚的争执之后,两人都平静了许多,王玉柱侧着身体坐着,凝神望着王小川的脸,似乎想把他彻底看清楚。王小川懒懒地陷在座位里,在午后的缓慢时光里昏昏欲睡,怎么看都带着浓浓的稚气,可是说起话来又如此气人,王玉柱有心想教育他,又不敢随便开口。4 |4 l9 f& W! @+ r
王玉柱说:“小川,不要再说自己个子矮,高或矮都不是你能控制的。”王小川说:“我知道,道理我都懂。”“既然知道,你怎么不试着去解决呢?”王玉柱望着王小川这种令人冒火的倔强,不避让地说,“道理都不复杂,人人都能懂,可是光懂得道理有什么用?你还是低着头走路,你还是没有朋友,和你爸爸的关系还是这么紧张。你是在敌视那些道理。”7 ?5 j) p( [! }) r5 u! K
“你也是在跟我讲道理,你能帮我解决我的问题么?”王小川的倔强丝毫不减。王玉柱不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王小川又说:“只有我自己知道如何救我自己,等有一天我离开了我爸爸,我就好了。”1 B6 h1 a" ]- X0 B& [4 T0 K; x
“什么?”王玉柱有些震惊,“你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 m6 M& k" W L王小川说:“等我考上了大学,我要到外地去上学。”2 _3 N" A6 U$ Z/ Z: s! u7 j
王玉柱问:“可是你爸爸呢?你爸爸行动不方便,你让他一个人在南京生活?”王小川沉默了一下,倔强的气焰消失了许多,低声辩解道:“我爸爸不是一个人生活,他还有你呀。”王玉柱追问道:“那如果我没有回来呢?你是不是还要离开南京?”
% z/ W3 H; B; H( K/ b. n( s$ D两人都有些伤感,王玉柱又问:“小川,你真的恨你爸爸么?”
1 c" e: `; n0 G# A4 T2 N. I! v2 ]王小川不回答,侧过头去望着车窗外,矮小的身体孤独地蜷缩在座位上。, t5 H/ }! {7 l8 o, G: c
王玉柱压低了声音,耐心地劝:“本来你爸爸的午饭很简单,就算我回去吃饭,也是那样,可是一听我要来给你送饭,你爸爸一定要炒个有肉的菜。小川,如果你爸爸说过‘爱你’之类的话,那决不是逢场作戏或者不负责任的话语。你小的时候一生病,那情景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昏迷不醒,你不知道你爸爸急成什么样了。”7 K" R# V M$ c! {, V6 F( }
“我爸爸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之类的话。我也不需要,你们都把我想错了,我根本就不恨我爸爸。”+ w$ n4 N* b. v8 w: T. C9 A
王小川的声音明显哽咽着,充塞着要流泪的鼻音。王玉柱急忙在车里找纸巾,找来找去竟然没有了,只好担心地坐着,疼惜地看着王小川用手背揉眼睛。" b* J" f- a# j
“我的感受比你多。”王小川低声说,“昨天我爸爸把存折拿给我看,他把存折一递过来,我就很难受,我当时就知道我把爸爸给伤害了。我害得他需要拿三张存折来证明自己有尊严,如果尊严需要找证据来证明,只能证明尊严已经没有了。一想起这件事,我就想哭。”
3 D$ J4 ]/ m' j“那你当时为什么还发火?”' }$ L1 K) T" B6 x: t% [
“我也说不清。”
; X' _. F9 `" ~* Q王小川的眼泪用手怎么擦都擦不完。王玉柱又在车里找了一遍纸巾,最后干脆把外套脱下来,送到王小川面前说:“来,用我的袖子擦眼泪吧。”王小川就用王玉柱的衣服压住脸,出声地哭了一会儿。: N7 S& K4 m6 G) h; E# \1 A
哭完了,王小川红肿着眼睛扭头望了一下王玉柱。王玉柱正微笑地侧着身子看他,伸手过来抚摸他的头,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可是小川,不要把希望寄托于未来,我想让你和你爸爸的关系现在就转变。”
$ Q- K2 V% x: n$ k1 y4 @# c7 n到了晚上,王玉柱躺在王芃泽身边的时候,又想起王小川的话,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忍不住问王芃泽:“叔,你老实回答我,你真的需要我么?”王芃泽不满地回答:“这个问题,好像我已经回答你好多次了。”王玉柱又问:“那你说,你具体是哪方面需要我?”$ q: B- D( k$ U1 N" q1 o
王芃泽主动侧过身来望着王玉柱,王玉柱急忙抱住他,帮他转过来。王芃泽说:“柱子,你们年轻人总喜欢把问题问清楚,可是生活不是科学,许多事情是不能去条分缕析的,你没听说过一句谚语么,人们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王玉柱问:“什么意思呀?”王芃泽说:“意思就是说,问这种问题的人,都是大笨蛋。”& I0 _4 `. Y4 |
王玉柱“唉”了一声,把头埋在王芃泽的怀里,垂头丧气地说:“你们父子俩,怎么每个人都是我的克星?”* P6 E' a6 H9 p6 \& J5 a
“怎么就成你的克星了?”王芃泽责怪道,“我得说说你了,柱子,虽然是在家里,可是你说话也得把握个分寸,我毕竟是一家之主,我不只是面对你,我还得面对小川呢。”
. b' w3 A! q: Y. W王玉柱和王芃泽商量,说至少要负担一半的买房的钱,王芃泽不同意,坚决不让步,说你在其他方面花钱可以,房子是例外。这一来王玉柱嫌以前看中的那套房子贵了,又选了另一套小一点儿的,也是可以看到长江,高层有电梯,带王芃泽和王小川去看了,三人都同意。$ t1 e* O/ _ v4 y) x4 i4 ?5 j
晚饭时王芃泽宣布买这套房,在王小川面前有意无意地说买房的钱由我出,我是家长嘛,有责任给家里人买房。王小川有些惊讶,偷偷地看王玉柱。王玉柱笑着对王小川说:“你不用看我,是真的,这就叫做财大气粗。”
. s, D ]! T7 {4 {5 W去办理房产手续的时候,王芃泽心无芥蒂、毫不犹豫地在户主的位置上写下工工整整的三个楷体字“王芃泽”。王玉柱在旁边陪着,看到这三个字时突然间有些明白了,为何王芃泽一定要自己付全部的钱来买房子。
6 c/ r; X0 y* i; a5 {6 F9 a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种猜测,可是仍然感觉到凄凉和悲凉。一连好几天他都闷闷不乐,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好几次他想问王芃泽,你坚持付全部买房的钱,是不是担心有一天我会和你、或者和小川有房产之争。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问,有些事情没有答案的时候,你还可以在模棱两可的状态中接受,而一旦有了明确的答复,就成了一个牢固的证据了。' @3 p% H9 a/ S& K4 }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不想回家了,在心里想其实说白了那根本也不是自己的家,付出的一切努力不过是可悲的一厢情愿。他在酒吧里喝酒一直到凌晨,一个女孩儿过来陪他喝酒,他问她,如果你有丈夫,你会不会和他在财产上明确地做出划分。女孩儿说当然会呀,财产是一回事,爱情是一回事。他问她,怎么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想呢?你们不觉得这样划分是很伤人的么?女孩儿笑了,说听你说话好像你不年轻了似的。女孩儿抽烟,在烟雾中仰起脸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像房产这种东西,总得有个主人吧,如果两个人有自信能够长久,当然也可以写上两个人的名字。! k3 |- [- |8 k; w% [0 b" |2 n$ Y
他反复地猜测,为何王芃泽没想过要在房产证书里写上两个人的名字?其实他原本不在乎,他宁愿自己付钱,而填上王芃泽的名字,有一天可以留给王小川。他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而现在却不得不面对如此令人伤心的现实。他又在想是不是自己计较太多了,王芃泽有王芃泽的难处,或许爱情真的应该像这个女孩儿说的那样,不要与物质混在一起。
' Z+ \! d2 |: f- Y1 S5 m2 R {说起爱情,他感到为难,这似乎不是一个属于他的词语,这个词可以从男女情侣的口中轻松说起,而对于他来说,总是觉得有些别扭,他觉得应该应该换成另外的词语,而换成哪一个,他不知道。他有些不分清他和王芃泽之间究竟是一种爱,还是一种情,如果是爱,那么双方都应该有爱的付出,他付出的就是爱,坚强得让他无法怀疑,可是王芃泽能够给予他的,究竟算是什么呢?
* i( L. x- Y `( l7 m3 G- a他想得大脑很累,酒吧里有乐队在唱歌,很嘈杂,但是他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后看到女孩儿还在旁边坐着。女孩儿伸手摸他的短发,问:“要不要我陪你一晚?”他清醒过来,警惕地防备着那只在他头上抚摸的手,这让他愈加想念王芃泽的手,不是这样的轻柔,也不是这样的温柔,却是一种深埋在他的生命中的不可更改的依赖。) _! f3 _% p* r' _/ B; a
他坐起来,没有理睬那女孩儿。女孩儿继续说:“都是寂寞的人嘛,我要的不贵。”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拿出一张一百放在女孩儿的手边,说:“谢谢你陪我聊天。”他匆匆走出酒吧,坐进车里,拿出手机来看,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王芃泽打来的。他慌了,立刻开车回家,路上突然又想笑,似乎王芃泽的这种着急正是他期待已久的。
. F4 s; O5 S5 Q' j3 X" }( y2 U* i他有钥匙,开了房门,看到王芃泽衣衫整齐地坐在轮椅里,在灯光下守在电话旁。王芃泽等得气愤,脸色阴沉地问:“你干吗去了?”他不回答,抱着双臂倚在桌子边上,望着王芃泽的样子一直笑。- T' c: E L/ G" E" Y3 R% B/ o
王芃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问:“你喝酒去了?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接,我差点儿就要报警了。”
, C% c" D I3 Z% _) [“报警干吗?”他笑着说,“你要是报警,刚好抓住我酒后开车。”3 N2 F0 K2 U! s0 i( l+ K. B# G% W5 H
王芃泽怒道:“你还酒后开车?”
$ t' K( }, q; b" ]) m5 g他笑着去整理床铺,又转过来俯下身对王芃泽笑道:“别发火了,小心你的肝。”说着伸手把王芃泽从轮椅上抱起来。王芃泽气愤难平,对他说:“这是第一次啊,你要是敢有第二次,我就把你赶出去。”
9 [( i4 c- G1 Q, U# A% S王玉柱把王芃泽放在床上,笑道:“你想赶就赶,你以为我那么容易被赶出去呀。”
% [9 l4 a, A: h( U% D0 o王芃泽无可奈何地叹气,伸手解扣子脱衣服。王玉柱抓住他的手,说:“别动,我来给你脱。”王芃泽没有拒绝,眼睛瞪着他,任凭他伸手过来脱衣服。
1 @' J# y# I# C王玉柱慢腾腾地帮王芃泽脱鞋脱袜子,脱上衣脱裤子,剩下背心和内裤。然后王玉柱又脱了自己的衣服,挨着王芃泽的身体躺下来,笑着问:“叔,你什么时候才允许我脱你的内裤呢?”王芃泽不回答,盯着王玉柱的眼睛看。 l. I. \" R/ I6 x z3 r
“你还瞪我?”王玉柱笑道,“看我多可怜呀,住别人的房子,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 r8 L7 j4 X* {2 t3 O7 Z
王芃泽说:“柱子,我能猜到这几天你为什么不高兴。我给你解释一下,这房子……”* Q; ]0 q* o* p9 K8 s& l
王玉柱突然凑过来吻王芃泽,用吻堵住了他的嘴,用力地吸吮了几下,松开了,笑道:“都凌晨了也不睡,还说这么多废话。”
8 e* ^& x* j8 L然后“呼”地把薄被子扯过来,盖住了两个人,从被子里伸出手摁灭了台灯,命令道:“啥也别说了,睡觉。”$ G1 |, r9 b; ~, `% n/ w3 v3 _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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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的公司资金紧张,得贷款,得再找人入股,一连几天晚上他都是喝得醉醺醺的,酒后驾车回来,王芃泽怎么说他都没用,只能在旁边细心照顾。王玉柱解释说:“这几天太忙了,没办法。”王芃泽问:“怎么路上的警察都看不出你酒后驾车么?”王玉柱懊恼地说:“叔,你的思想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呢?你干脆再伟大一点,送我去自首好了。”王芃泽责备道:“抓你一次对你有好处,我要是腿好好的,我就亲自去街上抓你。”2 Q; [7 B" k9 o, f- H* w" e/ v
喝醉之后,王玉柱仍是每天晚上给王芃泽按摩,不管回来多晚。王芃泽说算了吧,你好好休息,王玉柱不同意,说你怎么还不懂,这是我醒酒的方式,你就是我的灵丹妙药。他躺下来,像以前一样去吻王芃泽,王芃泽避开他,说:“喝酒之后你离我远点儿啊,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臭。”
* L; j# G9 J9 S: Q- x5 u到了凌晨王玉柱仍要起来去做早餐,王芃泽拉住他,问:“你真要和小川打赌呀?”王玉柱说:“当然了,马上就要到一个月了。”说着坐起来穿衣服,王芃泽说:“今天你例外一次吧。”王玉柱笑道:“那我不是输了么?我得让小川大声读英语吵醒别人呢。”“我也是考虑到这个。”王芃泽说,“你不能强迫小川,让他做这种被别人看被别人议论的事情,他会非常紧张。”7 F" V5 H& C( w
王玉柱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说:“可是小川需要有人帮他改变呀。”又想了一会儿,说:“算了,看看小川的反应再说吧。”于是把穿了一半的衣服又脱了,重新躺下来,问王芃泽:“那我这么早就醒了,怎么办?”王芃泽一看这阵势,慌忙说:“那你继续睡,你得多睡,过会儿我去做早餐。”“不行,我现在根本睡不着。”王玉柱笑道,说着就把手伸进了王芃泽的内裤,“我要看看你早上有没有反应。”& _+ y. R9 `9 u& O: n; L7 x) w3 a( R
王芃泽对王玉柱这种来势汹汹的气势有种出于本能的抵制,但是怕王玉柱不高兴,一直以来也不敢反对。王玉柱轻轻揉捏了一会儿,无奈地说:“算了,以后我就当我在玩橡皮玩具。”说了这句话后不客气起来,手伸到王芃泽的身子底下去骚扰另一个部位。王芃泽紧张了,说:“柱子,你摸了我这么久,我是不是该有来有往呀?”王玉柱惊讶地笑道:“叔,你不能摸我,我和你不一样,你一摸我,我就会发疯。”
" \0 m# G7 V, o L# f. _! P“是么?”王芃泽不相信,试探地把手伸进王玉柱的内裤,那里本来就蓬蓬勃勃的。王芃泽摸索着握住那种越来越强的硬度,眼看着王玉柱身子一震,眼神立刻直了。王玉柱很快就呼吸急促起来,目光空洞地盯着王芃泽的脸。王芃泽一看果然不假,急忙缩回手。可是王玉柱已经控制不住,艰难地说:“我不让你动我,你不相信。”他激动不已地把王芃泽紧紧地抱在怀里,冲劲十足的老弟莽撞地抵着王芃泽的身体。王芃泽害怕起来,又不敢大声说话,只有低声劝:“柱子,你冷静点儿,你得控制你自己,你这样和动物有什么分别呀?”王玉柱身体火热,额头冒汗,喘着气低声安慰:“叔你放心,我就抱着你,不做别的。”他手臂用力,抱得王芃泽的骨骼咔咔响。王芃泽后悔不已,提心吊胆地忍受着。
; @9 ?+ y3 A: G0 V- V. y8 \5 g突然凌晨寂静的院子里传来清晰的开门声,王小川拉开门从屋子里出来了,踩着熟悉的脚步往这边走。王玉柱立刻清醒了,抱着王芃泽静静躺在床上,两人的注意力全在院子里的王小川身上,猜测着他要做什么。
9 c8 N: M3 {7 R; o$ Y6 @王小川并没有走到这边来,在院子中央停下了,低声清了清喉咙,小声地读了两句英语。王小川的声音薄薄的有些紧张,害得王芃泽和王玉柱在屋子里也跟着紧张得直皱眉头。王小川停顿了一下,用大了一点儿的声音来读,读了几句发觉院子里无人反应,又用更大的声音读,音量足以惊扰睡觉的人了。; |8 M( z5 _6 o( f9 ^- P0 G
王芃泽和王玉柱在屋子里偷偷笑。王玉柱问王芃泽:“小川读的什么呀?”王芃泽解释说:“他读了一个故事,15世纪的时候,在特拉瓦尼亚有个名叫德拉库拉的伯爵,这个伯爵一旦情绪激动,就会变成吸血鬼。”王芃泽望着王玉柱呵呵笑,王玉柱明白了,不高兴道:“你还是想说我嘛。”. D3 C. V( b. H& Z$ t
说完立刻兴冲冲地坐起来穿衣服,王芃泽也坐了起来。
: D* M Y2 _! ?王小川的声音终于吵醒了几个邻居,好几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刷牙,碍于面子不好阻止,就笑着问王小川:“小川快要期中考试了吧?这么爱学习,一定能考好成绩。” d; S: J( i( x! s* s1 r3 n5 s
王小川转过身去,看见王玉柱笑呵呵地站在门口,就指着他说:“你输了,你没有坚持一个月。”王玉柱笑道:“我认输,小川你想要什么?我马上去给你买。”王小川说:“我什么都不要。”“手机电脑你都不要么?”王玉柱问,“那怎么办?你想怎么罚我?”
" H0 f G# J6 p. s0 S: W% u王小川想了一下,说:“我还没想好怎么罚你,你先欠着吧。”
0 u( d1 B% h& a( M( Q王玉柱双手往胸前一抱,靠在墙上微笑地望着王小川。王小川看到王玉柱这个样子,忍不住也笑了,突然看到王芃泽拄着双拐一脸惊喜地走出来,他的笑容又消失了,转过身去拿英语书挡在脸前。, |2 H4 ^9 J# ^5 X0 W
王玉柱找了一家装修公司来装修新房子,装修快结束的时候,王芃泽要把自己存折里剩下的钱拿出来付工钱。王玉柱不让,一定要自己付,说你这样做就是不把我当一家人。王芃泽说你现在资金紧张,还在银行贷着款呢。王玉柱疑惑地望着王芃泽,问:“叔,你从来没有贷过款么?”王芃泽说是啊。王玉柱笑道:“我真服了你了,你也是做了许多年的生意了,居然没有花过银行的钱。”% W/ K- q6 K" N$ u
选购家具的时候三个人都去了,买了三张大床。有一天王小川避开王芃泽,问王玉柱:“你为什么要买三张床?家里不是需要两张床就可以了么?”王玉柱心虚地望着王小川,问:“你什么意思?”王小川笑道:“我知道你和我爸爸睡在一起,你买三张床完全是给我看的。”“其实我……”王玉柱尴尬地解释,“我是要给你爸爸按摩,你爸爸坐轮椅时间长了,肌肉劳损,骨骼变形,需要长时间按摩来恢复,睡在一起比较方便。”
! {( `4 q, Z5 u' n: E6 r0 k- D, j王小川冷笑道:“我知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很欢迎你和我爸爸在一起。”王玉柱还想解释:“其实,就是睡在一张床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未说完,王玉柱脸就红了,王小川还在说:“这个我也知道。与我无关,我根本就不在乎。再说我爸爸孤孤单单这么久了,也确实需要释放。”9 t) }) D, b+ O, e
王玉柱恼怒道:“你别自以为是了,你什么也不知道。”然后扳着王小川的头让他面对着自己,仔细看了他的眼睛,说:“小川,你不是不在乎,其实你很在乎。”王小川说:“我不在乎。”王玉柱说:“你嘴上说不在乎,但是你心里在乎。”
# ?! L8 b# I. D7 m1 v% m王玉柱盯着王小川的眼睛,严肃地问:“你说你不在乎,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你爸爸需要人照顾,而我刚好可以代替你照顾他。”王小川不客气地回答:“是,又怎么样?这个理由还不够么?”王玉柱气呼呼地想了想,哑口无言,发觉这个理由确实已经很充分了。 j' ^' Z. {* k" ]4 B( `
王小川问:“你还想要什么?”王玉柱说:“我不是要你因为迫不得已才接受,我想让你觉得这样很自然。”“不可能,在我眼里这本来就不自然。”王小川大声道,“其实你何必管我想什么呢?原因有各种各样,只要结果是你想要的不就行了。”
W& s8 e1 l, d6 [“可是我们是一家人呀。”王玉柱突然烦躁起来,狠狠地对王小川说,“也好,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要和你爸爸在一起,除非你有一天以死相逼。”
8 N4 w+ e. N# H4 m/ C# [, c2 c1 |7 ^“我才不会呢。”王小川笑道,又说,“柱子哥,其实你这个脾气,我真的很欣赏。”2 p. \& ^, u7 }6 b
不知道王芃泽是不是听到了王玉柱和王小川的这场对话,有一天晚上王玉柱给王芃泽按摩脊椎的时候,王芃泽问:“柱子,你觉没觉得我们这样生活有点儿荒谬呀?”$ u" X) h* s8 u0 ?- t
王玉柱当做没听到,一声不吭地继续按。
8 q# K1 U% h8 w- }搬进新家的那一天,王玉柱冷不防地在楼下放了一串鞭炮,周围的楼都高,回音大,嗵嗵嗵地震天响,王芃泽和王小川都怕惊扰到别人家,躲在电梯间里听得提心吊胆。末了王玉柱走过来训斥他们:“你们俩是不是都是属老鼠的?只会偷偷摸摸地生活。我放鞭炮冲冲秽气,以后咱家里人人都得高兴起来。”
0 O* C* C0 y, v1 O5 C8 U# W; E! p房子大,以前那些装在箱子里堆放在床下的东西都在新房里摆了出来,一柜又一柜的书都还在,王玉柱翻着那些扉页里写着“王芃泽”三个字的书,唏嘘不已地说:“我还以为早就没了呢,没想到又出现了,真是大惊喜。”王小川从纸箱里翻出一个犀牛角的刮痧板,问:“这是什么?”王玉柱急忙拿过来说:“小川,这可是你的传家之宝呀,你爷爷的爷爷都用过呢。”然后问旁边坐在轮椅里的王芃泽,“是不是呀叔?”王芃泽笑道:“不是,是我妈妈买的。”; z! Q4 T( k& J
王芃泽问王玉柱:“我突然想起来,怎么你好像没有行李呢?你也在外面生活十年了,你的家当哪去了?”王玉柱笑道:“我什么都没有,过去我一直觉得自己像没有家似的,都是租有全套家具的房子,里面的东西都是房东的,我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在我身上。”5 I# T0 l' l; ~% t7 m/ x, |4 S+ f
新房子充分调动了三个人的积极性,房子面积不小,厨房洗手间和阳台都大,三间卧室一个大客厅,主卧室里还有一个小洗手间。王玉柱每天早晚接送王芃泽和王小川,王小川一回到家就兴致勃勃地拖地,把偌大的地面拖得一尘不染,王芃泽在厨房做饭,王玉柱坐在厨房里陪他说话。王小川的情绪明显比以前好了,好几次黄昏,他推着王芃泽的轮椅到阳台上看长江,看日落,父子两个话虽不多,但是沐浴在金黄的夕阳中时,彼此心里都有一种暖暖的感动。
' L1 L" Y! t2 v3 }王芃泽兴奋地把这种变化说给王玉柱听,王玉柱说:“叔,你别光想着小川,你记不记得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呢?搬进新房后,你该做什么?”王芃泽笑道:“也就是洗个澡嘛,有人帮我洗,我何必要拒绝呢?”$ F, O/ C% q- q! m
但如今王小川的卧室也在这个大房子里,王玉柱力求更自然一些,王玉柱经过王小川的房门时,故意说:“小川你在学习呀。你爸爸在洗手间里可能会滑倒,我进去帮帮他。”王小川等王玉柱走过去了,“啪”地关上了房门,气愤地自言自语:“干吗跟我说呀?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完戴上耳机,用王玉柱给他买来的笔记本电脑上网。. x. F9 r9 g- X, i9 J
大洗手间里,王玉柱先扶着王芃泽坐在椅子上,帮他脱了衣服,又抱着他的肩膀和腿,把他赤裸温热、宽大发福的身体泡进浴盆里,一低头,王芃泽说:“哟,柱子你该理发了吧。”用手一摸,又问:“原来你的头发是染黑的呀,怎么你这么多白发呢?”
. `* ^8 B! j2 S1 D) o8 }# F越想越惊讶,从水里捞出柱子的手,疑惑地问:“别洗了,你先告诉我,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是在这十年里愁白的么?”+ i4 a9 T2 i$ N, z- L3 I* c- ~2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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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K0 E! h+ T- e8 ]# Y王玉柱解释说:“我去了南方之后,头发就开始慢慢变白了,可能是水土不服吧。”王芃泽觉得这不是个能说明问题的理由,疑惑地问:“没见过水土不服这么严重的,你去让医生看过没有?”王玉柱无奈地笑,说:“这是头发呀,叔,头发白了去看医生?你说你有多搞笑?”
% w4 u7 I0 c1 ]* Y4 n1 f王芃泽不说话了,皱着眉头愣愣地望着王玉柱。王玉柱给王芃泽洗头发,拿着毛巾从手指擦到脚指。这天晚上王芃泽对王玉柱百依百顺,王玉柱说低头他就低头,说举手他就举手。王玉柱的手一遍一遍地接触到王芃泽的私处,像对待玩具似的笑着又揉又捏,王芃泽依然有些紧张,但什么也没说,只盯着王玉柱的眼睛看。王玉柱把王芃泽从水中抱出来,放在铺了白色床单的按摩台上,扶着王芃泽的两条长腿让他在按摩台上坐稳了,拿来大毛巾帮王芃泽擦干头发,王芃泽听话地低着头。王玉柱笑着说:“叔,你这样很像个小孩子呀。”
. x4 L7 H$ F: |7 O3 c( r毛巾从头上拿开后,被王玉柱拿在手里反复地擦王芃泽身上的水珠。王芃泽看到王玉柱穿着白背心蓝短裤,突然警惕起来,他觉得怪怪的,自从他把王玉柱带到南京的第一晚,把这样的白背心蓝短裤当睡衣拿给王玉柱之后,似乎十几年来王玉柱一直都是这样穿,现在成老板了也没有换成别的。
8 i# H4 K# U: q ]王玉柱问王芃泽:“叔,擦好了,你想穿什么衣服?我帮你穿。”王芃泽想了想,说:“我的衣柜里有一件睡袍。”王玉柱开门去拿,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的依然是白背心蓝短裤,说:“你的睡袍不好看,穿上跟个阿拉伯人似的,还穿你的背心短裤吧。”* G+ i$ ^: {/ u6 N; ^; K' `
帮王芃泽穿上背心短裤后,王玉柱笑着问:“叔,接下来我要洗澡了,你是回房间呢,还是在这里看着我洗?”从以前的习惯来推测,王玉柱以为王芃泽肯定会无奈地说我当然是回卧室,可是王芃泽盯着王玉柱看了看,举了举手指要说什么又犹豫不决,停顿了一下,指着王玉柱,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看着你洗。”' S8 x9 t5 w2 o
王玉柱有些意外,笑道:“好啊,我也让你看看我的身材。”他脱了背心,脱短裤时却不自然起来,担心地看了一下王芃泽,王芃泽望着他笑。王玉柱犹豫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慢慢紧张起来,脸上有惊慌之色。王芃泽低声喊:“柱子。”王玉柱过来抱起王芃泽,开了洗手间的门出去,把他放进门口的轮椅里,又回到洗手间,把门关得只剩一条缝,探出头来对王芃泽低声笑道:“叔,还是你自己先回卧室吧,我今天不想让你看。”: Q0 ]- v' M5 q1 a3 y) B# I
王玉柱洗完澡回到卧室的时候,看到王芃泽正躺在床上翻书,凑过去一看居然是繁体字。王玉柱笑道:“你该吸收新知识了,都什么时候的书了你还看,都是老脑筋,老观念。”王芃泽把书合起来放到一边,望着王玉柱上下打量。王玉柱看到王芃泽这个样子,忍不住要笑,上了床躺在王芃泽身边,问:“叔,怎么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儿奇怪呢?”0 C1 U8 [- M' P8 {; L& o% Y* i, {8 p
“哦。”王芃泽诧异道,“到底是我奇怪还是你奇怪呀?”7 M" J5 l/ ]+ d; G, O% w) ^
“是你呀。”王玉柱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呀?倒像是我是爸爸你是干儿子,你以后天天这样就好了。”
, d1 V" ]8 p4 x王芃泽没有笑,望了王玉柱一会儿,说:“柱子,你现在下去,站在地上。”王玉柱觉得奇怪,问:“干什么?你要赶我呀?”笑了笑,还是下了床,站在地板上望着王芃泽。王芃泽说:“你把短裤脱了。”
3 _( x7 {+ Q: ~8 X6 d7 K王玉柱收敛了笑容,站在地上发愣。王芃泽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王玉柱无奈地笑,又躺到床上,抱着王芃泽说:“我说你奇怪,你还真越来越奇怪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9 E0 z. [8 C% N王芃泽问:“你不是欲望很强烈嘛,怎么不敢在我面前脱短裤呢?”王玉柱笑道:“我是不打无把握的仗。我现在脱怕吓坏你。”王芃泽问:“那你觉得你到什么时候敢脱?”王玉柱辩解道:“我不是不敢脱,我不是不想无缘无故地在你面前脱,时机不到,你可能会觉得难看,你可能会笑我。”王芃泽忧虑地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呀。”
9 p+ r) A! Y2 n1 _" v h王芃泽忧心忡忡,伸手抚摸王玉柱的头发,检查他头上密密麻麻的白色的发根,用疑问的语气说道:“柱子,你这次回来后,和以前区别太大了,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儿精神问题。”
3 C3 T6 {7 L2 ?“你才有精神问题呢。”王玉柱听不得这句话,真真假假地生气了,强行把王芃泽按得趴在床上,按牢了,扒下他的短裤,露出屁股,打了一下,问:“我每天高高兴兴的,斗志昂扬,这是精神问题么?”再打了一下,问:“你带着小川活得这么胆怯,没有一点儿冒险的勇气,这是不是精神问题?”又打了一下,帮王芃泽穿上短裤,扶着他重新躺着,笑着问:“你还敢不敢说我有精神问题?”6 ^9 i+ f5 z) k& k2 @* r# B
王芃泽被气得眼中冒火,狠狠地说道:“你的精神问题,就在这里。从今天起,你离我远点儿。”
7 b, ^& j& z# Z0 @“生气了?”王玉柱一看到王芃泽生气,立刻就慌了,抱住他说,“别生气呀叔,我本来是开玩笑的,一家人嘛。你也打我出气吧,可是要我离你远点儿是不可能的。”9 u; n0 T; t: f% u
王芃泽心烦地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再说了。4 k5 }. I8 O Q8 S/ s
搬到新家后,每天早上王玉柱送王芃泽上班和送王小川上学有点儿麻烦,因为王小川的学校和王芃泽的茶叶店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王玉柱先和王芃泽一起送王小川上学,王芃泽每次都要向王小川叮嘱几句,望着他过完了马路,走进校门,然后王玉柱再送王芃泽去店里,最后再绕一圈去自己的公司。
# Z4 M. g3 y" Z$ M" D到了中午王芃泽在茶叶店后边的房间做饭,等柱子过来一起吃。柱子好几次对王芃泽说,等我的公司营业了,你把茶叶店关了吧,想上班就去我那里上班。王芃泽不愿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说你这是什么主意,我要是自己不做点儿事情,还不天天让你欺负。王玉柱笑着说我哪里是欺负你呀,我都是心疼你,我是在保护你。过去王芃泽对王玉柱的这些话嗤之以鼻,不了了之,这几天却多了一种回答:
9 {3 ~& a( R' m0 n$ {2 U% m$ r% I“我知道你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你不是这么感觉的。你把不正常的事情看成是正常的,把不和谐的事情看成是和谐的,你老是这样,因为你有精神问题。”. o0 m( I; g, Y9 O0 ]
王玉柱忍了又忍,说:“算了,叔,为了不惹你生气,我不和你计较。”
+ l8 j8 O& P$ I) S r3 y王玉柱站起来在店里转来转去地看各种各样的茶叶,如果小惠在,他就笑着问:“小惠,我真的像你王叔说的那样有精神问题么?”小惠笑着摇头。王玉柱又问:“那你说你王叔有没有精神问题?”小惠仍是摇头。王玉柱笑道:“小惠你太善良了,不说实话,等你王叔不在这儿的时候我再问你。”' b' X `# f- d6 m- {7 w, y5 ]4 K
一低头,突然在柜台下面的一个隐蔽的夹层里发现一本厚厚的书《临床心理学》,王玉柱抓起这本书,举起来向着正在计算账目的王芃泽晃了晃,怒道:“叔,你还真的以为我是个精神病呀,我也是个会生气的人。”说完把书扔在王芃泽的面前,走了。
r# |# p" \" o. |于是到了晚上,王芃泽不得不反过来安慰王玉柱了。; _9 G" C. \8 ?; ~ `$ h
“我看书并不是针对你,我是认为我了解一点这样的知识有好处,不管对你、对我、对小川,都有好处。如今人们的压力太多,有点儿精神问题并不稀奇,如果你坚持认为你没有问题,我也可以用这些知识帮你预防嘛。”
) X- z; C4 H# j* _7 ~/ Z+ q- G1 q两人都有些闷闷不乐,在同一张床上各睡各的。夜里王玉柱觉得身边空空的,在不安中醒来,发现王芃泽不见了。他赶紧去客厅找,也没有王芃泽的人影,又去厨房,去洗手间,还是没有人,最后只剩王小川的房间没有进去过了。他正要去敲王小川的房门,突然看到通往阳台的大玻璃门开着,窗帘被夜风吹得飘起来,月光下的阳台上坐着一个人。王玉柱走过去,王芃泽静静地坐在轮椅里想心事,听到声音,扭过头来看他。
3 m1 C3 Y+ W. S0 n8 @, B4 V. h王玉柱把阳台上的一张椅子拉过来,坐在王芃泽面前,伸手到他的腿上握住他的手,问:“叔你睡不着觉么?你怎么不声不响地自己出来了?”& ]/ e9 W5 g: |! A1 ]% L" y- `0 l
王芃泽说:“柱子,你给我讲一讲你过去的十年是怎么生活的。”
~2 w2 [/ F9 W$ l2 ]. }+ `王玉柱笑道:“我给你讲过呀,我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就讲给你和小川听了。”
+ K/ K5 p! W; [' w) {: m“我不是想知道你怎么做生意的。”王芃泽说,“我想知道你做完生意之后,晚上回到家里是怎么生活的。”
, t" @ v/ \/ U3 ~7 d/ Q- o# K“我一回去就睡觉,我是想睡觉了才回去。”
& G* @" f: v' m( Z2 e“只睡觉?”
+ I/ Y7 D, L% O( j. z8 `' a“不是啊。还有,那个。我一想到你,我就那个。”王玉柱嘿嘿地笑,看到王芃泽表情严肃,就收敛了笑容,无奈地问,“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精神问题?”& {) \; G% X' s6 R& T3 N
王芃泽望着王玉柱,在月光下认真地说:“其实我说不清,我只是觉得你停不下来,你好像被一股劲一直激励着,做什么事都急匆匆的浑身是劲。你想让我们成为一家人,而我却看不到你弱的一面。本来这些我没有多想,可是看到你的头发白了一大半,我才觉得不对,你心里应该是很苦的,你自己怎么会没有感觉到?”
$ K' V4 a9 N- q( r D& p王玉柱怔怔地望了王芃泽半晌,迷惑地问:“叔,你在说什么呢?我以前不快乐的时候,你不是一直盼着我能够改变性格么?”+ s0 C% [# i3 b; M; I6 K3 s
“是啊。”王芃泽也觉得迷惑,“可我没想到你变化这么大,我现在都有点儿不敢相信了。”( ^3 O* D4 l S& g# c) y
“那是因为你太关心我了。”王玉柱笑着站起,俯下身来抱王芃泽,“别乱想了,叔,我肯定比你了解我自己。现在我抱你回去睡觉。”6 f$ z2 m& Y7 |7 f2 b
王玉柱的公司开业后,出于宣传的目的经常举办活动,有一次举办酒会,王玉柱问王芃泽和王小川你们去不去呀。王芃泽问:“都什么人参加?”王玉柱说:“股东和会员,基本上都是挣了钱没处花的人,我挣得就是他们的钱。”他这么一说,王芃泽和王小川都不想去了。王玉柱有些失望,说:“我只是出于礼貌问问你们,今天你们不想去也得去,你们还没有看过我的公司什么样子呢。”
3 \ K% p1 o# x4 k5 o8 O以前王芃泽一直以为王玉柱的汽车俱乐部与修车行差不多,看了后才明白区别大了,不修车,而是做汽车美容和汽车改装,王玉柱开玩笑地向王芃泽和王小川介绍什么是汽车改装,说哪怕你给我一辆拖拉机,我都能把它变成一辆房车。这个公司还针对会员和高端消费场所做了一本直投杂志,以车为主,因为读者都是消费能力较强的人,这本杂志本身就可以通过挣高额广告费来赢利。 y. y% M( c1 s( _ _( N3 n5 `
王玉柱忙着讲话和应酬,没有时间照顾王芃泽和王小川,让他们自己在会场里玩,偶尔会抽时间过来帮他们拿食物。王芃泽坐在角落里,惊讶地看着王玉柱的一言一行,与十年前的那个心事重重的柱子似乎完全不一样。这一天王小川一下子看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有钱人,觉得大开眼界。
" H+ u) Q4 G7 v* V酒会结束后,回家的路上王小川羡慕地对王玉柱说:“柱子哥,以后你经常带我来你的公司玩吧?”王玉柱呵呵笑道:“当然好啊,小川你可是贵客呀,以前我请都请不来。”; O0 I! T8 N$ [
王芃泽夸王玉柱,说:“柱子,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王玉柱回过头来,笑着说:“可是我回到家里,连小川都吵不过。”
: H; h& U: M" B; a: B% F; R这之后三个人的生活似乎和谐了许多,王玉柱经常开车带着王小川去公司里玩,每次都是兴高采烈地回来。王芃泽也不再说王玉柱有精神问题了,但是王玉柱也说服不了王芃泽关掉茶叶店。三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虽然说不上更加亲密与不设防,却也在一起相安无事地生活到了七月。
1 {1 k" M8 I# v七月的时候,王小川拿回来的期末考试成绩单再一起挑起了家庭矛盾。王芃泽看到王小川的每一门功课都是刚刚及格,义正辞严地发怒了,矛头不只指向王小川,还有经常把王小川带到公司去玩的王玉柱。王芃泽收起了王小川的电脑,报停了上网线,布置了大量作业警告王小川要在暑假做完,又狠狠地批评了王玉柱。
# ^% {6 i: l! j这种批评不是一天两天就完事,而是天天重复。王芃泽说这半年来我没有尽到家长的责任,害得小川的成绩一落千丈,这个家以后必须得严格管理,否则小川明年考大学就困难了。王芃泽好多天都没有心思再给王玉柱和王小川任何笑脸,去店里时,把王小川也带去在店里写作业。王小川自责加气愤,又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哪儿也不去了,饭桌上只顾低着头慢慢吃饭,王玉柱讲了个笑话,王芃泽和王小川都没有笑容。2 C0 ^7 i1 ?) R2 K
可是相对来说,王芃泽和王小川都还算冷静,唯有王玉柱感到焦急,觉得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他似乎考虑了很久,有一天终于在饭桌上提了一个建议:# o, ~, z7 D+ f' T; {8 r
“我们去旅游吧。”
* B9 i8 O* z; c; p这个建议如此不合适,王小川头也不抬地吃饭,王芃泽失望地瞪着王玉柱,说:“柱子,你不要刺激我和小川了,我们现在没有兴趣去旅游。”$ D/ d7 A" o4 `
王玉柱笑道:“我还没说去哪里呢,我要是说出来,你们都会有兴趣的。”
% z L( h, d- J7 k8 G王小川抬起头来,和王芃泽都疑惑地望着王玉柱。2 r* O, B! M( @6 O' d1 M/ B$ i/ C
王玉柱笑着说:“我们去湾子村,我的老家。”
( I' g" Y) O$ Y1 y他的眼神立刻多了一些黯然,叹息着说:“我已经十年没有回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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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4 z! l( P! ~7 ~7 n+ H. B5 V按照王玉柱的计划,三个人开车去西北,一路走一路玩,在湾子村停留几天,从另一条路返回,一来一去半个多月的时间。自从茶叶店开张之后,王芃泽还没有离开过店里这么久呢,犹豫着不知该让小惠继续在店里卖茶叶呢,还是关门半个月。王玉柱对王芃泽说你卖的是茶叶又不是水果,关门半个月没有什么。王芃泽解释说我是担心那些老客户过来买茶叶可是店又没有开门,客户会流失。王玉柱嘿嘿笑,说你要是让小惠守着店,她一个哑女孤零零的出了事怎么办,南京的小流氓多得是。这个可能性是王芃泽最担心的,只得安排小惠休息半个月,只定时过来看一眼就行。
2 H' O+ F! s: s3 @3 j% H为了去西北,王玉柱开了公司的一辆商务车,拆了后边的座位,改装成了一张折叠床,可以同时躺两个人。出发前一天王小川说要出去理发,王玉柱看了看他的头发,又看了看王芃泽的头发,眼睛一亮,说:“小川,我来给你理发吧,你和你爸爸都需要理发。”王小川问:“你会不会理发呀?”王玉柱笑道:“十年前我就在琢磨着怎么给人理发,给你和你爸爸理发是我埋藏在心里的一个愿望。”“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学过?”王小川不相信,冷笑道,“还埋藏了十年的愿望呢?你就会花言巧语,你骗我爸爸还行,我才不相信呢。”0 L/ z' Y( y5 s& K& z. ?" k" d U
王芃泽在旁边坐着,觉得王小川的话里似乎暗示了其他意思,有些尴尬,就摇着轮椅要去卧室。可是王玉柱几步追过来,推着他去洗手间,一边对王小川说:“我先给你爸爸理,你看看我理发的水平再说。”不由分说地把王芃泽推进了洗手间,拿来一件旧外套让王芃泽前后反穿了,把毛巾围在脖子上,拿喷花草的瓶子嗤嗤地王王芃泽的头发上喷水,端过来一个纸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上次搬家时翻出来的一个旧推子。王小川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推子,眉头皱得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 ]+ U; f* E: H0 G半个小时过去了,王芃泽的头发还没有明显的改变,王小川没信心了,笑道:“柱子哥,我还是去理发店吧。”说完也不等谁同意,匆匆地就出了门。王玉柱喊了两声小川,没有用,无奈地对王芃泽说:“小川太没耐心了,慢工出细活儿嘛。”
8 ?3 ^* ]+ ^5 l" I& ^# {$ u王芃泽早已忍不住了,听到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立刻对王玉柱斥责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让你给我理发?因为我腿不方便,没有力气反抗,你就把我当木偶来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着小川的面也这样,你对我还有没有尊重?”' @+ M O) y# ?( q
这几天里因为王小川的成绩,王芃泽一直没有好脾气,王玉柱站在王芃泽的身后发愣,一手拿木梳,一手拿推子,愣了一会儿,低声辩解:“我们是一家人嘛。”! _7 N4 C! a; G: s5 Z
“小川和我也是一家人,小川敢在我面前这么做么?”王芃泽火气未减,“不能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你就可以把我当成玩具。怎么说我也是你叔呀。”
" B6 O* o. `% K" D王玉柱看到王芃泽真发怒了,不敢再辩解,愣了一会儿,又默默无语地继续给王芃泽理发。慢慢地理完发之后,王玉柱拿毛刷帮王芃泽扫掉脖子上的头发渣儿,又低声解释道:“可能是我记性太好了吧,以前看到理发的师傅给你理发,我就很羡慕他,可以亲手把你修饰得精神起来,照顾得干干净净。我一直希望能给你理发,刚刚是我太激动了。”+ `7 F/ N3 ?3 j
拿掉王芃泽身上的那件旧外套,前后反穿在自己身上了,王玉柱在王芃泽面前坐低了,说:“叔,你也给我理发吧。”王芃泽接过木梳和推子,望着镜子里的王玉柱,拿木梳在他头上一遍一遍慢慢地梳。" W7 ?! p3 }9 r2 S5 s% V- M& F
王芃泽心事重重地问:“柱子,你会不会对我感到失望?”王玉柱问:“失望什么?”王芃泽说:“我知道你心里想要的,和我能给的是有区别的。”
6 A9 I1 j, j: j( T( x5 ?“我想要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呀。”王玉柱笑道,“我以后多注意就是了,你想做家长就做家长,家不可一日无主嘛。”
, g$ `. t: z7 E; n“我不是说这个。”王芃泽解释,他对某些词感到为难,迟疑了一下,说,“我指的是……身体上的需要。”
. F& ?4 i0 T1 w* m. l- F- `' ? p“哦。”王玉柱呵呵地笑了,“这个呀,我当然失望了,我花费了那么多心思,你就是不开窍。”5 N7 T/ @7 f* u
王芃泽说:“你不一定非要等到我开窍,只要你开心,我可以考虑配合你,但是你总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你……”: ~6 | K5 X/ j2 T
“如果你不开窍,就算你愿意配合我,我也不要。我不是一定要做那种事的,我是想让你也开心,我会等到你完全接受。”7 J F' U7 |3 E2 n# T4 _ X: H
想了想,无奈对王芃泽说:“叔,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么?你不能把你完全交给我,你不能从内心里完全信任我?”9 a9 R; Q: f0 Z- F! q
“问题不全在我。”王芃泽说,“柱子,是你的精神有问题。”# C# {/ W \+ _% @
“你又来了。”王玉柱不再说话了。! k: _& U( I1 R
第二天,三人兴致勃勃地开车出发了。从南京到西北湾子村的路,十几年前王芃泽开车走过,变化不大。王芃泽发挥出当年看地图判断地形的能力,不断地翻开地图册为王玉柱指点路途,经过一个乡村又一个乡村,一个县城又一个县城,一个白天过后,远远地离开了繁华的南京。
1 v f' ]- n) N3 [. G2 S晚上住旅馆时,王小川一个房间,王芃泽和王玉柱一个房间。王玉柱问王小川:“小川你会不会有意见?会不会觉得我们不管你?”王小川嗤之以鼻,说:“你的思想和我隔着不只一个代沟,我巴不得自己单独一个房间呢。”王小川晚上不好好睡觉,拿着相机出去拍县城里的街景,拍星星拍月亮,拍鸡拍猪拍土狗,到了白天困得不行,旅途又无聊,就把车里的折叠床抻开来,躺在上面睡觉。
; A; A8 [. s. B" z" I8 l0 ^/ K4 ]王玉柱觉得王芃泽也累了,说:“你也去后边躺着睡吧。”王芃泽说:“一个人开车,没有人说话,你要是困了怎么办?”王芃泽不去睡,坐在副座上和王玉柱聊天,讲以前田野考察的种种见闻。王玉柱帮王芃泽拴了安全带,把他紧紧地捆在座位上。
) M2 Z: o& G7 c% o4 X每天要经过好多路,有时候上午晴天,可是到了下午就是蒙蒙的雨。好几次王小川在床上醒来,都看到王玉柱一边开车,一边伸手过去握住王芃泽的手,放在两个座位中间。两个人都深陷在座位中,两个座位用低低的声音慢慢地讲往事,唯有两只紧握的手在扑面而来的走不完的旅途中显示着一种力量,仿佛是一句默默无声的山盟海誓。
^7 ^% d* q* O1 G/ v' ?: _8 ~最开始的时候王小川看不惯,翻过身去,用毛巾被盖住头继续睡。车开得飞快,车里的床像个摇篮,摇到后来王小川胃里难受,又翻过身来看,王玉柱的手仍是紧紧地握着王芃泽的手,似乎王芃泽靠在座位上睡着了,一句话都不说。天阴着,王小川渐渐地觉得冷,裹紧了毛巾被,心想这旅途怎么会是一种凄苦的滋味。
3 V) t! I# D$ G8 u, X! v车窗外的风景渐渐换成了西北高原辽阔厚重明亮的山川与云层,王小川的兴致又高了起来,主动提出让王芃泽躺在床上休息,他自己坐到前边陪着王玉柱聊天。王小川拿着相机不停地拍,拍累了,扭过头望着王玉柱的脸上闪动着的明亮的阳光,低声喊:“柱子哥。”王玉柱应了一声。王小川无声无息,王玉柱扭过头来看,看到王小川把一只手放在座位中间的工具箱上,用眼睛笑着向他示意。王玉柱明白了,笑着握住王小川的手。王玉柱侧了一下身子,往后去看王芃泽,王芃泽也看到了这些,欣慰了笑了一下,舒展了一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 Y+ M3 m x
黄昏时落日熔金,王玉柱开着车绕过一座山坡,王小川“啊”一声惊喜地喊了起来,前面是一个大水库,水面缭绕在几个山坡之间,远远地不知延伸到了哪里。满天的晚霞映在水面上,把天与地都辉映成了金黄色,像一幅肆意而沉醉的画卷,说不尽的湖光山色。1 c4 E. I: b( L: a
三人都很惊讶,王玉柱减了车速,慢慢地往前开。王小川问王玉柱:“柱子哥,我们要不要停下来玩一会儿?”王玉柱问王芃泽:“叔,下一个县城还有多远?”王芃泽回答:“估计还得三个小时。”王玉柱犹豫地对王小川说:“过一会儿太阳下山,就一点儿也不好看了。”
6 M7 R# Z4 ]) G9 R犹豫的时候,车慢慢地开上了修筑在水库中间狭窄处的一道大堤上,两边都是望不尽的灵动的水,三人望着满眼的黄昏的霞光,都笑了。谁也抗拒不了此等美景,于是停了车,再不去想路途还有多远,只管站在大堤上欣赏这注定会消失的风景。% q) _' _ U0 a7 p1 C0 F+ s
太阳下山后王玉柱又不想走了,背上王芃泽,和王小川一起下到水库边平坦处玩水。王玉柱和王小川在水边捉鱼捉螃蟹要做烧烤,王芃泽找了个没有草木的地方,捡了柴回来点火,听到王玉柱和王小川的笑声在水面上大声回荡着,一阵阵地传过来。
' L7 Q7 E6 G+ O# x9 j2 Y( `; E2 e G0 d玩累了就回到车里睡觉,三个人挤在车里的床上静静地躺着,王小川躺在中间,两边两个大人,只有一条毛巾被,只有王小川的身体被全部盖住了。
' ]% [6 g$ J, z' N有王小川在身边,王芃泽和王玉柱的话就没有话可说了。王芃泽的注意力都在王小川身上,把他的手握了一遍又一遍,父子两个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躺在一起了,有万千感触,却又不可说。过了好久三人都没睡着,就这么清醒地紧紧躺在一起,王玉柱开始的时候觉得温馨,渐渐又觉得急躁,心想三人都不困,这根本不是睡觉的时间,正考虑要不要出去走走,给他们父子俩留出一些时间说话,这时王小川突然轻轻地喊王芃泽:“爸爸。”& e/ a$ l z. l9 E9 c4 ?. S
王芃泽声音似乎比往日慈爱了许多,轻声问:“怎么了小川?”王小川说:“我想出去看月亮。”王芃泽疑惑道:“有月亮么?我记得刚刚看不到月亮。”王玉柱开了车窗,探头出去看,喊道:“月亮出来了,好大的月亮。”$ b+ z5 ]8 N. ]- ]
于是三人都出去看月亮,果然是一轮圆月,映在大堤两边的水面上,成了三个月亮。王玉柱回到车里拿饮料,出来后看见王芃泽坐在大堤上,王小川依偎在爸爸的身边,王芃泽把王小川搂在怀里。王玉柱没有走过去,在背后看了一会儿,渐渐地心生一阵嫉妒,他自己察觉到了,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可是这感觉从精神深处涌出,那么深长,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3 g& B: U: @# `8 H6 }% z
临近湾子村时王芃泽和王玉柱都认出了那个乡政府,王玉柱记得英子在信里跟他说过这里新修了一条公路,就下车去问了,然后沿着王芃泽颇感陌生的一条公路往前开。
, l# r( W% J% u. {0 }% U这条公路是通往天然碱矿场的,路上不时地有人有车迎面而来。王芃泽感慨地说:“柱子,没想到你的家乡变化挺大的,以前路上可是没有车,只有羊。”王玉柱笑道:“叔,更大的变化还在前面呢。”王芃泽问:“你不是没有回来过么?”王玉柱回答:“英子在信里给我说过。”眼看着前边的公路从两个山坡间绕了个方向,王玉柱又说:“而且我也感觉到了。”9 u& g) C3 m9 f) ^4 f1 W. M4 ~
王玉柱对王小川说:“小川,你不知道你爸爸以前做了多么伟大的事,现在你就要看到了。你爸爸他们在这里发现了天然碱,让我的家乡完全变了。”
. Q0 X" V$ I5 T3 S* H7 X他开快了车,在前边的路上一转弯,满山坡的厂房、宿舍、集市、喧闹的现代生活,蓦地在三个人的眼前铺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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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K& f; P2 t* l; V8 b2 w( D王玉柱的回来,以及王芃泽和王小川的到来,在湾子村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王玉柱把车开到家门口,和王小川一起把王芃泽的轮椅从车里拉出来,从折叠的状态打开来,恢复成立体的,这时曹老头儿和他的两个女婿正骑着摩托车回村里,在旁边停下了,曹老头儿高声喊道:“这不是柱子么?”王玉柱向曹老头儿笑了笑,回应道:“老曹,我欠你一杆猎枪,过两天还你。”
! R; r6 m. o( W- D% r, r3 D2 x“哎呀,算了,都啥年代的事儿了。”曹老头儿大度地笑,对两个女婿说,“这就是你们一直想见的王玉柱。”两个女婿都是粗俗的人,过去骚扰柱子娘,现在心里有鬼,又听说过王玉柱以前的厉害,怯懦地骑在摩托车上笑,不敢过来说话。曹老头儿就自己走过来,指着王小川,对王玉柱说:“原来你不声不响地在大城市里结婚了呀,儿子都这么大了。”
" u( x: [& g# l% }: D王小川心里厌恶,本来出于礼貌一直面带笑容,一听这话笑容立刻没了。王玉柱嘿嘿笑,对曹老头儿说:“老曹,你精明了一辈子,今天可是说错话了,这个‘儿子’我都不敢惹,一生气厉害着呢。”曹老头儿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尴尬地望着王小川,猜测着。这时车里传出王芃泽的声音:“老曹,这个儿子是我的。”王玉柱把王芃泽从车里抱出来,放在轮椅上,曹老头儿这才注意到王芃泽,惊讶地问:“呀,王老师,你这是咋啦?”
9 M# P; p) o2 c1 f* ~& |英子从院子里出来,站在门口看到了王玉柱,立刻高声大喊起来:“妈,爹,你们快出来,我哥回来了。”柱子娘和柱子爹跑出门口的时候,王玉柱正推着王芃泽的轮椅,在这个七月阳光和微风里慢慢走过来,王小川跟在旁边,提着大包的行李。
1 T6 r* \9 l" V% _, ?* g这三个人出现得如此鲜明而突然,时间完全不在预料之中,如此模样又根本让人想象不到,柱子娘、柱子爹和英子都是又惊又喜又惧又怕,在大门口站成一排一起哭了起来,惹得曹老头儿也在一旁抹眼泪。
) t$ u. t! A2 I( A这情景让王玉柱一下子想起十年前离开的那一幕,两个场景如此相似地重叠在一起,时间好像没有流走一样,他在哭声中离去,又在哭声中回来,像是并没有走多远,一切竟都没有改变。他心里疑惑,冥冥中觉得这似乎一个严重的问题,眉头皱着,无法舒展。王小川不明白眼前的一切,一脸惘然的表情。只有王芃泽扬起手,呵呵笑着向一家人打招呼,对英子说:“英子别哭,我们回来了。”
& M( c. y) d( ?; v6 u3 d; }1 M7 _0 U湾子村的人几乎倾巢出动,都来看现在已成传奇人物的王玉柱,和曾经也是传奇人物的王芃泽。队长在门口挡住了大多数来看热闹的人,呵斥他们回家去,明天再有秩序地来看,最后只留下以前熟识的一群人在柱子家里坐着说话。
, ?1 N( J1 D0 q5 W8 R/ K' W) a王玉柱热情地招呼说中午大家都在这里吃饭喝酒吧,我来杀羊。柱子娘大方地说好啊,杀两只,给邻居们都送点儿羊肉。柱子娘去隔壁院子挑了两只最大最肥的羊,院子里的人都出去看,帮忙烧热水、拴绳子、磨刀,柱子娘和柱子爹合力按住一只羊,另有几个小伙子按住另一只,其他人围成了一圈来看,都不动手,一定要欣赏王玉柱当年的神勇。王玉柱就脱了衬衣,过来交给轮椅上的王芃泽,他提了长刀,上身穿着白背心,轻松愉快地走过去,就要动刀时,柱子娘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就仰头向天喊道:“英子,拿个盆过来接血。”英子慌慌张张地从围观的人群中钻出去,提来两个红色的塑料盆,丢在一呼一吸的羊脖子下方。3 m( v& w: D3 q% [8 z
王芃泽在旁边暗笑,心想十几年了柱子娘做起这些事来居然没有一点儿变化。王玉柱动刀之前看到王小川惊恐地站在王芃泽的身边,就笑道:“小川,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行李中有一瓶消毒水,你去找出来吧,我想用用,在这儿等着你。”. `+ ?0 D4 R. }( }, @4 s2 z
王小川当真了,飞快地跑回去找,可是把行李翻遍了也没有消毒水。以为自己还不够细心,就掂起包倒过来,把里面的零碎物品都倒在桌子上,还是没有找到什么消毒水。
& ~: w% c* E2 C3 Q大门外,王玉柱毫不犹豫地、准确有效地用刀割断了两只羊的脖子,血丝飞溅出来,喷在王芃泽帮他洗得洁白的棉布背心上,围观的人鼓掌欢呼。柱子娘说:“这一刀不错,还活着,肉里不留血块,好吃。”又对王玉柱说,“可惜你这件背心了,待会儿脱下来让英子用洗衣粉给你好好洗洗。”王玉柱抬起头来,毫不在意地笑着望向众人。
% L1 x6 v1 R* `" i4 S3 }目光环绕着经过王芃泽时,王玉柱在王芃泽的脸上发现了一丝忧虑。那一刻,王芃泽突然发现王玉柱有些特征因为过于熟悉而令人陌生,而本该陌生的地方却又多了种出人意料的熟悉,两者完全错位。王芃泽感到不安,他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一个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王玉柱的精神确实是有问题的。
( s4 Q1 p7 f- g7 o/ ?* p王小川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喊:“我找不到消毒水,怎么办?”蓦然看到两只羊已经被丢在了热水里,几个帮忙的人分成两处,忙着褪羊毛。王玉柱扭过头来,望着王小川狡猾地笑。王小川指着王玉柱,怒道:“你就是不想让我看。”王芃泽把王小川喊到身边,拉着他的手,安慰道:“幸亏你没有看,要是看了,待会儿你肯定吃不下饭。”! u1 v7 A; K$ k4 Y6 f# x1 x% D
家里没有地方住,还是那几间旧房子。王玉柱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叮嘱柱子娘在盖门面房的时候,也给家里盖几间房子住,他不说,竟然别人也都不去想这些事。可是现在再懊悔也没有办法,就去矿场的旅馆里登记了两间房,开车把王芃泽和王小川送过去。
% T" E( E- S. l/ o# \王芃泽问王玉柱:“你为什么要了两间房?”王玉柱说:“我们三个人不是一直都这样住么?”王芃泽劝他,说:“柱子,你现在是回家了,你应该住在家里。”2 Z5 J) b5 c$ _ S- S
王玉柱皱了眉头,在王芃泽的注视下苦苦思索了半天,说:“叔,我还是不想住在那里,我觉得那不是我的家。”
5 m0 q: e+ l/ ]- L“你在说什么?”王芃泽望着王玉柱的眼睛,似乎要尽力发现一些线索,“你的脑子里除了我和小川,难道连父母也没有了么?你不能这样呀。”
: ]3 ]4 c2 n3 m ]安顿好王芃泽和王小川去,王玉柱又走路回家去,和一帮乡亲聊到很晚,夜里回到王芃泽身边时醉醺醺的,开门进来什么话也不说,穿着鞋上了床,“扑通”一下趴在了王芃泽的身上。王芃泽本来在看书,把书丢到一边去,拍着王玉柱的头,命令道:“去把鞋脱了,你的鞋上净是土,把床单都踩脏了。”
* a' F+ G' Y6 E0 @6 X王玉柱不去,突然发起性子来,伸手要脱掉王芃泽的短裤,王芃泽慌忙拦了一下,没拦住。王玉柱动作太快了,而且头就在王芃泽的大腿上,拔下短裤后张口就咬。接下来的行为倒是被王芃泽制止了,拧住王玉柱的耳朵,把他的头掂起来,呵斥道:“才说过你没几天,你又来劲了。”
2 W+ U2 e: ~1 q" ?8 I4 [2 G* I+ _. w王玉柱“唉”地一声叹气,坐起来脱了鞋子,挪过来躺在王芃泽的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像一只迷途知返的疲惫的兽。王芃泽看王玉柱眼里有泪光,就伸手抚摸他的头,低声问:“你居然还会哭呀?发生什么事了?”+ r" G9 V: B7 `6 x, _1 e9 T8 Z
“我娘在我面前哭。”王玉柱一说这事,泪光又重了,“我娘以前从来不会哭着求我,可是今天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哭了。她凶的时候我不怕,她一哭,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8 U4 i- S6 P R/ i) Z- a0 } K, {王芃泽问:“是不是求你结婚?”" m- g- O: l) P- y* v
王玉柱默默不语,把手伸进王芃泽的背心里,去摸他的肚皮,悠悠地说:“我不管她怎么哭,我会心里难受,可是我不会改变主意。”
4 a! X/ y. U3 ]; C: H. s9 e. J“我比你娘还要大几岁,我能理解你娘为什么哭。”王芃泽说,“你脾气倔,一旦作出了选择,谁也改变不了,可是你阻止不了别人为你担心,你想过你年老以后没有?”) C* q7 e- l2 a8 D* @0 z% @
“想过了,不是我这样选的,而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j% q. \' a: A
“叔。”王玉柱难过地说,“自从十几年前我遇上你,我的命运就被注定了。我只能和你生活在一起,不管你把我当成什么都行。”# Z3 ?$ C- ~2 C$ D( X
王芃泽无话可说,闭着眼睛想心事。王玉柱难过地在王芃泽的身上不停地抚摸,像在摩梭一件无价的珍宝。不知不觉中他又把手伸进王芃泽的短裤中,渐渐地觉得王芃泽呼吸急促起来。王玉柱回过神来,惊喜地发现王芃泽的下边正在渐渐变硬,握在手中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饱满。: \& D1 s/ ~+ I
这次回来,王芃泽和王玉柱一定要去看的地方是老鹰峡。第二天开车过去,路还是以前的路,这些年来普遍干旱,但是老鹰峡过于偏僻和凶险,鲜有人迹,站在悬崖上向下一望仍是郁郁葱葱,雾气氤氲。
$ O/ t5 q T7 l! W" f王小川拿着相机在悬崖边照了几张相,担心地问:“柱子哥,你不会是还要下去吧?”
" V7 {5 p5 p& C: Q* F4 y; @“下去才好玩呢,我们来的目的就是下到峡谷里去。”王玉柱望着王小川,笑他胆小,说,“要不这样吧,我先把你爸爸背下去,再上来背你下去。”
7 H6 J* P: s: c# ~7 J$ }# L王小川冷哼一声,说道:“我不用你背,我跟着你就行了。”# v2 u9 D* M8 ?
王玉柱把王芃泽背在背上,叮嘱他双手抱紧了,但还是不放心,又用绳子把两人的身体捆在一起。王芃泽笑他,说你这是多此一举,我拄着双拐也能自己下去。王玉柱把王芃泽的双拐给王小川扛着,然后就攀着崖壁上的树,踩着十几年前他在这里修的路往下走。5 `" m C) ]+ r% o i0 y
以前修的路许多处塌陷了,王玉柱得不时地转过身来,一手在身后托紧王芃泽的腿,一手伸过去扶王小川。王玉柱依然体力惊人,背着一个、牵着一个地穿过一片树林,王小川惊呼道:“啊,这里有个湖。”
7 j" V) h; I8 n8 h) I/ S望过去,当年科考队员们在里面洗澡和游泳的那个湖依然悄无声息地藏在峡谷中,像一只清澈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夏季的寂寞的阳光,风一吹,水波粼粼。王芃泽笑道:“小川,当年你柱子哥引领我们找到这个湖的时候,大刘、小刘和小彭也都是像你这样惊喜得喊出了声。”0 M3 L3 y$ c3 U
三人走到湖边,王小川累了,脱了鞋把脚泡在湖水里,惊喜地喊道:“这可是无污染的矿泉水呀,柱子哥,不如你回来开发这个峡谷吧。”王玉柱笑道:“别人都可以来开发,可是我绝对不来破坏它,这可是我心中的圣地呀。”王小川问:“为什么?”王玉柱不回答这个问题,突然说:“我忘了告诉你了小川,这里有狼。”
: i1 G; _& b. D' r' J% U王小川吓了一跳,急忙赤脚站起来,惊慌不安地问:“在哪儿?”王玉柱呵呵笑着去坐到三个小土堆旁边。王芃泽向王小川解释,说:“你柱子哥旁边那三个坟,每个坟里都埋着一只狼。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狼了,不用怕。”
! U+ t% c6 M; |3 _1 e: q王玉柱向王小川喊:“小川,来给我照张相。”王小川举起相机把王玉柱和他身后的三个坟都拍进照片里,问道:“咬断你胳膊的那只狼在不在这里?”
, u* t1 g2 N. F5 x“在呀。”王玉柱伸手拍了拍中间的那个土堆,像是拍着一个老朋友的肩膀,“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恨它,我反而感谢它,要不是它,你爸爸还不认我这个干儿子呢。”
7 H1 v1 `5 s% Z5 m' O* q王玉柱重新背起王芃泽,带着王小川向着当年住过的那个山洞走。洞口的土坡当年被大刘、小刘和小彭挖底了,可是悬崖上的泥土往下落,十几年过去了,又恢复得像当年一样高。王玉柱背着王芃泽顺着土坡走上去,转过身,把王芃泽放在洞口。王芃泽回头看到那个木栅栏已是一束枯柴,又扭头去看岩壁上更加不清晰的佛像,突然间心中涌起许多疑问。
7 A$ E, q4 y7 c3 ] P王芃泽对王玉柱说:“当年我们把这个土坡挖低了,十五年后它又恢复如初,照这么推测的话,是不是从前也有其他人挖过这个土坡,和我们想的一样,住在这里抵御野兽。”
$ F9 ~) j& X9 N7 }如此推测不是没有道理,王玉柱也觉得奇怪,站在洞口扭头四顾。3 f. ~3 J3 y! b- U2 L
王芃泽说:“会不会是其他的科考队员也来这里取样,连洞壁上的图画都是他们刻的?柱子,你们村子和他村子从前应该也有科考队员进驻过,你们这里本来就是地质考察的好地方,你有没有听乡亲们讲过这些事?”5 l* k0 t# X/ u; x$ Y
王玉柱迷惑地回答:“没有啊,我以前很少和人说话。”王小川跑进来,问:“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了?”
# ]* J7 ]+ G! s+ s3 R$ \王芃泽凝神望着老鹰峡,峡谷中有风穿过,清亮的阳光下,所有的树叶都在哗啦啦地摇晃。王芃泽喃喃地自言自语:“会不会,我爸爸也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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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H; A' a8 Y; l/ S. }- y王芃泽只是说一说,并没有当回事,可是回到湾子村以后,王玉柱立刻去问了队长,麻烦他留意着问一下村里的老年人,从前有没有见过其他的科考队,其中有没有一个叫做王曜恩的人。队长说柱子你放心吧,我这就去问,你为村里捐了那么多钱修路,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几天里队长每天都用大喇叭在村里问,许多老人都来提供消息,这个村子和临近的几个村子过去确实有科考队来过,然而直到三人要走的那天,也没有人听过王曜恩这个名字。, b* a' B8 [' R; z% N# F4 M
这几天里,王玉柱为家里扯了电话线,把门面房的情况仔细地记在本子上,和柱子娘商量着为家里盖房子,把两个院子合在一起,详细地向她讲解该怎么做。没事可做时,王芃泽就去和柱子娘、柱子爹说话,柱子娘又说起王玉柱的婚姻大事,王芃泽只得找各种理由来搪塞,王芃泽本来就是个能讲出许多道理的人,说得头头是道,让柱子娘频频点头,好几次醒悟了似的,说:“那就看他吧,我不再操心了。”可是回头又成了老样子,一边哭一边拿袖子擦眼睛。王芃泽无奈,去院子里看王小川。
5 B2 z( n8 {# m+ m, v7 ~& V那几天王小川第一次发觉小羊羔是如此可爱,白得跟雪似的。他忍着刺鼻的羊骚味儿去隔壁捉了一只小羊羔出来,关在院子里拍照片。小羊羔太活泼了,一刻也闲不住。王小川问王芃泽:“爸爸,为什么小时候的羊和长大后的羊区别这么大呢?小时候又白又可爱,长大后又脏又难看。”王芃泽随口回答道:“因为小时候无忧无虑嘛。”
) r$ |0 Q# K( G! d% R9 r走的前一天晚上王玉柱把王小川喊到王芃泽的房间里,让他们选择回家的路线,王小川想着那座水库的景色,说:“我们顺原路返回吧,还可以经过那个水库。”王芃泽一听,立刻否定了,说:“小川,人不能总是回头去寻找以前的美景,你可以记住它,但不能过于迷恋它,前边的路上一定会有更好的风景,只要你寻找,就能找到。”
9 ^: I; K3 X1 B0 v王小川回自己的房间后,王玉柱要帮王芃泽擦澡,这个旅馆里没有热的洗澡水,只能用水壶去提热水回来,把毛巾浸湿了擦身体。王芃泽嫌麻烦,自己擦的时候总是草草了事。王玉柱说明天要走了,要干干净净地离开,他扶着王芃泽坐在椅子上,用热毛巾给他擦身体。王芃泽皱着眉头问:“你刚才怎么说话的?什么干干净净地离开?怎么听起来好像在说我要死了似的。”王玉柱笑道:“我随便一句话,你怎么多想了。”
' d! j3 y6 c( L) a擦完身体,又提了热水给王芃泽洗头和洗脚,最后王玉柱把王芃泽抱到床上,摩挲着他的脸,笑着说:“嗯,洗干净了果然不一样,我也要重新发现你的可爱,不能老是留恋于以前旧的优点。”4 I1 `' k8 D; \' _9 l% B
王芃泽要在睡前看书,把那本看了好多遍的书拿过来举在台灯下,王玉柱伸手拿掉了,说:“我还没有说完呢。”笑了笑,又说:“叔,你可真会随时随地给小川讲道理,小川就是把以前的事记得太清楚了。”2 I% P+ P& n% f+ i2 _/ j4 z0 e0 A
王芃泽疑惑地看着王玉柱的脸,笑道:“柱子,我刚刚其实主要是说给你听的。”
2 i& I4 _4 ~4 z$ {: X“说给我听干什么?”王玉柱嗔怪道,“我跟小川的情况不一样,我对往事的态度就像你说的那种,记住它,但是没有过于迷恋它。”
+ m+ V$ g r x/ Y% u5 E) @王芃泽望着王玉柱的眼睛,又笑了,说:“不是吧?小川还知道自己在乎什么,可是你像是活在梦中似的,你现在的乐观与开朗有点像是装个样子给人看。”
- w/ [4 ^8 u/ y* p“叔,我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完全没有感觉到我在装样子。”
" }8 {: _7 ^5 @* @( J. Z, C. S& s“你不是没有感觉到什么,你现在根本就没有感觉,你的感觉都是以前的。”. b% u( [) e- K# D4 E9 v& M
王芃泽不客气地又补充一句:“所以我说你精神有问题。”
/ x9 [; M- c# u: L( B一说到精神有问题王玉柱就来气,把书还给王芃泽,狠狠地说:“我辩不过你,可是事实会证明你是错的。我告诉你,你选择的这条回南京的路,一路上完全没有什么可看的。”+ h+ c$ n0 ` ]0 `
三人花了好几天才开车回到南京,一路上果然没有什么好风景。
4 r3 C9 `5 Z3 N但这次旅行还是很有意义的,王芃泽和王小川的父子亲情恢复了不少。王小川在王芃泽的茶叶店里复习功课时也不觉得烦躁了。王芃泽每天做事精神高涨了许多,到了中午会多做几个菜,等王玉柱过去一起吃饭。5 L6 ?/ i' G' Q& [; s. w* h
只有王玉柱还牢牢记得王芃泽说他精神有问题的那些话,在脑子里萦绕不去,像生了根似的,有一天吃午饭时他忍不住又问:“你说我现在的感觉都是以前的,我还是不明白,难道我现在不是我自己么?我现在想的做的算什么?”2 |9 a) o$ O |8 Z
王芃泽谨慎地考虑着,还没回答,王小川在旁边说:“我知道。”王玉柱心想王小川一定是要捣乱了,就笑道:“那你说,你要是敢胡说,我今天把你耳朵给拧下来一只。”王小川说:“你明明是一只长大了的羊,却偏偏像一只小羊羔那样无忧无虑,你的脑子就像是没有发育。”5 h$ k3 @8 k4 j8 p" M
为了防止王玉柱伸手过来拧耳朵,王小川话没说完就笑着跑了。王玉柱气呼呼地问王芃泽:“瞧瞧你儿子怎么说话的。说我无忧无虑,我忧虑的时候你们都没有看到。”% C7 t+ L! R3 j' [
王芃泽问:“抛开工作不要谈,你忧虑的时候都是什么时候?”
c) U2 W. g! O( G" ?" y( Q王玉柱想了想,说:“睡觉的时候啊,我忧虑得经常做恶梦,都是被你和小川气得。”6 w3 a8 q. D. d0 @5 x
“柱子。”王芃泽望着王玉柱的眼睛,追问道,“我和小川经常气你么?”6 a- }3 a& W& |$ x# h
王玉柱懊恼地说:“只是一些梦嘛,太累了就会做恶梦。只要我们经常旅游,把生活调节一下,就好了。这次旅游回来不就好多了么?我现在越来越有把握和你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好了好了不说了。”/ ^; O" a& ~ T. }: ?6 o
向王小川招了招手:“小川过来吃饭吧,我不拧你耳朵了。”
: G# ]! p: L/ p/ y到了十月,王玉柱公司里的员工集体体检,趁着人多便宜,他给王芃泽买了一份项目最多的。王玉柱考虑到王芃泽可能会不愿意遇见公司里的人,就提前一天带他去,陪着他检查完了。有些检查项目一出来,医生就会把情况说给两人听,王芃泽身上很多病,这个结石那个结石的,脊椎也不对了,王玉柱听到最后铁青着脸,对王芃泽说:“这还只是一部分项目,其他的要过几天才能出结果,你可别拿病吓我呀。”王芃泽也是心情黯然,辩解道:“我再过几年就要到退休年龄了,这十年来又不能运动,得病也是在预料之中的,我以前都不敢来检查。”
# s% {) T% {; @4 j$ \坐在车里回家的时候,王芃泽看到王玉柱闷闷不乐,就找话题来笑着说:“这些检查也太全面了点儿,有些项目我真觉得尴尬。人到了医院,这身体完全没有隐私可言。”
" F" a$ w4 {7 p1 m) M王玉柱说:“怕什么?反正我天天把你洗得干干净净的,随便什么时候都不怕人看。”& }2 I8 W+ F" Q( m" k/ j. g
王玉柱看了几下王芃泽,抱怨道:“叔,你先不要考虑我的心情,你好好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你的身体零件那么多都有问题,真不知道它们还怎么运转。你明明比我难受,就不要强颜欢笑了。”
2 F! A4 o: z% j) Z& R% P9 x这一说,王芃泽也笑不出来了,但还是说道:“我心里是不好受,可是我还能想得开,我能冷静下来,我倒觉得你比我还难过。”) X. j. Z4 M1 {6 Z
王玉柱把一只手伸过来,摸索着触碰到王芃泽的脸,从他的肩,一直按到他的腿,突然暴怒起来,握了拳头“嗵嗵嗵”地捶着仪表盘,怒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自己的身体,你居然还说能想得开。”
+ {. ?; n8 j/ T: h王芃泽吓了一跳,靠在座位上提心吊胆地望着王玉柱。王玉柱又踢又打地继续搞破坏,不知怎么就触动了车上的播放器,里面的CD碟片突然运转起来,这一张是王芃泽平时喜欢听的老歌曲,在紧张的气氛中清晰地响了起来:“娘的眼泪似水淌,点点洒在儿的心上……”* J! f2 ~5 @* J+ L. q
这情景似乎有些滑稽,王芃泽想笑,无声地咧开嘴有了笑容。后来播放器里的女声唱到:“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洪湖旁,将儿的坟墓向东方,让儿常听那洪湖的浪……”王芃泽再也忍不住了,扶着车门里侧的扶手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 G0 L6 b: k6 P3 T7 P1 C8 e王玉柱把车停到路边,探过身去拉出安全带,把王芃泽捆在座位上,也觉得滑稽,就跟着笑了起来。两人一直笑到歌曲结束。然后王玉柱继续开车,一只手握住王芃泽的手,带着残留不去的笑的冲动自言自语:“什么破歌曲呀,笑死人了。”; x$ R7 F# S2 ?
为了节省开支,王玉柱的公司里没有办公室这个部门,办公室的工作是由财务室的人兼做的。几天后财务室的人去医院拿回全公司人的体检结果,把王芃泽的那一份也一起拿了回来,交给王玉柱时有些担心,说:“王总,医生特别叮嘱我给你说一下,最好能带王叔再去做个肝功能专项检查。”
B9 n; x @9 `$ M这句话把王玉柱吓得不轻,立刻紧张地问:“为什么?”
, R# T2 W3 [/ K+ X, s) \' A% w“医生没有明确地说,只是说有可能。”
! U3 E+ P0 _$ _6 \- Q1 l“哦。”王玉柱追问道,“什么可能?”* F+ Q% z/ G7 R9 U L
“可能有癌变。”
& s, c# N- N6 k u! k: ]) V9 o王玉柱脑子里轰地一下,脸色白了。等员工出去后,他立刻下意识地打电话到王芃泽的茶叶店。打通了,才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r! l2 G, w/ H# r
王芃泽问了好几遍:“什么事呀?柱子?”
* v$ a4 t& m* s* x王玉柱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叔,我是想给你说,你把你店里的好茶叶拿一些,晚上带回去。”
5 }7 f: X% g+ w; b8 ?3 C“好啊。”王芃泽回答,“你想送人么?”; d0 A h! W* U7 y) f8 ?
“不是,咱自己喝。”
: a0 O* y0 {- c. E0 f. o0 I3 Q( j“自己喝?家里的还没有喝完呢。”' i& A0 [. a/ r
“我是说你拿点儿绿茶。”
2 A. H( K! s% h! d7 @“家里的就是绿茶呀。绿茶保健,可以抗癌。”: \# i) L- K5 w9 U1 a
“哦。”王玉柱说,“那我没有事了。”说完挂了电话。
- f& G* M: J/ M王芃泽在店里觉得奇怪,把电话听筒放好,嘀咕道:“怎么回事呀?还真越来越神经病了。”
7 q O* r6 H" C! x2 B* ^公司办公室里,王玉柱把电话机当成了王芃泽,气愤地对着它大声数落:“还绿茶抗癌呢,你就是卖绿茶的,天天喝,你抗什么了?”- b- i* w: b- F)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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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神志变得恍恍惚惚的。下班后他先去接王小川,然后一起去王芃泽的茶叶店。他等在王小川的学校大门口,看到王小川正随着放学后的人流走出来,矮小的身影一下被别的人影挡住了,一晃又出现了,王小川举起手向这边挥动了一下,立刻又被一个高高的人影遮没了。过去王小川抱怨自己个子矮时,王玉柱从来都没有注意,也不在意,可是这一天他发觉王小川的个子确实有些矮了,比大多数的男生都矮,王玉柱看着王小川在人群中躲躲闪闪地走,有一种快要被淹没的感觉。& A1 d; W0 y3 [9 d( V" `: {
看到王小川走近了,王玉柱探身过去打开副座旁边的车门。王小川不言不语地坐进来,等着王玉柱开车。王玉柱开车之前又把身子探过去,要帮王小川系上安全带,他经常对王芃泽这样做,可是今天帮王小川时动作有些不灵活,伸手摸索了一下竟然没有抓住安全带的挂钩,只拉出来一条皮带,挂钩滑落在最下边。他松开手,又探过身去看安全带,这一来距离王小川过近,时间过长了,王小川第一次发觉王玉柱的体温这么高,脸和耳朵似乎在腾腾地散发着热量,火炉似的把热浪发送到他的脖子上。
- L$ ?4 D; x" R( P开车后王小川盯着王玉柱的脸的侧面不停地看,问:“你怎么了?”王玉柱看了王小川一眼,没有回答,眼睛又望向前方。王小川又问:“你今天好像有点儿不对呀?”/ [ ]+ l; \$ D; ~ T) l
王玉柱知道自己为什么让人觉得不对,他的脑子里尽是压力,却又不能对人说,他这会儿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出来。他知道身边的王小川又是一个敏感的人,除了身高和性格不像王芃泽外,其他都像,像王芃泽一样聪明,只是因为性格的影响,王芃泽是一种内敛的聪明,而王小川总是凭借着聪明咄咄逼人。) b! s! q. A5 C6 b0 Q
王玉柱一直不说话,快到达茶叶店时王小川再一次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谁?”王玉柱问:“像谁。”王小川笑道:“像我爸爸。”王玉柱问:“都让你觉得傻,是吧?”“不是。”王小川停住笑,若有所思地回答,“我是说真的,你们的神情和动作真的很像。”王小川推开车门,先一步进茶叶店去了。
+ `. Y Y7 l. U- [5 U" h王玉柱随后进去,看到王芃泽和小惠正在给顾客称茶叶。王芃泽望着王玉柱点头示意,指了一下茶座区让他先坐。王玉柱过去坐在王小川旁边,王小川拿出课本复习功课,王玉柱望着王芃泽卖茶叶。
) ?# z0 N9 r! x0 G7 ]# f/ f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9 ] ~ }0 r( s) y2 e }% q7 O$ Y仿佛突然间消失了许多东西,消失了许多声音,消失了许多匆匆忙忙的脸。时光静了下来,慢了下来,踩着黄昏的光亮轻轻悄悄地走进来,别人都看不见,他却看得见,他看得到时光的眼神,移到了茶叶店的中央,悲悯地注视着世间的人,那目光能微微地照亮王芃泽的身影。这让他觉得王芃泽不那么高大了,也是小小的一个生灵,默默无知,并不能完全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而他不同,他既然看得到,就有责任说出真相,他应该带着王芃泽逃离或潜藏。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看到浮动在王芃泽头顶上空的命运,凝结成渺远而浩瀚的深灰色,无限接近,却又永不靠近,似乎是在试探,无休无止地向下跌坠着。
{+ G- E, {$ t5 A8 M# o' P) _他发现在他和王芃泽之间蓦然有了足够远的距离,足以让他清晰地看到以前不曾发觉的东西,所有的细节都不曾隐藏过,然而此时才在他的思维中复活。他看到买茶叶的人来了又走,与王芃泽接近了,又离开,像空气中的微尘在无序的空间中相遇或相撞,他觉得这是奇妙的事情,蕴含着一种神秘的自由,他一时无法看透,他需要时间去凝视。他看到王芃泽拿了几包茶叶放在柜台上,远远地笑着对他说:“这是你今天打电话要的,我都包了一份,待会儿别忘了。”他看到顾客已经没有了,城市分成两处,这里是明亮静谧的夜,门外是黑色沸腾的夜。
( v& u# R! g$ h4 [: A! P他看到王芃泽又在笑着说:“你也知道喝绿茶好啊?喝绿茶抗癌。我平时给你和小川泡的茶,都是绿茶。”他问:“叔,你一直在喝绿茶么?”王芃泽低头笑着清理柜台,一边说:“是啊,我也怕得癌症嘛。”
8 x G6 r2 x; _. F! j+ F$ Y! [9 M4 U* f王小川不高兴地推他的胳膊,大声说:“你干什么?”他不明白,迷惑地看着王小川,王小川怒道:“你怎么抽烟了?没看到这里禁止抽烟么?我最烦抽烟的人。”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有一支刚刚燃起的烟,不知道该丢到哪里,就走到柜台前交给王芃泽,王芃泽接过来,在一个陶瓷瓶子上按灭了,丢进垃圾桶,又拿抹布擦那个陶瓷瓶子。
" e2 z% E% `0 H1 I; t! ~他笑着对王芃泽说:“那我就可以放心了。”9 ]+ O8 B7 y) P% O. B& J; s# v
王芃泽迷惑地看着他。
6 M6 E% `9 O2 y a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跟着他回到家里,他觉得一切都不对了,王芃泽变得有些奇怪,在电梯里一直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没有皱眉头,但是目光闪躲,他的目光迎过去对视一会儿,王芃泽会慢慢避开看别处。他去卧室里坐在床上,王芃泽的身影会出现在卧室门口,并不进来,手扶着门框静默地向里望。他把脏了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看到王芃泽正背对着他,缓缓地摇着轮椅去阳台。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王芃泽正在穿过客厅,停了下来,充满疑问地望着他。他有些惊慌,猜测着是不是王芃泽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身体是王芃泽自己的,王芃泽应该比别人更了解。
/ T1 Z7 S) k' p他想掩饰,看到王芃泽在厨房做晚饭,就去坐到桌子边上剥葱剥蒜。他剥了许多蒜头,王芃泽只顾看那些蒜了,似乎觉得蒜头比他的头还重要,但是蒜头不会说话,也不能证明什么,王芃泽还是得问他:“柱子,你怎么了?”他笑着回答:“怎么了?怎么你和小川也这么问?”王芃泽疑惑地又问:“你剥那么多蒜干什么?你把蒜拿来玩么?”他低头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蒜头确实剥了很多。2 p. q/ u& L4 [5 y8 s# v+ S
王芃泽把火关小了炖汤,转过身来远远地问他:“柱子,你今天怪怪的。”( _3 w+ ]' ]1 B/ b! }
他笑着说:“叔,你不是说我有精神问题么?你说我一直像是没有自己的感觉似的,十年后的感觉还是十年前的,我现在好了。”
1 X* i' i" ?) t& F( N+ |他还是笑:“真的,我今天与昨天完全不同了,我不是昨天的我,今天我什么都看到了?”. S; ~$ ]3 p; l
王芃泽把眉头皱出了更多更深的皱纹,更加迷惑了,喃喃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I. B& W$ F( c c# D$ `0 X
他笑着回答:“以前你觉得我没有看到的,我今天都看到了。”
+ l8 X* E: K# [$ G“哦。”王芃泽想了想,笑道,“那你有没有看到昨天的那个名叫王玉柱的人?”
4 ~( [5 P* }& Y他知道王芃泽是要耍他,故弄玄虚,他想笑,装做迷惑地笑着回答:“他怎么了?”
; }8 I7 o6 s3 P& `/ {0 a“他简直是个色情狂。”王芃泽坐过来,笑着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说,“他冒充你的名字,但是又不像你。他不问我同意不同意,天天在我身上又揉又捏,我是老骨头了,快被他捣腾得散架了。你说这个人该不该挨揍?”
+ @+ w$ m% S4 [& U; l他笑着问:“那你怎么不揍他呢?”4 w0 o' c; T) C% d3 u- N9 ~
“我怎么揍呀。”王芃泽一本正经地说,“他力气比我大,跟野兽似的,他不揍我就算好的了。”
0 Q6 C- U( d6 Y3 ~1 y K他笑个不停,好容易才停住了,对王芃泽说:“好了,叔,你别逗我了,我现在的状态比以前好。以前你说我精神有问题,今天你可没有什么说的了。”" X- r$ [5 } ] t1 T
王芃泽又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才喊起来,吩咐道:“吃饭了,去喊小川。”
. J% r3 ?0 @5 e8 t" n' s+ X9 v他觉得饭桌上的王芃泽和王小川都不对了,吃饭的时间少,盯着他看的时间多。! S* `9 M6 S) A/ S* H
洗澡的时候也不对,王芃泽这一天对他很警惕,非要自己洗,推着让他出去,推不走,就拿水泼他。晚上睡觉前也不让他按摩了。
, J1 W" V8 p" Z9 G7 x: J他没有再去摸王芃泽的身体,但是他睡不着。听到王芃泽睡熟了,他起来开了灯,坐在床上看王芃泽睡觉的样子,王芃泽明显老了,虽然才50多岁,可是远远地衰老在了年龄的前边,脸上的肌肉比以前更松弛了,眼睛下有了眼袋,头发里夹杂了许多白发,皮肤失去了活力,几处碰伤和划伤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天天操劳着,累得一旦睡着就不容易惊醒。
3 q! b( X* Q- t1 P他把王芃泽手从毛巾被里拿出来,捧在手里轻轻地摸,他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是一定要去亲吻王芃泽的嘴唇和舌头,也不是一定要去征服王芃泽的性器官。面前的这具高大的身体,以及身体里寄寓的灵魂,都是王芃泽,他只要接触到一部分,就可以让这个名字所能代表的一切融化在他的生命里。
o8 k" _6 R2 }: N8 D7 T似乎这是十年后他第一次看清王芃泽的模样,第一次从这熟悉的五官中辨识出时光的印迹,这个身体,这双手,这张脸,都会在时光中慢慢衰老,直到有一天被时光带走。而这以前,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过。生命的变化沿循着规律,却又如此没有道理,他只觉得难过。
/ z I T! L; k2 b醒来的时候他先翻过身去,像过去一样要抱住王芃泽的身体,可是床上空空的。他睁开眼睛,看到天已大亮,白昼的阳光透过窗帘亮亮地落在卧室的地板上。他去到客厅,王芃泽和王小川都已不在家,时间已经快到上午10点了,客厅的桌子上有一张王芃泽留下来的字条:柱子,你最近可能压力太大了,昨天言行奇怪,今天早上又睡不醒,我和小川乘公交车先走了,让你多睡会儿,你的早餐在厨房里。6 Z& k- _2 o3 l
他望望阳台外面的天空,明亮清晰,与昨天又不一样了。9 f2 ?/ e- W" ]. t4 p _
他急了,立即打电话给王芃泽:“叔,你准备一下,我这就去接你,我得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下,具体情况我在车上给你说。”
/ J- i4 a9 S( }6 x8 E: [他刷牙洗脸,下楼,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到公司安排一天的工作。他并不觉得急躁,反而越来越沉稳,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中有了比从前更为坚定的责任与力量。
, F. F5 W0 z# S+ p8 {车停到茶叶店门口时,王芃泽已经住着双拐站在路边等了,看到王玉柱,有些不安地问:“柱子,到底怎么了?”王玉柱推开车门出来,扶着王芃泽,把他抱起来放在副座上,系好了安全带,说:“叔,我一边开车一边给你说。”
0 w. ?+ X$ c* ^1 ?# L这一天,王芃泽和王玉柱在医院里等结果,在走廊里的排椅上沉默地坐了好久。王玉柱能感觉到王芃泽的紧张,他凑近了王芃泽,笑道:“叔,你放心吧,不管癌细胞有多么喜欢你,我也要从它们手里把你抢回来。”王芃泽难过地说:“抢吧,你们就当是在拔河,而我就是你们手中的绳子。”3 _0 g( j( J: {( h8 L( J
王芃泽没有心情看王玉柱,或者是不敢看他,喃喃地说:“我已经预料到结果了,如果说我的身体好好的没有问题,连我自己都不相信。”5 N9 @$ m/ M* h4 }+ k
王玉柱伸手拍王芃泽的肩膀,却难过得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就说:“叔,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待会儿我带你散心去,我们好久没有认真聊过了。”
# P! R* X$ u& A! S下午的时候,距离长江最近的路段上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自达,王芃泽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的江水,神色平静地深陷在回忆中,脸色苍白。
' N( D4 _! p- ?王玉柱在旁边喃喃地劝:“并不是说就宣判死刑了,我们认真治疗,我又不是不能挣钱,只要你好好配合就行。叔,你得坚强起来。”
2 Z' ]. S. q: A又沉默地坐了好久,王玉柱觉得劝说无用,就对王芃泽说:“叔,你想哭就哭吧,你要是不愿意在我面前哭,我就走开,半个小时之后回来。”
1 k/ ` F7 a! I' q' t3 w他推开车门出去,走到长江边,站了半个小时又回来。王芃泽在车里一直望着他。王玉柱回来后打开车门观察王芃泽的脸,又坐进来,问:“叔,你没有哭呀?”/ ]" {# A& k1 l$ z! I
“我哭什么哭呀?”王芃泽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是不了解我。”. b6 P. J7 ~4 q4 P2 ]
“是啊。”王玉柱说,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想起来了什么,又扔了。他扭头望着王芃泽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动情地说,“以前你这样说我,我还不相信,可是今天我相信了。我终于明白了十年意味着什么,原来这就是十年,十年前和十年后,完全不一样了。前天我还在想我为什么没有变化,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十年对我来说记忆那么少,就像是没有过一样,直到昨天和今天,我才知道完全不是这样。这十年里我天天都在准备着回到你身边,从离开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生活在幻想中,我不是没有记忆,而是只有一个记忆,我在这一个记忆里把自己给迷失了。十年里你和我都过得那么苦,我把你给丢了。”
; T( ?$ Y3 K+ v" B- E& [3 E王玉柱越说越激动,王芃泽没有哭,他却泣不成声,伏在王芃泽的怀里流泪流得身体颤抖。
4 A) u0 |6 n4 R! V; C晚上,王小川写作业写到夜深,突然听到房子里有人在哭,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像一只野兽在嗥,在这深夜里清晰得让人惊恐。他害怕地站起来,去到客厅,又推开王芃泽和王玉柱的卧室的门,看到王芃泽沉默地坐在床上,王玉柱趴在王芃泽的腿上,哭得悲痛欲绝。" [. |' Q9 j. i; W5 r- @
王小川手足无措地站在卧室门口,王芃泽转过头来看他。王芃泽眼睛里也闪着泪光,用手擦了,向王小川招手道:“小川,过来。”王小川走过去,担心地小声问:“柱子哥怎么哭了?”
! s8 y9 M4 c1 t% y6 a“小川,你不要怕。”王芃泽安慰王小川,然后伸出手去,疼惜地抚摸着王玉柱的头,解释道:“你的柱子哥,他终于回来了。”1 U3 ^9 x* v) L6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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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又和王芃泽商量,要他放弃茶叶店,在家里帮助王小川复习功课,应对明年的高考,另外还要锻炼身体和治病,这些事都是头等大事。王芃泽也没有了再坚持下去的信心,反复考虑之后,把茶叶店低价转让给了老赵的一个亲戚。交接的那一天,王芃泽在店里把做生意的诀窍、货源和客户群的情况,详细地讲给新店主听。老赵在旁边说:“老王你不用急,你又不是不来这个店里了。你得经常来,慢慢传授。”# M- P* [& l( C* |" _8 L! o, @
王芃泽那一天感慨万千,和老赵坐在一起说了很多话,留恋地望着店里的每一寸装修。王玉柱坐在另一张较远的桌子旁耐心地等,一直等到天黑,有时候他望着老赵和王芃泽的说话的脸,会觉得那分明就是两个老人在谈话,王芃泽看上去像老赵一样年老,原来衰老并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是说来就来,蓦然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老了。$ u* o4 e- l7 W5 |/ A
后来老赵扶着王芃泽站起来。王玉柱急忙过去接,老赵把王芃泽的胳膊推到王玉柱的手里,说:“柱子,我们这些老家伙,从此以后就把老王交给你了。”王玉柱扶着王芃泽,另一只手伸过去扶老赵,笑道:“赵叔叔,我叔是我的,也是你们的,你们可不能因为交给我了,就撒手不管了。你要经常去我家里看看我叔呀,什么时候有空儿了,只要打个电话,我就来接你。”
& j2 p1 r2 [' z. Q a/ u _3 o老赵心里难受,由衷地说:“柱子,你是好样儿的,你叔这辈子能遇上你,也是一种福气呀。”
9 ^" k% z% o6 v0 d坐在车里的时候,王芃泽还是依依不舍地隔着夜色凝望着茶叶店。王玉柱把车慢慢地开。最后看不到店门了,王芃泽才回过头来,无奈地笑道:“这人生的事,真是变化无常呀。”( L& }9 _4 ^+ O3 _9 ]
王玉柱停了车,帮王芃泽系安全带,看到他的领口翘着,又帮他整好,把领口处的扣子扣上了。他回味着王芃泽的那句话,听出了其中饱含的太多心酸,于望着王芃泽的眼睛,用低沉的声音认真地说:“叔,不管它们怎么变,我不会变。”
6 h+ v9 R% \+ |: k7 Z+ ]6 K/ M要把转让茶叶店的事解释给王小川听,还需要一番口舌。考虑到王小川明年考大学是家里的大事,两人都不想把王芃泽得癌症的事让王小川知道。王玉柱向王小川解释说:“转让茶叶店,是因为茶叶店赚钱不多了,现在超市里都能买到各种各样的茶叶,没有多少人喜欢去专营的茶叶店里了。所以我想让你爸爸过年之后去我公司里帮忙,我那里尽是年轻人,好多事情不能做得全面,有你爸爸在,公司的事我也可以多个人商量,毕竟是自家人嘛。”
& w+ {# D( C4 z* h; `" ]王小川疑惑地盯着王玉柱,歪着头问:“茶叶店赚钱少,那为什么还有人接手呢?这个人是个傻子么?”4 ^# }% X) k* a" \
王玉柱回答:“你爸爸腿不方便,但是换个能干的肯干的年轻人,忙碌起来还是可以赚到钱的。茶叶店毕竟是个生意,又是低价转让,机会稍纵即逝,肯定有人想把握住。”" u$ I/ z! F3 g
王小川又问:“那为什么现在转让呢?不是明年我爸爸才去你公司里帮忙么?”5 B: h/ L6 X+ _6 W
王玉柱说:“这些年来你爸爸一直在店里,都没有时间在家里好好休息。我是想让他在家里呆几个月,好好调整一下,另外你明年要考大学,是家里最重要的事了,你爸爸也需要时间帮你检查辅导。”% g f: H+ i; c8 ]' Q) V6 N
“可是我白天又不在家。”王小川还是不相信,满脸不高兴地对王玉柱说,“你肯定是在骗我。”
. @( j! M) h* ~$ v6 S王芃泽坐在旁边,看到王玉柱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一个谎又一个谎,忍不住笑了一下。王小川看到了,更加相信王玉柱是在说谎,但是王芃泽能够这么轻松地笑,同时也让他少了许多担心。王小川再怎么聪明也不会随随便便往癌症上猜测,他不再问王玉柱,只是担心地问王芃泽:“爸爸,茶叶店没有了,那我们……”
* U9 u+ T! ^3 Z' L王小川脸红着,问不下去了。王芃泽明白,就笑着说:“小川,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存款,转让茶叶店也收回了不少钱,咱家的旧房子还有房租。如果明年你柱子哥不给我开工资,等你考上大学了我就继续开茶叶店。”4 y$ \3 D, k( h Y
“啊。”王玉柱听到王芃泽把王小川的意思如此解释,有些生气,瞪大了眼睛,用夸张的不高兴的表情问王小川,“小川,你可是惹得我生气了,你究竟到什么时候才把我当一家人?”
4 c% a3 i6 W% U( D( L) d7 K+ v9 ?王小川不理睬王玉柱,低着头去了卧室。王玉柱也站起来跟了进去,继续问:“你要是分得这么清楚,那我岂不是成赖皮了,这几个月我住在这里,从来就没有付过房租,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房租掏出来?”
' x/ F9 _4 I4 O: V. y3 c王小川眼睛红红的,默默无语地戴上大耳机听英语。王玉柱蓦然发觉王小川的这个动作是如此的孤独无助,他看在眼里,立刻心软了,火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王玉柱站在门口不走,望了王小川很长时间,越来越觉得王小川才是这个家里最不幸的人,于是不管王小川能不能听到,只管轻声地说:“我挣的钱,就是我们家的钱。不管你多倔强,我们都是一家人。”
6 e; s5 F2 G* n他帮王小川关上房门,转过身,看见王芃泽已摇着轮椅来到了他身后。王芃泽劝道:“小川只是过于自尊了,其实他心里很喜欢你。”
+ [; q& Z J0 m" L) Y5 H# n) y“我知道。”王玉柱俯下身,凑近王芃泽的耳朵,笑道,“你放心吧叔,在我眼里,小川就是另外一个你。”, \( J+ k; h/ I, t% N. d
从此以后王芃泽天天在家里做饭洗衣服,王玉柱请了个私人气功教练,每天上午都来教王芃泽练两个小时的气功。练完后王芃泽感到神清气爽,就建议王玉柱和王小川也跟着练,可是王玉柱和王小川都不愿抽出时间,到了周末,在王芃泽的强制之下练了一会儿,时间太短又没有效果。王玉柱担心王芃泽会觉得失望,满怀歉意地说:“等公司里忙过了这一段我再练,我把它当成一个目标,到了明年我一定陪着你练气功。”
# v# [2 `; b. a) y' o, |: ]: h/ W2 _下午的时间王玉柱经常带王芃泽去看医生和买药,把如何饮食如何养生细细地记录在本子上,买了许多医疗保健的书,让王芃泽短时间内赶紧看完。去超市买菜时,总是翻看着和医生的谈话记录,按图索骥地挑选。家里的菜越来越清淡,除了给王小川炒个荤菜,王芃泽和王玉柱都吃素,连油都放得很少。有一天王小川趁王芃泽在洗手间里听不到,就跑到阳台上低声问王玉柱:“柱子哥,我爸爸的肝病是不是又严重了?怎么你们吃的饭比以前还要清淡?”
) n3 I. E; m8 b n4 C3 h7 R7 |看到王小川如此小心翼翼地来问这个问题,王玉柱心头陡然一阵难过。他强装做疑惑地问:“是么?我只知道他的肝脏不好,所以劝他吃素,以前他的肝病到什么程度?”" d: e8 V1 L& K8 X# s H* S
王小川说不出,又担心地问:“自从茶叶店转让后,怎么我觉得我爸爸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V' R, I$ Q+ [3 s
“可能是天天在家不习惯吧。”王玉柱笑着安慰王小川,“不要紧,等到明年去我公司里上班了,你爸爸就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 U1 N! Q; e6 V1 L& I& i到了晚上王芃泽检查和辅导王小川功课时,王小川并不问,也没有表现得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默默地做题,默默地拿给王芃泽看。 u& ]$ z6 I4 j7 g
后来的几个月里,到了下午王芃泽就没有事了,看书,洗衣服,熨衣服,摇着轮椅在寂静的大房子里悉悉索索地来来去去。有一天王玉柱下午不忙了就回家,看到家里只有王芃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客厅里。
9 t( i6 w0 e4 x0 o5 m) A$ Y. F这已是初冬,阳台外面是冬季的青灰的天空。王玉柱把王芃泽的轮椅推到沙发旁,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握着王芃泽的手,满心自责地问:“叔,我让你放弃茶叶店,回家来,到底对不对呀?”王芃泽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对,就去把茶叶店买回来,我继续卖茶叶。”$ P+ a5 O# d4 O" a& |. _; J1 t
看到王玉柱脸色惨淡,真的是心里难过,王芃泽不再开玩笑了,劝道:“柱子,我和你都同意转让茶叶店,都已经转让过了,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不要总是去想过去的事。”" o1 b( ]- V% D3 i/ Q" M Z
王玉柱问:“叔,你能做到不去想么?”( b8 x) H9 u5 ^5 D0 {
王芃泽想了想,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 {/ ~6 X) D
“我们都不能。”王玉柱笑道,“我们俩真像呀。” @/ ?/ u0 F( {2 ~4 D2 V! X5 @$ V
王玉柱把王芃泽抱起来放在大沙发上,又去卧室拿来棉被把王芃泽盖得暖暖的。王玉柱坐在沙发上,让王芃泽躺着,把他的上半身抱在怀里,说:“我下午不再出去了,就这样抱着你看阳台外的天。”. @# [+ P9 w7 O/ b$ Y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寂静的阳台,微冷的空气中,王玉柱的体温像是一团火,毫无保留地抱拥着王芃泽体温偏低的身体。后来王玉柱的手又忍不住地伸进王芃泽的衣服里抚摸,王芃泽觉得暖暖地很舒服,也不再反对。王玉柱的手紧贴着王芃泽的皮肤探进皮带里,在胯下轻轻摸了一下,惊讶地发觉王芃泽有了明显的反应。
: O3 y! n: H% \2 r9 `( y王玉柱笑道:“看来不用后悔让你放弃茶叶店这件事了,你的身体告诉我这个决定是对的。”一边抱起王芃泽的上半身,就要起来,兴奋地说,“叔,我要让你知道,两个男人也可以让身体很快乐。”
" b9 k0 L9 Y; t: i6 M王芃泽还没有放开到这一步,急忙拉住王玉柱的手,懊恼地说:“行了,我都是多病之躯了,禁不住你说的那种快乐。”
1 B7 r( l- O) f T) u" D6 X这句话让王玉柱又黯然神伤了,坐下来,抱紧了王芃泽,望着他的脸说:“叔,那些手术,到了明年小川上了大学,我就陪着你去做吧。”
; {: g9 Z* U$ V% h" p8 R1 R王芃泽没有说话。王玉柱突然意识到这几天来自己总是把“明年”这个词挂在嘴边,对王小川也说明年,对王芃泽也说明年,似乎此时此刻在这个家里是没有希望的,所有的希望都从明年开始。" E- n' q: b' |6 X9 m& ]
这一年的年底,王芃泽建议让柱子娘、柱子爹和英子都来南京过春节,王玉柱往家打了个电话,柱子娘尚有些犹豫,说过年呢都不在家算什么,王芃泽又打电话过去鼓动,柱子娘便不再犹豫,一家人准备停当后,乘火车千里迢迢地来到了南京。) |' M2 M; v2 g$ |' z$ o; T
六个人在一起其实过得很没趣,王芃泽事先就叮嘱王玉柱和王小川:“你们不要总是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觉得没趣,亲人之间是需要耐心和决心的。过年的时候你们俩要听我指挥,谁都不许搞特殊。”2 h0 H# o8 s* \1 m
尽管这样说,王玉柱还是难以轻松起来,他自己夹在中间尴尬的位置,一边是柱子娘、柱子爹和英子,一边是王芃泽和王小川。王小川也不高兴,看不惯柱子娘和柱子爹邋里邋遢的,一会儿工夫就把他拖得干干净净的地面弄脏了。只要不用出来,王小川就躲在房间里看书,但是柱子娘好几次门也不敲,大喇喇地就推门进去了。唯有王芃泽什么都不嫌,一到吃饭时间就热情地做出一大桌子的菜,不做饭时就陪着柱子娘、柱子爹和英子在客厅没完没了地聊天。3 A1 a) D1 m8 l: y8 R
除夕熬夜的时候,六个人打着呵欠在客厅里看春晚,王芃泽为了活跃气氛,就把家里的老照片拿出来给大家看,很多很全的黑白照,连王芃泽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都有。王玉柱和王小川也很少看到这些照片,一时来了兴致,一张一张地传看。王芃泽指着一张很旧的全家福,说:“这上面是我爸爸我妈妈和我。”又特别指出王曜恩的照片对柱子娘说:“我爸爸好像也去过你们那里,也是去考察地质的。”柱子娘像个女干部似的随口回答:“嗯,是有些面熟。”
5 Y7 E( [+ T/ @7 Q王芃泽听到柱子娘的话,很惊讶,耐心地追问为什么会觉得面熟,可是最终失望地发现柱子娘什么也说不明白。英子急了,在旁边没好气地说:“叔你不用问了,我妈她是个大糊涂。”
9 z/ z* p; i( n8 l0 e, [0 p) R, a王玉柱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饭桌上给王芃泽夹菜,看到王芃泽坐在客厅里,就去卧室拿来厚衣服给他披上,看到王芃泽吃过饭了,就去帮他拿药,睡前洗澡时,跟到洗手间里去帮王芃泽洗。柱子娘有天晚上不客气地问王玉柱:“你对你干爹比对你亲爹还好。”王玉柱蓦然间愣住了,因为发觉情况确实如此。那天晚上他望着柱子爹时心中充满了愧疚,可是想到头都疼了,除了给钱,实在想不出其他合适的方式向柱子爹表示孝心。柱子爹说:“柱子你不要听你娘胡说,你很孝顺了,家里的房子都是你出钱盖的。”
9 b# F9 }# \( z- Z; i柱子爹对“孝顺”一词要求得如此之少,让王玉柱很难过,他发觉在自己和爹娘之间,似乎有种永远也无法突破的隔膜,他甚至不敢让柱子娘知道他的公司的情况。柱子娘问:“这房子是谁买的?”他回答:“我叔买的。”柱子娘问:“你是做啥生意的。”他回答:“修车的。”柱子娘惊讶地问:“你是在外面修车,连房子也没有?”他心烦地回答:“是啊。”" l/ c( E/ i# a5 {. I8 c; i
他心里很困惑,就去问王芃泽:“我明明想孝顺我爹我娘,可为什么在他们面前我什么也做不出来,我连表达的勇气都没有。”王芃泽说:“你们终究是父子,有些亲情不一定非要刻意表达的。小川对我不也是这样么?”王小川在旁边听到了,赶紧用被子蒙住头,翻过身去睡觉。* h, f# U; j9 s4 r
王玉柱还是忧虑,皱着眉头问王芃泽:“可是我都这么大了,我觉得这是个大问题,这么下去的话,我以后还怎么和我爹我娘在一起?”
% `' a$ e& I0 T W" B+ x8 ~' }王芃泽安慰他:“你不能这么想,情况正在慢慢变好,你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以前你可不会考虑这个问题。”8 _$ e3 m8 z3 t( h
六个人是这样住宿的:王芃泽和王小川住在王小川的房间里,柱子娘和英子住在王芃泽和王玉柱的房间里,王玉柱和柱子爹住在另一个一直空置的房间里。和王芃泽这么分开了十几天,对王玉柱来说像是分开了一年那么长,晚上睡觉前,他总会去敲开王小川的房门,进去坐在床沿,和王芃泽说会儿话,帮王芃泽和王小川盖好被子,再依依不舍地关门出来。
9 e6 J- I, z+ [0 L" _) Y过年期间,除了老赵等几个老朋友外,王芃泽家里没有什么亲戚要来,本来王小川该去外婆家里拜年,但是王小川从来都不愿去。柱子娘对王小川说:“你去了还能挣你姥姥的压岁钱,不去就亏了。”王小川一起提姚敏家的人就火冒三丈,恶狠狠地说:“谁稀罕她的钱?”
; g, y# a: G, \# M所以年后六个人总是出去玩,王玉柱开了公司的大车,载着六个人转遍了南京的景点。王玉柱已不再为柱子娘而心烦了,他总处在由清晰的愧疚和盲目的抗拒交织而成的复杂情绪中,昏昏沉沉地听从王芃泽的指挥去这里去那里,还好一切琐细的事情都由王芃泽在安排,不用他思考。
7 k; O& r; i Y终于有一天王小川开学了,柱子娘、柱子爹和英子要回西北了。从火车站送行回来,王玉柱脸色苍白地回到王芃泽面前,不由分说地把王芃泽抱到卧室里,轻放在床上,和衣往王芃泽身边一趴,抱着他的身体呼呼大睡,手机响了也不接。王芃泽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帮他接听了几个,都不是紧急的事,于是也不叫醒他,自己看书,任他从上午睡到下午。
; p; O0 ~6 H7 h中间王芃泽曾轻轻推醒王玉柱,说:“你怎么困成这样呢?你想睡就起来脱了衣服睡,这么穿着衣服不解乏。”$ v% n4 \& p' h* q
王玉柱糊里糊涂的,脱了半天也没有把衣服脱下来。王芃泽坐起来帮他脱,脱得只剩背心短裤后,王玉柱似乎突然激动起来,撕扯着就要脱掉王芃泽的衣服。王芃泽慌忙斥责他:“柱子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王玉柱像是失去了理智,不顾王芃泽的抵抗和挣扎,一直把他也脱得只剩背心短裤才罢手。然后抱紧了王芃泽身体,把他的肩膀和和大腿都抱在怀里,又睡着了。
- O% A* O! O0 u0 [: n! n1 |% m王芃泽一场虚惊,觉得好笑,就独自一人笑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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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l- \8 {; M4 b; v4 q) ?4 ^年后王玉柱请人用木板把自己的办公室隔成了两间,留出两个门,两个房间另有门相连。王芃泽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去上班了,穿戴整齐了和王玉柱一起去公司,王玉柱推着他的轮椅到隔壁办公室,把公司的各种资料拿了厚厚的一大摞,放在他的面前,说:“叔,你先把公司的各个业务环节都熟悉一下,等你完全了解后,你就是这里的办公室主任。”
$ F8 f+ S7 j1 K" _3 p: N( S& D王芃泽问:“办公室主任?公司的办公室有几个人?”
: N" p- q2 Y! a; U3 a' h“目前就你一个。”王玉柱看到王芃泽怀疑的神情,忍不住要低头嘿嘿地笑,笑完了解释说,“叔,现在的许多公司不比你们研究所那么多人,多数职位听起来威风,实际上都是纸老虎。”
) r) S l* G0 y" s- p3 _王芃泽不在乎这些,只在乎有实实在在的工作可做。生活有规律起来之后他的精神也好了许多,气色也好了许多,王玉柱在他的办公室里放有一张大的沙发床,他从来都不用,无事可做了就摇着轮椅去操作区看。王芃泽在与人交往方面本来就有自己的性格魅力,知识又丰富,再加上办公室主任这个头衔以及王玉柱的面子,公司上下都很喜欢他,特别是编辑部的几个年轻人,经常拿文字方面或地理方面的问题来请教他。王玉柱不在公司的时候,财务部的魏阿姨会偷偷地来办公室和王芃泽唠家常,嘘寒问暖,叮嘱他多注意身体。有一天王玉柱发现了,当场板着脸说魏老师这是上班时间不要聊天,再发现一次我就要扣工资了。为了显示公平,扭过头来大声对王芃泽说:“叔,你也有责任,再发现一次同样扣工资。”+ I4 K2 N; y4 t1 l- }
下班后两人去接王小川,在车里王玉柱酸溜溜地问王芃泽:“叔,那个魏老师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王芃泽认真地回答:“我以后不再和她聊天就是了。”王玉柱笑道:“叔,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看到你开心,我心里只会高兴。”王玉柱把王芃泽的手拿过来放在腿上,一边握着一边开车,笑道:“心情好的人长寿嘛,早知道效果这么好,就不让你在家里待那几个月了。”$ u5 E5 L* R* q& {
情况确实如此,王玉柱带王芃泽去医院打针治疗时,各个科室的医生再看到王芃泽,也都夸他气色好。王芃泽同时要治疗好几种病,自从上班后,王玉柱有了更自由的时间带他去医院,拿回来的药也不用像在家里一样藏起来不让王小川知道,就在档案柜里排列着。在办公室里没有事的时候,王玉柱经常会推开隔间的门提醒王芃泽吃药,或者什么话都不说,就站在门口微笑地望着他,王芃泽看了王玉柱一眼,看出他并没有什么事,就转过头去继续看资料。王玉柱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从前在研究所里那个认真严谨、循规蹈矩的王芃泽,他很喜欢这样看,有一次轻声说:“只要你坐在这里,我就觉得像是把家也搬过来了。”王玉柱出去忙业务,回来时在路边的店里买了一件仿老式军装的上衣,像极了王芃泽当年在湾子村时穿的军装。办公室无人时他去到王芃泽大办公室,“哗”地抖开了衣服,笑道:“叔,你把这件衣服穿上吧。”
0 ^1 y1 Z6 K G王芃泽为公司完善了更为合理的工作制度,为员工买了保险,调整了工作流程以提高效率。王玉柱以前从来记不住公司招募了多少会员,王芃泽却能把那些名字了然于胸。有一天王玉柱又进来欣赏王芃泽工作的样子,王芃泽突然说:“柱子,你的会员里有一个你熟悉的名字。”王玉柱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熟悉呀?”王芃泽说:“连我都记得,名字叫周秉昆,不过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公司的活动。”8 x& o( n1 a* W. b# o
王玉柱笑容没了,疑惑地问:“不会只是名字相同吧?”王芃泽翻出资料给王玉柱看,资料里有照片。王玉柱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胖脸,想了想,又笑了,把资料还给王芃泽,说:“管他是谁呢,我要是再被他闹腾得生气,我就不是王玉柱。”
/ N/ R ]+ Y: n3 T, ?“好。这才像是个老板。”王芃泽由衷地夸王玉柱,笑道,“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不必要再计较了。”
1 |" E* m1 ^" c可是到了五月,王芃泽反而计较起来,他在检查业务量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姚敏。王芃泽心里顿时乱了,这个人不是会员,没有照片,只有联系方式,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姚敏。他惶惶不安地想了好几天,去操作区问了好几次这个单子的进展,姚敏是要在一辆银白色的两厢车的侧面喷上一个千禧年主题的图画,图画是姚敏自己拿来的,需要美工再处理,比较慢。
3 i7 f+ d7 L! [; |4 Z5 N再慢也有结束的一天,这一天王芃泽给前台的员工交代了一下,说如果姚敏来取车就通知我。他一直等到下午,前台的女孩儿打进电话来说:“王主任,姚女士来了,就在前台。”王芃泽急忙摇着轮椅出去,远远地一眼就认出那个人到中年的女人正是王小川的妈妈。
& D6 r& @% b8 s% U王芃泽先给王玉柱打了个电话,王玉柱此时还在外边谈生意,王芃泽说:“柱子,我看就要到小川放学的时间了,你接了他之后别回家,先到公司来一下,我这里有事情。”王玉柱从声音里听出王芃泽有一点儿激动不安,就问:“什么是事情?是公司的事么?”“不是,是我和小川的事。”王芃泽怕王玉柱不明情况说漏了嘴,王小川一旦听说是姚敏在这里又会使出什么倔脾气,他没有时间在电话里多解释,就说,“具体情况来了你就知道了,你先去学校接小川吧。”( m0 Z+ y9 m4 x( Q* s+ u3 U2 v: x
放下电话,他激动地摇着轮椅去迎接姚敏。自从他和姚敏离婚后,王小川几乎就没有再见过妈妈,王小川长成大孩子后,每次他拿着姚敏母亲家里的地址劝王小川去看看,王小川总是情绪激昂地说不去,或者低声答应了,就是不去做。既然这一天有缘分遇到了,他一定要让王小川重新和姚敏恢复联系,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时日无多,这么多病,或许就是他虚弱的身体最后的劫难。; g' P1 |7 C2 ^6 B0 k0 b$ |
王芃泽向姚敏挥手,兴奋地大声喊:“姚敏。”姚敏看到他,紧张得僵在了原地,无处可逃地看着轮椅上的王芃泽微笑着越来越近。
3 u L( U0 P: U离婚后姚敏并没有离开南京,在这个城市里有了另一个家庭,爱人是政府工作人员,家庭还算富裕,婚后生有一子。这些年来王芃泽和王小川都不知道姚敏的消息,可是姚敏却对王小川的情况很了解,那个茶叶店一直没有搬迁,王小川学校的地址她也知道,每次经过都会远远地看一会儿。姚敏不知道老太太去世的事情,两人坐在休息处说话,一听到王芃泽说老太太去世了,姚敏立刻泪如雨下,坐在椅子上颤抖着手,用纸巾不停地擦眼泪。王芃泽给她倒了水,可是她根本无力喝下去。好容易才稳定了情绪,就要开车离开。王芃泽决心要留住她,又找了许多话题来问,可是姚敏神色慌张,无心再停留。
3 f4 h) O C' ~. K+ r. V王芃泽看了一下表,估计王玉柱和王小川就要回来了,就对姚敏说:“那你跟我来,我给你打折。”他慢慢摇着轮椅去收款台,跟收款员低声说了一下,亲自把账目慢慢地算,尽量地拖延时间,拿出一张意见表让姚敏填写。姚敏问:“你能给我打折么?那这个店……”0 M, G+ [, Y/ x. f% e
似乎姚敏有自己的猜测,王芃泽等了一下,看她并不说出口,就默默地望了她很久,又笑道:“这个店是柱子的,我是来帮忙的。”姚敏笑了一下,说:“哦,柱子也回来了。”王芃泽笑着问姚敏:“你怎么不问我那个茶叶店的情况?”姚敏恍然地:“是啊,那个茶叶店呢?我好久没有从那里经过了。”王芃泽正要回答,突然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马自达开进了视野。2 q8 c$ I4 e) r, I
王玉柱和王小川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姚敏,同时愣住了。8 E m1 A( N3 S3 x) _
又震惊又发愣的还有姚敏,如此猝不及防的相遇,让三个人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王芃泽向王小川招手,笑着说:“小川,过来呀,这是你妈妈。”
1 q( Q/ D M8 \+ M" Q王小川狠狠地望着姚敏,像是在望着一个仇人,眼睛里噙着泪水,一步一步慢慢地向王芃泽走过去。王玉柱暗道不好,预感到一场狂风暴雨就要来临。果然,走到了王芃泽身边时,王小川的脸已经抽搐得变了形,用平生最大的一次怒气对王芃泽高声地喊:“谁让你找她的?她死了我都不愿再看她一眼。”说完发疯似的把王芃泽的轮椅用尽力气猛地一推,王芃泽一下子控制不住轮椅,呼啦啦地向后飞快地滑动,附近的员工都过来拦。王玉柱抢先一步奔过去扶住了轮椅,王芃泽惊魂未定,王小川跑进了王玉柱的办公室,“啪”地一声把门甩得震天响,姚敏已经哭得蹲在了地上。 w5 l5 F- j; c; [3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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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9 [! [' d, b q3 D1 h6 i王玉柱本来想把姚敏扶到王芃泽的办公室,距离王小川近一些,能把王小川喊进来一家人好好地谈一谈,可是转念一想王小川火气正旺,保不准又会把情况搞得一团糟,一家人又不是需要评判什么,该躲避就要躲避,该糊涂就要糊涂。于是他把姚敏扶进了财务室,魏阿姨与姚敏年纪相仿,可以先劝着。王芃泽要去王玉柱的办公室看王小川,王玉柱觉得王芃泽还在情绪激动中,就拉住他的轮椅,说:“你劝姚敏,我去劝小川。”王玉柱转身就要去,王芃泽喊住他,叮嘱道:“柱子,不要在这个时候批评小川。”王玉柱又转过身来,看到王芃泽也是怒气未消,还在喘着粗气,就说:“你不能激动呀,你要注意身体。”. U: Z2 f* U# \; A8 y2 V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王小川立刻站起来站到窗口,背对门口,所以王玉柱进去时只看到王小川的背影,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王小川为了防止王玉柱过来烦他,抢先说话了,带着哭过后浓浓的鼻音大声说:“你不要过来跟我讲道理,我最烦别人跟我讲道理。”
w& d# h2 `3 K l王玉柱走到王小川身后,伸开双臂把他抱在怀里。王小川挣扎几下,挣脱不掉,又大声说:“你不要把我当成和我爸爸一样。”
3 D* o0 A8 k# t. U& t“没办法呀,谁让你是你爸爸的儿子呢。”王玉柱笑道,“你是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一部分,你否认不了。”
1 [9 I( q$ d9 }$ g9 E1 r王小川便不再反抗了,就这样被王玉柱温柔地拥在怀里。
% z+ K3 c0 C) V0 L- W* Z王玉柱说:“我不会批评你,也不会给你讲道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强不了多少,对别人发火,从来不会让自己更快乐。心里的痛苦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也讲不明白。”4 A6 K" x/ ?4 S6 f; w# [: \! }
这话说得王小川又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 i. m- F) D6 x6 }& L
王玉柱又说:“终有一天你会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只是时间问题。以后不要让今天的事情再发生了,也不要让它影响到你。”# e3 _/ M2 c/ D
然而这一天的事情严重地影响到了王小川,从此以后直到高考,他脸上再无笑容,只在家里用上全部时间拼了命地复习功课,地也不拖了,阳台也不去了,一回到家就直接进了自己的卧室。晚上王芃泽帮他检查辅导到很晚,王芃泽去睡觉后,王小川仍然不休息。夜里王玉柱不放心,起床来看,王小川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灯光从门下面的缝隙漏出来。
' e4 D7 n# \/ |7 X1 Q5 o那一天唯有王芃泽是个胜利者,目的全都达到。在财务室里,姚敏终于止住哭泣后,留下了地址让王芃泽拿给王小川,如果有一天王小川原谅了她,可以按这个地址去找。姚敏还给王小川存了一些钱,说要下次送过来,王芃泽推辞了一会儿,姚敏不同意,一定要给,可是犹豫了一下,又说:“你把银行卡的号码给我吧,我存到你的银行卡里。”
" L5 \ n# q6 i" s+ P& {) m晚上睡觉时,王芃泽把这些情况说给王玉柱听,又说:“小川的反应不一定就是坏事,这些事是必须要经过的,早了才好。小川现在反应这么大,就说明心里面真正被触动了。”王玉柱笑着揶揄道:“是呀,你把局面控制在手里,把我们都吓坏了。你怎么忍心了呀?”
9 C7 X! }$ P0 R- P实际上王芃泽也一直闷闷不乐,讲这些话时连自己都不能十分地确信。王玉柱劝他,隔着背心帮他抚摸心口,说:“你宽宽心吧,想那么多干吗?你想太多事情会让我担心。有我在,你还怕小川没有人照顾么?”
8 o8 V s9 F9 b1 K, o“不是啊。”王芃泽随口说,“那毕竟是他妈妈,小川在世上总得有个亲人吧。”
, n7 ^/ W7 k3 T$ n7 R" r他感觉到王玉柱的手僵住了,于是才发觉自己说了一句非常不妥的话,急忙扭过头来望着王玉柱。王玉柱难过极了,震惊地望着王芃泽的脸,说:“我怎么都不敢想象,有一天,你和你的身体,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 _7 N- R2 T( |3 F% r1 { E王玉柱越想越难受,眼眶里渐渐有了泪水,手在靠近王芃泽身体的距离颤抖着,似乎不敢去触碰这注定会消失的一切。
3 I$ H- j, S4 |5 ]王芃泽也觉伤感,担心地唤道:“柱子,柱子。”他抓住王玉柱的手,让他躺好,没有其他有效的方法去安慰,就艰难地侧着身体,主动向王玉柱吻过去。
" w9 F) q- Y& p0 `" j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有一天深夜王小川在卧室外面敲门。王玉柱急忙起床去开了门,看到王小川傻愣愣地站在外面,一开口说话,眼眶就湿了,求救似的望着王玉柱说:“我睡不着觉了,我神经衰弱。”
+ `$ l: v# q1 ~9 N王玉柱急了,他不知道神经衰弱是怎么一回事,就匆匆忙忙地穿衣服,要带王小川去医院。王芃泽制止了王玉柱,把王小川唤到窗前,帮他擦了眼泪,说:“神经衰弱不是神经的毛病,而是个心理问题,小川,你太紧张了。”$ g' h9 _! y: ]3 W9 F1 K V( E
王玉柱问王芃泽:“要不要让小川吃片儿安眠药。”8 m( Q O5 l( K6 K
“不吃那东西。”王芃泽想了一下,对王玉柱说,“柱子,你去把小川的枕头拿过来,让小川睡这里。”& z. Y4 I/ f# T8 n# S
王玉柱把王小川的枕头和毛巾被拿过来时,王芃泽已经让王小川躺在床的中间。王玉柱把王小川的枕头和毛巾被交给王芃泽,又拿起自己的枕头和毛巾被要出去。王芃泽问:“柱子你干吗去?”王玉柱说:“我去别的房间,让小川好好睡一觉吧。”& s) c/ ?- h3 ~
“别去了,你也睡这里。”王芃泽神色凝重地解释,指着床的另一边让他睡那里,说,“小川现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你不能出去。”
% n6 m* H' v r7 h0 O/ r* m于是这一晚就像开车去西北住在车里的那天晚上一样,王芃泽和王玉柱睡在两边,簇拥着睡在中间的王小川,王小川一左一右地握着两只大手,在王芃泽和王玉柱的体温的保护下慢慢地睡着了。
7 d7 O0 c: N- |; [. y7 k$ v7 A高考那几天王芃泽和王玉柱都没有上班,上午下午都在陪考,炎热的天,王芃泽不愿在车里吹冷气,偏要拄着双拐去树阴下坐着,守在考场外面等王小川,说这样才能体会小川在考场里的心情。王玉柱拿了两瓶水过来,看到王芃泽手拿一把折扇在扇风,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老人,就笑着说:“叔,你这模样就像是在路边卖西瓜的大爷。”( i+ X9 t" h* Q5 Y2 M$ @. ]
王芃泽低头往自己的身上看,呵呵笑着收了折扇,扔给王玉柱,说:“不扇了。”王玉柱接住折扇,问:“怎么了?”王芃泽说:“我也是个很注意形象的人。”王玉柱笑道:“你的形象是给我看的,我不嫌就行了。还是扇吧,反正就这几天,平时你的形象无人能比。”王玉柱要把折扇递给王芃泽,王芃泽不接,王玉柱只好自己拿折扇在一旁给王芃泽扇风,呵呵笑道:“那只好我来伺候您了,我真是自作自受。”/ Y; j( S) [# |, D* C: @0 \
王玉柱在考场附近的酒店里订了个房间,中午王小川一出校门就被王玉柱接到了房间里。王玉柱去催服务员快点儿把午餐送过来,王芃泽在房间里陪着王小川,安慰道:“小川你只要把平时的水平发挥出来,考大学对你来说是个很轻松的事。”
2 a1 Q8 j0 D6 p饭后王芃泽陪着王小川在同一张床上睡着了。王玉柱在另一张床上躺着,侧着身子欣赏父子俩睡觉的模样,想着当年他考中专的时候,王芃泽和王小川还生着病,举着雨伞戴着口罩地去陪考。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当时的情景,蓦然发觉两者似乎并没有多少区别,现在是一家人,当年也是。
- `* m: ~; v5 w8 V. s7 ]高考过后的几天里王小川终于放松了,黑夜白天都在睡。几天后他去学校估分,估了一个很高的分数,接近于满分,回到家又和王芃泽一起估了一遍,还是那样。一家三人兴奋极了,王芃泽说:“有了这个分数,你可以随便报志愿,清华和北大你随便报。”王玉柱说:“最好报南京的大学,近嘛,可以天天回来。不过去北京也好,交通方便,想回来也容易。”王小川脸色沉了下去,没有说话。& G. b! U* R }! g/ v; j1 ?3 T
选择专业的时候,王玉柱兴致勃勃地说:“小川,你也报地质吧,像你爷爷和你爸爸一样,做个科学家。”王芃泽笑道:“做个科学家那都是70年代末的理想了。小川你不用听你柱子哥的,你喜欢什么专业,你就报什么专业。”: ?3 T0 o E& V% c4 N9 `
王小川犹豫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专业。”* t/ _- P1 K% f8 x ]8 Q0 Z; I
王玉柱兴致不减,又建议说:“那你学医,治病救人。学医是个本事,走到哪里都有饭吃。千万不要学我这一行,太简单了,没有意义。”
" a1 W% Z" i8 H! b2 n$ ^0 ~* I, w王芃泽说:“柱子,你的专业怎么没有意义了,当初是我给你报的,有没有意义不能但看专业是什么,而要看自己怎么做。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哪里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
' x8 x" X6 d) X8 q; d' s1 o& b9 j“我不是在怨你。”王玉柱笑道,“叔,我是说地质和医学都是可以深入钻研的。”
2 k0 b8 C& T% @王小川突然心烦起来,大声说:“你们别再给我建议了,我自己的志愿我自己报。”
- T4 w6 h [3 ^5 a. i王玉柱笑着说:“好啊小川,我们都相信你。”王芃泽在一旁盯着王小川的表情看,沉默不语。. g z8 y5 A+ u1 W# D3 |% m' p
于是王小川自己神神秘秘地报了志愿,不跟王芃泽和王玉柱说,接下来的日子里也不出去玩,每天在家里默默地做家务,或是跟着王玉柱和王芃泽去公司里看书。王芃泽有一天对王玉柱悄悄说:“我总觉得小川有些不对,不知他报了什么志愿,我预感到可能要出岔子。”王玉柱纳闷道:“能出什么岔子?那么高的分数。”
7 e+ f" ?0 h4 |. g; S) R% J* c录取通知下来后王芃泽和王玉柱都傻眼了,王小川的确是报了医学专业,可是大学远在哈尔滨。/ Q2 P# o+ z. Y1 G( w
王芃泽气坏了,感到头昏脑胀,在家里拿着地图训斥王小川:“你自己看看,你看看这距离,你在南京,却要跑到中国最北边的城市去上学,南方没有大学么?北京上海没有大学么?这些天你不声不响,我还以为你是等通知等得心急呢,原来你是心中有鬼,你是存心想离我远点儿。你恨我没有关系,你恨谁都行,但是上大学是个大事,你却这么不冷静。你随随便便就做了决定,可是接下来你要在哈尔滨待上五年你知不知道?你在哈尔滨生病了怎么办?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到时候你想回家都不能马上回来。”' C3 `" U& J$ p7 G: l' M2 m
王小川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发火,默默地听王芃泽的训斥。王芃泽随时都可能开口,他就随时准备着聆听。王芃泽的火气久久不散,惹得王玉柱天天担心他的身体。王芃泽一怒之下不再和王小川说话,天天唉声叹气的,晚上王玉柱把王芃泽抱在怀里反复地劝,经常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光。王玉柱看得心疼,劝道:“叔,其实你和小川都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出了问题,有些话不必说,彼此心里都清楚,你们是父子,发生再多事也是父子。小川去那么远上学不一定就是坏事,他需要时间思考一下自己为什么会痛苦,这一点我比你懂,因为我也经历过。”; f# p+ W# ?$ n! o
劝完了王芃泽,王玉柱还得去王小川的房间,坐下来笑着对王小川说:“小川,你爸爸是因为太爱你,看你一下子离开那么远,没有思想准备才发火。其实情况也没有他说的那么糟,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回来就可以回来。如果你在哈尔滨想我和你爸爸了,你只要打个电话,我们立刻飞过去。”2 x7 k8 o6 ]) z* b$ o
回来王芃泽身边后,又开始劝:“叔,你先开口和小川说说话吧。”王芃泽说:“小川已经是成人了,应该让他懂得承担后果。”
9 S* i$ x t+ Z5 t王玉柱笑道:“你是爸爸呀,后果能从爸爸这里施加给儿子么?”
* X6 U1 V0 W2 D! N看到王芃泽不说话,王玉柱又说:“你要是不要意思开口说话,就给小川唱首歌吧。”0 N6 p6 I/ S( {
“哦。”王芃泽诧异,问,“唱歌?我哪里会唱歌呀?”
% @2 c. b- F0 u“你明明以前给林慧珍阿姨唱过,我都看到了。”王玉柱抱紧了王芃泽,望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你把那首歌也唱给小川听,你们的父子关系肯定一下子就好了。”& H _0 Y) [) }8 `! k/ N5 G
王芃泽推开王玉柱,侧过去睡觉,不耐烦地嘀咕道:“神经病。”" h- g& Y8 C" b/ d! j
王玉柱灭了灯,望着黑暗中王芃泽的身体,想起从前的事,愣愣地躺着,难以入睡。. U4 I8 W: R% e O4 H i
王玉柱决定一家人乘飞机去哈尔滨。王芃泽嫌机票太贵,建议乘火车,王玉柱嫌火车太耗时间,让王小川做决定。王小川私下里对王玉柱说:“你跟我爸爸说一下,别让他去送我了,不管乘火车还是乘飞机,他的腿都不方便。”王玉柱说:“不行,不看看你的学校,你爸爸肯定不放心。腿不方便我就背着他去。”王小川心情沮丧地说:“那乘飞机好了,我现在都不敢看我爸爸,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短越好。”
. c; k! r* L o$ z2 D; j王玉柱真的是背着王芃泽上飞机下飞机,王芃泽的轮椅也随着飞机运到了哈尔滨。入学的一切手续王芃泽都帮不上忙,王玉柱把王芃泽安置在树阴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他陪着王小川去办入学手续。办完手续后,王玉柱又背起王芃泽去看王小川的宿舍,王芃泽帮忙给王小川铺了床,看着王小川把生活用品放整齐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对王小川说:“这些钱是你妈妈给你的,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拿着吧,不要再拒绝了。”王小川愣了愣,接在手里。
3 R! f& |8 }8 `: U- e/ G, L9 h% _晚上王芃泽和王玉柱住在学校的宾馆里,王小川跟着去了,三个人在一起吃了晚饭,但是无话可说。吃完饭后王玉柱对王小川说:“小川,你现在回宿舍去吧,以后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记得经常往家里打电话。明天早上我们一早就走了。”
0 j" ~* R0 ]+ {( a4 ?王芃泽和王玉柱送王小川的宾馆的门口,目送着王小川低矮的身影渐渐远去,成了路灯下的来来去去的普通人中的一个。王芃泽感慨唏嘘,对王玉柱说:“我怎么看都觉得小川还是孩子,完全没有长大呢。就这么留在了哈尔滨,实在叫人不放心。”+ Y, x% N! S: C" r2 g4 s& k5 i
王玉柱笑道:“你一方面不放心,一方面却又不愿说给小川听。”1 t6 P" D3 v+ B" c7 M+ E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两人出了宾馆,王玉柱推着王芃泽的轮椅往校门口走,突然看到王小川站在宾馆外面等他们。王玉柱又惊讶又心疼地喊:“小川。”王小川慢慢走过来,问王芃泽:“爸爸,你们就要走了么?”王芃泽“嗯”了一声,又说:“是啊,不让你来送,你怎么又来了。”王小川说:“那你们一路保重啊。”说完犹犹豫豫地转过身去往远处走。
/ m2 \* A% b4 [9 y$ u/ X6 S王芃泽看着王小川落寞的小小背影,突然间痛苦万分。王玉柱把父子两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里着急,高声喊道:“小川,你过来。”6 o$ b' z& w, r9 ~; x# i9 T
王小川又走回来,与两人相隔一米的距离站住了,问:“什么事啊,柱子哥?”王玉柱说:“你爸爸要给你唱一首歌。”
- V- @, G* c" @8 E王芃泽惊讶极了,可是话已被王玉柱说出,又看到王小川也是紧张地站在面前,无奈,只好尴尬地就这么坐在轮椅里,面对着王小川唱:
1 ]0 n. d/ x: T$ Z8 q4 e& uThereareplacesI'llreme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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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Z% x9 V+ \歌声既不流畅也不动听,可是两句过后王小川已经热泪滚滚,双手捂着眼睛站在路边,像一只惊慌失措、孤独无依的小鸟。( E, ?3 X( v" a+ o5 h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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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d* P. ~6 y2 J- e没有了王小川在身边,两人都渐渐地觉得有些孤单了。虽然王小川并不是个爱说爱笑的孩子,不会活跃气氛,不会讨人喜欢,只会招人生气和惹麻烦。过去每天的生活心思要分一半来考虑王小川的时候,王玉柱并没有充分意识到王小川的重要性。他也会发现王小川有可爱的一面,虽然不多,有值得怜惜的一面,需要他花费时间去关注,他并不觉得烦,他喜欢王小川的生命像王芃泽那样在他的生活里扎下根来,他也会想到是王小川的存在牵引了他对生活琐细的注意力,一天之后会有一种忙忙碌碌的充实感。然而,这些远远不是全部。
. q* H& m. [8 S" m$ X9 c归途中,他才发现他和王芃泽对于王小川的依赖,过去的一年里,王小川像是一个挑剔的观众,因此而凸显了他与王芃泽的生活的私密性,对于房子里的王小川,他们需要保护他,躲避他,疼爱他,欺骗他,那就是日子,热热闹闹,恩恩怨怨,浮浮浅浅。而今突然剩下了两个人,倒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陪着王芃泽一起生活了,还有多少以往的生活内容会留下来,空余的时间他该怎么做呢?& j: k7 w( l2 D$ q- x- K
王芃泽在飞机上一直沉默着,陷在座位里想心事,眼神空洞地面对着脸前食物台上的一杯绿茶。王玉柱帮他要的这杯绿茶,被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凉了。王玉柱凑过身去问王芃泽:“叔,小川上学了,家里剩我们两个,那我们该怎么生活呢?”/ T2 N$ c, k$ B) H2 |+ b# Q" l% e
王芃泽回过神来,茫然地回答:“还有很多事做呀,我要动手术,你要上班。”愣了一下,他明白这些回答会让此时的王玉柱感到失望,他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担心地问,“柱子,生活都是很平凡的,不管小川在不在我们身边,都是这样,你不能想象得太好,会失望的。”
1 B1 P9 f0 j) M! c1 I' R$ \“不是啊。”王玉柱轻声地回答,眉头微皱,“我是怕我会令你失望,我真的有些担心。”: p5 g" C' j# N% C' B& [: p; _6 r
“不会的。”王芃泽伸手过去,轻拍着王玉柱的手,带着一种伤感低声说,“我不会再对你失望了。如果什么时候你心里怀疑,你只要带我来看看小川,就什么事都没有了。”0 \$ M( b T: m0 X: d
王芃泽伤感地笑着。王玉柱依然没有信心,扭过头去看着另一边,一个空姐正向这里走来,过道对面,是一对儿老夫妻,脸色沉郁地沉默地坐着。王玉柱心里难过,关于自己和王芃泽以后的生活,他投入了太多的期望,时光已逝,生命短促,如果有一天两人也像眼前的这对儿老夫妻一样默默无语,他是不甘心的,他不能让王芃泽有限的时间就这样度过。
8 X8 A# H( I+ r( v( b3 }他把那杯凉了的绿茶还给了空姐,让她帮忙丢掉,王芃泽伸手要制止,他抓住王芃泽的手,笑着说:“快要下飞机了,别喝水了。”
& t3 t8 v$ y$ O6 P% v6 v* R" x“这么快么?”王芃泽纳闷,“来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快?”7 S7 F9 @# M3 m' C
王玉柱说:“要到北京了,我们在北京转机。”+ K7 `+ ^+ X! f n5 \& ?2 e
下飞机时,工作人员把王芃泽的轮椅搬进来,王玉柱抱起王芃泽,放在轮椅里。推着轮椅里穿过通道时,王芃泽没有说话,皱着眉头用力地想,王玉柱把轮椅推到与地面平齐的传送带上,两人被传送带慢慢地往前送,两边的旅客步履匆匆地往相反的方向走。王芃泽对王玉柱说:“你的目的不是要在北京转机,你想带我去见一个人。”
6 T/ b& q$ m$ c' z, U王玉柱笑道:“是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 Z, n9 r* Q# V7 F! a王芃泽用力地摇轮椅,要从传送带上下去。王玉柱握紧轮椅不让他动,着急地问:“叔,你要做什么?危险。”王芃泽不说话,用力地摇,力气大得恨不得把手柄给摇断。王玉柱不敢在传送带上多做争执,拉紧轮椅,按紧王芃泽,看到前边有出口了,急忙推着轮椅从那里下了传送带。王芃泽一直往前摇轮椅,远远地躲开王玉柱,却又无处可去,离得远了,就停下来。- W5 F, k# u4 `% H. R' N, x! D
王玉柱跟在后边,说:“叔,你不用怕。”他看见王芃泽又慢慢摇着轮椅去到一个落地窗前,也跟过去,说:“我知道你心里想见林慧珍,也知道你不敢去见她的原因。”他从背后扶着王芃泽的肩膀,轻轻揉捏,感觉到情绪小了,就把轮椅转过来,望着王芃泽不快乐的表情,说:“林阿姨的情况也不好,你不想知道她现在怎么生活的么?”/ s$ k/ x' U3 @# u9 y7 L% @8 k
“她怎么了?”王芃泽抬起头来问,“你怎么知道的?”
2 U% V) f7 `9 U# o; V6 x“这几年我和林阿姨有联系,我的左胳膊又出过一次问题,我没有办法,只好找她救我。”王玉柱淡淡地笑着讲述这些伤心事,“至于林阿姨怎么了,你看了就会明白。”% Z' E7 c* N2 S" N0 B
王玉柱在北京有熟人,事先打电话借了一辆车,出了机场,看到有人在向这里招手。王玉柱在王芃泽的视野中跑过去拿钥匙,是一辆蓝色的跑车,又跑回来挥着钥匙笑问:“叔,这辆车好看不好看?”王芃泽拉住王玉柱,问:“你为什么又做了一次手术,你的胳膊怎么了?”
5 y4 x8 Y1 ], e/ q! V, y/ Z7 P“累的。”王玉柱回答,“这事不重要,回头我再讲给你听。”他把王芃泽抱上车,轮椅折叠了塞进后排的座位。跑车里空间狭小,王芃泽身材太大,腿伸不开,抱怨道:“好看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借个大点儿的车?”“因为我只能借来这一辆。”王玉柱无奈地笑,他想起十年前王芃泽在他面前说过的一句话,他认为此刻拿来用是一种幽默,就模仿着说,“怪我没本事呀。”
2 k% q/ c$ |4 M5 g7 q王芃泽跟着笑,笑容很快又沉默了,他有着摆脱不掉的伤感心事,又一次问王玉柱:“你林阿姨,她到底怎么了?”王玉柱没有回答,开车,后来又停了车,下车去开车门,先把王芃泽的两条腿小心地扶到车门外,然后伸手来抱身体。
; w$ z, ?4 d) \) w/ ~5 }王芃泽还在问:“你林阿姨怎么了?你先说一点给我听,免得见面后我太惊讶。别的事你可以强迫我,这一次你不能让我猝不及防。”他看到王玉柱表情凝重,不为所动,从车里拿来可伸缩的拐杖给他。他觉得情况将会严重,接踵而来的一切会出乎他的预料,他又一次急切地问王玉柱:“柱子,你听到没有?”他感觉到王玉柱强劲有力的手在背后扶着他的身体,声音凑近了他的耳边,轻而急促地说:“林阿姨就在前边望着你,你自己看呀。”他急忙转身去看,听到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声音在喊:“芃泽。”
7 D$ }; Y. N+ t& Y. ^& {6 P5 N依然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家属院,越来越破旧了,墙上爬满了攀缘植物。林慧珍一直坐在楼下的石凳上等,看到他们后站了起来,最初泪眼蒙眬,忍了一会儿忍住了,却依然难过,没有力量立刻走过来,双手握着一把老式大雨伞,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7 P }* c4 [8 D" ?王玉柱凑到王芃泽的耳边悄悄说:“叔你不用难过,在我看来林阿姨的生活比从前要幸福,就是变化大了点儿。待会儿还要见个熟人,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0 I1 x, z+ f% s4 c王芃泽喃喃地问:“这真的是你林阿姨么?”8 Z [& j- n. H3 h
他不可能不难过,他认为自己在林慧珍身上丝毫看不出幸福的痕迹。他眼前的林慧珍比从前更为瘦小了,干瘦干瘦的,身上穿着旧衣服。林慧珍慢慢地往这里走,走路的姿势让他想起老太太从前的身影,干硬而执着在家里走来走去,照顾刚出生王小川和身体虚弱的姚敏。他看到她有斑白的发根,剪发头染成了略显枯萎的黑色,她脸上满是岁月的印迹。她向他微笑,可是他只会感觉到心酸。
* W/ H6 |% @, b5 _$ j此时此刻林慧珍不知该如何开口,看到王芃泽和王玉柱都在沉默地望着她,扬了一下手中收束得整整齐齐的大雨伞,笑着说:“我怕下雨,所以带了把雨伞下来。”
, f9 x/ B C0 }: q, d( |, y她的笑,以及她的声音,仍有从前的特征,可是区别仍然很大,消失了太多年轻的色彩,换成一种淡然的慈祥。王芃泽跟着笑了一下,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伤感地问她:“慧珍,你变化很大呀?”“变化肯定不会小,都是做外婆的人了。”她自己呵呵地笑,“太累了,把我都累老了。”
W* v2 Z: o# F5 k7 l9 ^$ ~她凝神望着他,思维在回忆与现实之间艰难地拿捏着,“柱子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你的情况,其实你比我想象的要好,我原以为你都病成个糟老头子了。”她掩着眼睛笑了一下,又说,“看到你,让人放心很多,你现在只是腿不方便,可是你的精神状态还是以前那样。”
5 A! G4 s! }& h0 T3 Q9 O' J. Q她招呼他们去家里,王玉柱背着王芃泽上楼,她在后面小心地伸长胳膊,扶着王芃泽的背。她觉得这是很温情的一幕,笑着说:“幸亏柱子力气大,要不然你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谁背得动啊。”
, W) k4 c" i3 W+ l8 K林慧珍拿钥匙开门,王玉柱进门时小心地弯腰,以免撞到王芃泽的头,进去后把王芃泽放在沙发上。王芃泽四顾着看,这个房子里重新装修过了,家具也都换了,被林慧珍像从前一样收拾得整洁不紊乱,只是略显清贫。
& `$ b: H! P+ D) l林慧珍对王芃泽说:“芃泽,我让你见一个人。”她开了卧室的门,不一会儿,推着一个轮椅出来,轮椅上是个因中风而瘫痪的男人,歪在轮椅里一动不动。林慧珍问:“芃泽,你还认得他么?”王芃泽住着双拐站起来,走近了仔细地看,惊讶地喊出了声:“生产队长?”( H R, T, e% t3 }9 B" S6 y
他疑惑地望林慧珍的眼睛,林慧珍微笑着点头。他很震惊地俯低了身子,凑到轮椅里的男人的眼前,激动地大声问:“你还能认出我么?我是王芃泽呀。”9 J8 Z' M/ f+ w% F& m
当年威风而又能干的生产队长如今目光呆滞,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王芃泽问林慧珍:“他到底能不能认出我?”林慧珍苦笑了一下,额头的皱纹更多了,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你觉得能,他就能。你觉得不能,他就不能。” \; h- |7 N7 f: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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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S+ ?% `( U9 Q+ M1 a这一切超出了王芃泽的预料,仿佛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大脑,强硬地翻到了年轻时的那一页,那么多年了,那些事情历历在目,然而印在泛黄的书页上只让人发觉时光的无情,不再有新鲜和冲动,只剩下枯萎的怅惘。事情竟然变化了这么多,原本林慧珍是个不回头的人,让他在机场犹豫不安、没有足够的勇气拿自己的落魄去面对她的倔强的人,一个不愿自己的人生停歇下来的人,可是现在站在瘫痪得无知无觉的当年的生产队长的身后,双手扶着轮椅,容颜开始苍老,身形更加瘦小,可是眼神平静,深蕴着淡漠的微笑,安守着清贫与责任,这让他不能明白眼前的林慧珍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似乎与过去完全不同了。% B) F" N4 K; F) @) `, ^
他一时间感到迷惘,目光在生产队长和林慧珍身上来回游移。林慧珍淡淡地笑着,玩笑似的问道:“干吗?非要搞清楚他还能不能认出你,难道你还要报当年的仇呀?”
( i3 n* o- m/ F5 l他的思维、他的情绪都是乱糟糟的,喃喃地说:“我……”便说不下去了。. u; m. D% J/ }8 C+ N2 s4 f
“我什么呀?”林慧珍一笑,额头的皱纹更多了,用手指拭了一下眉头,感慨地说,“看看现在的我,还值得让你们两个人打架么?”6 W9 x+ I* Z3 L2 N: Q7 L
林慧珍的笑的时候,眼神中依稀还有当年的神采,然而眼神之外完全是年龄的无情的痕迹,与这句话如此难以协调。于是他发现,林慧珍老了。
$ c( E9 S: p, L+ ]6 P林慧珍给他们倒水,坐在生产队长身边的椅子上絮絮地讲。来北京后,她完全没有想过还会有一天和生产队长在一起,可是人生的事就是如此,毫不理睬你有没有准备,偶然事件说来就来。有人把生产队长中风瘫痪的消息带到了北京,他在偏远的乡镇里孤独一人,缺少照顾,于是她责无旁贷,人到了一定年纪,似乎完全可以不必再为过去的恩恩怨怨负责任。她觉得这是很自然的选择,无需犹豫,独自一人去了原本想着再也不踏进去的大西南,把生产队长接到了北京。家里有了个瘫痪的病人之后,她的工资就显得不够用了,手术做了许多次,借了许多债,她和林佳卉省吃俭用地撑过了好几年。不过现在情况好多了,林佳卉有自己的家庭了,经常拿钱回来。而且三年前又和王玉柱意外地有了联系,那时王玉柱来找她做手术,之后就不断地帮助她,前年生产队长的心脏搭桥手术,就是王玉柱帮忙付的钱。# D9 h+ p" d2 v* B/ W
王芃泽的思维从回忆恍然间回到现实,匆忙地问王玉柱:“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的胳膊为什么又做了一次手术?”王玉柱有些不想说,尴尬地在王芃泽耳边低声笑道:“叔你别再问了。还是十一年前在派出所的那一次,被人用警棍打松了。”
5 N8 L0 @8 ]6 O2 c" o7 R0 p/ B似乎林慧珍很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笑了笑,说:“柱子你不用不好意思说,人生好多事情很难分对错的,我当年做的傻事更多,我才不会笑你呢。”
; m; }# Y; j0 s) l; V王芃泽唉声叹气的,又近距离地凝望生产队长的僵硬的脸,感慨万千地握了握生产队长的僵硬的手。他觉得眼前这个木头一般的人早已不是当年的生产队长,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谁,不属于过去,也并不拥有现在,不过是充当了一个纪念,在时时地唤醒着林慧珍的记忆。他说不清这是好还是坏。
( t% a: _% p) Z1 x2 W最后王芃泽认真对林慧珍说:“慧珍,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你让佳卉一家人也过来,我十几年没有见过她了,我们去吃烤鸭。”, E, U- h0 f6 R" O- Q
林慧珍有些激动,笑着回答:“好啊。”; d8 X# A1 q4 ~( w
王玉柱帮忙选定了吃饭的地点,和林慧珍约好8点见面。他们暂时先告辞,开车出了家属院后,王玉柱一边开车一边笑着问王芃泽:“叔,你对北京的认识一点儿没变呀,你就知道北京有烤鸭。”王芃泽有些慌了,批评王玉柱道:“你觉得老套,怎么当时不说呢,慧珍又不是外人,吃烤鸭不合适,那你说吃什么?”过了一会儿,看王玉柱没有回答,又问:“我在问你呢,要不给慧珍打个电话,我们吃别的?”/ X" U2 z0 |0 S: V) a# ]+ N- Q
“我没说不合适呀,我只是说你对吃饭的了解有些单一。看到你请吃饭,林阿姨只会高兴,你们都是喜欢吃烤鸭的人。”王玉柱笑着安慰王芃泽,又说,“我已经打电话定席位了。现在没有时间再考虑吃什么,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王芃泽问:“还有什么事呀?”王玉柱回答:“给你买衣服。”
5 P% M4 T* a9 Q2 p8 y4 g# ]! n王芃泽似乎要反对,正要说什么,王玉柱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抢先说:“叔,你听我的话吧。你不想想,你和慧珍阿姨还能在一起吃几次饭?” z, Y# U1 ]7 V2 V* h0 A6 x( l: I
于是王芃泽不说话了,默默地陷在座位里。王玉柱停停走走地往前开,车窗外的北京街头,尽是新一代的陌生的年轻人。
$ z/ l- b! ?$ |, H! }$ I王玉柱带着王芃泽直接去了阿玛尼的西服专卖店,王芃泽不知道价格深浅,手里提着可伸缩的双拐,懵懵懂懂地被王玉柱背了进去。服务生殷勤地鞠躬欢迎,但是看到两人一个背着一个进来,都搞得衣衫不整,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怀疑两人的来意。王玉柱注意到了,把王芃泽放到沙发上后,去服务台把会员卡丢给服务生,说:“我今天要买两套,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向我叔报价格。”
, ^5 h$ ^1 q$ _( I' m' g6 V: {两人都进了阿玛尼的大试衣间,王芃泽问王玉柱:“这就是阿玛尼呀,这么出名的牌子,衣服不便宜吧?”王玉柱坐在王芃泽的旁边,伸手抱着他的肩膀,歪着头看着镜中的两个人,低声说:“不便宜,不过总是衣服嘛,能有多贵。今天特殊嘛,我们两个都要穿新衣服。”- Q6 S [- y3 ]# G% ]
王玉柱帮王芃泽脱了又穿、穿了又脱地试了一套又一套。衣服的标签上都没有写价格,服务生送衣服到试衣间门外的时候,王芃泽问他:“这件衣服什么价格?”服务生总是答非所问,笑了笑离开。王芃泽纳闷,问王玉柱道:“真是时代变了,大牌的衣服不让问价格么?”0 V1 u, l; l: {, R3 f
最后两人穿了一模一样的深灰色西服,坐在一起望着对面的镜子。王玉柱看得呆了。王芃泽又问:“柱子,这衣服一定很贵吧?到底多少钱?”王玉柱随口回答:“三千多吧。”王芃泽担心地说:“一套三千多?还是贵了,买这么贵的衣服干吗?两身衣服,等于小川一年的生活费。”可是又觉得镜子里的王玉柱穿上这衣服实在很帅气,就说:“我们就买一套好了,我不用买了,我买西服是浪费,我站都站不起来。”说着就要脱下来。# ~+ ~6 I5 P0 O0 F% _/ d
“别动啊。让我再看看。”王玉柱抱住王芃泽的肩膀不让他动,凝神欣赏镜子中两人的模样,说,“就是它了,不能不买,这么合适,这么好看,简直就是为你做的。”9 A/ r# p( W( Y' C2 s
王玉柱渐渐地又感到难过,把王芃泽抱紧了,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叔,这身衣服,竟然晚了十一年。” Z0 Z# y& C c# F4 [* A8 a3 a7 B+ j
开车快到约定的酒店的时候,王芃泽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急忙问王玉柱:“佳卉应该有孩子了吧?”王玉柱回答:“是啊,有个小女儿,四岁了。”王芃泽说:“那我得给小孩子包个红包才行,柱子你先停下车,去路边的小卖部帮我买个红包。”, b+ q5 B: A( b
王玉柱拣大的红包买了一个回来,坐进车里。王芃泽身上带了两千块钱的零钱,把一千块钱红票子塞进去,剩下的预备着付饭钱,想了想又犹豫了,说:“一千块,是个单数呀。”然后命令王玉柱道:“柱子你再借我一千。”王玉柱又拿了一千给他,笑道:“叔,你现在倒大方起来了,刚刚买三千块钱的衣服你嫌贵,现在居然给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包两千块钱的红包,你对我和小川怎么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呀?”
1 u/ u _4 H. U5 |0 h这一天,任何一点意见都会让王芃泽犹豫不决,听王玉柱这么说,立刻担心地问他:“会不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呀?”王玉柱望着王芃泽的无措的表情,看出他真的是慌乱了。* y$ w# J& M9 D
王玉柱问:“叔,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是想给林佳卉的女儿一个红包,还是想趁这个机会给林阿姨一些钱。”王芃泽低着头想,沮丧地回答:“我不知道啊,我要是给你林阿姨钱,她可能不会要。”
; V& H! t; w! ]$ r+ ^2 |“那就试一试。”王玉柱说,“给不给林佳卉的女儿红包无所谓,你就趁这个机会来帮助林阿姨吧,不管她接受不接受,你总要试一试,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5 M @, i' E; X3 w" g! Y7 T王芃泽想了想,最后下定了决心,说:“也好,不管她接不接受,只要我做到了,就行。你找个有取款机的地方停车,我去取五万块钱。”
- o- H6 T! s3 h3 G" W; I: T7 P+ h王玉柱听到这个数目有些发愣,低声提醒:“叔,你自己的存款也不多了呀。”, ]3 T8 S5 W5 M; f. M
“我还有房租嘛。”王芃泽笑道,“我的负担不算大,慧珍家里的病人可是说不行就会不行了,性命攸关呀。”0 |5 K; N9 E4 p
王玉柱不高兴地开了一会儿车,停下了。王芃泽摇下车窗,向外张望哪里有取款机。王玉柱说:“别看了,就算真的能从取款机里取出五万块,那么多现金你能包成红包么?你得用报纸来包。”1 w9 `& \1 I& J3 G
“是啊。”王芃泽恍然醒悟过来,又担心了,“那怎么办呀?”
6 f- `+ B" Y5 v# g) X) S又对王玉柱说:“你现在能不能开支票,能的话帮我写一张五万的,回头我把钱给你。”
+ M5 N, q* w3 C5 h王玉柱板着脸在车里写完了支票,递给王芃泽,嘟囔道:“谁让你还呀?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也是我的钱。”
+ e/ [- F; J# |) l! H4 [2 e可是终究气愤难耐,一边开车一边对王芃泽说:“真服了你了,看到林慧珍,你就跟丢了魂似的。本来我以为你年纪大了,变得无欲无求了,看来我是猜错了,你的欲望深藏在心里,只有初恋情人才能把它激发出来。”. U; J& d& d& j4 X* w
“啊。”王芃泽讶异道,“什么初恋情人?什么欲望不欲望的?柱子你在说什么?”
( z9 r# R) _$ y+ m: i) f, [+ P7 ^王芃泽很快就暴怒起来,一把抓住王玉柱的手,惊扰了方向盘,这辆蓝色的跑车在黄昏里像一只被惊扰了的小动物,左冲右突地往前行驶了一段路,提心吊胆地停在了路边。车里,王芃泽正在严厉地教训王玉柱:“你好好反思你说的话,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又是欲望又是初恋的,我和你慧珍阿姨之间正常的交往都被你的话给污染了。让你帮忙开个支票你就说这么多,你拿回去好了,我再也不用了。”
! S+ \* Y/ J0 p' t( Z& [可是晚上8点钟林慧珍和林佳卉一家人走进酒店的时候,看到的王芃泽和王玉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正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7 z' L @* }- _ x1 c
王玉柱扶着王芃泽站起来迎接林慧珍和林佳卉,还有林佳卉的爱人钟大志和林佳卉的女儿小煜,彼此寒暄着。王玉柱抱起小煜给王芃泽看,王芃泽夸小煜长得可爱,他本来想再夸小煜长得像外婆,可是发现小煜一点儿都不像林慧珍,也不像林佳卉,而是像极了爸爸钟大志,心里有些失望,只好夸小煜和爸爸妈妈长得像。
; ^$ l$ X; e. D. v; W2 K, _王芃泽把红包拿出来给小煜,小煜乖巧地喊:“谢谢爷爷。”接过来给了林佳卉,林佳卉简单地谦让了一下,没有在红包上多做注意,随手放进了手提袋。4 z6 I! O0 k1 ~# A" {3 c# O; K8 |0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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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q( v" D0 X4 {$ s; g: G林慧珍也穿了新衣服,新做了头发,画了淡妆,戴了首饰,郑重认真得出乎王芃泽和王玉柱的意料。两人原以为只有自己才为了吃这顿饭而匆匆忙忙地买新衣呢,而此时看对方的四个人,统一穿得整整齐齐,不像来吃烤鸭,而像是准备充分了要去参加红酒宴会。林佳卉五官圆润,身材肥胖,一条红裙圆满地烘托着半露的鼓鼓的双乳,王玉柱心想林佳卉如此的身材在女儿小煜的眼中或许是个伟大的妈妈,可是吃饭时穿成这样一定会让拘谨的人觉得尴尬。他暗暗留意着王芃泽,果然,简单寒暄过之后,王芃泽就再也不看林佳卉,似乎向林佳卉看一眼是个极不礼貌的行为,站着时王芃泽个子高,角度刁,坐下后大家平等了,可是王芃泽仍心有余悸,饭桌上气氛微微有些沉闷。7 F( c$ i! o e6 Z6 k6 ?
所幸林佳卉性格爽朗,平时做的又是公关宣传的工作,热情地找话题来聊,和每个人都能说上话。林慧珍微笑着望着林佳卉,王芃泽谨慎地望着林慧珍。钟大志需要不停地照顾小煜,林佳卉给林慧珍夹菜,王玉柱给王芃泽夹菜。王玉柱心想这样不行,这个饭原本应该让王芃泽和林慧珍单独来吃,他们才是主角,面前的几个后辈未免碍手碍脚,何况还有林佳卉这样的人,观念与行为都让王芃泽接受不了。( D+ h+ ?, o$ B( E2 j
他观察着王芃泽和林慧珍,心想仅从对待林佳卉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二人的区别,林慧珍似乎完全不觉得林佳卉穿成这样有什么不妥,从这一点上来说,林慧珍的思想要比王芃泽开放和积极,林慧珍过去也是如此,风风火火的,敢于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然而生活实在令人费解,敢作敢为的林慧珍站在生产队长身边时,似乎在人生的路上突然折返,抛弃了同路的人们,转身往后走,而王芃泽并不知道,超过了林慧珍,懵懵懂懂地越走越远。
. J$ t$ U9 n$ }1 U* G林佳卉对王玉柱说:“柱子,你敢不敢跟我拼酒?”
; |; Y! z* t& v3 Q' {, H1 G王玉柱笑道:“我最不怕的就是喝酒。”( s, }4 q$ ^4 U$ V; N2 L
林慧珍劝林佳卉,道:“都是做妈妈的人了,在小煜面前,喝什么酒呀?”
" p2 T; c8 O0 g' c; I6 f% Z0 B王芃泽也对王玉柱说:“柱子,你还要开车呢。”/ ~9 u$ U+ b0 h
王玉柱望着林慧珍对着林佳卉说话的神态,心里微微有些难受,觉得林慧珍的淡妆与首饰都是一种令人悲哀的东西,因为完全掩饰不了容颜的衰老,相互映衬之下更让人心酸。在他的记忆里,关于林慧珍的最鲜明的记忆还是十几年前,他忘不了那时的林慧珍,整洁的白大褂掩映着一个自怜自赏的心灵,当林慧珍白衣白帽带着大口罩靠近,拿着医疗器具一丝不苟地给他治病,那种心无杂念的女性气息让他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只是这种美转瞬即逝,一个人如此轻易地就老了。他转头去望王芃泽,王芃泽正和林慧珍说着一些无聊的闲话,于是他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理解王芃泽了,除了理解,更有一种心疼。# w5 o; G! v* V
他对王芃泽说:“叔,我们晚上住这个酒店,就在这个餐厅的上边,我不用开车。我也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喝酒了,我要和佳卉大喝一场。”
$ V' X: J2 B: w% N他心想林佳卉是个极有心机的人,刚刚突然提出要和他拼酒,一定有原因。果然,林佳卉说:“好,我也很久没有棋逢对手了,我们换张桌子拼个不醉不归。”6 N+ f6 e9 c# v( Q: P4 Z- E
于是他和林佳卉站起来要坐到不远处的空位置上,小煜一直闹嚷着想去玩酒店门口的充气儿童乐园,钟大志牵着她的小手去了,饭桌上只剩下了王芃泽和林慧珍。王玉柱笑着对王芃泽说:“叔,现在就剩你陪着林阿姨了,你那么能说会道,可别让林阿姨闷着呀。”2 N: h/ S/ ?* C3 M- p' X/ a* k
看到王玉柱和林佳卉离远了,林慧珍向王芃泽笑道:“孩子们是想让我们俩单独说说话呢,你最能说会道了,你先说吧。”王芃泽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慧珍,我真的有好多话对你说。”9 K* {5 p! l9 x1 M7 _
于是他讲起老太太去世后的那些日子,那时他似乎突然明白了父亲和母亲的一个重要的区别,失去母亲的痛苦,不是失去父亲的痛苦能够比拟的,似乎生命的源头突然间枯竭了,就算身边有再多的人,就算你年纪再大,你也觉得自己是个孤儿。他对林慧珍说:“那时我想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不能完全懂得你的痛苦,我并不了解你。”1 y9 z( n( e0 k' |1 A* B
林慧珍一直微笑,可是眼角溢出了泪水。他慌忙地帮她拿纸巾。她笑着解释说:“我不是想起了我妈妈才流泪,我都快记不起她的模样了,我是因为你对我说这些话,才激动。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对我说,我们都不年轻了。看起来我们两人都像老人似的,别人50多岁了并不显年龄的痕迹,怎么我们两个偏偏老得这么快呀?”4 R5 N/ R* c" [7 M) y ?, t. H
王芃泽安慰她说:“你不算老。”' l) N7 f9 E0 e- Z" H
“我老了。”林慧珍伤感地笑,“我的心老了。你不用安慰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其实不老的反而是你,你是男人嘛,年龄只会让你更有魅力。”
+ e1 B: f7 _5 t$ x2 t% v他们谈起现在的生活状况,林慧珍说:“以前我只管闷头往前冲,对现实中的一切都不看在眼里,可是走着走着迷茫了,发觉自己这一生要的东西其实很模糊。现在至少有个人在身边,回到家里需要照顾他,有事可做了,反而比以前好多了。生活就该是这样的,我们必须为别人而活,幻想着为自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 @6 v# ]) ^/ p6 A“你变化太大了。”王芃泽说,“这次看到你,我发觉你不再是以前的林慧珍。”: y* \/ Q. d+ ^+ @: @
林慧珍望着王芃泽的眼睛,难过地说:“可你还是以前的王芃泽,你还没有醒过来。”* ?# W- R: p, J [; L& V
“哦。”王芃泽激动起来,眼角也湿了,“是啊。”
7 _9 m8 J, T' B9 N1 u* ?他用手擦眼睛,林慧珍低声地劝:“芃泽,看到你这样,我会自责的。其实你的情况并不坏。你别笑我世俗啊,你现在有钱能让自己生活得好,就该多回头看看身边的亲人,不要再被过去给困住了。”
" P G$ g! l1 [8 Z6 Q8 h% ]“是啊。”王芃泽止住流泪的冲动,有些尴尬地向林慧珍解释,“我也并不是个只懂得回忆的人。”9 ^' G, G/ V- g6 m( n8 y/ J
想了想,又忍不住要流泪,认真地对林慧珍说:“我还有柱子,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3 O q7 O. a/ S- Y1 m/ {0 V; U6 u林慧珍表情复杂,发愣了一会儿,释然地笑了。 B* M! x. q9 e6 K0 Q2 v
林佳卉果然很能喝酒,王玉柱和她拼到最后,两个人都醉醺醺的。王玉柱一边喝酒一边频频地回头看王芃泽和林慧珍,有时候看到王芃泽似乎流泪了,有时候看到林慧珍的手放在桌子上,握着王芃泽的手,两个人喁喁低语。1 E/ x8 N; ~1 Z z1 t) b& ^
王玉柱心里难过,喝酒喝得也有了胆量,就直接问林佳卉:“你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你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可是你爸爸瘫痪了,你觉得你妈妈幸福么?”
) z3 i S) M- s% r林佳卉说:“我觉得我妈妈应该是幸福的。”/ z0 |* L* N; N6 Q4 R) |8 y/ ^7 l
王玉柱问:“可是你也知道你妈妈年轻时候喜欢的是我叔。”3 C, G5 r+ E+ y. {
“可是她却嫁给了我爸爸。”林佳卉毫不避讳地说,“你别以为喜欢谁、爱上谁有多了不起,那不过是一种欲望,肯付出、肯承担责任的人才是能长久的人,在一起了才有幸福的可能。”, G& P$ c, k4 O. I
晚饭结束的时候,王玉柱扶着王芃泽站在酒店的门口,王芃泽拄着双拐,双眼有些浮肿,两人在城市的夜色里目送林慧珍一家人离开。钟大志已经把车开到酒店门外了,林慧珍还在和王芃泽依依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拉着王芃泽的大手,笑着说:“谢谢你啊芃泽,红包,我收下了。”林佳卉仔细打量了王芃泽和王玉柱的着装,笑着对王芃泽说:“王叔,你们真有钱呀,这两身西服至少得四五万吧?”8 L1 U; ?0 w8 h" X
王玉柱赶紧向林佳卉使眼色,但是慢了一步,心里惴惴的,心想这下糟了。林佳卉明白自己说漏了嘴,扶着林慧珍匆匆告辞了。王芃泽并没有发火,木然地站着,望到那辆车走远得看不见了,随手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王玉柱,拄着双拐向酒店里慢慢地走。王玉柱看到王芃泽还给自己的还是那张五万元的支票,急忙追上王芃泽,扶着他一边走一边疑惑地问:“怎么支票还在你手里?我明明听到林阿姨说收下红包了。”3 ^- y$ p$ J( C
“是啊,你听得没错。”王芃泽没好气地说,“她的确是把红包给收下了。”' I" A- k) e1 P3 }
王玉柱急忙去登记了一个房间,扶着王芃泽乘电梯,到了房间后王芃泽关了房门,向王玉柱抱怨道:“那么多钱当红包来送,换了我我也不会收。”
- U; T: b& {& y5 p) e# s, Y王玉柱辩解道:“不是你同意的么?当时你不是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么?”
1 ^$ w% z, E" C2 N王玉柱扶王芃泽坐在床上,帮他脱了鞋袜,又帮他脱西服外套。王芃泽指着西服,怒道:“还有这衣服,什么三千多呀。本来五万块钱的红包让人感觉分量很足,可是被这衣服对比得没有了一点诚意。”
0 d1 R: S3 f) L+ H“唉呀,叔。”王玉柱懊恼地劝,“其实什么都没错,是你现在太激动,多想了。”
, c3 D( N0 w! Z0 g" p他扶着王芃泽的身体帮他躺下,又把他往床的中间抱了抱,发觉王芃泽真的是生大气了,胳膊在微微颤抖,牙齿也紧紧地咬。王芃泽侧过身去躺着,仍是气呼呼地说:“你明天去把衣服给我退了,我不想再看到这衣服。”
$ s" c6 Q9 U: n9 L. k* g5 c“行行行,我记着退。”王玉柱无奈地退让,坐在床沿看着王芃泽气得不停喘气的身体。两人没有开灯,就这么一个躺一个坐地静静守候着,听着窗帘外的黑夜里似乎很遥远的喧闹的芸芸众生们。
( U/ s) s6 z% p王玉柱去洗手间往澡盆里放热水,出来后发觉房间里的冷气有些凉了,就把毛巾被抻开,细心地盖在王芃泽的身体上,想了想,伏在他的耳边轻声地问:“叔,我给你洗澡吧?”王芃泽难过地说:“不洗澡了,我累了,想睡觉。”王玉柱继续劝:“简单洗一洗嘛,都累了一天了,洗了澡才能睡得舒服。”
( W1 A# x. n6 X他伏在王芃泽的耳边等待着,王芃泽疲惫地叹了口气,试着要坐起。他一只手抱住王芃泽的身体,一只手帮王芃泽脱了背心和内裤。王芃泽把双臂在他的肩膀上搂紧了,被他抱起来,抱进洗手间,浸在热水里。他拿湿毛巾给王芃泽擦脸,王芃泽心里难过,躲避着不想让自己的难过的表情给他看到。他耐心地帮王芃泽洗头洗身体,担心地问:“叔,你和林阿姨都聊了些什么,怎么你会这么难过呢?”王芃泽心事重重的,不回答。) e& v1 y6 W- A( m1 h1 g2 ^
他像往常一样用干毛巾帮王芃泽擦干,反复地用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王芃泽的隐私部位,两人都已经习惯了,坦然而又自然,互相信任,亲密无间。他又把王芃泽抱到床上,帮他穿好背心和内裤,然后自己也去洗了澡,回来后在王芃泽的身边躺下。
( E- v" e4 V0 Y# d平时临睡前他要絮絮叨叨地和王芃泽说很多话,可是今天王芃泽心情不好,背对他躺着一动不动。他知道王芃泽没有睡着,他就这样担心地望着,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地守护着。5 i' n" p/ P7 j, |5 c2 @' S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身边的人似乎有些不安。他醒来,外面的夜安静多了,只有远处急速驶过的大车的声音。他看到王芃泽的身体在轻微地颤动,他伸手过去抚摸王芃泽的额头,轻声问:“叔,你怎么了?”$ ^; U5 P! p$ w3 ?
他扶着王芃泽的肩,抱着,侧向这边。黑暗中他看到王芃泽略显苍老的脸有些抽搐,微闭着眼,表情紧张。微微喘着气。王芃泽变得冲动不已,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带着一种悲情,主动抓紧他的胳膊,主动吻他的嘴。他不可能抵抗得了,立刻激动万分,他付出了全部的温柔与渴望去吸吮王芃泽的柔软的舌,那仿佛是从天堂里伸来的一只温暖的手,为他指出远离尘世烦恼的一条唯一的路。
+ C6 u; f O! D! P他不知不觉地伸手到王芃泽的大腿根部去摸,那里已经翘起得硬硬的。他在极度的欲求中挣扎出一丝疑虑,他不知道这将会导致什么后果,这是王芃泽虚弱的身体,他该不该不顾一切地继续下去?# U: [: j* \; s- `4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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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m0 x- `; }4 g( h9 N# B/ W他一接触到王芃泽浑厚宽大的身体,王芃泽立刻紧紧地抱住他。不是过去的那种温柔的有意识的相拥,而是迷乱中的出自本能的抱紧,胳膊粗粗的用力的,不松手地抱在了他的身上。王芃泽有些神志不清,在这个夜里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好几次似乎把他当成了王曜恩,闭着眼睛轻轻地喊爸爸。这让他恍然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多了一种责任,从此以后生命中多了一层感动,他试着从父亲的角度来理解黑暗中王芃泽赤裸的身体,于是有了更多怜惜与珍爱的眼光。, g; b$ a5 \# V# @
他一寸一寸地吻,他的双手比以往更加火热,炽烈地游遍了王芃泽的全身。他用手,用口,急切地为王芃泽做那些他想象过千百次的事情,他第一次这样做,担心自己有些笨拙。王芃泽先是粗重地喘气,后来低低地。他激动得要流泪,察觉到王芃泽似乎挣扎着要坐起,想推开他的头,他摸索着抓住王芃泽的手,两人的手紧张而纷乱地握着。王芃泽终又躺下,身体剧烈地抽搐几下,把一篷生命的种子射进了他的口中。然后平静了。
# |1 s4 d5 A0 t: N过程仍然不完整,他自己只能去洗手间用手解决。后来他带着热毛巾出来,王芃泽已经睡着了,鼾声重重的。他掀开毛巾被,帮王芃泽擦干净,又兴趣不灭,觉得王芃泽每个部位都长得如此好看,他又笑着逗弄了几下王芃泽的胯下之物,可是那里已经累了,像个小孩子似的恹恹欲睡。王芃泽似乎要醒来,他把毛巾放回洗手间,又回来躺在王芃泽的身后,把王芃泽沉睡的身体温柔地拥在怀里,用自己的脸颊在王芃泽的脸颊上轻轻摩擦。( ^% n, R2 q( G
他幸福得一夜未眠,十六岁的那一年,他遇见光彩照人的王芃泽,和蔼却又威严,他的心里埋下了卑微而又强烈的渴望,可是距离遥远得令人绝望,他只能小心地仰视,从不敢想象能够天天陪在王芃泽身边;十年之前,尽管他觉得那是个牵强的婚姻,可是王芃泽的夜晚毕竟是属于姚敏的,他不敢奢望这个男人的灵魂与身体会有一天依附在他的怀中。然而人生就是这么戏剧化,此时此刻王芃泽就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像一个孩子似的对他完全信任。他何德何能,却又幸运到如此翻天覆地的程度,人生能够这样,应该是没有遗憾了吧?
, @8 s! P6 F% }8 H& R. Y* y, u凌晨时候王芃泽睡醒了。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一下,就凑到耳边轻声地问:“叔,你醒了?”他看到王芃泽的眼睛睁开着,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想问题,后来叹了口气,沮丧地问:“柱子,你觉得我是不是过于弱势了,做什么事都处于下风?”王玉柱不明白,疑惑地问:“怎么了?”王芃泽说:“我总觉得,我这一辈子被你慧珍阿姨抛弃了两次。”
) x1 s' S' A' ^0 r7 V8 Z) x“不要再想林慧珍了。”王玉柱笑道,在王芃泽的耳边坚定地说,“我早就在盼着这一天了,从此以后你是我的。”王芃泽不高兴,想了一下又问:“怎么我又是你的了?说得我跟个物件似的。”王玉柱笑着说:“我有证据。”
* q" y0 T f) \* i S2 @1 c王玉柱又伸手到王芃泽大腿根部,昨晚激动过后王芃泽没有精力穿上内衣裤,现在还是赤裸着呢,所以王玉柱一下子就握住了,揉捏几下,王芃泽硬了起来。王玉柱笑道:“这下你明白了吧?”说着要把手缩回来,王芃泽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怎么不有始有终呢?挺舒服的嘛。”王玉柱说:“你想要么?可是你的身体不行啊,你多锻炼身体吧。”王芃泽嘿嘿地笑了两声,又强硬地抓着王玉柱的手,拉回到自己的下身。
* G8 Q6 G+ a! J为了赶飞机,两人天不亮就出发去机场,坐在车里的时候,王芃泽看到昏昏的黎明中穿着白竖杠蓝短裤早起跑步的几个老人,感慨地对王玉柱说:“北京这个地方,保留了太多以前的东西,看到这些老人的背心短裤,我觉得时光像是蓦然倒流了一个时代。”9 a4 m. x7 G9 J" J) {6 ^
王芃泽还是忍不住地想起林慧珍,想到后来,伤感地侧了一下身体,要把头靠在王玉柱的身上。王玉柱正开着车,急忙伸手过来扶王芃泽,觉得他这么远远地倾靠着,估计会不舒服。王芃泽伤感地低声说:“柱子,我们再也不来北京了吧。剩下的时间我们就待在南京,哪里也不去了。”5 @" S2 D8 }7 \
在约定的地点把这辆蓝色的跑车还了,两人拦了辆计程车去机场。仍是凌晨未亮的天色,两人在车里并肩坐着,王玉柱的胳膊伸过去搂着王芃泽的肩膀,沉默地,紧紧地搂着。车窗外是尚未睡醒的北京,楼房、树木、街灯、形同梦游的人们,像一条晦暗疲惫的河流,不回头地流向记忆的遥远处。, R* M+ @/ }& S! _1 z. E$ L
王芃泽已经喜欢上了被王玉柱的手揉捏和爱抚,似乎有了一种依赖,要在王玉柱的爱抚中睡去,同样在爱抚中醒来。每天晚上睡觉前,王玉柱帮王芃泽按摩完了脊椎和腿,躺到王芃泽的身边时,王芃泽总要扭过头来望着王玉柱笑,如果王玉柱没反应,他就意味深长地低声喊:“柱子。”如果王玉柱还是不动,王芃泽就把他的手拉过来,塞进自己的短裤里。王玉柱觉得王芃泽这种调皮的模样实在可爱,在心里偷偷笑,嘴上故意说:“叔,没想到你的兴趣一培养起来,需求量这么大。你就没有想过我累不累么?”王芃泽嘿嘿笑,说:“你要怨就怨你自己,这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e8 ]8 D2 H7 T. u. l8 m
不过在床上的大多数时间,除了睡觉之外,王芃泽主要花在看书看报纸上。没有了王小川,家里冷清多了,两个大人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王芃泽的腿又不方便出去散步,往往吃了晚饭就是洗澡,洗完澡就上床睡觉。王芃泽就在床上看书看报,王玉柱把头倚靠在王芃泽的肩膀上,陪着他一起看书,可是王芃泽的书多数都是理论性的,不好看。不一会儿王玉柱就斜靠在王芃泽身上睡着了,王芃泽被他压得不舒服,又不忍心唤醒他,就试探着扶着他慢慢地躺得低一点儿。过了一会儿闹铃声骤然响起,王玉柱醒过来了,第一天响的时候王芃泽吓了一跳,不满地问:“大晚上的你定个闹铃干什么?”王玉柱说:“提醒你吃药。”监督着王芃泽吃了药,王玉柱又睡着,可是很快闹铃声又响了,王玉柱坐起来,说:“按摩时间到了。”说着拿走了王芃泽手里的书,扶着他躺低了,又把他翻过来趴在床上,开始按摩。$ n) N ?6 ^! X5 \- V+ z8 Z/ S
最初一段时间里闹铃天天晚上响,王芃泽说:“柱子你白天在公司里累了一天了,晚上就安安稳稳地睡嘛。不能睡了又醒睡了又醒,当年反动派就是这样折磨革命志士的。”又过了几天王芃泽实在受不了刺耳的闹铃声了,就说:“那不如把电视搬到卧室,我陪你看电视好了。”
8 t( {3 l3 @! c2 k于是王玉柱在卧室里放了个很大屏幕的电视,到了晚上就和王芃泽坐在床上看电视,可是两个人很难看到一起去,王玉柱要看电视剧,王芃泽觉得实在没意思,想看戏,到了最后两人各让一步,一起看新闻和访谈类节目。
' |1 V& z' o. Q) p4 s+ ^王玉柱对王芃泽说:“叔,你坐到我怀里,我抱着你看吧?”王芃泽说:“我块头比你大呀,把你挡得看不见。”王玉柱说:“你躺低点儿不就行了。”看王芃泽似乎不乐意,又说,“那你就一个人看嘛,我才不在乎能不能看见电视呢,我就想抱着你。”6 H+ }2 ^) a, c/ O) C" z6 N- |0 E! T
王芃泽便不再坚持,被王玉柱抱在了怀里。王玉柱坐着抱稳了王芃泽宽大的身体,不老实地把手伸进王芃泽的短裤里去掏他的小弟弟,捏了几下王芃泽就硬了。王芃泽被摸得全身酥软,阻止了几次无用,无奈地说:“你让我看了新闻等于没看,什么信息都没记住。你不能随时随地都这样。”王玉柱呵呵笑着放轻了手,放缓了速度,让王芃泽可以舒舒服服地硬着,却又不至于冲动地想射。后来王芃泽警惕地把手伸到身后,接触到了王玉柱来势汹汹的部位,担心地说:“柱子。”王玉柱说:“你放心吧叔,我要是控制不住欺负你,你可以拿刀子把我给割了。”
* Q4 Y" ?1 _0 E' Y3 V王芃泽需要做几次手术,从第一次手术开始,王玉柱发觉他们的生活又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6 F) X# B" l' S8 Y6 I& ]手术的那天,他帮王芃泽换好衣服,护士们过来要推着王芃泽进手术室,他一直跟到手术室外面,护士拦住他说你不能进去。他停下来,看着白被单下的王芃泽被推着离开他的身边,手术室的门关上的时候他看到王芃泽费力地扭过头来望他,似乎要用眼神和他说什么,可是他来不及辨识,门就被关严了。4 h: M1 S N: C5 k% W
他蓦然感到身边空落落的,头脑一片空白,雕像似的紧挨着手术室的门站了好久。如此把王芃泽交给别人,让他惊慌不安。后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其实是很微小的,他并不能完全地保护王芃泽,如果有一天王芃泽不在他的身边,他的手接触不到王芃泽的身体和脸,那时他该怎么办?* h; T3 s0 y- `% I9 y) Z
他在手术室外焦躁不安地等,觉得这时间漫长得似乎自己已经等了一辈子。公司里不停地有电话打来,他心烦极了,狠狠地决定聘用一个经理人,以后他自己一定是没有足够时间去公司里了,他要守在王芃泽身边,一个小时也不愿离开。3 q5 B" ^* e! \ `0 B; h& S& V- }
进手术室之前王芃泽还是个大活人,能和他说话,能向他笑,可是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白被单下的王芃泽脸色苍白,昏迷着还没有醒过来。他吓坏了,医生安慰他说这是麻醉的原因,病人过一会儿就醒过来了,手术还是比较成功的。可是他仍是惊慌,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他心惊肉跳的,在病房里微微撩起白被单看王芃泽的刀口,被包扎了什么也看不明白。只能看到这具昏迷中的、再熟悉不过的躯体。他顿时觉得医院是个可怕的地方,一个人被脱得赤裸裸的着躺在被单下,昏迷着,没有隐私,没有防备,生命中的全部财富只剩下一个被创伤的身体,他不敢想,如果没有他在身边,王芃泽将会怎么样?
# `* Y; x; O# D+ Q& x他坐在病床的边沿,把脸贴在王芃泽无知觉的大手上,痛苦而耐心地等待。不知过了过久,他感觉到这只手动了一下,急忙坐起身子,王芃泽正睁开了眼睛望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他一下子眼中涌出了泪,激动万分地说:“叔,你终于醒过来了。”; W# n; r9 y9 r/ ?) w
王芃泽抬起胳膊,似乎要帮他擦眼泪,慢慢举到他的脸前时,却调皮地捏了一下他的脸,声音微弱地笑道:“怎么动不动就哭啊,还是老板呢。”
0 e" O8 H. x$ O他双手抓住王芃泽的大手,流着眼泪笑了。 J* A! _9 u; s# }. T) D, m L. 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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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之后王芃泽有些消瘦,在医院里王玉柱就发现了这一点,观察了一天后他对王芃泽说:“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可是现在你身上的肉摸起来比以前松,你真的瘦了。”- v+ D( E0 R4 Y
王芃泽笑道:“瘦了好,我以前有点儿胖,现在正好减肥嘛。”5 D+ o- B2 ~6 l% \6 @: N* u& m
“你以前不胖呀。”王玉柱忧虑地说,“你以前刚刚好。”
. n% _ K0 I q/ m7 C3 l' O生命易逝的感觉就这样扑面而来了。
' ^+ H8 Q) i8 ~以前两人讨论起王芃泽的病的时候,似乎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看不到预兆的陌生的某一天,并没有可察可觉的具体而微的证据在眼前,那时候,王玉柱心中的悲痛需要准备好了才能到来,如果他反复地思考,如果他在夜里回忆和想象,才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那时候,他需要把王芃泽的身体抱在怀里才能平静下来,似乎身边的人依然是健康的王芃泽,身体上没有什么变化,身体宽宽的,肌肉厚厚的,皮肤白皙无疤痕,总是洗得干干净净,闻起来有一种温暖而洁净的味道。
5 ~6 j) p$ `6 q- L而现在,这个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叩开王玉柱心中伤感的门,伤感的证据无处不在,当他看着王芃泽熟睡的脸,或者握着王芃泽安静的手;当他拿来热毛巾帮病床上的王芃泽擦身体,一边用被子遮掩着避免被别人看到;当他坐在病床的边沿,王芃泽看着报纸给他讲当天的重要新闻;当他坚持要喂王芃泽吃饭,一匙米一匙菜,等着王芃泽嚼了一会儿,似乎怎么也嚼不完,王芃泽皱着眉头支支吾吾地说这菜里有个菜根,太硬了我咽不下去,他伸出手,让王芃泽把菜根吐在他的手里;当他陪着王芃泽说话解闷,旁边的病人和家属殷勤地对王芃泽说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孝顺的儿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孝顺的,王芃泽呵呵笑着回答说是啊……他恍然地望着王芃泽笑,心里满是苦涩的伤感。
, I' P( P2 v5 K. C他每天每夜都在医院里守护着,王芃泽劝他:“你是公司的老板,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去工作呢。可是你现在却什么都不顾,只把时间耗到医院里,别人知道了,该在心里骂我了。”又说:“养病是需要个悠然坦然的心态的,可是看到你这么忙,工作也不顾了,我坦然不了呀,你整天在这里会影响我恢复的。”
' s7 J2 h8 p) g$ b: ^可是怎么说也没用,到了晚上王玉柱就把头趴在王芃泽的床沿上睡。王芃泽让他回家睡,他不去,说:“叔,你也不想想,我在家里一个人怎么睡呀?”王芃泽无奈,又说:“那你躺床上来,我们挤一挤。”王玉柱说:“病床是给你养病用的,这么小,我们俩又都是大个子,把你的刀口挤坏了怎么办?”王芃泽看他这么倔强,也生气了,怒道:“那你说怎么办?你还说我瘦,你这样过几天比我瘦得还快。”' K" X! i7 _. u# ?* n. k. m) V
出院那一天王玉柱又说王芃泽瘦,凝视着王芃泽的脸好半天,叹了口气,说:“你脸上的肉真的少了。”王芃泽觉得王玉柱的反应太夸张,说:“生病是会让人瘦一点儿,可是这才几天呀,哪有你说的这么明显,我自己都没有感觉,是你的心理问题。”' W& h Y$ t4 P5 f" p
这一天王芃泽似乎是随口说出了生死的问题,有些心烦地对王玉柱说:“你说我瘦,别人都会觉得简直好笑。你去看看隔壁的那些老头儿们,你去看看什么叫做瘦。如果我真的有一天瘦成那样儿,的确可怜,还好我不可能活到瘦成那样的一天,我这个岁数可以死得好看点儿,不傻不呆,也没有老年斑,不至于模样吓人。”$ t9 k0 Q; F8 t# U3 {# E I; L
说到这里王芃泽突然看到王玉柱眼眶里噙着泪水。王玉柱不想被别人其他人看出来,呼地站起来,带着一种凶狠的气势咄咄逼人地快步走出了病房。王芃泽又担心又后悔,有些惊讶自己怎么说出了这样的话。
) e0 E9 U) i% c W l3 b# j8 @, Z这之后王玉柱似乎多了一种爱好,他喜欢在暗中偷偷地观察王芃泽。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店铺里买东西的时候,会站在橱窗后远远地观察留在车里的王芃泽,看他坐在副座上静静地等,或是把头探出车窗外东张西望。有时候他把王芃泽送到公园里,让王芃泽和包括老赵在内的几个熟人喝茶聊天,他会借口往公司打电话或者买东西走开,拐个弯却又转过身来,在隐蔽处怔怔地望着王芃泽的身影。甚至洗澡时,当王芃泽闭着眼不让水流进眼睛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出神地望着王芃泽坐在浴盆里的样子,王芃泽等了一会儿,只得伸过来一只手,说:“怎么了柱子?肥皂水要流到我的眼睛了,把毛巾给我。”有一天晚上王芃泽摇着轮椅去阳台上看月亮,喃喃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小川现在怎样了?每次打电话都是那么寥寥几句。”那时他刚好走到大窗帘后,小心地探出半边脸,观察夜空下的王芃泽,月光清辉中的身影,衬衣的领子被夜风吹拂得微微抖动。他觉得这一幕情景有种令人感动的东西,静静地看了很久。王芃泽摇着轮椅转过身来,在月光下笑着问他:“你藏在窗帘后面干什么?想捉迷藏呀?”
7 Z, E$ H/ U! i/ i) O% a1 [9 Z晚上睡觉前他把王芃泽抱在怀里看电视,有种恋恋不舍的激动,温柔而悲情地去吻王芃泽的耳朵和脖子,把脸贴在王芃泽的肩膀上,双手绕到前面反复地抚摸王芃泽的胸膛和发福的肚子,把这个温暖而有着真实生命的身体紧紧地抱了又抱,难过地低声问:“叔,你会不会越来越瘦小,到最后消失得什么都没有?”王芃泽一边看电视一边回答他:“你说的那是冰棍儿。”' I# z( x i7 J1 K3 ^- U4 R5 a
王芃泽看着电视,又觉得王玉柱最近有些异常,明明身体炽热地贴在他的身后,激动得低声喘着气,可是两只手又不再去他的私密处骚扰,从肩膀一点点地往下,到达腹部就返回。他被王玉柱用这种方式纠缠一年多了,早就习惯得不必要做任何反抗了。他只是觉得奇怪,于是一边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国际新闻,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柱子?你最近越来越怪了。”
; r0 X4 C a* S# s( n王玉柱似乎疲惫了,停止了抚摸,头枕在王芃泽的后背上,轻声问:“我就不相信你对你身上的病一点儿也不害怕?”4 ]" J) A1 z/ @/ f* p6 @0 [6 g$ e
王芃泽愣了一下,想了想,然后双手撑在床上要转身,王玉柱扶着他的身体,帮他转过来,最后两人面对面坐着。电视的声音还在播报国际新闻,王芃泽一脸凝重地望着王玉柱,犹豫了一会儿,握住王玉柱的两只手,慨叹着低声说:“有谁到这时候会不怕呢?我也害怕,只不过我害怕的不是病本身有多痛苦。”
5 ^) O, u# R: e王芃泽难过起来,眼睛里有了亮晶晶的东西,那个晚上王芃泽把王玉柱的手握得紧紧的,认真而动情地说下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感受,你会知道我在说什么。柱子,我心里也怕,我这一生有很多遗憾,我都不敢仔细去想,可是有你在我身边,真的,我就不怎么怕了,一切都变得不必在意了。”- A0 V' w6 w2 h/ X3 {8 ], j6 t
英子要出嫁了。柱子娘打来电话,向王玉柱抱怨英子不听话,找的对象家里太穷,住在山沟沟里,家里兄弟还多。王玉柱反复地劝柱子娘:“湾子村也在山沟沟里,以前也是很穷的,只不过后来临近矿场,才变得好起来。我们不能因为对方穷就看不起人,穷和富是会变化的,现在穷不代表以后就穷,现在富也不代表永远都会富。只要人品好就行,如果你怕英子嫁过去后会吃苦,就把小伙子招赘到家里,在湾子村要好一些,你不是说他家里兄弟多么?”
" n o3 ?7 D9 S/ k; b# O% m! d王玉柱把这件事说给王芃泽听,王芃泽说:“我记得你们那里有种观念,被女方招赘过去的男人是很让人看不起的。招赘不是个好主意,你自己觉得无所谓,是因为你在城市,你不能强求家乡的人也觉得无所谓,生活环境不一样,入乡随俗嘛。”
! k. ~1 \& ?. I& o$ `* s王玉柱说:“我是想让英子生活在湾子村,可以照顾我爹娘。”, M8 d& c. D$ e- c
王芃泽说:“你应该照顾你爹娘呀。”! w0 A/ r q1 W' Y, e1 b
王玉柱说:“我得照顾你。”! Z+ i3 q- y5 n q e' K
“可是我……”王芃泽遇到了一个敏感得不可触碰的词,停了一下,小心地换了另一种说法,“可是再过几年,你可能就要回去了。”# F- J3 f3 C0 J' g" r
两人心里都清楚王芃泽刚刚避开的是什么话语,心里难受,话题就打住了。过了几天又商量了一番,然后王玉柱打电话给柱子娘,说就看着英子的意思办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只要小伙子人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2 X j2 `, `7 l3 o+ B
英子的婚礼定在了冬天,找算命的看了日子,是在年前。柱子娘打电话把具体日期给王玉柱说了,让他开着车回去,看起来有面子。王玉柱放下电话,转过身去隔壁的办公室门口望着王芃泽,感到为难。! r9 x0 F; n% j4 T4 U" E
晚上王芃泽做了晚饭,王小川上学之后,两人吃饭比较随便,做好了就在厨房吃。吃饭时王芃泽往王玉柱的碗里夹了许多菜,王玉柱还在想着英子的婚期,想到最后对王芃泽说:“我就回去几天,速去速回,你在家里,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
, x1 ]+ N1 g4 P1 K王芃泽问:“你速去速回不行吧?一来你得开着车回去,不是飞回去;二来你们那里的婚事很麻烦,你得提早回去帮忙;第三呢,这是英子的婚事,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你想吃完了婚宴就走?那算什么呀?”
~2 M( S& y' B M. `) K! @# |王玉柱皱了眉头,说道:“可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在家。你一个人,不会闷么?”
; P( p6 g4 q2 c, M5 u d9 p“会呀。我也怕孤独呀。”王芃泽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一起回去,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家的半个亲戚,英子出嫁,我应该去送送。”
' ~8 g2 H) ^8 m$ ~( n王玉柱伸出手握住王芃泽的手,担心地说:“叔,这可是冬天呀,很冷。你不知道我们那里冬天有多冷,我怕你身体受不了。”5 I, B6 q; }4 U3 H0 O7 P+ @
王芃泽说:“我又不是没去过,我当然知道有多冷。”
3 q7 e8 d! b' C0 K& P- W看王玉柱仍是愁眉不展的,王芃泽又笑着说:“不是还有你这个火炉在我身边嘛,再冷也不用怕。再说我们天天在一起都习惯了,我也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
6 W6 l: x& _- J/ |4 r于是冬天的某一天,王玉柱又开了公司里的那辆商务车,还是让员工把后两排的座位改装成了一张折叠床。两人穿了厚厚的羽绒服来抵御瑟瑟的寒冬。王芃泽还是坐在副座上,绑好了安全带,王玉柱还是把一只手伸过去,握住王芃泽的温暖的手,开车出发了。6 L" D4 }$ B% D$ _6 P(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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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_% C3 K5 G! v' m回到湾子村的那一天下着雪,王玉柱停稳了车,还没有推开车门,就透过窗玻璃看到英子在风雪中跑出了院门,一脸兴奋地越来越近,大声亲昵地喊:“哥——”: C6 r- q6 n! X# H
英子穿了一身的红,在蒙蒙的白雪的世界里像一簇充满活力的红红的火苗。为了结婚英子在集市上拉直了头发,做了美容,不再是以前那个黑黑瘦瘦土里土气的假小子,似乎连身材都蓦然间放大得饱满而亲切,眼神里多了许多晶亮温润的感觉,站在车窗外的雪地里兴奋地张开嘴笑着,乌黑的头发被大风吹乱了,有种淳朴而健康的美。4 j. K3 E3 O4 [& E( R" O- |
王玉柱惊讶地从车里出来,望着英子笑了一会儿,感慨万千地说:“我都不敢相信,英子你也有出嫁的一天。”: |" n8 q, j; p
英子满心欢喜地凑到王玉柱面前,似乎无法充分表达心中的激动,就在雪地上兴冲冲地蹦跳了几下。王玉柱笑道:“现在都要嫁出去做人家媳妇了,稳重一点嘛。”说着伸手过去,疼爱地拍掉了落在英子头上的雪花,帮她把头发理顺了。1 Y; O1 z7 e: H6 {. A/ S* M0 \
英子笑着大声说:“我是让你看我的衣服和皮鞋,都是二虎给我买的。”然后又敛住了笑容,撒娇似的拉住王玉柱的衣服说,“哥,后天我就要出嫁了,可是咱妈还是嫌二虎穷,老是怀疑二虎一家人是看中了咱家的钱,你得帮我好好说说她。”王玉柱笑道:“放心吧,我把最会劝她的人给带回来了。”3 b. W( O3 ~9 P! Y- U
英子立刻把脸凑到车窗玻璃上,兴奋地拍着玻璃向王芃泽打招呼,大声喊着:“叔,只要你一来,就没有问题了。”王芃泽正推开另一边的车门,拿着双拐要把腿跨出去,听到声音,急忙扭过头来笑着向英子挥手。
" J; n: |) h. Z+ d" U王玉柱让英子把车里的东西先提回去,英子立刻好奇地打开后边的车门往里看。王玉柱绕到另一边把王芃泽从车里扶出来,在雪地上站定的时候,看到英子正提了两大纸箱的食品风风火火地跑进院门,一边大声喊:“爹,妈,我哥回来了,你们赶紧出来搬东西。”
, n( N& _1 t* m: k8 r5 \ r Q王玉柱望着王芃泽笑,问:“叔你看到没有?以前我以为只有肖春莹才会女大十八变呢,原来我们家的英子也会。”王芃泽笑道:“你也会十八变呀。你和英子都这么好,都是你爹你娘的骄傲。看你以前对你爹娘怨这怨那的,现在应该不会了吧?”王玉柱又望向英子的背影,有些愣了。
- k, d7 f* j' c$ i: z0 {' ^) ~1 Y柱子爹和柱子娘闻声跑出来搬东西,小跑着出了院门,隔着风雪向这边笑着打招呼,喊了一句什么,没有听清。王芃泽向他们挥手,王玉柱看到王芃泽的手是裸露着的,立刻抓住他的手,有些生气地训斥道:“你又没有戴手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里不比南京,生病了可没有那么好的医疗条件,你怎么就不听话呢?”王玉柱强制地让王芃泽的身体背靠在车门上,给他带上棉手套,又把他的羽绒服的领口重新系紧了。
/ ^+ ?) M) G6 ]# A/ ^6 ]6 X1 K柱子娘新盖了三间大瓦房,但是只生了一个炉子,吃了晚饭后五个人都坐在堂屋里围着炉子烤火说话。王玉柱帮英子劝说柱子娘,把以前讲过的穷与富的关系拿出来反复地说,最终发觉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不管柱子娘再怎么有意见,英子的出嫁也已经是个不可能更改的决定。家庭里的许多事情不是讲道理能够讲清楚的,最终的结果决定于谁的态度更坚决。
8 h9 F: _) A/ a- Q( b+ J' L出现沉默的时候,王芃泽就找话题来补充空白,讲逸闻趣事,呵呵笑着让家里的气氛活跃一些,柱子爹和英子一向都很喜欢听王芃泽讲故事,可是柱子娘这一天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偷偷地望着王玉柱的脸,当王玉柱警觉到这些,抬起头来迎上柱子娘的目光时,柱子娘又慌忙看着别处。王玉柱心里纳闷,又颇觉有趣,很少看到柱子娘有如此胆怯的时候。
7 d+ x/ e) {4 S! U8 G$ w @终于柱子娘突然难过地哭了起来,一边啜泣一边擤鼻涕。大家都觉得惊讶,王芃泽不讲了,和英子不解地望着柱子娘,柱子爹唉声叹气,王玉柱不想看到柱子娘如此模样,心烦地低下头去。
0 W) |( m- h: J$ w. h. w英子拉了一下柱子娘的棉衣,担心地问:“妈,你咋啦?”柱子娘伤心地哭了一会儿,仰起头来,大脸盘带着决绝的怒气,狠狠地问王玉柱:“柱子,你今天给我说实话,你为啥不结婚?”4 `- r2 T7 S9 o$ y4 i+ z, F0 Z
这句话在王玉柱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柱子娘已经问过了,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人人都知道在柱子娘的头脑里她不是要和你讨论问题,只不过是变了一种方式来催促你。换了以前王玉柱早就发火了,从小他就根深蒂固地认为柱子娘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只有用强势才能压倒她的蛮横。但是这一次他比以前平静了,一来王芃泽在旁边,一旦吵起来会让王芃泽担心;二来这次回家后他心里有愧,等英子一出嫁,这个家就剩下柱子娘和柱子爹两个人了,像是两个老人,守着一个大院子可怜巴巴地相依为命。5 q3 d$ | ]5 q
他不想编出理由来解释,更不想在王芃泽面前拿出各种各样无所谓的理由来搪塞,就沉默下去。柱子娘压低了声音,像在问一个天大的秘密:“反正你叔也不是外人,不怕他听到,我问你,你是不是没有性感这一项?”1 |* Y% j5 O( y" P
王玉柱震惊得愣住了,他无法想象从柱子娘的嘴里会问出这样的话,用词不准得让人尴尬,敏锐直接得令人冒火,让他心里涌出一种复杂得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他一下子又要发怒了,眼神狠狠地盯着火炉。英子不满地对着柱子娘大声喊:“妈,你看你问的算啥?”王芃泽急忙向柱子娘解释:“大妹子,柱子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
5 f9 U. h2 ?1 a7 U+ n9 e柱子娘仍然是泪眼婆娑地说下去:“柱子你都三十多岁了,你不敢再耽误了,你要是不生个儿子,你们王家就绝后了。村里人都猜想说你是有病,一看到我和你爹就问这事儿,问得我的脸都没处搁。”) ]( Q2 D) e- w# n# h: \: S, }' x
王玉柱怒冲冲地说:“你让他们随便说,那些人又不是咱家的恩人,一辈子就会幸灾乐祸,根本不用考虑他们的意见。”$ [7 F0 G8 m/ }# F
屋子里又静了一会儿,只有柱子娘在低声啜泣,大家都心事重重的。英子鼓足了勇气,对王玉柱说:“哥,我从来没有劝阻过你,可是现在要出嫁了,以后在家的时间不多,今天我也说说我的看法吧。你说不用考虑村里人的意见,那是因为你不在家,你一走那么远,走那么多年,你不知道我们在村里是怎么过的。经常听人说咱家的闲话,不考虑是不可能的。我没有问过你不结婚的原因,但是我也能猜到一点儿。”
p( R q. N& s- y6 r1 I+ A说着说着英子心里难过,也流下泪来,一边拿纸巾擦泪一边继续说下去:“哥,你这些年虽然不在家,可你一直都是咱家的主心骨,你写信回来说应该做什么,咱爹咱妈就赶紧做什么,你说不应该做,我们就都不去做。你从来不做错事,你的决定一直都正确,你说你不结婚,我就知道我们都不可能劝得动你结婚,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你可以不说,但是你不能这么简单地考虑咱爹咱娘,他们心里也不好受呀。”
! {# o! F3 x' I |* G. H0 G这一来柱子娘哭得更悲痛了,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柱子爹也在抹眼泪。王玉柱眼神里没有了怒火,黯然神伤地低头坐着。8 g) Z \; N! W
柱子娘伸手推王芃泽,哭着哀求道:“王老师,你劝劝柱子吧,柱子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说他两句吧。”王芃泽木然地摇头,任柱子娘推来推去,始终不开口。& D: j5 c3 q/ H
王玉柱对王芃泽说:“叔,你也累了,我先送你去休息吧。”他把双拐塞到王芃泽的手里,又扶起王芃泽的身体,走到门口时,回头对屋子里正在抹眼泪的三个亲人说:“待会儿,我再过来。”
5 B- m* y* T* A& S. R其他的屋子里都很冷,他帮王芃泽脱了棉鞋,说:“先不脱衣服,先暖暖被窝吧。”他扶着王芃泽躺下来,帮他盖了两层棉被,把脸也盖上了。王芃泽又把脸探出来,笑道:“盖这么严实干吗?总要透气吧。”王玉柱坐在床沿上等,王芃泽问他:“你还等什么?快过去吧,和颜悦色一点儿,好好和你爹娘说说话,该哄就得哄嘛。你看看英子,这一点就比你做得好。”
; a$ ]! P7 ]. R* n1 [. D: k1 u7 q+ Z& a“是啊。”王玉柱叹了口气,“待会儿你脱了衣服睡下了,我就过去。”他注视着王芃泽的脸,静静地等。后来王芃泽问:“柱子,你为什么不试着把真正的原因讲出来呢?”王玉柱皱了眉头,低声回答道:“在我娘面前我没有耐心讲,讲也讲不明白。再说我怎么讲呢?我讲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说我们究竟算什么?我应该怎样说?”3 J2 t" z7 K) ~1 }7 m# k+ K
王芃泽也说不清,睁着眼睛忧郁地望着王玉柱。王玉柱又感伤地说:“英子要结婚了,人生里这种重要的时刻,我也想拥有一次,但是不可能。”
. e9 F' m/ k! `% }& C6 ?& t/ m王芃泽无奈地把手伸到被子外面,握住王玉柱的手,低声说:“柱子,是我不好,其实许多事情我都感到愧疚。和我在一起,你牺牲太大了。”“什么牺牲呀?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王玉柱丢开王芃泽的手,笑道,“你真正应该愧疚的是你的这句话。以后再听你说一次,我就打你屁股。”
- H' ^. c/ c" _% h2 ~0 U* c他隔着两层被子摸到王芃泽的屁股在哪里,开玩笑地打了两下,又把手伸到被窝里,觉得暖了,就帮王芃泽脱衣服,脱得剩下秋衣秋裤,帮他盖好被子。又叹了口气,说:“那我走了,你盖好别着凉了,不要把脸伸出来。灯我不关了,你也不要关,要不太黑了老鼠会出来。”站起来,像去赴刑场似的,心事重重地出去了。7 c' Q o( b, z9 V8 T3 p0 z
这一夜王芃泽侧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开始的时候很安静,后来听到了柱子娘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大,高亢地刺破了墙传过来,听得王芃泽提心吊胆。一家人的声音叽叽喳喳,后来王玉柱的声音大了起来,激动不已地在训斥谁,“啪”地摔了一只碗,又“啪”地摔了一只,听声音像是要打起来了,柱子爹的声音和英子的声音都在劝。王芃泽睡不安稳了,坐起来穿衣服,打算过去劝,可是隔壁的声音又小了,柱子娘低低地哭,英子也在哭。王芃泽又睡下,过了一会儿全都安静了,隔壁的房门吱扭地响,王玉柱回来了,推门进来时,王芃泽闭上眼睛装睡。
+ |) @' L& v6 `# Z( m王玉柱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熄了灯,躺进被窝里轻轻地抱住王芃泽的身体,低声说:“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没有睡着。”王芃泽呵呵地笑了两声,又责备道:“我让你跟你爹娘和颜悦色地说话,你做到没有?”王玉柱不回答,抱紧了王芃泽的身体,在他耳边难过地说:“英子出嫁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事,现在弄得哭哭啼啼的。”8 f) R0 A4 c& M4 D" ^
王芃泽问:“你刚刚和你爹娘说什么了?”王玉柱又是不回答,只说:“我早说了和我娘是解释不清的,她理解不了,不明白这是什么,你还非让我说。”
8 Z1 X$ c2 a; q% _1 q3 h“你真的说了?”王芃泽要侧过身来,在被窝里做这个动作很艰难,身体一折腾,被窝就凉了。王芃泽对柱子说:“虽然你娘理解不了,但是你的心理压力总算可以放下一部分了。”! K D4 J1 o& w% ?
王玉柱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对王芃泽斥责道:“跟你说几次了不要把脸伸出去,这夜里冷得跟冰窖似的。”王芃泽辩解道:“得透气呀。”这时突然听到屋子的顶棚上悉悉索索一阵响,像是有什么动物在跑,王芃泽警惕地问:“什么声音?”王玉柱笑道:“老鼠。”王芃泽不说话了,乖乖地把脸缩进被子里。王玉柱嘿嘿笑道:“你缩在被子里也没用,被窝里也有老鼠。”说着伸手快速地伸进王芃泽的秋裤里掏。王芃泽抓住他的手,笑道:“这是你老家,别没大没小的。”$ ^0 S4 r7 ^9 k) O4 [) m$ n
王玉柱叹了口气,让王芃泽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暖,悠悠地说道:“叔,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好,别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不管我在别人面前做再多的错事,在你面前,我只做正确的事。”
/ }' A6 l7 a/ z& Z, N. w' P8 _到了第二天,除了柱子娘还板着一张不高兴的大脸瞅着王玉柱和王芃泽之外,柱子爹和英子都努力地让生活恢复正常。这一天英子把王玉柱回来的事情打电话告诉了张二虎,张二虎家里把王玉柱看成是亲家人里面最重要的一个,结婚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准备停当了,就抽出上午的时间一定要来看看王玉柱。5 X+ J6 g h `& O
张二虎兄弟四个,按照年龄的顺序分别叫张大虎、张二虎、张三虎、张小虎,这天下午留下老娘和张大虎的媳妇在家里继续做些清扫工作,张老头儿和四个儿子一起步行,翻过几道山梁,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柱子家。
9 l2 r3 `/ B- b1 \9 B# Z五个人在堂屋里的矮凳上坐成一排,这边王芃泽和柱子家人也是五个人坐成一排,两排人中间隔着一个火炉。王玉柱看得心里想笑,后来有一天他嘿嘿笑着对王芃泽说:“老张干脆把张小虎改名叫张四虎,按这个顺序继续往下生好了,都成奇观了,居然四个儿子长得一模一样。”: {6 I# P! q1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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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1 D) z" }& C这天下午王玉柱本来打算把车开到县里去装扮成花车,明天用来送英子出嫁,但是中午得陪着张家四兄弟喝酒。当地的风俗是喝酒一定陪着对方喝趴下才能结束,于是张二虎喝倒了张大虎上,张大虎喝吐了张三虎上。张家四兄弟虽然喝酒没有多少经验,但都是身强力壮的人,一个个都实实在在,强拉硬扯地和令他们十分仰慕的王玉柱你敬过来我敬过去。
+ j0 _% F( Z8 P. j) W, ^眼看着酒瓶空了一只又一只,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英子劝了几句,没有人听,柱子娘、柱子爹和王芃泽陪着张老头儿围着火炉坐着拉家常,柱子娘、柱子爹都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估计是又说起了柱子的婚事。英子心里着急,就偷偷地问王芃泽:“叔,我的花车怎么办呢?集市上不能装花车,得去县里才行。”王芃泽看了看天色,对英子说:“这样吧,我们去集市上等车,到县里把花买回来自己装。问清楚了我也会装呀。”
: B+ R8 l3 N1 J1 {: I* V, x$ L两人和王玉柱说了一下,就步行出发去集市。王玉柱追到门口,叮嘱英子说:“英子,你好好扶着咱叔,别让他摔到了。还有,咱叔怕冷,别让他把手套、帽子和口罩脱下来。”他看着王芃泽拄着双拐,和英子在雪地上越走越远,心里焦急,回到堂屋后再看张家四兄弟喝酒的劲头,越看越烦心。
( y- ~6 d& e/ a. G7 \$ x过了一会儿英子一个人回来了,王玉柱急忙问:“怎么这么快?咱叔呢?”英子说:“在集市上碰到曹老头儿和他的大女婿,刚好骑着摩托车要去县里,就把咱叔捎去了。”王玉柱心情顿时阴沉了,纳闷地问英子:“你怎么不跟着去呢?”英子回答:“我本来也要去,但是听曹老头儿说从来没见过新娘子自己去装花车,我就回来了。”王玉柱不满,皱着眉头说:“可是你明天才是新娘子呢。”' H# }/ M8 N: n p) V; r7 v S# @
怕王玉柱发怒,英子又补充道:“曹老头儿说了,让我尽管放心,他一定把咱叔安全送回来。”王玉柱果然有些怒了,说:“那可是曹老头儿呀,他说话你也信?咱叔腿不方便,坐摩托车是不安全的。”
7 Z) X# e7 g" H4 A柱子娘突然插话进来,也不管屋子里有这么多不了解情况的亲家人,只管狠狠地大声说:“不安全才好,把姓王的扔在雪地里,叫他爬都爬不回来,冻死在雪窝里好了。”& a9 Q7 w/ e1 s+ W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英子心中一凛,不客气地对柱子娘呵斥道:“你不要乱说话了。”然后担心地望着王玉柱。王玉柱去厨房拿了几个碗,回来往桌子上一摆,对张家四兄弟说:“要喝就喝个痛快,不要酒杯了,我们用碗喝。”/ h, e& l1 T. I8 i: ^3 W9 y' R5 p
下午天气阴沉,又飘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四点左右的时候曹老头儿办完了事,和大女婿骑着两辆摩托车离开县城往村里赶,王芃泽坐在曹老头儿的摩托车后座上,双手紧紧地扶着曹老头儿的肩膀,双拐和买来的东西被曹老头儿的大女婿捆在另一辆摩托车上。曹老头儿对王芃泽说:“王老师你放心,我骑得慢点儿,就不会再跌倒了,来的时候我没想到你会坐不稳,考虑不周,真是对不住了。要是被你家柱子知道了,肯定要揍我。”王芃泽笑着说曹老头儿你多心了,呼呼的风声中王芃泽的声音有点小,眯着眼抵挡寒风,在口罩后面向曹老头儿大声说:“柱子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关键时候你帮了大忙,他只会感激不尽。”
6 n. S% [& r. d/ B. F" P6 |两辆摩托车离开县城没多远,就看到王玉柱的车迎面开过来,曹老头儿急忙停下摩托车。王玉柱面无表情地推开车门出来,看到曹老头儿和他的大女婿虽然都带着头盔,仍然冻得呲牙咧嘴,王芃泽没有头盔,只是把羽绒服的帽子紧紧地系在头上。
2 N+ D. @! p! `1 Q/ J4 ?. h王芃泽脱下一只手套,把口罩拉低到下巴,露出嘴,兴奋地向王玉柱喊:“柱子,快来谢谢老曹,幸亏有他帮忙,换了我和英子,还不知道去哪里买呢。”1 F, ]' }* ]' U. c0 R9 a/ c. g! R
王玉柱表情冷冷的,带着浓浓的酒气走过来,握住王芃泽那只裸露的手,感觉冰凉冰凉的,就立刻把手套给他带上,又把口罩给他拉上,扶着他下了摩托车,仔细看了看他的衣服,问:“你是不是摔倒了?”王芃泽说:“没有啊。”曹老头儿有些懊恼,在一旁说:“摔到了就是摔倒了,王老师你不用替我说话。王玉柱,来的时候我和你叔都摔倒了,你是不是要和我打架呀?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了,你随便打。”
" T6 U; j% J' K# e5 |+ ~( ?王玉柱不理他,蹲下身来背起王芃泽,背到车里,又回来拿双拐和那一包东西。曹老头儿的大女婿怕王玉柱,又看到他醉醺醺的,更是怕酒后闹事,急忙下了摩托车解下来递给他。王玉柱拿了双拐,看到曹老头儿气呼呼地望着他,就走过去,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我以前经常故意气你,现在向你道歉。从今往后我们没有仇了,如果我以后回到湾子村,你生日的时候我去给你拜寿。”又掏出钱包拿出许多钱,卷起来递给曹老头儿,“上次说要还你的猎枪,一直也没还,这些钱算我还的吧。”
/ e1 V4 |$ K9 p& w" G8 T( l曹老头儿不要,王玉柱硬是把钱塞到他的衣服里。曹老头儿的气消了,嘿嘿笑着看王玉柱走回去上了车,调了头要往回开,曹老头儿突然把钱举起来,对着车尾大声喊:“那我把这钱拿去给英子,权当彩礼了。”" P( Y5 q% I+ f
快回到集市上时王玉柱离开公路,拐上了一条小路。王芃泽不知王玉柱这是要去哪里,看到他脸色阴沉,酒气冲天的,也不敢问,任他磕磕绊绊地开。王玉柱尽拣偏僻的路走,最后在两个山坡之间停下了,怔怔地望着其中一个山坡。王芃泽怔怔地望着王玉柱。
H. Z. t5 }$ Y+ H& U王玉柱低声问:“叔,你还记得这是哪里么?”
- e. [/ D- q9 \8 J# \. c f, F王芃泽仔细看了看,远远近近都是低缓的山坡,覆盖着白皑皑的雪,毫无特色。 \* |' a$ H1 h" ~( o8 c, b. J
王玉柱若有所思地笑了,说:“叔,这是我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呀。”* I$ H+ t# i. M' X4 a P; P
“真的么?”王芃泽隔着车窗玻璃又张望了一遍,有些印象了,感慨道,“想不到现在这么偏僻,当年可是一条大路呀。”. A, @! B4 g' N2 r! V! Y9 d. t6 ~% P1 i
“就是这里,那时候是春天,现在是冬天,现在路荒了,所以你认不出来。”+ G# v1 L0 j+ v6 ?
王玉柱笑着把王芃泽还是有些凉的手拿过来,握在手里暖着,幸福地回忆着:“你不记得了么?那时候你们的吉普车也是停在这个位置,也是这个方向。那时候这里有条小路,你沿着小路走上去,走到半坡时看见我跪在地上。那一天风太大了,吹得好像整个山坡都在摇晃。你走过去问我湾子村在哪里,你喊我‘小兄弟’,我一回头,就看到了你。”
# [" S0 h$ l3 r两人怔怔地望着那面山坡,当年的情景像是已经遥远成了泛黄的记忆,那时候是春天的风,而这时候是冬天的风,那一天云层变幻,阳光闪亮,而此刻是冬天的阴霾,天色阴沉,寒冷的风中飞舞着零星的雪花。 x2 D# b _" E# z Y
就这样怔怔地望了很久想了很久,最后王玉柱回过神来,歪过头去,枕在王芃泽的肩膀上,唉声叹气地说:“叔,我心里好难受呀。”王芃泽问:“怎么了?”王玉柱难过地回答:“我一点儿都忍受不了我娘了。”王芃泽低声劝道:“你这是情绪化,那终究是你娘,你们之间还是有不可破的母子亲情的。”
, h+ a2 {3 s& h3 p1 F% ]" \“我也知道啊。”王玉柱懊恼地说,“可是我快恨死她了,今天喝完了酒她又和我吵,亲家人都看着呢,她比泼妇还让人无法忍受,她就像是个没有大脑的人。”
4 I* k2 [% Z4 b' M: e+ D“四肢发达也是优点呀。”王芃泽忍不住要笑,“我倒是宁愿自己四肢发达一点。”
I/ [4 U4 r* e$ }8 k: P! i: b王玉柱也跟着笑,过了一会儿又黯然了,垂头丧气地说:“到了明天,我怀疑我娘还会在亲家那边和我吵。”
: O/ _$ Z% K- w8 ~- s. o1 Y第二天天还未亮王芃泽和王玉柱就起来装饰花车,又剪又贴地忙个不停。英子在屋子里梳妆打扮,柱子娘想帮忙,可是来来去去什么也不会。英子自己打扮好了,走出门来时天已大亮,天放晴得很及时,冬天的阳光下,王芃泽和王玉柱把那辆车装饰得很有喜庆的味道。英子站在门前呵呵笑,说:“原来车的前面可以放那么大朵的花呀,这边的婚车还没有这么气派过。”% ]0 E. Z6 _! u V. L
柱子爹做了早饭,大家匆匆吃了,却得坐下来等柱子娘和柱子爹这边的亲戚,等到十点左右陆陆续续地来了。王玉柱催着赶紧出发,于是让王芃泽坐了副座,其他人簇拥着英子在后面挤了满满一车,在积雪的路上急急忙忙地往前开。
9 n% I G. S- ^/ A老张家把张二虎的婚礼闹得极为隆重,还未到村口,就有人放鞭炮,车前车后地放了一路,村里人都站在路边看。王芃泽很喜欢这些民风民俗,兴致勃勃地打开车窗看,柱子娘在后边的座位上喊:“老王你把窗户关上,这村里的人心眼儿坏,会把鞭炮丢进来。”王芃泽赶紧把窗户关上了,王玉柱一边开车一边反驳:“谁那么无聊会把鞭炮丢进来呀?人都是被你想坏了。”柱子娘说:“你没有来过,你不知道。”柱子说:“我是没有来过,但是你来的时候看到有人丢鞭炮了么?”/ o) }7 j$ ]/ ~# d& x/ G( ?
王芃泽低声劝王玉柱不要顶嘴了。英子在后边也劝柱子娘,说:“妈,你能不能高高兴兴把我嫁出去?”
0 S% j" M8 `/ v3 x9 |' a P- e张二虎家的亲戚很多,吃饭的桌子从屋子里排到院子里,又排到了大门口,为了防止下雪,还用塑料纸搭了棚子。迎接新娘子的程序很繁琐,英子是被人背进屋里去的。张二虎出来招呼亲家人,热情而周到,看到王芃泽拿着照相机,立刻把张小虎喊过来,让他专门扶着王芃泽四处照相。王芃泽赶忙推辞,说这也太麻烦了。: {. c3 E0 C" ]3 C7 ?- N- h
王玉柱渐渐明白为何英子会看上张二虎,张二虎的确是张家四兄弟中最有灵性的人,待人接物大方而礼貌,有一种憨厚和真诚的劲儿,个头儿不高,身材壮壮的。张二虎是家里唯一一个有过在外打工经历的人,会扯拉面,曾经在县里的一家饭馆打工。上初中时张二虎和英子是同桌,多年后偶尔同乘一辆车,就恋爱了。
8 p4 @( Z' N* y- t7 @# G柱子娘发觉王玉柱一直在看张二虎,就说:“张二虎最精了,找上英子肯定是没安好心。你别看他样子长得老实,谁知道心里是啥心眼儿。”
# Y" a! x6 @. l" t- U1 z王玉柱听了生气,又忍不住反驳道:“你既然也不知道人家啥心眼儿,就不要乱说坏话,你为英子想想吧,英子都要结婚了你看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 T& v$ {$ \, c" {3 X
婚宴上,亲家人都坐在屋子里,男客一桌,女客一桌。男客这一桌要喝酒,所以不喝酒的也移到女客那一桌了。王芃泽不能喝酒,看到柱子爹也坐在女客那一桌上,就对王玉柱说:“要不我过去那边坐吧?反正坐不满。我在这里有点儿让人扫兴。”王玉柱看看女客那边柱子娘傻愣愣却又气汹汹的样子,就拉住王芃泽的胳膊,不让他过去,说:“这边离火炉近,比那边暖和。你就坐在我旁边,有人劝酒我帮你喝。”
F' R& ~' x, ~2 i8 K2 m他又望向女客那一桌,看到柱子娘正在和其他人说着什么,又开始抹眼泪了。; o6 `% j! x: g(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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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b1 T/ R' b! U8 U" \这天下午王玉柱本来打算把车开到县里去装扮成花车,明天用来送英子出嫁,但是中午得陪着张家四兄弟喝酒。当地的风俗是喝酒一定陪着对方喝趴下才能结束,于是张二虎喝倒了张大虎上,张大虎喝吐了张三虎上。张家四兄弟虽然喝酒没有多少经验,但都是身强力壮的人,一个个都实实在在,强拉硬扯地和令他们十分仰慕的王玉柱你敬过来我敬过去。) V1 Y3 v# [; K9 q+ V
眼看着酒瓶空了一只又一只,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英子劝了几句,没有人听,柱子娘、柱子爹和王芃泽陪着张老头儿围着火炉坐着拉家常,柱子娘、柱子爹都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估计是又说起了柱子的婚事。英子心里着急,就偷偷地问王芃泽:“叔,我的花车怎么办呢?集市上不能装花车,得去县里才行。”王芃泽看了看天色,对英子说:“这样吧,我们去集市上等车,到县里把花买回来自己装。问清楚了我也会装呀。”; x9 c4 w9 q% d3 v" s
两人和王玉柱说了一下,就步行出发去集市。王玉柱追到门口,叮嘱英子说:“英子,你好好扶着咱叔,别让他摔到了。还有,咱叔怕冷,别让他把手套、帽子和口罩脱下来。”他看着王芃泽拄着双拐,和英子在雪地上越走越远,心里焦急,回到堂屋后再看张家四兄弟喝酒的劲头,越看越烦心。3 L; r! g' y1 H& \8 J
过了一会儿英子一个人回来了,王玉柱急忙问:“怎么这么快?咱叔呢?”英子说:“在集市上碰到曹老头儿和他的大女婿,刚好骑着摩托车要去县里,就把咱叔捎去了。”王玉柱心情顿时阴沉了,纳闷地问英子:“你怎么不跟着去呢?”英子回答:“我本来也要去,但是听曹老头儿说从来没见过新娘子自己去装花车,我就回来了。”王玉柱不满,皱着眉头说:“可是你明天才是新娘子呢。”
5 H" B3 f. m# A2 }6 ]怕王玉柱发怒,英子又补充道:“曹老头儿说了,让我尽管放心,他一定把咱叔安全送回来。”王玉柱果然有些怒了,说:“那可是曹老头儿呀,他说话你也信?咱叔腿不方便,坐摩托车是不安全的。”! o% H/ E4 V3 w
柱子娘突然插话进来,也不管屋子里有这么多不了解情况的亲家人,只管狠狠地大声说:“不安全才好,把姓王的扔在雪地里,叫他爬都爬不回来,冻死在雪窝里好了。”& _3 S% p4 ]4 B! T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英子心中一凛,不客气地对柱子娘呵斥道:“你不要乱说话了。”然后担心地望着王玉柱。王玉柱去厨房拿了几个碗,回来往桌子上一摆,对张家四兄弟说:“要喝就喝个痛快,不要酒杯了,我们用碗喝。”1 t1 @4 p$ P7 K, Z4 {: p8 D
下午天气阴沉,又飘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四点左右的时候曹老头儿办完了事,和大女婿骑着两辆摩托车离开县城往村里赶,王芃泽坐在曹老头儿的摩托车后座上,双手紧紧地扶着曹老头儿的肩膀,双拐和买来的东西被曹老头儿的大女婿捆在另一辆摩托车上。曹老头儿对王芃泽说:“王老师你放心,我骑得慢点儿,就不会再跌倒了,来的时候我没想到你会坐不稳,考虑不周,真是对不住了。要是被你家柱子知道了,肯定要揍我。”王芃泽笑着说曹老头儿你多心了,呼呼的风声中王芃泽的声音有点小,眯着眼抵挡寒风,在口罩后面向曹老头儿大声说:“柱子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关键时候你帮了大忙,他只会感激不尽。”
: M+ t* P5 [5 N两辆摩托车离开县城没多远,就看到王玉柱的车迎面开过来,曹老头儿急忙停下摩托车。王玉柱面无表情地推开车门出来,看到曹老头儿和他的大女婿虽然都带着头盔,仍然冻得呲牙咧嘴,王芃泽没有头盔,只是把羽绒服的帽子紧紧地系在头上。
! u: z- |+ |0 ^" y% k( Z, H' ?王芃泽脱下一只手套,把口罩拉低到下巴,露出嘴,兴奋地向王玉柱喊:“柱子,快来谢谢老曹,幸亏有他帮忙,换了我和英子,还不知道去哪里买呢。”
5 Q6 }7 Q( ?, g% e/ L7 N王玉柱表情冷冷的,带着浓浓的酒气走过来,握住王芃泽那只裸露的手,感觉冰凉冰凉的,就立刻把手套给他带上,又把口罩给他拉上,扶着他下了摩托车,仔细看了看他的衣服,问:“你是不是摔倒了?”王芃泽说:“没有啊。”曹老头儿有些懊恼,在一旁说:“摔到了就是摔倒了,王老师你不用替我说话。王玉柱,来的时候我和你叔都摔倒了,你是不是要和我打架呀?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了,你随便打。”
) C# D$ |! i+ G, a# f; w& e王玉柱不理他,蹲下身来背起王芃泽,背到车里,又回来拿双拐和那一包东西。曹老头儿的大女婿怕王玉柱,又看到他醉醺醺的,更是怕酒后闹事,急忙下了摩托车解下来递给他。王玉柱拿了双拐,看到曹老头儿气呼呼地望着他,就走过去,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我以前经常故意气你,现在向你道歉。从今往后我们没有仇了,如果我以后回到湾子村,你生日的时候我去给你拜寿。”又掏出钱包拿出许多钱,卷起来递给曹老头儿,“上次说要还你的猎枪,一直也没还,这些钱算我还的吧。”! q( u- q! v6 Q4 t
曹老头儿不要,王玉柱硬是把钱塞到他的衣服里。曹老头儿的气消了,嘿嘿笑着看王玉柱走回去上了车,调了头要往回开,曹老头儿突然把钱举起来,对着车尾大声喊:“那我把这钱拿去给英子,权当彩礼了。”
7 `; i& ~! z) R1 I快回到集市上时王玉柱离开公路,拐上了一条小路。王芃泽不知王玉柱这是要去哪里,看到他脸色阴沉,酒气冲天的,也不敢问,任他磕磕绊绊地开。王玉柱尽拣偏僻的路走,最后在两个山坡之间停下了,怔怔地望着其中一个山坡。王芃泽怔怔地望着王玉柱。
w! }- ]8 B' {) ^! Q$ d1 a- K王玉柱低声问:“叔,你还记得这是哪里么?”3 m8 O1 H& Z! {) M8 V8 O* _
王芃泽仔细看了看,远远近近都是低缓的山坡,覆盖着白皑皑的雪,毫无特色。5 C3 @* Z* B2 {, j0 r2 m" ?' S
王玉柱若有所思地笑了,说:“叔,这是我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呀。”9 v2 U- R9 R v6 @6 ]1 @
“真的么?”王芃泽隔着车窗玻璃又张望了一遍,有些印象了,感慨道,“想不到现在这么偏僻,当年可是一条大路呀。”
# e. |8 G' R1 g3 a% h“就是这里,那时候是春天,现在是冬天,现在路荒了,所以你认不出来。”
. Y1 H/ e/ o/ O4 C# t4 e$ a) w王玉柱笑着把王芃泽还是有些凉的手拿过来,握在手里暖着,幸福地回忆着:“你不记得了么?那时候你们的吉普车也是停在这个位置,也是这个方向。那时候这里有条小路,你沿着小路走上去,走到半坡时看见我跪在地上。那一天风太大了,吹得好像整个山坡都在摇晃。你走过去问我湾子村在哪里,你喊我‘小兄弟’,我一回头,就看到了你。”
: q% @/ P4 [- |) q, V, z$ ^; m两人怔怔地望着那面山坡,当年的情景像是已经遥远成了泛黄的记忆,那时候是春天的风,而这时候是冬天的风,那一天云层变幻,阳光闪亮,而此刻是冬天的阴霾,天色阴沉,寒冷的风中飞舞着零星的雪花。
9 J. d8 v4 @2 T5 U就这样怔怔地望了很久想了很久,最后王玉柱回过神来,歪过头去,枕在王芃泽的肩膀上,唉声叹气地说:“叔,我心里好难受呀。”王芃泽问:“怎么了?”王玉柱难过地回答:“我一点儿都忍受不了我娘了。”王芃泽低声劝道:“你这是情绪化,那终究是你娘,你们之间还是有不可破的母子亲情的。”
' K' o/ \7 e* @8 B5 O& p“我也知道啊。”王玉柱懊恼地说,“可是我快恨死她了,今天喝完了酒她又和我吵,亲家人都看着呢,她比泼妇还让人无法忍受,她就像是个没有大脑的人。”4 D- q `5 X" S. s' b
“四肢发达也是优点呀。”王芃泽忍不住要笑,“我倒是宁愿自己四肢发达一点。”
6 E+ d2 P( ]/ r" m9 K+ k! S王玉柱也跟着笑,过了一会儿又黯然了,垂头丧气地说:“到了明天,我怀疑我娘还会在亲家那边和我吵。” z+ \8 d! m. o O( N- S+ `
第二天天还未亮王芃泽和王玉柱就起来装饰花车,又剪又贴地忙个不停。英子在屋子里梳妆打扮,柱子娘想帮忙,可是来来去去什么也不会。英子自己打扮好了,走出门来时天已大亮,天放晴得很及时,冬天的阳光下,王芃泽和王玉柱把那辆车装饰得很有喜庆的味道。英子站在门前呵呵笑,说:“原来车的前面可以放那么大朵的花呀,这边的婚车还没有这么气派过。”
! l4 A1 _% X+ A9 j柱子爹做了早饭,大家匆匆吃了,却得坐下来等柱子娘和柱子爹这边的亲戚,等到十点左右陆陆续续地来了。王玉柱催着赶紧出发,于是让王芃泽坐了副座,其他人簇拥着英子在后面挤了满满一车,在积雪的路上急急忙忙地往前开。- g h& s5 D+ [# q
老张家把张二虎的婚礼闹得极为隆重,还未到村口,就有人放鞭炮,车前车后地放了一路,村里人都站在路边看。王芃泽很喜欢这些民风民俗,兴致勃勃地打开车窗看,柱子娘在后边的座位上喊:“老王你把窗户关上,这村里的人心眼儿坏,会把鞭炮丢进来。”王芃泽赶紧把窗户关上了,王玉柱一边开车一边反驳:“谁那么无聊会把鞭炮丢进来呀?人都是被你想坏了。”柱子娘说:“你没有来过,你不知道。”柱子说:“我是没有来过,但是你来的时候看到有人丢鞭炮了么?”0 c- e, C i# K% U4 O& T7 o
王芃泽低声劝王玉柱不要顶嘴了。英子在后边也劝柱子娘,说:“妈,你能不能高高兴兴把我嫁出去?”% v/ @: D8 ~) F# D5 X
张二虎家的亲戚很多,吃饭的桌子从屋子里排到院子里,又排到了大门口,为了防止下雪,还用塑料纸搭了棚子。迎接新娘子的程序很繁琐,英子是被人背进屋里去的。张二虎出来招呼亲家人,热情而周到,看到王芃泽拿着照相机,立刻把张小虎喊过来,让他专门扶着王芃泽四处照相。王芃泽赶忙推辞,说这也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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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娘发觉王玉柱一直在看张二虎,就说:“张二虎最精了,找上英子肯定是没安好心。你别看他样子长得老实,谁知道心里是啥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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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上,亲家人都坐在屋子里,男客一桌,女客一桌。男客这一桌要喝酒,所以不喝酒的也移到女客那一桌了。王芃泽不能喝酒,看到柱子爹也坐在女客那一桌上,就对王玉柱说:“要不我过去那边坐吧?反正坐不满。我在这里有点儿让人扫兴。”王玉柱看看女客那边柱子娘傻愣愣却又气汹汹的样子,就拉住王芃泽的胳膊,不让他过去,说:“这边离火炉近,比那边暖和。你就坐在我旁边,有人劝酒我帮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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